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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來了,別這麽說嘛!」


    雷文說道。對方是某個公會的男子。雷文站在男子與另一個人之間。兩名男子方才還彼此怒目相對,但在雷文柔軟滑溜的態度下,雙方都傻眼沒了惡意。


    「那,你有什麽好法子嗎?」


    「說的也是,那這樣如何呢——」


    晃晃悠悠地出現,不問情況就介入,削弱雙方氣勢,再實行切中要害的提案。這就是「雷文的作風」。


    「沒辦法,也不能讓唐沒麵子嘛,就聽你的吧!」


    「哎呀~,大家這麽明理真是幫了大忙,那就這樣說定啦!」


    雷文成為了的幹部。這也意謂著身為聯盟之長唐·懷特霍斯的親信。與唐以外的任何人都毫無牽連,加上雷文本身的好口才,正適合作為公會之間的調解人。


    雷文十分慎重地塑造自己的個性。動不動就容易殺氣騰騰的公會成員之間發生對立時,雷文發現比起逞凶鬥狠的威嚇,有時裝作一副讓當事者瞧不起的輕佻模樣反而更容易辦事。


    裝出輕浮的樣子並不困難,他心裏有個底。不去觸碰具體的記憶,雷文隻回想起行為舉止的方式並加以活用,不過更誇張一些、更滑稽一些,但卻機敏幹練。


    這是全新的自己。過去的他已經死了。


    另一方麵,修凡依舊站在與評議會暗鬥的最前線,一如以往他身為亞雷克榭的盾也是劍。有時他也會前往危險的秘境,帶回亞雷克榭想要的貴重情報。


    委實奇妙的雙重生活。


    各自的立場他都做得無懈可擊。


    大前提是他身為修凡,雷文不過是暫時的偽裝。身為雷文所知的一切全都以修凡的身分向亞雷克榭報告,但反之則無。


    盡管如此,唐從未苛責他,隨著年月增長,他待在唐葛雷斯特的時間越來越多了。若是受到亞雷克榭傳喚,他便會立刻直奔劄菲雅斯,不過身處何處都無妨之時,他大多都是以雷文的身分行動。


    隻要他願意,身為修凡能做的事應是要多少有多少。就算沒有亞雷克榭的密令,他仍然是修凡隊的隊長,他可以鍛煉部下,也可以率領部隊帶頭掃蕩魔物。


    然而他沒有這麽做。甚至他出現在部下麵前的次數越來越少,是故,部隊的能力絲毫沒有提升。


    身為英雄的修凡逐漸被淡忘。


    「雷文,你來這兒幾年啦?」


    在唐房裏的尋常會議結束之後,雷文正要告退,卻被唐叫住問話。


    「怎麽突然問這個?我想想,大概四、五年了吧……」


    唐若有所思地凝視著雷文。


    「都這麽久了,你還是沒怎麽變啊!」


    「奇怪?本大爺看起來有這麽年輕嗎?」


    「才不是,蠢貨!我說的是內在!」


    「我是覺得自己已經圓滑多了說。」


    「我是說內在!」


    停頓了幾秒。雷文重新麵向唐。


    「……還是一樣這麽嚴哪!老爺子。」


    「是啦,你那說話方式已經容易懂多了,剛來的時候根本沒法想像。可是啊,那不是你的本性吧?」


    雷文在心裏蹙起眉頭。的確如唐所言,雷文的說話方式是配合唐葛雷斯特的生活而成的。


    話雖如此,縱使有些誇張,但他也曾有真正如此行動過的日子——。


    以雷文的身分行動時,他時常分不清楚那究竟是否為演技。這是身為修凡不曾感受過的感覺。


    然而雷文並不清楚這份心情該如何向人說明。


    「也不全是這樣啦!」


    他勉強聳聳肩答道,但是唐似乎並不想讓他打馬虎眼。


    「是嗎?就我看起來,你現在也還是隻有一層表皮而已。你來這裏以後,有什麽是你自己開始去做的嗎?」


    「饒了我吧!這麽難的話題。」


    「就這樣一直逃避下去的話,你到死都隻是個半調子!」


    到目前為止明明一直都做得很順利,為什麽偏偏現在要掀起風浪呢?雷文感到心情沉重。


    「老爺子,你為什麽要這麽在意我這種人嘛!你手下更好的不是一堆嗎?」


    聽此言,唐突然火冒三丈。


    「你這蠢貨!誰什麽時候在談別人的事啦!我現在在說你的事!聽好,我就是指望你!你覺得我眼光差想丟我臉啊?」


    「哪有這麽亂來的。」


    「囉嗦!給我消失!這陣子別讓我看到你!!」


    在這暴風雨般的氣焰下,雷文逃也似的衝出房間,就這樣離開了聯盟本部,來到被夕陽染紅的大道上。


    街上一如往常地被鬧哄哄的生氣包圍著。就快入夜了。在唐葛雷斯特生活了數年,雷文也逐漸擁有了這城裏獨特的時間感。


    雷文不由得歎了口氣。


    唐想說的話他十分清楚。但是隻有表皮的空洞家夥怎麽可能會有自己的意誌呢?


    啊,不對,雷文在心中搖搖頭。唐就是要他不準這樣空洞下去。


    他明白唐的意思。說得沒錯。但怎麽做?


    「哎呀,這不是雷文嗎?怎麽一臉垂頭喪氣呀?啊,我知道了,反正又是被唐訓了一頓吧?」


    在他已經十分熟悉的一家酒吧前,一名女子叫住他。


    雷文擺出一臉意外難過的表情。


    「『又』是什麽意思嘛!別看我這樣,本大爺可是挺受重用的喔?」


    「好啦好啦。所以怎麽樣啊?都到這兒來了不進來嗎?」


    「哎呀怎麽會,沒這回事!」


    女子領著他,雷文歡歡喜喜地走進店裏消失了身影。


    唐葛雷斯特的女子們十分溫柔。她們很了解該如何慰勞負傷的男子。


    雷文也時常去尋求慰藉,不過總是在認真之前抽身離開。因此他便落了個花花公子的稱號。


    不過女子們是這麽說的。


    「你一定寂寞得不得了吧!可是卻絕不會越界一步,簡直像個小嬰兒般害怕著。」


    「才沒有啦!」


    雷文總是曖昧地笑著裝傻。


    「如果有一天能出現一個人讓你有那個意思就好了·」


    然而,這正是他所害怕的事。


    「接下來是最後一樁報告。」


    騎士團長的辦公室,在辦公桌對側的亞雷克榭麵前,谘詢官珂洛姆正翻查著文件,修凡則在一旁待命。


    「關於評議會的拉寇議員,日前,他在進行宅邸改建之時,有搬人大型機械設備的跡象。從規模來看可能與魔導器有關。」


    卡克塔夫死後悄無聲息的反騎士團派中,開始嶄露頭角的議員,一提到他的名字,原本一直埋首於案上文件,隻以聲音回應的亞雷克榭拾起了頭來。


    「拉寇啊。這把年紀了還真有精神。某種意義上可說是評議會的典範呢!」


    「若是現在應該較為容易當場捕獲。」


    「不,先別出手,繼續監視就好。別被察覺了。」


    「是。」


    在那話聲中,修凡感覺到某種弦外之音。無論拉寇打算做什麽,那好像都正和亞雷克榭之意。


    不過亞雷克榭似乎無意提及。


    珂洛姆退到後方之後,修凡走上前去。


    「


    在唐葛雷斯特,一直以來都被視為問題的五大公會之一,他們的行動終於無法再讓人坐視不管了。還有他們要退出公會的謠傳,懷特霍斯正在討論對策。」


    所謂五大公會便是構成聯盟核心的五個名門公會。不過其中一支公會早已明顯凋零,實質上說是四大公會也無不可。於各領域有所專精的這幾個公會,在他們的威嚇壓力下,聯盟才得以維持其統治權力。


    一如其名是一傭兵公會,以同業中勢力最大為傲。他們若是離開聯盟,可不隻是單純的脫離公會而已,很可能會引發更大的問題。


    然而對此亞雷克榭也沒有表現出太大的反應。


    「那邊也隻要掌握狀況就好。不過一旦懷特霍斯有具體的行動立刻向我報告。」


    語畢,亞雷克榭立刻將視線栘回文件上。


    與以前相比,亞雷克榭不再多說什麽了。對修凡也隻有具體提點該做的行動,卻少有告知用意之時。


    修凡感覺自己逐漸成為一個單純的零件。就算在一個巨大藍圖中完成任務,卻直到最後都無從得知發生了什麽事。


    不久之前,發生了一起事件,卡爾波克蘭整座都市毀滅。那時修凡也終究沒有從亞雷克榭口中得知具體詳情。對外公開說是地震引起的災害,修凡微微察覺實際上似乎是某樣魔導器失控所造成的。


    隻得知所需最低限度的情報,自己不去思考隻負責執行。


    那應該是自己從以前開始率先扮演的角色。事到如今,為何卻變得感到有所疑惑呢?


    修凡對自己的心境變化十分迷惘。


    「萬事都如我所料,各位。修凡,回到唐葛雷斯特繼續監視。方才我也說了,除非有我命令否則別做多餘的事。」


    亞雷克榭頭也不抬地說道。


    (他是這樣看都不看對方一眼就下令的人嗎?)


    他以前就是名不同於常人,威嚴十足之人,但是修凡卻覺得現在的亞雷克榭自尊自大更勝過威嚴之感。


    受到珂洛姆催促,修凡離開了辦公室。他來到城裏寬敞的走廊,仰望著挑高的天花板。


    如同自己被撕裂成修凡與雷文一般,或許亞雷克榭也逐漸被撕裂成二者。


    追求理想,吸引著年輕人們的亞雷克榭。另一方則是為了除去妨礙目標的障礙不擇手段的亞雷克榭。


    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呢?還是二者皆為真——抑或為偽?


    (那麽我呢?)


    「修凡隊長?」


    突來的聲音打破了修凡的沉思。


    一看,他身旁不知何時站了一名年輕騎士。金色短發之下,純為認真的眼眸閃耀著光芒。


    「你是……?」


    聽此提問,年輕人立正行禮。


    「在下弗林·西佛。同樣是平民出身,一直希望有機會能拜見您。因為看見您的身影,雖然自覺失禮還是開口向您搭話了。」


    真是率直的眼神,修凡心想。那份光輝讓人難受。


    「那個,是否給您添了麻煩……?」


    由於修凡沉默不語,弗林有些不安地問道。


    「弗林。」


    「是?」


    「對於騎士你追求的是什麽?」


    漸漸將自己隻看作一枚零件的人來問新人這種事情,感覺有些可笑。不,也許正因此才想問問看不含雜念的純粹想法吧!


    被提問的弗林認真地思考著。過了一會兒,他拾起頭,筆直地朝向修凡·


    「我所追求的是基於正義的法與秩序。我認為騎士應是擔此大任之人。」


    他清楚果決地說道。一眼就可看出他是真心如此相信著。無法直視他的眼神,修凡不由得別過頭去。


    對亞雷克榭的理想有所共鳴的年輕人就在此地。與依偎著黑影的自己是多麽鮮明的對比啊!


    「當然十分遺憾的,在下也知道許多騎士並非如此。但是,不,正因如此,所以我更要努力,希望有朝一日能像您一樣,能被稱作真正的騎士。」


    真正的騎士。


    聽到這遺忘已久的辭匯,修凡不禁有所退縮,為了不讓內心動搖表現在態度上,他強打起精神。


    如同弗林所言,與亞雷克榭提倡的理念相反,騎士團的改革全無進展。雖是選擇優先解決眼前問題所導致的結果,但是為此,亞雷克榭的主張與實際狀態的乖離,比起之前可說是更加擴大了。


    「一切的障疑都消弭之際,就能實現真正的改革。」


    亞雷克榭總是這麽說。


    然而那是何時呢?


    「弗林。」


    「是。」


    「加油吧!」


    「是!」


    留下行禮的弗林,修凡離開了現場。


    對於口是心非的自己,他不禁感到一陣厭惡。


    「原來如此,這真是絕景——」


    雷文眺望著眼前遼闊的廣大海麵,一個人自言自語。


    這裏是從帝都前往諾爾港途中,稱作艾夫米德丘陵的山丘上。一般通行的街道左右倚恃陡峭山丘宛如穿越穀底,但聽說內行人才知道,從麵海一側的山丘上可將壯麗景觀一覽無遺,於是雷文特地繞了過來。


    為什麽說是內行人才知道,是因為名為丘陵,其地形其實難以攀登十分費力,並且又有魔物出沒。


    亞雷克榭此番特地下令要他前往唐葛雷斯特,但一想起與唐的對話,現在實在無意前往。話雖如此,抗命並不在他的選項之中。


    一下子也好,他隻盼能暫時忘了這些束縛,盡管覺得不合自己的作風,雷文還是一個人冒險登上山丘。


    十分值得。


    雖稱之為丘陵,麵海的一側實是垂直的懸崖峭壁,毫無任何遮蔽,登上山丘之人便折服於此豁然開闊的視野之下。


    所幸也無魔物氣息,雷文於是盡情沐浴於海風之中,側耳傾聽在眼前拍打而上的海浪聲。


    在他麵前擴展開來的景色與狹隘的人界毫無牽連,是如此單純而堅定。


    一條線將世界切割為上下兩片湛藍·推算其寬廣是毫無意義的。若是沒有浮雲於天,簡直要幻惑人心了。


    那道水平線吸引著人的目光。


    在那遙遠海麵的彼方便是受岩石與黃沙覆蓋的德斯耶爾。雷文的左胸感到一陣痛楚。


    「……要是看到現在的我,不知道你會怎麽想啊?」


    忘了自己身為雷文,他向某人低聲說道。輕浮之感在無意識之間悄然無息。然而他又立刻帶有幾分自嘲地撇嘴說道:


    「搞不好還認不出我是誰呢!」


    他低頭一看,映入眼簾的是令人暈眩的陡峭斷崖。


    「……掉下去的話肯定必死無疑吧。」


    他緩緩伸出一支腳,又立刻抽了回來。彷佛感覺到水平線的彼方傳來責難的視線,雷文一副靜不下來的樣子離開了懸崖邊。


    「哎,結果八成會被趕回來吧!」


    他淺淺笑著打算返回街道上,開始往下走之時,雷文發現有人正從下頭攀登上來。這麽好興致的人還真不少啊,他心想。但當他知道對方是誰,不禁表情一僵。對方似乎也認出了自己,雷文覺得他微微蹙了眉頭。


    「怎麽又在這種地方遇見你呀!杜克。」


    他恢複了雷文該有的戲謔態度喃喃說道。像他這


    樣的人也會為遠離人煙的景色入迷嗎?不,倒不如說其實十分相襯也不一定。就在雷文思考著這些事的時候,杜克已經來到了雷文身邊,他冰冷的眼神瞪著雷文。


    「我記得你……應該是騎士。」


    盡管服裝、發型都做了改變,看來杜克完全沒有受到影響。


    「這副打扮的時候是公會的人。不過我明明努力變裝了,真虧你認得出來!」


    杜克的表情更加嚴峻了。


    「死人這次自以為成了小醜嗎?」


    雷文聽出他話中清楚的厭惡之感。


    「您說話還是一樣狠啊!」


    「你為什麽活著?」


    每個人都一樣,盡對他說些自己想說的話!不過雷文裝作一副平靜的樣子。


    「不能因為沒有理由死所以活著嗎?」


    短暫的沉默。杜克盯著雷文,片刻,他垂下視線,像是要將雷文隔絕在視野外。


    「……我已不再與人類有所牽連。我不會幹涉你,但我輕視沒有意誌的人。」


    杜克再次邁出步伐。他穿過雷文身邊,不看景色一眼,逕自往偏離了丘陵頂端之處前進。


    雷文朝那背影喊道:


    「你大概不記得了吧!不過自從我第一次見到你到現在已經過好幾年了。可你啊,真的是一點兒都沒變。有什麽保持年輕的秘訣啊?」


    當然沒有回應。杜克被群木遮掩,逐漸不見身影。


    雖然很想知道杜克來此究竟用意為何,但雷文並無意追上去。


    他也是不存在的人。


    在結束後,杜克的名字從所有一切記錄當中抹消了。關於此事,亞雷克榭甚至還與評議會一同協助合作。就雷文所知,記錄的抹消相當徹底。


    雷文雖然不知個中理由,不過他猜想與杜克奪走了寶劍有關——也就是牽扯到皇位繼承的問題。


    先帝駕崩以來已經過了許多年,然而皇位卻一直維持空缺。由於問題遲遲未果,如今評議會與騎士團各自擁立候補人選,這情況大概暫時又沒法了結了。


    「評議會要是在騎士團重新站穩之前就做出決定,事情早就爽快解決了吧!」


    雷文忽然想起亞雷克榭也想將取回一事。在皇位繼承之外似乎還有別的緣由牽涉其中。


    方才的偶遇若是以修凡的身分麵對,自己究竟會不會為了將寶劍取回而向前挑戰呢?這點雷文實在無法預料。


    難得出來散心卻以意想不到的形式被潑了盆冷水,雷文就這樣回到了前往唐葛雷斯特的路上。


    2


    結束後已過了十年。


    留下的痕跡盡可能地都已修複,人們終於從苦痛的記憶中漸漸重新振作。盡管「戰爭」的起因依舊是場羅生門。


    這天,雷文在唐葛雷斯特一如往常地結束了一樁工作,在酒吧小酌一杯。


    一名素未謀麵的男子靠了過來竊竊說道:


    「聽說老鷹被偷走了一顆蛋。」


    就為這樣一句暗語般的話,雷文必須即刻飛奔回帝都。此話意為「緊急、速回」——。


    拜托附近的熟人帶個口信給唐,雷文趕緊整理行李,臨時加入當天最後一批要前往托裏姆的商隊,離開了唐葛雷斯特。


    從托裏姆抵達諾爾後,他以修凡的名義與騎七團取得連係——不去在意與評議會派遣來治理城市的執政官之間的齟齬——,下達某項命令。


    『這名男子身為重要嫌疑犯,將他緊急帶回帝都。』


    騎士們將雷文載上馬車,全速前往劄菲雅斯,並將他送進城裏的監獄。


    (很好,更新最快紀錄!)


    雷文躺在牢中硬邦邦的床上想著。


    一般的旅途中,常因街道或都市的狀況耽誤行程,若想避免,他就會采取此種方式讓自己被逮捕帶走。


    鑰匙自己也早已備好,不管在哪座獄中都能逃出的萬能鑰匙。


    不過他並不打算立刻使用。這陣子都以雷文的身分度日,他還沒完全脫離這種心境。


    於是他嘲弄看守,看守離去後又向隔壁牢房的囚犯搭話。對方似乎是庶民區的男子,被騎士折磨了一番後入獄。


    「說這個不如告訴我麽逃出這裏吧!」


    在一陣東聊西扯後,鄰房的人冷淡地說道,


    聲音聽起來意外地年輕,不過冷靜而堂堂正正.即使身處城中監獄也毫無懼色。


    這時,亞雷克榭出現了。應該是接到了雷文抵達的消息。但就算如此,騎士團長親自出來迎·接這還是頭一遭。


    「出來!」


    「正聊到興頭上的說~。」


    「動作快!」


    不同於平時,騎士團長的語氣有些粗魯。看來真的十分危急。


    隨行的騎士開了牢門。亞雷克榭已經背對著邁出步伐了。


    雷文跟隨在後,順道看了一眼隔壁的牢房。


    是一名黑發黑服敞著衣領的年輕人。


    (原來如此,長相和聲音挺相襯的。)


    看起來大約二十歲左右吧!這樣的年紀便如此威嚴堂堂,無論是在公會或是騎士團都十分少有。


    這樣的年輕人就算放著不管,肯定也會自己惹出些有的沒的。實際上,像這樣身陷囹圄就是最好的證據了。年輕人掀起了雷文的興趣。


    他忽然想起來,難得使用鑰匙的機會就這樣沒了。他還是雷文,輕浮而漂泊不定。數年來,這樣的舉止風格早已超出了演技的範圍。


    「唉唷!」


    他不自然地跌了一跤,將偷藏的鑰匙迅速遞給黑衣的年輕人,還順道告知對方從城裏逃出的路線。


    「你在做什麽!」


    亞雷克榭的聲音聽來有些焦躁。


    「是、是。馬上就過去了。」


    完全沒有料想到自己一時興起所做的事將招致什麽後果,雷文離開了年輕人所在的牢獄。他的頭腦中,已經逐漸將自己切換成修凡。


    「尤提爾殿下嗎?」


    修凡難得提高了音量。


    次任皇帝候選人尤提爾·艾爾吉洛斯·修拉賽因,騎士團所推舉,原本在繼承人選中就身為第一順位的這名年輕人,據說半個月之前被綁架了。


    亞雷克榭點點頭。


    「已經知道所在地了,是卡普瓦·諾爾。」


    「諾爾……」


    修凡喃喃說道。一想到自己為了趕回帝都匆匆經過之時,尤提爾早已身在諾爾,忍不住覺得有些愚蠢。


    「諾爾港的執政官是拉寇議員。我們認為殿下在他的宅邸中。」


    珂洛姆從旁補充。


    「關於此事,也許全都告訴你比較好吧!」


    在亞雷克榭督促下,珂洛姆做出了如下的說明。


    ——拉寇製作出了的複製品,欲讓評議會所推舉的皇位候選人即位,藉此提高自己在評議會中的地位。


    為此,據說他甚至串通了擁有相似野心的公會其首領巴爾波士——此人則是欲將唐·懷特霍斯取而代之。


    雙方都想要製作出強而有力的魔導器,投入了大筆資金與勞力在此研究上——。


    (原來如此,那時提到的拉寇與原來是這麽回事啊。)


    修凡一下子想通了。他很清楚亞雷克榭早先一直以來


    都在進行機密的魔導器研究,但沒想到居然還利用了敵對勢力。


    實際上,拉寇等人研究基礎所使用的資訊,全都是從亞雷克榭這邊發出去的,他利用兩人的野心,讓他們代為進行研究。


    「當然,他們都沒注意到這點。不過,可能也因為這樣所以他們有點過於自大了。」


    事情的結果便是尤提爾遭到綁架。其實評議會所推舉的皇位候選人,數年前騎士團便以保護為名,實際上是處於軟禁之中。拉寇的行動似乎是欲與此對抗。


    原本數年前尤提爾早就應該可以即位登基,然而當時評議會在與騎士團的對立之下,擔憂擁立新皇帝又將造成內部糾紛,於是決定暫緩此議.


    之後,騎士團恢複了勢力,明確表態支持尤提爾,為了與之抗衡,評議會找出了繼承順位雖然遠遠居後,但在評議會之中利害衝突更少的人物。


    「拉寇等人的研究也已經到達值得注目的階段。恐怕就是這樣才讓他有了自信吧!看來也差不多到可以利用他們的時機了。」


    聽著這些內幕,修凡對於複製一事有些在意。總覺得這不太像重視儀式、門麵的評議會會做的事,如此說來,或許不隻是作為進行儀式的象徵,還擁有什麽獨一無二的功用?而亞雷克榭可能也想要得到那頃能力?但亞雷克榭並不打算提及這個部分。


    「殿下萬一被送到托爾比其亞就難追蹤了,我想在那之前奪回殿下。我已經下令新任小隊長采取行動兼執行,不過對他來說一個人負擔應該太重了,所以我想讓你也過去協助救出殿下。方法由你,別被發現就好,無論是評議會或騎士團。」


    修凡點點頭。


    「還有一件事。」


    亞雷克榭吸了口氣繼續說道。


    「拉寇有可能已經得到了一樣叫作聖核的東西。它就像是魔核的進階版,是個會發光的結晶體,大小有如孩童的頭。你看到應該就會曉得了。如果在拉寇那裏發現的話務必將它帶回來。」


    「遵命。」


    正當修凡打算告退之時,有人慌張地敲著房門。


    「打擾了!發生緊急事件!」


    亞雷克榭意示珂洛姆將門打開。


    一名騎士飛奔進來。


    「報告!艾絲泰莉莎公主逃出了房間,下落不明!」


    亞雷克榭站起身來。


    「這次又怎麽了?公主不見了?怎麽回事!」


    艾絲泰莉莎·希戴斯·修拉賽因,身處軟禁之中,評議會所推舉的皇位候選人。


    不同於尤提爾身為先帝的侄兒,她是皇家中的旁係,甚至可說是遠親,不過評議會自有推舉她的理由。


    據亞雷克榭所言,那便是證明身為皇家血統的「力量」,不依靠魔導器就能行使法術的力量。隻不過在漫長的歲月中,血緣早已淡薄,最後這份力量幾乎隻成為一種象徵意義。聽說艾絲泰莉莎則是被發現她的這種力量較為強大。


    「公主趁著監視的空檔逃往室外……我們在城中發現她,追逼到了死路……可是有人妨礙。似乎有逃獄者協助。」


    一聽到逃獄二字,修凡一下子想到一定是那名黑衣青年。不過是自己一時興起卻帶來意想不到的發展。


    「我們正在城裏搜索,但目前尚未發現。」


    「……這也是評議會做的嗎?不,不可能。」


    亞雷克榭喃喃自語,語畢,他轉向修凡。


    「雖然公主的安危也很讓人擔心,不過還是尤提爾殿下優先。去吧,修凡。」


    前往諾爾港是以雷文的身分進城,除了必須以騎士的身分行動的情況,他本就從未以修凡的樣子活動過。


    他立刻與當地諜報人員聯絡,聽取情報,一邊思考該如何行動,一邊漫遊於街上。


    卡普瓦·諾爾,俗稱諾爾港,是伊利奇亞大陸唯一也是最大的港口·西方隔著狹長的海峽則是托爾比其亞大陸一側的港口卡普瓦·托裏姆。傳說二者在遙遠的古早以前曾相連為一,宛如雙胞一般的港口。


    此地的結界魔導器十分稀有地,外型並非武器而是船錨的形狀。或許正說明了這裏是多麽優秀的良港吧!


    頃刻間天色轉壞,一轉眼便下起了雨。


    「唉呀呀,這還真是不走運。」


    他心想著這下子船隻就麻煩了,這時都市的人口傳來一陣騷動。


    也不躲雨,不知哪兒來的怪人,一看,出現的卻是意想不到的人物。


    逃獄者尤利·羅威——無須看通緝令,這名字在騎士團問已十分有名——當初自己在帝都幫了一把的年輕人,現在身邊還依舊陪著艾絲泰莉莎公主,就在那裏。此外還帶著兩個孩子和一隻狗,醒目得不得了。


    「好痛……你搞什麽啊!」


    「啊,抱歉。不小心絆到。」


    他看到尤利絆倒了一名街上的男子,似乎是為了阻止那名男子忍著傷逞強。看來個性挺好的。


    這時艾絲泰莉莎公主跑了過來為對方施行治愈術。若傳聞為真,她是不依靠魔導器進行的。


    「原來如此,真了不起。」


    那之後雷文立刻目擊了尤利遭受那群赤眼的家夥襲擊。難道是受拉寇雇用?目的是保護艾絲泰莉莎嗎?雖然尤利身手似乎也不錯,不過對手可是那群赤眼,而且還有三名。


    (要幫幫他嗎——)


    就在雷文差點隨興出手相勸之時,有騎士闖入。對方與尤利默契好得驚人,轉眼問兩人就擊退了赤眼。


    他注意到那是曾經有過一麵之緣的弗林,雷文,不、修凡大吃一驚。但他想起弗林率直的眼神,理解了過來。先前提到在執行的小隊長應該就是他吧!


    根據消息尤提爾身在拉寇府上。然而評議會的人所居宅邸沒有確切證據是不可能輕易踏人的。那個弗林除了正麵攻擊應該還沒有其他法子吧!


    「這下怎麽辦好呢?」


    眼看著拉寇臨海的宅邸,雷文尋思。就目前所見,宅邸警備似乎是交給傭兵公會——恐怕就是。執政官任期不長,常設的陷阱機關一類應可推測為數不多吧!


    這時尤利一行人又出現了,不知怎麽不停地窺探著拉寇府的情況。雷文覺得很有意思,於是悄悄接近他們身後,小心不被發現,偷聽他們談話。


    「要怎麽進去啊?」


    「從後門如何呢?」


    看來他們也想潛入拉寇的宅邸。雷文腦海中浮現一項計畫。


    「可惜外牆整個包圍著,不走正門是進不去了!」


    他一副很熟的樣子插嘴進來,艾絲泰莉莎嚇了一跳轉過身·若是修凡恐怕就要冠上大不敬之罪了,不過雷文的話就不成問題。


    「在這種地方大叫會被發現喔,小姐。」


    「呃,不好意思,請問您是?」


    這樣的情況下艾絲泰莉莎依舊語氣和藹有禮,真是有公主的風範。雷文咧嘴一笑往尤利的方向看去。


    「沒有啦~,跟那邊的帥哥有點交情,是吧?」


    「不,沒這回事,別理他。」


    實在太過冷淡,雷文不禁苦笑。


    被問起名宇,他一瞬間猶豫了一下,不過決定照實回答。


    「嗯?這個嘛……。總之就叫我雷文吧!」


    「好,雷文先生,那你多保重!」


    尤利實在冷淡到不行。


    這小哥


    真棘手,雷文在心中嘖舌。這麽毫無動搖是怎麽回事啊?


    「別這麽無情嘛!你們不是想進屋子裏去嗎?哎,就交給大叔我吧!」


    不顧一行人投以更加懷疑的眼神,雷文輕快地朝著拉寇府上的看門人走去。


    「你這家夥幹什麽啊!」


    「大爺你好。沒有啦,你看那邊,不是有幾個年輕人聚在一起嗎?我不小心聽到他們在討論要潛入啊什麽的……」


    看門人互看了一眼,點了點頭就往尤利的方向跑了過去。


    「……這麽簡單就上當,雇用你們還真不值得呢!」


    雖然心裏也想看看尤利等人的反應,但雷文還是果決地轉過身,潛入宅邸前院。


    「評議會推舉的候選人和評議會議員……哎,沒關係吧!」


    那之後又費了一番苦工。盡管在寬敞的宅邸裏到處搜尋,卻遍尋不著尤提爾的所在之處,也沒發現那個叫聖核的東西。是說後者連是否存在都還不知道。


    (是不是該用點激烈的手段了呢——)


    才起個念頭,雷文就聽到大廳的方向傳來巨大的爆炸聲響。


    他前往探看發生了什麽事,卻看到尤利等人在大廳與傭兵們對戰的身影。大廳中央聳立著一個形狀詭異的巨大裝置,恐怕就是拉寇製作出的魔導器吧!


    聽聞到騷動,弗林等騎士團也衝了進來。


    「哎唷,弗林也來啦!這下子我好像沒事好做啦……」


    突然,有東西撞破了大窗闖了進來。比馬匹更大,全身覆蓋著長毛,像魚又不知是什麽的生物,還有一名全身身著鎧甲的人騎在上頭。那隻生物沒有羽毛卻猶如愜遊於海般浮在空中。


    「那是……龍使嗎!?」


    雖是頭一回看到,不過雷文從亞雷克榭口中聽過其存在:有人在各地出沒,專挑新型魔導器為目標破壞。


    明明是在結界之中,為什麽那種生物會在這裏呢?雷文想起關於的謠傳,同時感受到自身封印住的恐怖記憶的陰影,渾身顫抖。


    龍使揮舞長槍,給大廳的巨大魔導器一擊,龍使騎乘的生物口中吐出火焰將其徹底破壞,轉眼間大廳化為一片火海。


    事情一辦完,龍使便從方才衝破進來的窗口從容離去。


    屋裏陷入一團混亂,雷文看到拉寇趁機逃了出去。


    事已至此隻好不擇手段了。雷文悄悄靠近一名附近的傭兵,從背後擒拿住對方並將短刀抵在他咽喉上。


    「你們應該抓住了的大人物吧!他在哪?」


    「在後麵的……船上。是拉寇大人的命令……」


    「謝啦!」


    在後頸上一擊將對方擊暈後,雷文迅速地思考著。


    尤利等人似乎去追拉寇了,弗林被火勢所阻慢了一步,看樣子是追不上了。指望尤利等人這樣可好?


    雷文搖搖頭。不曉得他們實力如何,要是沒成功就會讓船逃到托爾比其亞了。這可不成。


    雷文尋找著弗林的身影。


    (——有了。)


    他似乎正命令部下——亞雷克榭光明麵的象徵,第三度編成的貴族與平民的混合部隊——滅火。


    雷文從懷中取出紙張寫上某些文字,將它綁在箭上,拉起弓,將箭朝著弗林身旁的牆壁射去。騎士們吃了一驚連忙警戒起四周環境。


    看到弗林發現紙條並拆下閱讀後,雷文便離開了現場。


    紙上所寫為騎士團使用的暗語。那般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小隊長的話,想必可以理解其中意義吧。


    結果事情又有出乎意料的發展,拉寇脫逃的船隻在海上沉沒,不過尤提爾總算平安無事,由弗林確保了安危。


    雷文以那封弓箭投書,勸告了弗林即刻派船追上去。


    為了觀看事情是否進行順利,雷文自己也機敏地潛入了船上。船隻抵達了托爾比其亞一側的托裏姆港,但既然尤提爾已在弗林保護之下,這便不成問題。


    拉寇則出現在尤提爾等人麵前,以沒有物證為由巧言搶辯,簡直就像評議會作風的範本一樣,順利讓他脫罪了。要與那種人對抗,弗林果然還是經驗不足。


    不過雷文決定暫時忘了拉寇的事。亞雷克榭遲早會下令處分的吧!


    比起此事,更讓雷文吃驚的是弗林與尤利竟是舊識。他一直無法理解看似認真一絲不苟的弗林怎會任憑艾絲泰莉莎公主一路與尤利同行,原來其中有此緣由。這世界真是意外地小。


    (接下來怎麽辦呢?)


    身為雷文現在無事可做。身為修凡的任務已經完成。尤提爾得到了保護,聖核也沒下落。剩下的——。


    (不,還有一件。)


    即使現在不做,他輕易地就能想像亞雷克榭遲早會下令的。打扮與個性還是雷文的樣子,他以修凡的想法尋思。


    他匆地察覺背後有人的氣息,一回頭,尤利冰冷的眼神正看著自己。


    「嗯……嗨、嗨,好久不見哪!」


    「打招呼之前你應該有別的話該說吧!」


    看來他還在為之前拉寇府發生的事生氣。


    「我真的很容易被誤會呢~!」


    「你那沒自覺給人添麻煩的毛病去找醫生治治吧!」


    「你也是啊,那張刁嘴,想點辦法比較好喔!」


    「要嘴皮子……。你再這樣亂晃小心又被騎士團給抓住喔!」


    一邊閃爍其詞逃避尤利的追究,雷文一邊思考接下來該如何行動。為了接話他隨口尋找話題。


    「騎士團也沒閑到來找我碴啦!剛才還看到有一群公會的人煞氣騰騰地往西北移動了。」


    對方有了意外的反應。


    「……煞氣騰騰的,那該不會是?」


    見此契機,雷文腦海中閃過一個計劃,他立刻試著擬定安排。實際要做的眼下隻有遞送兩封緊急通告——應該可行。


    「嗯?天知道!」


    雖然沒說他看到的是別的公會,但他也沒說謊。


    這時尤利的夥伴也來了,一看到雷文便大聲嚷嚷。看來其他人可沒尤利這麽沉得住氣。


    「這下子我還是走為上策吧?」


    尤利苦笑,似乎也無意阻止他。


    意外地幸運,雷文動如脫兔當場逃走了。


    十分順利。


    尤利等人一心以為雷文提到的是,他們橫越過茂密的叢林,前往了卡爾波克蘭。


    在這期間修凡為了召集勒布朗等部下,此外也得向亞雷克榭報告情況,各別緊急差遣了信使過去。


    尤利等人在卡爾波克蘭似乎被卷入了意外的糾紛,再加上不知從哪兒聞風而來的裘莫爾隊——在騎士團之中對於從古至今的身分意識強烈到有些極端,全由貴族組成的隊伍——闖入,但修凡總算達成了心中描繪的目的。


    即為——領回皇位候選人艾絲泰莉莎公主。


    就算弗林再怎麽信任尤利,但無論是評議會或是騎士團都不可能放著繼承皇位的候補人選擅自外出閑晃,遲早會有所動作的。既然如此,趁自己也身在托爾比其亞的期間先將她保護起來,省得費兩回功夫,這就是修凡的想法。


    他以修凡的身分將艾絲泰莉莎與尤利等人從卡爾波克蘭帶到了最近的一處據點赫利歐德。


    尤利等人由於帶著公主到處跑,以及其他林林總總瑣


    細的罪行被問罪,不過在與公主和弗林一同趕來的尤提爾的酌情處理下——雖然最終的判斷還是由亞雷克榭裁奪——得到了赦免。


    如果他們對於雷文的怨恨能這樣一筆勾銷就好了,修凡心想。


    隨後,艾絲泰莉莎公主同意返回帝都,這樣一來皇位繼承人選的問題就告一段落,是時候恢複成雷文了。


    (——恢複?)


    這想法讓他一陣動搖。他輕輕搖搖頭,對自己說道。


    (我是修凡。帝國騎士修凡·奧爾崔因——至少現在是。)


    然而即使入夜已深,這份動搖仍煩人地纏著他不放。多虧如此過了一夜天明,修凡心中依舊鬱悶不快。


    不過,突如其來撼動全城的震動將他的憂鬱整個清除了。


    他立刻出了房門,質問身邊的騎士。


    「發生了什麽事!?」


    「結、結界魔導器失控了!」


    修凡不禁懷疑自己的耳朵。雖然到目前為止也見過魔導器失控,但結界魔導器失控可是前所未聞。魔導器所有種類中最為巨大的結界魔導器若是失控,將演變成何種事態。光是想像便覺可怕。


    修凡立刻打算前往結界魔導器所在的廣場。但當他一踏出建築物,就在此時一陣強烈的暈眩向他襲來。


    「!?」


    他呼吸困難,眼前一暗,同時,左胸好像擰成一團似的十分痛苦。四肢無力,修凡不由得單膝跪下,像是要揪住左胸一般用手撚著。


    (心髒魔導器……受到了結界魔導器的失控影響嗎……)


    他勉強鞭策著難以動彈的身體往廣場走去。


    廣場由於過多的愛爾化為一副詭異的光景。愛爾多到肉眼可見,彌漫於空中,四周的植物早已開始產生異變。在四處逃竄散亂的人群中,一名少女卻站在結界魔導器旁毫不移動。


    莉塔·摩迪歐,尤利的同伴之一,被譽為天才的魔導器專家。她介入了結界魔導器的處理,似乎想讓它安定下來。但就算身為天才,活生生的人類處於那樣異常濃度的中心,不可能全身而退。


    弗林和尤利的身影也出現了。雙方都被愛爾阻隔無法接近。


    這時艾絲泰莉莎衝了出來。從她體內溢出光芒閃耀著。修凡看著周圍的愛爾彷佛順從著她的意思動作。


    (這就是,皇家的「力量」嗎?)


    這可不是不堪用的力量啊!對修凡來說這是全然未知的驚異。


    他匆地注意到亞雷克榭站在廣場的角落,同樣屏息注視著。


    「好,完成了……啊啊啊啊啊啊!」


    隨著莉塔的慘叫聲,光芒炸裂。七彩的光輝伴隨著類似地鳴的聲響壓倒周邊。


    光芒消失後,隻見莉塔倒在地麵。艾絲泰莉莎趕往她身邊,身上依舊散發著光輝。看來是治愈術。


    異常的愛爾消失得無影無蹤,結界魔導器在原地一如原樣。


    莉塔被擔架運走之時,艾絲泰莉莎也一直陪在身邊持續使用治愈術。那身影亞雷克榭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凝視著。


    3


    「是有什麽好事嗎?」


    聽到唐這麽說,雷文瞪大了眼。


    「你在說什麽啊?本大爺和平常一樣啊!」


    說完他才像是突然想到似的,砰的一聲誇張地敲了下手心。


    「啊啊,因為巴爾波士那個災星終於解決了!」


    「少來!你有這麽高尚嗎!」


    巴爾波士率領策劃聯盟與騎士團全麵衝突,離達成目的隻差一步之時,卻因為尤利等人打倒了首領巴爾波士,計劃呈現瓦解狀態。目前還在聯盟監視下,但遲早會解散吧。


    從聯盟成立起便在五大公會中占有一席之地,作為一大公會的落幕之景實在令人不勝唏噓。


    與巴爾波士同謀的拉寇近日內也將遣送回,但不知是否被他逃脫了,眼前下落不明。


    拉寇被提交給騎士團的翌日還想盡辦法向各方求助,隨後卻神秘失蹤,讓人百思不解。話雖如此就算他返回帝都,也無法避免影響力降低的事實。


    盡管出乎意料,但事情的演變正合亞雷克榭之意。


    被判斷為越來越難以操控的兩人,到最後都對自己被利用一事毫不知情,就這樣從舞台上消失了。


    「這下子隻要騎士團也撤退的話,就一切都恢複原貌了吧!」雷文像是在哄人似地對唐說道。唐葛雷斯特是公會的根據地,可如今代表著軍事力量的騎士團大舉駐在當地。盡管在巴爾波士的事件演變下,這也有無可奈何的一麵,但居民大多還是感到十分疑惑與不滿。狀況再延續下去也有可能發生不測。不過唐沒被這話題轉移注意。


    「你迷上那個叫尤利的啦?」


    雷文噗的一聲,劇烈地咳了起來,不知是真的還是演技。


    「等等,老爺子你說什麽啊!本大爺可沒那種嗜好!」


    「混帳東西,我不是這個意思!」


    唐有點不爽地往雷文頭上一敲。


    「痛哇!老爺子啊,我眼珠子掉出來怎麽辦啊?」


    「那我就換個新的給你。應該可以讓你看得更清楚一點吧!」


    唐在那張顯窄的椅子上動了動身子,往雷文這邊探過來。


    「不管怎麽說,你不是挺中意的嗎?這陣子就和他們一起行動怎樣啊?」


    「被我這種大叔纏著不放,他們也會很煩吧!而且他們好像要就地解散囉?公主好像也要回劄菲雅斯去——」


    雷文和唐同時禁聲不語,側著頭豎耳傾聽。


    不知從哪兒有尖叫聲透過牆壁傳來,而且還不隻一、兩人。


    雷文看了唐一眼,唐一語不發地點點頭。雷文登時往外飛奔出去。


    他一出了聯盟本部往大道上前進,立刻就看到人群從大道上往這兒跑過來。他們一邊跑一邊往後探看,似乎是想要逃離什麽。


    「怎麽了!?」


    雖然想逆著人潮往前進,但蜂擁而來的人數隻有不停增加的趨勢,而且人人神色倉皇失措,大家全都一邊回頭一邊往這兒跑來,實在危險極了。雷文隻好放棄前進,走到了路旁。


    他隨手抓住一名男子。


    「喂,一個男子漢怎麽這麽慌慌張張的啊?」


    男子臉色大變想甩開雷文。


    「放開我!魔物要來了!」


    「魔物?結界不是好好地在運作嗎……」


    然而男子扭身拽開了雷文,就這樣跑遠了。


    「結界……還在吧!」


    雷文仰望天空。光環確實在那兒,與夕陽重疊映照下展現絕妙的色調。


    這時,從天空一隅傳來耳生的聲響,猶如笛聲一般。


    有東西背對著夕陽飛來,似乎是飛鳥,卻更為巨大。雷文推測應該有數輛馬車的大小。


    怪鳥徘徊於唐葛雷斯特東邊的橋梁一帶,那附近似乎有人正與其交戰。是公會嗎?抑或是騎士團?


    「!?」


    雷文突然想到,東邊的橋梁上空,那還是結界之內!


    他瞪大了雙眼,毛發豎立。


    怪鳥依舊盤旋飛行。


    能穿越結界的魔物。


    是那家夥嗎?


    「……你那什麽臉啊?」


    雷文吃驚地回過神來。唐不知


    何時已來到身邊,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眼神混雜著嚴峻與哀愁,他頭一回看到。


    「那是……」


    唐的喃喃低語指的是怪鳥嗎?還是說——。


    爆炸聲轟然響起。盡管隔著一段距離聽來有些模糊,但十分劇烈。


    怪鳥周圍接二連三地發生爆炸。每當爆炸炸裂,一瞬間夾雜於爆炸火焰中術式的圓形紋樣便會展開。是兵裝魔導器的攻擊。


    在激烈的攻擊下,那隻怪鳥要躲避看來也相當費力。


    (是誰?從哪來的攻擊!?)


    雷文追著炮火的射程路線一看,那前方是——。


    (赫拉克雷斯!)


    那巨大的腳大半以上都埋在大河裏,魔導器的要塞出現了。他曾數次在亞雷克榭那兒看過設計圖的實物。為何它此刻會出現在唐葛雷斯特這裏呢?雷文什麽都沒有聽說。


    「搞不懂啊!」


    唐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說道。


    「自己跟前搞出這種東西,一定會有反抗的家夥跑出來。騎士團的團長明明也不會不懂這點。」


    攻勢愈發激烈。不知是怪鳥動作迅速,或是有什麽其他的理由,仔細一看,盡管炮火壓倒性地猛烈卻似乎沒有擊中它。


    二邊提議說要締結友好條約,骨子裏卻想用武力要脅人讓步嗎?還是跟那魔物有過節……哼,真沒意思!」


    冷不防地響超了與方才不同的爆炸聲,巨木般的黑煙同時竄起。


    「下三濫的!炸到橋了!在瞄準哪裏啊!」


    唐燃著怒火叫道。


    不知其目的究竟為何,怪鳥依舊閃躲著赫拉克雷斯的炮火在上空盤旋了一陣子,之後卻如同出現時一樣,突然又飛離了。雷文看著它飛離的背影,才發現它似乎毫發無傷。


    直到怪鳥的身影完全消失為止,唐和雷文一直注視著它飛去的天空。在四周街上的人們好不容易逐漸恢複平靜。


    「橋的修理費可要盡量跟大敲一筆……需要動點手段才行呢!」


    雷文默默地目送著唐搖著頭一邊朝本部回去,那巨熊般的背影在入口附近卻忽然轉了過來。


    「你在幹嘛!你也給我過來!」


    雷文連忙奔上前去。


    才一進房,唐立刻開始提筆寫信,他手不停、頭也不抬地開始說話。


    「是叫艾絲緹吧?跟著尤利的那個小姑娘。」


    「那是昵稱吧!」


    「吵死了,閉嘴給我聽著!有人報告說在東邊的橋那附近看到她了,那小姑娘好像不回帝都了。雖然不知道是要去哪,可的皇位候選人要是在咱們的地盤上受傷了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你暫時跟著他們看看情況!」


    「老爺子,你是不管怎樣都想讓我跟他們一塊兒去啊?」


    「你是有別的事喔?」


    「也沒有。」


    唐忽然抬起頭,一臉認真地注視著雷文。


    「我說雷文,你自己可能沒注意,可你提到他們的時候啊,表情都變羅!」


    「咦、騙人、真的假的?」


    雷文直覺的坦白反應,唐哼了一聲。


    「騙你的、笨蛋!還不快去追上他們!你趕一趕應該還找得到人吧!我想,跟幹勁十足的年輕人待在一起,你應該也會振作點吧!」


    雷文歎了口氣。


    (還有這種怪推論!)


    其實,雖然時間短暫,但和尤利等人一同行動的確很快樂。尤利、艾絲緹、凱洛、莉塔、茱蒂絲,還有小狗拉培德。


    各自擁有目標,抑或是尋找著目標的年輕人們。引人微笑,也令人目眩。


    就是這樣雷文更是不由得感到某種怯意。不緊跟著也不離開,這樣的距離剛好,若是一直共同行動,最後究竟——


    「還有,這個也拜托了。」


    對雷文的心中糾結一臉佯裝不知,唐將寫完的信放入信封封好,交給雷文。


    「老爺子,本大爺可隻有一個身體啊!」


    「這是要給諾多泊利卡的首領貝利烏斯的——不急。」


    唐口中提到的是位於德斯耶爾大陸西端的都市名。


    德斯耶爾。


    雷文感覺到自己麵色鐵青,不過還是搶也似的接過信封,離開了房間。


    「哎,暫時要一起行動了,雖然很遺憾,但就多多指教啦,大叔。」


    即將進入卡普瓦·托裏姆之前,在終於成功會合的雷文麵前,尤利如此說道。那張刁嘴雷文可是望塵莫及,但卻鹹覺不到惡意。不過,以前在拉寇府騙過他們的事現在都還會被拿來講,從這點看來,也許他意外是個很會記恨的人。


    這點其他人也一樣。大家對於唐似乎都頗為敬重,一說是受唐的命令而來,雖然嘴上抱怨但還是接納了雷文。


    此外,一行人為了艾絲緹的事要前往德斯耶爾,目的是要去見襲擊唐葛雷斯特的那隻怪鳥——據說其名為菲洛。


    每個人各自懷抱著目標,支持著艾絲緹的旅程。那就是一行人現在的方針。不知何時成立的公會則成就了外在的形式。


    對雷文來說盡是方便之處。


    看守艾絲緹,對他如此下令的不隻是唐。親眼見到艾絲緹在赫利歐德顯現「力量」,亞雷克榭也對修凡下了同樣的監視命令。


    艾絲緹的能力似乎引起了亞雷克榭強烈的關注,這點從他要求十分詳盡的報告來看也很明顯。


    在拉寇與巴爾波士的事件之後,雷文,不、修凡又搞不清楚亞雷克榭正在進行什麽樣的計劃了。現在即使待在亞雷克榭身邊也不會被告知太多,如今又離帝都如此遙遠,不可能指望會有詳細的情報。


    他所能做的,便是淡然地執行任務,僅此而已。


    即使如此,與尤利等人的旅程還是很愉快。正因沒有最年長之人的威嚴,雷文才能順利在一行人中確保自己所處位置,比起年長者,大家都把他看作古怪的旅伴,雷文很享受這樣的角色。看來暫時是沒有修凡的出場機會了。


    一行人搭上船,橫越大海,抵達了德斯耶爾大陸。


    對他來說,委實是睽違十年的登陸。


    諾多泊利卡所在的薩德拉克半島是德斯耶爾上唯一有綠意的土地,加上以前從未來過附近,雷文的記憶並沒有受到動搖。然而,穿過山下的洞窟來到沙漠後,他便無法再無視胸口被緊揪住的感覺了。


    雷文努力表現得舉止開朗,竭力壓抑住痛苦的記憶冒出心頭。


    令人難以置信地,他做得十分順利。對自己施加暗示已是他拿手好戲。


    他是雷文。至今是,今後也是,這時他還如此深信著。


    最初的前兆是葉加。


    他在諾多泊利卡裝作別人的樣子接近雷文等人,偷走一行人的行李逃走了。盡管最後幸運取回行李,卻沒能得知葉加的真正用意。


    建設於沙漠綠洲的城市曼泰克,在此則是裘莫爾行動可疑。


    身為貴族出身的隊長,反抗亞雷克榭改革的他,明明不是評議會的人卻自稱執政官統治著城市。


    而且裘莫爾還伺機想捕捉菲洛。雷文所知的裘莫爾是個物質主義又膚淺的人,凡是機密都與他十分遙遠,他會采取這樣的行動背後必定有黑幕。


    有什麽事正在進行,但雷文並不想知道。一旦知曉,與這一行人的旅程就會遭到破


    壞,他有此預感。


    然而當他第二次來訪諾多泊利卡,不安成為了現實。


    統轄諾多泊利卡的統領貝利烏斯,竟是稱為始祖隸長這種非人的種族,得知此事後卻也無暇驚訝,城裏慘遭以獵討魔物為業的公會突襲、蹂躪,而雇用、率領他們的卻是名意外的人物。


    「你是……哈利!?」


    雷文像是呻吟般說道。唐的孫子哈利,那曾天真無邪的少年如今已成長為一名青年,他冷靜泰然地對雷文開口:


    「你也接到了唐的命令吧?尋找聖核。」


    聖核,亞雷克榭所尋求的東西,唐也在尋找。不過唐似乎是為了探查亞雷克榭的目的,與之對抗。身為雷文也身為修凡的他,從雙方都接獲了相同的命令。


    但就算聖核在諾多泊利卡,的行動也明顯違反了公會間的協定。


    接下來更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件。貝利烏斯對艾絲緹的力量產生了意外的反應,陷入了狂亂之中。若不將對方打倒,可能是我們被大卸八塊。雷文隻得與尤利等人一同將貝利烏斯擊敗。


    臨死之際貝利烏斯揭開了一個驚人的秘密,不過雷文更在意另一件事,止不住一陣不好的預感。


    接連不斷像是不給人機會喘息似的,連騎士團也闖了進來,在這混亂之中,一行人帶著哈利勉強逃往了海上。


    在船上,雷文知道自己的擔憂以最糟的方式實現了。


    哈利受到葉加帶來的假情報操縱,一手造成了雖未加盟聯盟卻可與匹敵的公會之長,貝利烏斯的死。


    雷文受到陰鬱之情驅使。


    若是能夠,多麽想逃離接下來將發生的事情。


    唐葛雷斯特的大道上,眾多人熙熙攘攘聚集於此。


    位於中心的是唐·懷特霍斯。


    他曲著雙膝,正坐般地坐在地麵上。


    人群圍繞著他。人牆的外圍是城裏一般的居民,內側直接包圍著唐的則是大小不一的聯盟公會裏的成員們。


    而樣子不太一樣的一群人,占據了公會人群的一角。他們與他們之外的人隔著唐彼此怒目相視互瞪著。


    諾多泊利卡的公會。


    公會之長貝利烏斯一死,為了要求償命,他們千裏迢迢湧入這唐葛雷斯特。身處當場的不過是一部分的人,城外還有眾人待命。


    公會之間的抗爭是否要以唐葛雷斯特為舞台爆發開了?居民們不安地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公會的人臉上也同樣浮現了不安的表情,但是為了別的理由。


    唐神情安詳,是老成之人的表情,接受了命運的表情。


    他身旁站著一名少年,一臉隨時要哭出來的樣子。少年就算站著,還是不比坐在地麵上的唐來得高。是尤利的夥伴,凱洛。


    唐像是在對孫子說話一般,對凱洛說著話。


    當談話結束會發生什麽事,雷文再清楚不過了。


    血債血償。這是早在聯盟這個調解機構出現之前,約束所有公會的規炬。


    可與聯盟最大的公會匹敵的公會,能與其首領之死相抵的代價,果然還是隻有同樣首領的死而已。


    在這鬱悶心情下雷文歎了口氣。究竟為什麽事情會演變到這般地步呢?公會與騎士團的對立、互相爭奪充滿謎團的聖核、始祖隸長,簡直像連鎖效應般全都往不好的方向動作。


    實際肇因的是哈利,但他也不過是受到欺騙。而且以哈利的性命這場交易也不會成立。更何況唐他——。


    「唐!我也一起……」


    心中充滿了過多的情感不知如何是好,哈利欲往祖父身邊飛奔過去。


    初次見到哈利的情景在雷文的腦海中複蘇。純真無瑕的少年。還有凝視著他,唐那雙身為祖父的眼神,蘊含著許多願望的眼神。雷文感覺血氣上衝。


    「混帳東西!」


    雷文一拳打在哈利臉頰上。哈利一聲也沒哼就昏了過去。


    雷文看到唐望著這裏的眼神浮現了感謝之意。


    「老爺子,永別了。」


    對於就連這種時候還是裝作平靜的自己,雷文感到十分悲傷。而唐卻將收拾陷害哈利,並且恐怕還有其他意圖的葉加,此一事托付給了這樣的他。


    雷文忍不住又想打馬虎眼,唐卻囑咐似地說道:


    「我隻有你能拜托了。」


    「……唐。」


    那便是兩人之間最後的對話。


    唐尋求人擔任切腹時的介錯。


    雷文動彈不得。在場沒有一個人能有所動作。


    「……我來吧。」


    走上前去的是尤利。


    (不行!)


    不能讓尤利代自己去做。既然非得有人下手的話,我來。非我不可。


    然而雷文依舊動彈不得。


    尤利拔出劍,銀白的劍刃閃著黃昏的顏色。


    雷文彷若白日夢中一般望著劍緩緩舉起。


    「小子們!今後走你們自己的路!開拓你們自己的時代吧!知道嗎!」


    唐的聲音響徹於垂頭悲歎的人群之間。


    在這之後發生的光景麵前,雷文彷佛著迷了似的,一直佇立著。


    開了一個大洞。唐的存在,比雷文所以為的還要更大。此刻失去了之後,雷文才實際體會到。


    聯盟也失去了唐這個獨一無二的存在,正麵臨存續的危機。盡管召開了會談討論今後該如何是好,意見卻欠缺統整,最後終究沒個結論。


    「我隻有你能拜托了。」


    唐在最後對雷文所說的話。隻有你——唐恐怕是在了解一切的情況下,卻還是托付給了雷文。那份信賴實在過於沉重。


    雷文雙手搗住了臉。他怎麽也不覺得自己值得這份信賴。


    突然,房門傳來了小小的敲門聲。聲音小得可能讓人以為是錯覺。敲門的方式有某種規則性。


    雷文從椅子上站起來,打開房門。


    門外站著一名男子,雖然是公會打扮,但雷文很清楚那不過是外表罷了。


    「老鷹來的消息。」


    語畢,他將卷成筒狀的一張紙與一個小箱子交出來。


    雷文一語不發地接了過來。攤開紙,上頭什麽都沒有寫。


    那名男子也沒再多說什麽,點頭致意後便離開了房間。


    關上門,剩雷文一個人,他取出一個小小的玻璃瓶,將裏頭的液體灑在紙麵上。


    液體均勻地沾濕了紙張表麵,滲透進去。同時,紙張表麵浮現出了文字。不是暗語,是普通的文章。那筆跡雷文再熟知不過了。最下方有其署名。


    亞雷克榭·迪諾伊亞。


    心境宛如閱讀自己的處決宣告,雷文的目光落在文字上。


    他瞪大了雙眼,拿著信件的手顫抖著。


    隨著信上文字的含意逐漸浮現於腦海之中,雷文的臉愈發蒼白。


    那是一封命令狀,亞雷克榭給修凡的。


    「你在公會的職責已經結束了。完成以下任務並返回帝都——」


    上頭沒有雷文的名字。


    事已至此他才終於醒悟。對亞雷克榭來說自己就是修凡,不是這二字以外的任何人。


    雙重生活。這麽以為的隻有他自己而已。在亞雷克榭的認知中打從一開始就隻有


    修凡。


    仔細想想這也是理所當然。亞雷克榭利用部下在公會的身分,又有何尊重的必要?


    全都是為了除掉唐,這個遠大計劃中的一部分罷了。若是與聯盟正麵衝突,我方想必會遭受相當程度的損害,但隻要身為中心的唐不在了,聯盟就如同以往一樣不過是群烏合之眾。亞雷克榭對於唐本身,也不采取直接對抗,而是利用他的個性、信念施以反擊,將他逼入絕境。


    這許許多多雷文都牽涉其中。以雷文的身分,抑或是修凡的身分。


    他的立場原本可以注意到。


    實際上,他也若有所感。


    然而他什麽都沒有做。


    那充實的每一刻,他不願去思考別的事情。


    他對一切都保持距離,一直以來都不去麵對。


    報應,現在來了。


    信件的文字扭曲了起來。握著書信的手施了力,拉扯著。雷文——抑或修凡——,將書信捏成碎片。


    隨之而來的,鐵青的臉也扭曲了起來。嘴角抽動,兩端上揚。


    傳出了喘息似的聲音,短促地,然後越來越大聲。


    雷文笑了起來。


    幹澀的笑聲。不是對誰,正是對著自己本身,混雜著輕蔑與可悲的嘲笑。


    笑聲越來越大,沒多久,看來就像神經病發作似的。


    身體抽搐,頭往後仰,劇烈地搖晃著。但雷文依舊笑著。


    像是抽咽似地笑著。


    可笑可笑得不得了。自己的癡傻、醜態、愚蠢,全都如此可笑可笑可笑。


    手中的信件對藥品起了反應漸漸溶解崩碎。雷文依舊笑著。


    他捧著肚,扭著身子,踉蹌地撞在牆上,笑聲仍然沒有停止。他翻倒了桌椅,在房裏徘徊。


    喘不過氣,痛苦得浮現淚水,但雷文依舊笑著。


    他終於倒臥在地,但笑聲還是沒有停歇。


    臉上涕泗、垂涎縱橫,雷文還是笑著。


    然後哭了。一邊笑著一邊嗚咽地哭了。


    雷文再也搞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麽了。


    在激動的情緒平複之前,好一段時間,雷文就這樣趴在地上,背後顫抖不已。


    就算發作一般的情感浪潮終於退去,雷文還是一動也不動,又這樣待了一陣子。


    他心想,如果那個心髒魔導器的控製裝置在這裏就好了。然而它在遙遠帝都中自己的房間裏。


    當雷文終於站起身來,他的表情已經化為了一片空白。


    (果然還是不行哪,老爺子。)


    必須行動才行,一如被注定好的。


    他戴上了麵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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