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一七芒城郭


    在刀根之國,人們把草木綻放出花朵,野獸們生育孩子的春之花月,定為新一年的起始。


    在花月一日的早晨,世界最古老的國家.刀根的國主會在他兼任最高神官的光神.不老王的神殿舉行新年儀式,向神明


    起到未來一年的豐饒。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這已經成為了約定成俗的習慣。


    擁有七個自治領和三個直轄領的刀根的中心地區,就是在仿效七芒星形式建立的城牆包圍下的巨大城塞都市,以及在


    唯一的出入口雙龍門前發展起來的城下町。


    在七芒城郭的中央部,供奉禦輪教所信仰的神明的七大神殿,排列成了一個圓形。在圓形的中央,就是刀根國主的公


    館。


    在城郭內的街道上,充斥著結束了新年祈禱,從七柱神明的神殿中出來的男男女女。接下來,身穿節日盛裝的他們將


    會前往街道兩側雲集了眾多店鋪的城下町,在那裏欣賞品味街頭藝人們所展露的妙技以及街頭攤鋪所提供的特色事物,


    從而充分地享受花神祭所帶來的樂趣。


    在淹沒了整個街道的人群都在湧向雙龍門的時候,一個青年卻在人群中反方向地逆流而行,努力向著城郭的中心部分


    走去。


    他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正是活力十足的年紀,同時也是很難被稱為累積了足夠人生經驗的年齡。他身上所穿的白絹


    禮服和到達腳裸的同色外套,顯示出他隸屬於負責國主之館和雙龍門警衛工作的近衛隊。


    雖然年紀輕輕,但是隱藏在無袖外套下的肩章花紋和金色綬帶卻表明他就是近衛隊的最高長官——近衛隊長。


    隻有代代守護刀根的貴族家庭中武藝特別出眾的青年才會入選近衛隊。所以能夠成為近衛隊的最高長官,完全可以說


    是身為武者的至高榮譽。


    人流在距離石築神殿不遠的地方漸漸淡去。不顧光滑的頭發已經散亂而匆忙趕路的青年,穿過神殿旁邊,直接朝著國


    主之館衝了過去。


    在被七座神殿所包圍的國主之館周圍,是為了以防萬一而守候在那裏的近衛兵們。他們正在絲毫不敢大意地進行著警


    備工作。青年和他們簡短打了個招呼後就來到正門。一個和他擁有一模一樣麵孔的近衛兵正等在那裏。


    “哥哥,怎麽樣?”


    麵頰上布滿了擔心的陰雲,發出這個詢問的人是位年輕女性。仔細看去的話,她的體態要比被她稱為哥哥的年輕人苗


    條,而且下顎小巧精致,整體給人一種纖細的印象。


    年輕人用手背擦了擦浮現在鼻頭的汗水,輕聲地回答道。


    “不行。我甚至派人去鎮子的外緣尋找,但還是完全沒有找到類似於城大人的身影。”


    “怎麽會!難道說他遭遇了什麽危險——”


    身為兄長的青年迅速地打斷了雙胞胎妹妹的話。


    “不要胡言亂語。那位大人絕對不可能發生這種事情。他之所以沒有回來,隻是因為時間上的不方便吧?”


    “如果是那樣就好,但是……話說回來,樹齋大人真的好可憐。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受到警護六家眾人的責備。實在


    讓人看不下去。”


    “我想也是啊。……哎呀,真是心情沉重。”


    非常相似的雙胞胎兄妹同時發出歎息,進入了公館之中。


    因為各個神殿的祈禱在中午就已經結束,所以國中的主要人物都會聚集在國主之館,在這裏進行慶祝新年的宴會。


    在公館一層的大廳中,除了七神殿的神官長們以外,已經聚集了將近三十人的受邀客人。這些身穿華美裝束的客人,


    全都是居住在七芒城郭內的人。因為按照慣例,各個自治領主將在花神祭結束後向國主請安,所以他們並沒有受到招待。


    在宴會正式開始前,客人們要加入劃分成若幹塊的聊天小團體中,要麽就是通過在四周散步來打發時間。


    雙胞胎的近衛隊隊長進入大廳後,位於距離門口最近的某個小團體中的一位女性,馬上衝她招呼了一聲。


    “楓。怎麽樣?”


    “非常遺憾……”雙胞胎中的妹妹,向和自己一樣穿著男裝的中年婦女作出了回答。


    “這可頭疼了。如果先代大人不在的時間進一步拖長,而且被近鄰諸國發現的話——”


    站立在她右側的壯年男子,中途打斷了她語氣含糊的表示。


    “——如果被發現的話,可不是一句頭疼就可以打發的了!!如果卡多拉斯國借機發動攻擊的話,你要怎麽辦?樹齋


    大人!”


    用半彈劾的口氣如此激昂訴說的男子和那位男裝的中年女性都披著衣擺頗長的上裝,隻是顏色有所不同。兩個人的胸


    口部分,都有一片大小相當於用拇指和中指形成的圓圈的白色。在那上麵用金線刺繡著家紋。


    身穿略帶黃色的白色上裝的女性的紋章是猴子。而壯年男子的水色上裝上則是鷹的紋章。


    外套的上裝除了紋章以外沒有任何刺繡或是花紋,都是使用了單色絹布的樸素設計。而穿在那上麵的上下一體的服裝


    ,則點綴著金銀線的刺繡和燦爛的寶石,隻能用豪華來加以形容。


    “非常抱歉。”


    受到男人責備的樹齋,靜靜地低頭道歉。


    老人修長的身材筆挺健壯,充滿了武者的感覺。就算隔著衣服也能看得出他寬寬的肩膀和厚實的胸膛。


    雖然他的服裝也是刀根風格的上下一體,但是有別於刀根人會把留長的頭發在後麵係到一起的習慣,他的一頭白發剪


    得非常之短。


    “這不是道歉就能解決的問題!在城大人去年花月中旬失蹤的時候,不就是你說他在新年宴會的時候一定會回來嗎!!”


    因為沒有人插入他們中間進行調節,所以男人進一步增強了非難的語氣。


    “城大人是王城警衛的中心所在,可是他居然將近一年都外出不歸。就算他是先代國主,這樣的行為也未免過於任性。這都是因為身為守護人的你,沒有在先代年幼的時候就好好向他灌輸尊重國家的感情。國家大事果然還是不能交給異


    國人!”


    聽到他這句話,從各個地方都發出了反對的聲音。


    “玄大人!就算你是先代的嶽父大人,這麽說也太過分了。難道你忘記了嗎?在八年前的戰鬥中,正是因為有那位大人


    的活躍,刀根才能獲得勝利的。你居然說城大人輕視自己的國家!作為曾經和城大人並肩作戰的武者,我不能容忍這樣


    的發言!”


    某位讓自己的三個孩子都加入了近衛隊的大貴族憤然地表示出抗議後,因為受邀客人的一半以上都是即是武者也是貴


    族的人物,所以他們也紛紛地表示了讚同。


    “那是,警護六家的總意嗎?”


    “不,不,絕對不是那樣的——”


    玄有些慌張。


    身為國主的外戚,玄非常討厭並非出生於刀根的樹齋,所以隻要找到機會就會對他發起攻擊,試圖讓他脫離國事的中


    樞。


    樹齋在刀根國已經生活了三十餘年。由於當年立下的誓言的關係,他沒有娶妻的意思,因此也沒有子嗣。而這也是他


    被人認為沒能徹底成為刀根國民的原因之一。


    “算了算了,各位先靜一靜。玄大人也是因為過於擔心國家,所以才有些言辭過火而已。”某位帶著虎之紋章的中年


    男子插進來打圓場。


    他的上裝是紅色的。大廳中有六位客人披著顏色不同的上裝。


    “樹齋大人確實是外國出生成長的。但是,是他把先代大人培養成為出眾的武者,也是他漂亮地完成了作為守護人的


    職責。這一點在場的每一個人都非常清楚。——玄大人,城大人的奔放性格,您也應該非常明白才對吧?就算你斥責樹


    齋大人,城大人也不可能就此回來的。”


    “……不。如果我當時的態度能夠更加嚴厲的話,那時候先代大人也許能夠改變想法也不一定。追根究底還是我的判


    斷過於天真,才導致了他長期不在的局麵。玄大人會責備我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各位,非常抱歉,都是我的錯。”


    在這個古老的大國中,正是樹齋謙遜的性格,才讓來自異國的他長久地生活了下來。


    先先代國主的女婿是鄰國卡多拉斯王弟。樹齋是作為這個王弟的守護人來到了刀根國。就算他本人已經打算埋骨於此


    ,刀根的貴族們還是毫無忌諱地把他稱為卡多拉斯人。


    這時候一個女子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各位大人聚集在一起,是在討論什麽深刻的話題嗎?因為各位神官長也已經到來,可否請各位適可為止。”


    一位頭發上裝飾著花朵的中年女性,站立在門口,仿佛哭笑不得般地看著眾人。


    “雖然我很清楚各位對於政治的喜愛,但是在這種可喜可賀的日子,真的有什麽事情是重要到了這個程度嗎?”


    玄迅速地打起了圓場。


    “哎呀呀,原來是早苗大人。我們隻是在進行新年招呼的同時隨便聊聊天而已,沒有什麽重要的事情。”


    “是這樣嗎?我原本還以為又是你們向樹齋大人提出了什麽難題呢。既然這樣就好。因為先代大人最討厭的就是自己


    的守護人受到自己以外的人的欺負。如果招惹了那位個性強烈的大人的不趕快,就算肇事人不是自己,也絕對不是什麽


    愉快的事情。”


    和露出了咬到滿嘴蟲子一樣的表情的男人正相反,女官長展現出了仿佛少女般的燦爛笑容。


    “既然各位都已經到齊,那麽請讓我帶各位去宴之間。請到這邊來。”


    所謂的警護六家,就是指守護七芒城郭除了雙龍門以外的六個城塔的家族。


    因為玄一向依仗自己現任國主外戚的身份而以警護六家的首領自居,所以其他五家的人平時都對他沒有什麽好感。因


    此聽到女官長的冷嘲熱諷,他們都露出了壞壞的笑容,然後跟在了女官長的身後。


    石頭結構的公館的天花板很高,左右的走廊上都擺放著華麗的精雕細刻的銀製燭台。


    就算是沒有靈感的人,也能感覺到聚集在這個公館中的守護的清靈氣。


    這是幾代的神官們日夜持續祈禱所形成的成果。主要是為了防止國主受到什麽人的咒術或是怪物的侵害。


    除此以外,據說收納在各個城塔最上層的七個守護體,也從靈的性質上守護著國主。


    今天公館的昏暗走廊上也飄蕩著輕微的甜美花香,形成了和平時的厚重味道截然相反的華麗感。


    女長官帶領他們達到的宴之間,平日除了舉行有國主參加的會議外,還經常在內部的慶祝宴會時使用。那些包圍著厚


    重木製桌子的椅子,就算說是已經寫上了每個人的姓名都不為之過。


    在異國製造的青瓷大花瓶,擺放在房間四角的地板上,那裏麵插著若幹種類的鮮花。那份華麗和芳香感非常適合新年


    的宴會。


    但是,女官們的苦心卻完全沒有被將近四十人的客人們所意識到。


    所有人的眼睛全都因為驚訝而大大睜開。他們的視線穿過原本應該是聖少女王所坐的席位,投注到了那後麵的窗戶上。


    位於那裏的,是向外擴展出的,足足有成年人一倍身高的裝飾窗。在由七芒星河和裝飾性花朵紋路所構成的的鐵製框


    架上,鑲嵌著各式各樣的彩色玻璃。從上到下逐漸變化為透明的彩色。


    某個男人把窗邊形成台子狀的寬敞空間定為了自己的席位。在現任國主繼位的時候,受邀參加儀式的鄰國國主曾經送


    上了野獸的毛皮作為禮物。而那些毛皮就為了那個人物而長長地鋪在了那裏。就算在他將近一年不在刀根的時候,那些


    毛皮也隨時都得到細心的護理,並且被鋪設在同樣的場所。


    某個任憑瀑布般的金發淩亂落下的人物,現在正手托著下顎躺在那些毛皮上。


    他異樣的外表並不僅限於頭發。包裹著他全身的,是位於大海另一方的珠洲國女性習慣穿著的緋色衣服。絹衣被華麗的織錦衣帶係了起來。通過胸膛處敞開的衣襟,可以看到七寶的頸飾和白銀色的鎧甲。在他身邊也放置著十足異國風格的寶劍。


    雖然他很年輕,但是卻難以看出正確的年齡。十幾歲,二十幾歲,乃至於三十出頭,似乎都在可以考慮的範疇之內。


    這位人物擁有近乎妖異的美貌。薄薄的嘴唇上塗抹了強調出輪廓的紅色,雙眼皮的眼簾上掃上了青和紫的色粉。眼角上的紅色,也屬於異國風格的化妝。


    雖然乍看之下他華麗的外表讓人聯想到男裝麗人,但是他周身所飄蕩的氛圍,卻沒有半點可以稱為柔和甜美的東西。


    那是仿佛千錘百煉的鋼刃一般,堅硬冰涼,讓人冒出寒氣的男之“氣”。


    塗抹著紅色的嘴角微微吊起,歪曲出了一個冰冷的笑容。


    “各位,好久不見。”


    沐浴著所有人的視線而橫躺在那裏的人物,用可以聽成是男性也可以聽成是女性的嘶啞聲音如此說道。


    絕對不是什麽動聽的聲音。考慮到和他那份狀絕美貌之間的協調感的話,這個聲音按說隻能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但不可思議的是,在傳入耳朵的瞬間,這個聲音就能讓眾人體內產生麻痹般的快感。


    “……城大人。您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在還沒能從驚訝和衝擊中蘇醒過來的人群中,不知道是誰發出了這樣的詢問。


    “昨天深夜。怎麽了?為什麽如此驚訝?在新年宴會的時候我一定會回來。我記得我走之前應該和老頭子如此交待過啊。”


    這個不僅年齡,就連性別都近乎不明的人物,就是先代的國主,也是現任國主的親生父親。而且也是雙龍門所在城塔的主人,“城大人”。


    從小他就是個不喜歡循規蹈矩,個性奔放,喜好華麗的奇裝異服的武者。不過真正讓他被這個國家當成異端的,還是他的雙眸。


    國主直係的人,在出生的時候都會擁有瞳孔和虹彩沒有明顯區別的特異構造的眼眸。而在這其中更加罕見的就是純粹黃金色的眼睛——和傳說中沉睡在刀根城郭下的黃金色飛龍同樣的眼睛。


    “不過,負責城門警護的書齋大人說您還沒有回來……”


    “啊啊,我沒有通過城門。”


    先代若無其事的回答迎來了意味深長的提問。


    “沒想到您不用通過作為唯一出入口的城門就能返回公館啊。難道說您使用了魔道的伎倆嗎?”


    現場突然被冰冷的寂靜所支配。


    是不老王神殿的唐神官長。


    這個枯樹般的瘦削老人和先代國主之間的不和,在場的無人不知。但即使如此,唐的問題中所包含的危險味道還是太過明顯。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屏息靜氣,緊張地讓視線在兩人身上不斷交換。


    先代國主眯縫起黃金色的眼睛,壞壞地一笑。那是就好像大型的肉食野獸展露出牙齒一樣的,讓


    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拜托你不要胡說八道好不好?好歹也是擔任禦輪教最高神官的人物,居然張口閉口說什麽魔道嗎?”


    “如果有觸怒您的地方,我非常抱歉。”


    相當於全神殿的實質性統治者的神官長,彬彬有禮地低下了禿頭。


    “但是,假如您主張自己的清白的話,是否可以請您講述一下具體的情況。”


    “我是從城郭外使用密道進入公館的。我不喜歡在城門受到誇張的歡迎,而且因為長途的加急旅行有些疲勞。”


    “我從先先代的時期就追隨國主陛下,但我從來沒聽說過城郭有什麽密道。”


    “那是理所當然啊。因為隻有代代的國主才會知道。”


    男子好像在表示要結束這個話題一樣打了個哈欠。不過老人似乎還要窮追不舍地再次張開了嘴巴。


    “國主陛下駕到。”


    女官長的聲音讓客人們恢複了清醒。他們慌忙拉開自己的椅子,站起來迎接進入房間的主君。


    不久之後,隨著衣衫摩擦的聲音,位於刀根全土以及禦輪教教徒頂點的國主的身影展現在了大家麵前。


    除非是沒有女兒誕生,否則刀根的國主位置都會有直係的女性繼承。現任國主是位不滿十五歲,擁有端正到冰冷的麵孔的嬌柔少女。在她年滿七歲那年的花月,她曾經是代理國主的親生父親就讓位於她。不過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都是先代在擔任攝政工作。


    在如同扇子一樣傾瀉到胸口的黑發上,兩側分別編入了紅色的鮮花。在白色禮服的胸口、肩膀和袖口,也縫上了同樣的花朵和寶石。這是女官們徹夜工作的成果。


    “各位就座好了。新年的宴會即將開始。”


    仿佛人偶一樣的少女王,用非常適合她清雅外表的清澈聲音發出了命令。


    客人們在長方形的桌子兩側坐了下來。


    看到全員就座後,女官長示意在走廊上等候的女官們進來。身上裝飾著花朵的女孩們手持裝滿了果酒的瓶子,為客人的杯子注入了慶賀之酒。


    在所有人的杯中都注滿酒後,國主揚起黃金的酒杯,仿佛歌唱一般地說道。


    “讓我們祈禱能夠獲得沉睡於靈山的七柱之神的加護,保佑刀根國今年也一樣風調雨順。”


    “靈山的神明啊,請你們賜福於刀根!”眾人唱著祝酒時的慣用詞語,一口氣喝幹了杯中的酒,向國主表達了祝福。


    “館大人,祝您新年快樂。”


    “嗯。”


    少女微微一笑,用成熟的動作點點頭。


    從第二杯開始就不用再拘泥於禮節,所以刀根的重臣們紛紛開始和身邊的人說話。


    雖然沒有人主動和他攀談,但是所有的人都強烈地意識著異裝男子的存在。期待他能開始講述什麽的空氣非常強烈。


    但是,他隻是懶洋洋地將朱色的杯子送到口邊,並沒有講述旅途見聞和其他國家情報的意思。


    在刀根,除非是作為見習神官或年輕武者踏上修行之旅,或是成為和他國進行物品交易的商人,否則基本上沒有直接和他國接觸的機會。


    因此可以談論他國話題的人,不管在哪個家庭都會受到歡迎。


    作為守護人的樹齋感覺到了周圍無言的懇求,咳嗽了一聲開始詢問。


    “少主。這將近一年的旅程感覺如何?如果你有經曆道什麽國外的珍奇見聞,我非常願意洗耳恭聽——”


    “既然是先代大人主動決定的秘密旅行,那麽想必獲得了眾多對刀根有益的情報吧?”


    對於玄名的冷嘲熱諷,好幾個客人都不快地皺起了眉頭。


    “和刀根有深切關係的話題倒是不止一個,比如說……”


    朱紅的嘴唇懶洋洋地張開。


    “卡多拉斯的局麵很不穩定。多半等到實月的收獲時就會攻打過來吧?”


    帶著充滿期待的表情的眾人全都臉色大變。


    一瞬間,花月甘甜而平穩的空氣都不翼而飛,武者們放下酒杯,全身都釋放出了殺氣。


    一如既往地躺在皮毛上的男人,優雅地伸出酒杯,示意身邊的女官為他注滿酒。


    “我原本就想過,就算世代交替,隻要範恩那幫家夥的血緣沒有斷絕,就絕對不能大意。應該說是不出所料吧?”


    “可惡……!那幫不敬神明的暴發戶!居然如此不懂得吸取教訓!”警護六家家長之一激昂地一拳打在桌子上。


    他的叫聲可以說是代言了在場的絕大多數人的心聲。


    位於刀根北部的卡多拉斯國,起源於現任國主的祖父一代。他們的第二代國主烏斯.範恩通過武力吞並周邊國家,而讓卡多拉斯成為了勢力急速增長的新興大國。


    因為刀根是禦輪教的發源地,所以最初卡多拉斯對刀根表現出了友好的態度。甚至於刀根的先先代國主還和範恩家的小兒子泰連締結了婚約。


    但是在先先代國主去世,泰連成為了年幼的先代國主的監護人時,範恩就===//此處為禁止詞語//===裸地表現出了對於富庶的刀根的野心。泰連以半強迫的形式讓兒子和範恩家的女兒締結了婚約,但是在充斥了周圍的反感目光中,他因為過度的心力交窣早早就患病去世。


    但是,他的兒子雖然和秀麗柔軟的父親擁有非常相似的容貌,但從性格上來說,卻是麵對霸王範恩也可以毫不退縮的豪傑。


    他在婚禮之前就臨幸作為側室的刀根女性,生下了女兒。然後再女兒剛到七歲的時候就遵循慣例將國主的位置讓給了女兒,粉碎了範恩試圖作為國主嶽父支配刀根的野心。


    範恩後來宣布,由自己的侄子以及女婿所統治的刀根,在理論上應該算是卡多拉斯的屬國,並且試圖用武力來貫穿這個觀點。但是,他在與前女婿的戰爭中大敗,最後隻能無奈地退位。


    距離那場戰鬥已經過了八年。


    “今年是六百年一度的舉行靈山大祭的年份。範恩大概也是想從這方麵下手吧?”


    先代浮現出冷笑,毫不客氣地直呼前任嶽父的名字。實際上,他們在戰場上已經不止一次交手,所以完全可以算是仇人對頭。


    “怎麽可以如此卑鄙……”


    神官長們紛紛臉色大變地憤怒表示,新年宴會轉眼間就化為了嘩然的議論場所。


    “幹脆由我們主動進攻如何?”


    血氣旺盛的武者之一探出身體提議,並且贏得了相當數量的讚同聲音,但是神官長中間馬上有人發出了異議。


    “不可以。刀根是聖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絕對不能主動對他國動手。”


    先代也大刺刺地點點頭。


    “獲神官說的沒錯。首先,憑借刀根一國還不具備徹底壓製卡多拉斯的兵力。如同之前的戰鬥讓大家明白的那樣,隻要有七芒城郭在,卡多拉斯就不足畏懼。不過被站的武器和糧草準備絕對不能懈怠。”


    “是!”武者們帶著仿佛踏上戰場的表情,精神十足地做出了回答。


    “城大人,請您一定要告訴我們從城郭通向公館內的密道。”


    “為什麽?”


    擁有黃金眼睛的男子,向玄詢問他唐突發言的真意。


    “這沒有什麽可奇怪的吧。不管我們如何日夜嚴守城郭,如果被人從外部發現入口,讓卡多拉斯的人直接踏入的話,不就完全沒有意義了嗎?”


    前國主用舌尖輕輕添了一下杯中的美酒。


    “不用擔心。那扇門隻有擁有國主血緣的人才能看到,才能打開。”


    在玄因為這個不可思議的回答而迷惑的時候,中途插話的唐神官長嚴厲的聲音,再次讓現場一片沉默。


    “這是什麽咒術嗎?”


    老人的雙眸中閃爍著充滿了惡意的喜悅。他似乎確信自己發現了不可動搖的證據。可以彈劾先代國主,宣布他是刀根不應該存在的異端人物。


    “雖然禦輪教的聖典中也存在神聖的祈禱封印,但是如果兼備欺騙他人的效果的話,毫無疑問應該屬於魔道的範圍——……!!”


    一個橫空飛來的東西,準確無誤地打中了老神官的額頭。


    “虧你居然說得出口!沒有腦子的東西!你居然要把榮耀的刀根曆代國主都稱為魔道者嗎!?”


    “啊……”


    不由自主地捂著額頭的老人,因為這個憤怒的聲音,終於注意到了自己的發言的不小心。


    原本吊兒郎當橫躺在毛皮上的先代國主支撐起身體,就仿佛露出利齒的猛獸一樣,整個人的氛圍都截然不同。


    從他纏繞著女性服裝,乍看起來苗條纖細的身體上,釋放出了讓周圍人都不寒而栗的凜冽之氣。在他隔著散落下來的華麗金發,怒視著老人的黃金色雙眸中,強烈地閃爍著讓人聯想到熊熊燃燒的火焰的色彩。


    “如果隻是對於我個人的愚蠢揣測,我還可以當作那是因為你關心國家而放你一馬。但是,身為刀根國的神官,你居然誹謗作為國家中樞的國主的血統,這樣的暴言絕對不可原諒!”


    就算是旁聽的其他人,也覺得這一字一句都好像靶子一樣地狠狠抽打在了身上。這種狀態下的先代,擁有完全和他妖豔華麗外表不相符的殘虐性。不管是對於大敵人還是自己人,都會毫不留情。


    而身為臣下者,則由於各自的思考而表現出了不同的反應。


    因為害怕遭受殃及而轉開麵孔不敢去看神官長的,是平日就和他關係密切的人。而忠誠心濃厚的若幹武者們,則由於老神官沒有向國主血統表示敬意的傲慢態度,和先代一樣露出了充滿怒火的眼神。大體上來劃分的話,和神官長關係親密的人都是中年以上,而和先代產生共鳴的則是年輕人居多。


    但是,身為守護人的樹齋卻不屬於任何一方陣營。他隻是從現任國主的左側,用清醒的目光眺望著眼前眾人的反應。


    他知道,先代的激昂是事先計算好的行為。大概是因為某種原因,他想要徹底葬送這個長年以來的吵架對象吧?老神官的失言,隻是讓他找到了絕佳的借口而已。


    臉色蒼白的神官長,試圖想辦法打開自己所造成的僵局。


    “請您原諒。我隻是因為新年的熱鬧氣氛而一時忘我失言。身為不老王大人的忠實仆從,我絕對沒有輕辱國主大人的意思。我衷心為自己的失言感到抱歉。無論如何請寬恕我的——”


    “住嘴!我不打算聽毫無真誠可言的空頭道歉!你的不敬是剛剛開始的嗎?——葵,楓。把這個無禮的家夥拖下去!關入公館的地牢,派人好好看守,不要讓任何人接近!”


    先代向身邊的兩名近衛隊隊長發出了語氣尖銳的命令。


    這次終於爆發了驚愕和反對的嘈雜聲。


    公館的地牢,自古以來一向是叛逆者的牢獄。在近幾代國主的執政期間,哪裏還一次也沒有被使用過。


    神官長除了和先代不和以外,在長年的神官工作中並沒有什麽明顯的失誤。就算是為了顯示先代怒火的激烈,把他作為叛逆者對待也未免過於苛刻。


    就算事後獲得釋放,這也等於是作為刀根國民的最大級的恥辱,等於是被蓋上了喪失神官資格的烙印。


    玄下定決心地插口進行仲裁。


    “城大人。是否可以請您看在神官長侍奉神明的漫長歲月上,這次就先原諒他呢?以他的年齡來說,如果被關進寒冷潮濕的地牢的話,很有可能會損害健康縮短壽命吧?不如把他交給我,讓我把他關入塔內的一室進行嚴格看管。所以請你——”


    “忽視他對於曆代國主的言辭上的大不敬,和他的年齡有什麽關係嗎?”


    美貌的先代國主冷冰冰地說道。


    因為他表現出不容分說的態度。所以玄放對他進行說服,轉而把希望寄托在了現任國主,也就是自己的外孫女身上。


    “館大人,請你看在我這個外祖父的麵上,勸說一下你的父王。”


    樹齋因為男人露骨地擺出外戚立場的態度而瞪大眼睛,不由自主地窺探著先代的臉色。


    結果,異裝的前國主隻是側眼掃了一下自己的守護人,微微地扭曲了一下紅色的嘴唇。


    那個表情,讓樹齋預感到了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


    先代國主在上一次的戰役中曾經表現出了足以媲美獅子的活躍,並且一手將自己的軍隊引導向了勝利。但是,玄之流的一部分老臣卻認為,就是因為他擁有卡多拉斯的血統,才會招惹來範恩的野心。而且他們對於先代的父親和守護人都是卡多拉斯人這一點也非常不滿意。


    而進一步煽動了他們的反對心的,就是先代平日的奇裝異服和破格舉止。


    在先代任性奔放的外表下,其實隱藏著狡猾的執政者的麵孔。但是被化妝和女性服飾所欺騙的老臣們,卻沒能看穿這一點。


    玄自從獲得了國主嶽父這一範恩曾經一心渴望的地位後,就妄自尊大到了讓同輩的警護六家家長都感到不快的程度,甚至露骨地表現出了對於先代國主的輕視態度。


    但是,至今為止一直好像人偶一樣默默坐在那裏的美少女,對於眾人的爭執沒有表現出任何興趣,隻是用清涼的聲音說道。


    “城大人會生氣也是理所當然。就照城大人的吩咐去辦好了。”


    玄漲紅了麵孔。


    “國主應該是館大人才對。你完全沒有必要事事都要顧及先代的意思。我是館大人的外祖父,館大人你完全可以直接告訴我你的想法。”


    “玄大人,你這樣的口氣——”


    無法坐視玄等於是在自己勒住自己脖子的態度,樹齋為了發出忠告而開口。


    “這裏沒有卡多拉斯人插嘴的餘地!”


    聽到亢奮起來的玄的怒罵,樹齋一時間也忍不住火冒三丈,但最後還是強忍下了這份侮辱。


    “葵,楓,不要管他,把人拖走!”


    先代態度霸道地用下顎示意了一下房門。


    被雙胞胎的近衛隊隊長抓住雙臂悄然拖走的神官長,在門口的部分轉過頭來,充滿憎恨地發出怒吼。


    “居然敢對侍奉神明的人做出這樣的暴舉,你一定會遭到天譴的……!”


    “唐,你少自以為是了。侍奉神明的你隻是單純的人類而已。居然因為私怨而擅自使用神明的名義,你也未免太過不知天高地厚。”


    一麵從女官手裏接過酒杯代替丟出去的那個,前任國主一麵嚴厲駁斥了老人丟下的台詞。


    以玄為首,和神官長交情深厚的老臣們,都陷入了苦澀的沉默中。誰也不敢說,明天那天被丟進地牢的人會不會就是自己。


    算計著先代的怒火已經有一定緩和,玄代表年長派發出了進言。


    “城大人。既然你說卡多拉斯會在秋季發起攻擊,那麽此時將因為忠心而發出忠告的臣下押入地牢,未免太過武斷。這樣的行為對於刀根的未來絕對沒有好處。那樣的話,將來隻會剩下窺探城大人臉色的奸臣,乃至於引發國家的衰退吧?”


    先代抬起指甲染成朱紅色的手掌,輕輕打了各哈欠。


    “怎麽可能。將曆代國主稱為魔道者哪裏算是忠告了?比起那種事情來,你應該有必須向館大人匯報的重大事情才對吧?”


    “啊……?”


    在黃金眼睛的正麵凝視下,詫異反問的男人的麵孔,轉眼之間失去了血色。


    “那才真的是關係到刀根


    存亡的重大問題吧?你打算隱瞞到什麽時候?”


    異裝的麗人橫躺在毛皮上,用體貼到極點的溫柔聲音興高采烈地發出了責備。


    至今為止強硬態度也不知道跑去了哪裏,低垂腦袋的玄的額頭冒出了無數冷汗,巨大的身體也不斷顫抖。


    “城大人,到底是什麽事情?”


    看到同輩非同尋常的樣子,一個還可以被稱為年輕人的武者探身問道。


    那是擁有前蹄揚起的馬的紋章的琉璃城塔之長。


    “館大人,你也注意到了吧?”


    聽到父親的詢問,國主緩緩地點頭。


    “大約在七日前,水晶珠遺失了。”


    “您、您說什麽!?”


    幾乎所有出席的客人都帶著近乎恐怖的表情,異口同聲地大叫出來。


    在刀根的七芒城郭,七座城塔的最上部紛紛收納著作為七柱神明象征的七寶——也就是七種守護寶珠。城塔的名稱也都是緣於收納的寶珠名字。


    而守護擁有水晶珠的水晶城塔的,就是玄之一族。


    從七芒城郭修建時起就被收納在那裏的七寶,擁有讓任何咒術和妖怪都無法接近的強大靈力。因此在他國,七芒城郭甚至擁有了靈防城郭的綽號。在刀根傳說長達三千年的壯大曆史中,從來沒有出現過遺失寶珠的記錄。


    “守護寶珠的遺失絕對是前所未有的異變!玄大人,你都幹了什麽?”


    臉色大變的眾人紛紛吵鬧了起來。


    “太難看了!你們慌張個什麽!”


    先代的低聲嗬斥,鎮壓了和恐慌已經隻有一步之遙的狂亂狀態。


    “——玄,交待詳情!”


    “那、那個……大、大家都還不、不明白原委……”


    顫抖到牙齒打戰程度的男人,終於擠出了這麽一句話。


    “什麽叫不明白原委。你還真會開玩笑。難道說寶珠自己長了翅膀,擅自飛走了嗎?”


    “實、實在太過不可思議,讓人不能不這麽考慮……”


    不管在哪座城塔中,最上層都隨時安排了衛兵,警惕著城郭內外的情形。


    寶珠收容在水晶和黃金質地、精雕細刻的盒子中,放置在最上層中央的鋼台上。


    按照玄的說法,七日前,在盒子的封印都沒有破壞的情況下,寶珠突然就消失了。


    玄不得要領的回答,一口氣引發了眾人的非難。但是先代輕輕擺手阻止了他們。


    他從惡作劇般地欺負人的愉快表情,轉為了務實性的前國主的麵孔。


    “算了,關於水晶珠的事情,我這裏多少有些線索。這個就包在我的身上。問題在於,因為忙於搜索寶珠,水晶城塔的守備已經變得大為鬆懈。而且如果傳出刀根的守護寶珠之一丟失的風聲,也隻會讓其他國家有機可乘,絕對不是什麽好事。所以立刻召回派出去搜索的人員!”


    “是……非常抱歉。”


    至今為止一直以國住外戚自居而產生的高傲態度已經無影無蹤,玄此時隻能作為水晶城塔的守護人而不斷低頭致歉。


    “寶珠的遺失並不能僅僅歸罪於你的迂腐。所以這一點我就不予追究了。但是,你妄顧國家的安全,一心隻盤算著自己的地位,因而沒有立即向館大人報告這一重大事項。這種行為絕對是不可原諒的背叛。就算是萬死也不足以贖罪。”


    前國主用嘶啞的聲音作出了嚴厲的定罪。


    “萬死也不足以贖罪”這一殘酷的形容,讓所有人都預感到了玄的地牢之行。甚至覺得,就算要當場賜死他也並非不可能。


    但是,仿佛是為了打消眾人的不安一樣,黃金色眼睛中的強光柔和了幾分。


    “——話雖如此,如果將代代守護刀根一族的你和神官長相提並論,未免有悖於主從之道。你將水晶之長一職讓給繼承人,從此不要再出現於公眾場合。這樣就可以了。”


    “不,不好意思……我的兒子還是剛剛年滿十五歲的孩子。實在還無法擔當這樣的重任。請讓我在他可以獨當一麵之前,作為監護人——”


    玄的孩子雖然不少,但是卻很不走運地總是失去男孩。所以他的繼承人是他和後妻之間所生的十五歲少年。


    從一開始就對他的算盤了如指掌的先代,挑起了赤紅的嘴唇。


    “我在十三歲就讓你的女兒懷上了孩子,那時候,就是你宣稱因為我已經可以獨擋一麵,才把女兒送來做我的側室吧?十三歲的我可以獨當一麵,你十五歲的兒子卻無發自己做主,這未免太奇怪了一些不是嗎?”


    玄因為先代露骨的冷嘲熱諷而臉色大變。


    圍在桌邊的人努力咽了了洶湧而上的笑意。


    “千和田”,先代幹脆地呼叫了另一座城塔之長的名字。


    “在。”


    調整姿勢發出回應的人,是穿著馬的紋章上衣的琉璃城塔之長。他比先代大約年長兩三歲。於八年前繼承了在和卡多拉斯的戰役中戰死的父親的衣缽。


    和曾經是標準武者的父親相反,他在那些雖然年輕卻喜歡玩弄權術的人,和年長的同僚之間的口碑並不是很好。但是卻擁有眾多年輕的武者友人。


    “我要去尋找水晶珠,所以需要借用收納在你的城塔的琉璃珠。因為琉璃珠和水晶珠互相呼應的力量最為強大。”


    “遵命。”


    講和琉璃珠同樣的帶著紫色的藍色長發在脖子後麵束在一起的千和田,沒有做出任何多於詢問地輕輕低頭。


    雖然在座的絕大部分人都投出了詢問的眼神,但是先代卻隻是帶著若無其事地表情一麵喝酒一麵眺望著窗外。


    在刀根的民眾間,流傳著寶珠所釋放的靈力製作出靈之結界,守護著七芒城郭的傳說。但除此以外,沒有任何人擁有什麽和寶珠相關的明確傳說。


    包括水晶珠消失的謎團在內,先代似乎掌握了若幹和寶珠有關的秘密。不知道他會不會順水推舟地披露其中的某些環節呢?所有人的期待都高漲了起來。


    無視這樣的空氣,幾乎在時隔一年後才回到這裏的刀根實質上的支配者,隻是抓著女官的手,不斷地油嘴滑舌地進行著調笑。


    章之二琉璃的悍馬


    因為先代遲遲沒有出現,老人為了探視他的情形而踏入臥室,結果在看到卷成筒狀的毯子後歎了口氣。


    如果滾在寢台上的筒子前端沒有露出金色的頭發的話,實在讓人無法想象那裏麵裹著一個人。


    “少主。你要對臥床眷戀到什麽時候啊?太陽已經很高了。千和田大人從剛才起就帶來了琉璃珠,正在等待少主你呢。”


    樹齋一麵說一麵抓住毯子的一端,毫不客氣地拽出了毯子裏麵的東西。


    “唔~~”


    半裸的先代在寢台上打滾。


    “老頭子~。你明明是老頭子,怎麽還是和個酒桶一樣……。我的酒可還沒醒呢。”


    用嘶啞的聲音呻吟出來的先代,昨天和樹齋一麵喝酒一麵談論旅程中的話題,一直到天明的時候才睡了下來。


    “隻不過是那種程度的酒水而已,你在說什麽呢?快點起來收拾吧!”


    “那種程度……?我記得我們兩個人可是掃空了三升的酒樽吧?”


    “不管是一升還是三升,都不足以成為武者睡懶覺的理由!如果是在你隱瞞身份的旅程上也就罷了,既然現在你已經是先代的身份,我就不容許你再這樣的自甘墮落。”


    擔任守護人的老人,用和對方還是個孩子時一樣的嚴厲口氣進行了斥責。


    “不要怒吼啦。頭都被震疼了……”


    用一隻手抓了一把淩亂的頭發,先代緩慢地支撐起了上半身。


    “穿的衣物——這兒就可以了吧?哎呀呀,你的奇行更加的變本加厲了……。館大人都還沒有嫁人,一想到如果有什麽不好的風評傳進近鄰的國主的耳朵,我就——”


    嘴裏抱怨個不停的老人,手拿著先代的衣服轉過頭來時,因為過度的驚訝而失手將衣服掉在了地上。然後無聲地衝到了打哈欠的男人身邊。


    “這,這是怎麽回事?好疼。不要鬧了!”


    因為突然被強大的力量拉起手臂和頭發,先代有些不知所措地說道。


    “這……這個不是隻有那些無賴漢才會弄的刺青嗎?怎、怎麽會有這種事情!!”


    雖然先代纖細的身材讓人無法想象他是可以不動聲色地拉開十石強弓的強大武者,但是在八年前和卡多拉斯的戰役中,他確實不止一次地衝入敵方陣營展開激鬥。並且因此而幾度受傷。其中最重的一次,就是在最後和敵方總大將範恩進行以刀根為賭注的對戰時留下的,從左肩到胸口,連鎧甲都被劃破的刀傷。


    而那個傷痕,現在被由色彩斑斕的花朵組合而成的美麗刺青巧妙地隱藏了起來。


    “啊啊,這個嗎?我在某個鎮子遇到了個刺青師。那可真是個大美女呢。她說如果我肯讓她在身上刺青,就可以和我上床,所以一不小心就——”


    “太、太丟臉了……!!”


    “是嗎?我倒是相當中意哦。不但漂亮地隱藏起了傷痕,而且最重要的是非常美麗。”


    “不要胡說八道了!!”麵對毫無歉意的對方,老人大喝出聲。


    “都說了叫你不要怒吼啊……。好吧好吧,不會再有第二次了。這樣總可以了吧?”


    “傷疤是武者的榮譽。而且居然在父母賦予的身體上進行雕刻……”


    老人因為過度憤怒而渾身顫抖,雙眼甚至滾落下了淚水。


    黃金之眼用帶著驚訝的眼神追逐著從麵頰滾落到下顎,又流淌到了手指長短的白銀胡須上的淚水。


    樹齋粗魯地擦拭了淚水。


    “有什麽可笑的嗎?”


    “啊?沒什麽。隻是覺得害老頭哭了出來,有點糟糕呢。”


    浮現出滿麵笑容的先代的麵孔,怎麽看都是充滿了興高采烈的味道。


    “你就不用隱瞞了。你是看準了以玄大人為首的老臣們會責備我,才故意沒有穿過城門而回到這裏的吧?”


    “嗯。一想到老頭子會受到玄和神官長他們陰險的追究呲責,我就忍不住高興啊。當時真的有點頭疼呢。因為快要控製不住笑意。”


    “不要使用這麽粗魯的口氣,還有,什麽叫‘老頭子’,太難聽了。你要說幾遍才肯改過來?”


    這個確實是在兩人之間進行過不止一次的對話,但是先代似乎完全沒有改善的意思。


    先代一麵聽著樹齋的數落,一麵用侍女送來的水清洗了麵孔,穿上了樹齋剛才掉落在地毯上的異國服飾。漆黑的布料飛舞著邊緣用金線圈起的紅色和黃色的蝴蝶。而在蝴蝶的間隙間則用銀線刺繡著異國的花朵,整體的感覺十分華麗。


    係好了細長的腰帶後,先代佩戴上了用皮革和七寶數珠組合而成的劍帶。


    “那麽該化妝——”


    “那種東西回頭再說。”樹齋用手臂環繞著麵向鏡台的男人腰部,幾乎是半摟半拖地將他帶去了千和田在等候的晉見廳。


    坐在長椅子上的琉璃的年輕家長站起身來,向前國主深深行禮。


    “讓你久等了,請原諒。”


    先代展露出了豔麗的微笑。


    對此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的千和田,帶著困惑的表情陷入沉默。


    “怎麽了?”


    “……啊,抱歉。那個……因為城大人和平時的印象有些許不同,所以不小心……”


    “啊啊,原來如此。那你就充分地眺望好了。因為我的素顏平時可是難得一見的。”


    先代的麵孔,就算是偽裝成女性也足以被認為是麗人。甚至可以說帶著一種讓人會產生紅顏薄命感的不詳影子。


    但是黃金之眼的光芒卻背叛了這種感覺。通過濃重的化妝,他的麵孔會增加足以配合這種光芒的蘊含著瘋狂的激昂感。


    老人咳嗽了一聲,好像故意要讓人聽見一樣地自言自語。


    “身為武者,這種事情有什麽可驕傲的?”


    無視老人的冷嘲熱諷,先代坐在了千和田正麵的椅子上。


    “那麽,就讓我來拜見一下琉璃珠吧。”


    “按照您的吩咐,我已經解開了第一封印。請您確認。”


    琉璃城塔的年輕族長,打開放置在桌上的木箱蓋子,將它推到了先代麵前。


    指甲染成紅色的纖細的手掌,從木箱中取出中央漂浮著黃金球的水晶球體。


    “——所謂的琉璃珠,是不是就是指拉茲拉多啊?”


    從先代身邊探出腦袋的老人如此喃喃自語。


    “在卡多拉斯就是如此稱呼琉璃的嗎?”


    用中指的尖端無意識地撫摸著掛在自己脖子上的七寶珠飾中琉璃的部分,先代向樹齋如此詢問。


    感覺上,老人在他的背後點了點頭。


    在那之後就陷入沉默的三人的眼睛,全都傾注到了好像注入了琉璃色的彩色玻璃一樣的守護寶珠上麵。


    在有女性拳頭大小的透明琉璃珠的中心,還有另一個黃金色的珠子。


    “您要解開第二封印嗎?”


    千和田變調的聲音說道。


    城塔之長代代相傳的隻有為了取出寶珠而打開黃金之箱的第一封印的解除方法。千和田的父親、祖父和曾祖父在任期間,都一次也沒有解開過封印。


    “如果不解開就無法使用。”


    先代簡短地進行回答後就試圖誦唱咒文,但因為感覺到門對麵的他人氣息而仰起臉孔。


    “打擾了。——城大人。館大人有意過來。我們可以帶她來這邊嗎?”


    侍奉先代的侍女,在敲擊房門後隔著木門如此表示。


    “嗯,讓她進來好了。”


    “這樣好嗎?”千和田帶著幾分狼狽地如此詢問。


    “你說什麽?是指沒有獲得館大人的承諾就要解開封印的事情嗎?不用擔心。館大人對一切都心知肚明。”


    在他們如此交談的期間,在公館女官伴隨下的少女,已經被侍女彬彬有禮地引導到了這裏。


    “你去旁邊房間等待好了。”打發了身邊的女官後,她一個人進入了父親的房間。


    原本坐著的兩個男人站起來,和樹齋一起低頭行禮。


    “你好,城大人。”


    先代向前邁了一步,半跪在地上拉起女兒的手掌吻了上去。


    “館大人的心情似乎不錯啊。”


    就算兩人是父女,而且他是先代的國主,在麵對現任國主的時候也必須行臣下之禮。


    ——但是。


    “這麽快就穿上了我送你的衣服嗎?這種豔麗感果然非常適合你。才一段時間沒見,你的女人味又增加了不少呢。一想到你是我的女兒,就覺得還真有些可惜了。”


    聽到這個就算是普通父女間也絕對不會出現的輕浮口氣,千和田不禁瞪圓了眼睛。


    但是將黑發按照異國風格束起的國主不但沒有生氣,反而露出了驕傲的笑容。


    “我好高興。因為父親的審美眼光一向非常嚴厲,能夠得到這樣的評價,我作為女性也可以感到驕傲。”


    在這張雖然傲慢,但是卻充滿了讓人下意識顫抖的誘惑力的笑臉上,已經完全找不到昨天宴會上那個好像人偶一樣坐著不動的清純少女王的麵影。


    國主在刀根的服裝上披著父親作為土產


    而贈送給她的異國的紫色衣服。


    在這件袖子部分長的異常的絹衣上,描繪著異國的花鳥、雲朵等等獨特的圖案。


    站起身來的先代,調整了一下戴在女兒黑發上,同樣是由他贈送的金銀兩色的發簪。


    這兩個同樣充滿異國情調的華麗人物站在一起的樣子,不管讓誰看來,都會覺得仿佛是一對美麗的戀人。


    先代讓女兒坐下後,也示意樹齋和千和田坐下。


    “既然館大人會直接趕到這裏,那麽難道是出現了什麽變故嗎?”


    “如你所見。我之所以來這裏就是為了讓父親看到這個報告。你要不要玩一玩猜謎遊戲。”


    “談不上猜謎遊戲。多半是神官長的事情吧?”


    “不錯。地牢明明上著鎖,但是卻隻剩下了一個空殼。看守說甚至無法確定神官長是何時消失的。”


    樹齋和千和田因為國主所講述的怪事而麵麵相覷。


    “如果要說何時的話,多半是從一開始就是這樣吧?他不會讓自己衰老的身體被乖乖關進牢獄的。既然好歹也是爬到了神官長位置的人物,那麽能使用這種程度的咒術也是理所當然。讓葵他們和看守的士兵看到自己的虛像,然後將虛像關進牢獄。這種程度的幻術對他來說應該易如反掌。”


    “但是,他不是說欺騙性的咒術是魔道的範疇嗎?沒想到那位神官長本人居然會主動使用魔道……”


    聽到千和田的話,國主他們露出了苦笑。


    “咒術本身原本並沒有神道和魔道的區別。隻是神官們為了主張自己的正當性,而將敵人描繪成魔道者而已。特別是那個唐。對他的話沒有必要當真。”


    先代把玩著手中的琉璃珠,若無其事地笑著解釋。但是作為神聖王國刀根的子民,在聽說魔道和神道都是一體的時候,千和田受到了巨大的衝擊。


    “那麽,在我們的敵人看來,刀根就是因為魔道而繁榮的惡德都市了?”


    “創立了這個世界的就是七柱神。沒有人會把供奉七柱神的國家視為魔道。”


    國主繼續說了下去。


    “我已經發出布告通緝神官長,宣布他是膽敢向國主發起謀反的魔道者。玄那邊也派遣‘物見之影’。”


    “幹得不錯。完全沒有我出場的必要。你已經是非常合格的國主。照這個樣子來看,是不是也不需要我再充當傀儡了?”


    “你說什麽啊。我還需要城大人來敲打那些心懷二意者呢。”


    讓人感覺到支配者的霸氣,並且表現出豐富感情的少女,和臣下前麵的那個她相比就好像換了個人。


    在先代昨天所進行的對於玄和神官長的放逐中,多半也包含了這個女孩的意圖吧?


    千和田注意到,若無其事地樹齋多半也事先就知道國主的真實一麵。


    ——不知道的就隻有刀根的家臣吧?


    琉璃的城塔長在內心感覺到了不快,不過國主馬上看出了這一點。


    “這是為了刀根,你就忍耐一下吧。而且正因為你已經成為我的夫婿候選人,所以我才讓你了解我們的真意。”


    “我……?”


    千和田的目光不由自主轉向了先代。


    因為沒有佩戴鎧甲而感覺上格外苗條的先代,帶著諷刺的笑容做出了回答。


    “在目前的階段,你確實是候選人之一。我因為看重你的才能和力量,所以給你一個忠告。國主的夫婿那種東西還是不要去做的好。國主要選擇夫婿的話,從哪個國家的王族中選一個外表漂亮的小兒子就好了。如果身體夠虛弱的話就更好。因為可以早點擺脫麻煩。”


    “少主!”


    麵對暗暗扯出自己父親事情的先代,樹齋發出了簡短的責備。


    “國主的夫婿隻是用來留下孩子的道具。如果有什麽家夥不知好歹地以監護人自居的話,就會暴露出醜態,給其他國家創造出乘虛而入的機會!”


    “少主!你說的太過火了!”


    少女不動聲色地插入了真心發火的守護人和先代國主之間。


    “我又不是這兩天就要選定夫婿,你們兩位都請適可而止吧。——先別說這個,父親大人,我也想要見琉璃。所以你快點解開琉璃珠的封印吧。”


    “嗯。”


    先代手持琉璃珠站起來,移動到了麵對城牆內側的窗口。


    “如果有這種程度的空間應該就可以了……”


    他投出寶珠,迅速地畫了幾個印,開始誦唱解封的咒文。寶珠在落下的中途停了下來,維持著漂浮在空中的狀態開始咕嚕嚕旋轉。


    “哦哦……”


    樹齋和千和田,一起發出了分不清是驚愕還是感歎的聲音。


    回應著先代的咒文,包圍著寶珠的藍色透明球體上開始接連浮現出光之花紋。好像生物一樣遍布球體表麵的花紋互相融合,逐漸形成了陌生的異國文字。


    當異國文字完成,傳來什麽凹凸部分咬合的輕微聲音的瞬間,寶珠就從內部彈開。


    就好像拉扯著粘土形成特定形狀一樣,琉璃色的寶珠無視原本的大小不斷膨脹,在幾個呼吸之間已經形成了一頭馬的形態。


    那是一匹不要說長到了垂落在地板上的尾巴以及鬃毛,就連蹄子都閃爍著珍珠色光芒的琉璃馬。


    “居然是……琉璃色的馬。寶珠的變化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就算是熟知國主父女的樹齋,也不由自主地感到了驚訝。


    “琉璃色的馬……原來如此!七座城塔的寶珠是——”


    想到了自己的家紋和寶珠關係的千和田,感覺到胸口爆發了亢奮的感情。


    黃金眼的男子微微一笑,用好像呼喚戀人時一樣的,充滿深厚愛情和溫柔的聲音呼叫了那匹馬。


    “琉璃……好久不見……”


    馬對的呼叫聲做出反應,緩緩地睜開了雙眸。


    沐浴到從窗口射入的陽光的眼睛,強烈地反彈了那個光線。是沉浸在琉璃色寶珠中心的另一顆珠子的顏色——和先代同樣沒有瞳孔的黃金眼。


    從漫長的睡眠中蘇醒過來的馬,仿佛在伸懶腰一樣地劇烈地抖動了一下身體。讓人聯想到絲絹的鬃毛擴散到空中,在陽光下遙遙生輝。


    它的形態美麗到了讓人下意識歎息的程度,僅僅是在旁邊看著,也能清楚地感覺到它蘊含在體內的強大力量。


    被用琉璃之名稱呼的馬,向身穿豔麗的奇裝異服的男子輕輕垂下馬首打了個招呼。


    【是啊。就算是以半覺醒的狀態位於守護寶珠中,六百年也是個漫長的歲月。這次的你所進入的‘器’的形狀還真是相當奇妙啊。】


    琉璃沒有張嘴,而是用直接在腦海中回蕩的不可思議的聲音做出了回答。


    雖然樹齋跟隨在先代的周圍,已經體驗過眾多人類的智慧所無法解釋的事情。但遇到馬會說人話也還是第一次。


    “琉璃,你應該能看出來吧?這是我的女兒。你們認識一下吧。”


    “我的運氣真不錯呢,居然可以在有生之年見到琉璃之悍馬。你好啊。”


    琉璃因為美少女好像花朵一樣的笑容眯縫起了黃金的雙眼。


    【哪裏哪裏。多麽美麗而楚楚可憐的‘影’殿啊。從我的角度來說,還是這個‘器’比較合口味。但是世事總是難以如願以償呢。】


    先代用手背啪地敲擊了一下馬鼻子,然後笑了出來。


    “你還是老樣子啊。總是這麽油嘴滑舌。雖然我有很多事情想要和你說,不過敘舊就先到此為止吧。你必須馬上和我一起動身了。”


    【水晶的探索嗎?】


    “對於水晶本身我並不擔心。但是,器前往的


    方向比較糟糕。”


    【你這份擔心我能明白。那麽,我們立刻出發吧。】


    琉璃好像已經知道了水晶的失蹤和其中的經緯。


    雖然先代宣稱搜索水晶的話題就必須需要琉璃珠的說法似乎不見得正確,但是充滿謎團的語言中,確實包含著讓樹齋都不禁產生不安的強烈危機感。


    另一方麵,千和田的視線一直傾注在琉璃馬的身上,好像並沒有聽見現代和馬的對話。


    他帶著仿佛做夢一般的表情伸出手,試圖碰觸琉璃色的茂密鬃毛。


    “危險!”


    樹齋飛撲過去一把拉開千和田,琉璃馬的右前蹄劃過了他剛才所在的空間。


    琉璃好像很不快一樣地甩了甩鬃毛,然後用沒有瞳孔的眼睛狠狠瞪著武者。


    “不要隨便出手,琉璃非常討厭人。會被它踢死的。”


    “為什麽?我是琉璃城塔之長。也就是守護琉璃珠的家族的一員啊。”


    聽到先代遲來的忠告,年輕的族長十分愕然。


    “你不要弄錯了。因為有寶珠,才有城塔,也才有警護一族。寶珠不是為了警護一族而存在的,更不可能是族長一個人的所有物。雖然刀根國受到了七寶的守護,但那是因為他是為了七寶而存在的國家。假如把琉璃視為我們的東西,絕對是本末倒置的不知天高地厚。”


    單膝著地跪在地上的千和田,臉色蒼白地咬住了嘴唇。


    樹齋非常能夠理解他的心情。麵對如此出色的馬匹,沒有哪個武者會不希望它成為自己的坐騎吧?就連自己的心髒都一陣狂跳,就好像出其不意地遇見了出色的佳人一樣。


    先代的說法過於殘酷。


    【樹齋。既然是絕對不可能實現的願望,那麽讓他殘留著意思幻想反而更加殘酷。盟主是正確的。】


    ——盟主……?


    樹齋仰望著送來冷靜思考的琉璃。看起來因為屈辱而顫抖的年輕族長並沒有聽見馬的聲音。


    雖然至今為止的日子也不能算是平穩無事,但為什麽這麽突然地接連發生不可思議的事情呢?


    樹齋對於今後的日子,感覺到了某種茫然的不安。


    清晨時分,兩個騎馬的身影從七芒城郭的雙龍門出來,在街道上奔馳起來。


    那是乘坐著鹿毛馬的先代,和乘坐著琉璃的樹齋。


    城下町也許是因為持續到深夜的花月祭而筋疲力盡吧?就算在迎來了黎明後也是一片寂靜。


    在昨天晚上就做好了旅行準備的兩人,一口氣奔過了並列著寶飾師的工房,寶石商的店鋪以及旅店等等房子的城下町。


    這是隻有因為精巧華麗的寶飾品而聞名的刀根才能見到的街道景象。從七芒城郭背後的刀根山脈中可以采到金銀,而在略遠的直轄領之一則能采集到寶石的原石。


    這些貴重金屬和從肥沃土地上收獲的農產品,讓麵積不大的刀根成為了非常富庶的國家。


    城下町外麵是擴展開的田園地帶,在哪裏是連綿不絕的小麥田以及整齊地種植著幼苗的玉米田。田地的前方是果樹園,再進一步的地方則是利用了斜坡的牛羊放牧地。


    在一片的新綠中,隻有建造在山腳下的街道浮現出了白色的身影。


    前往七芒城郭的人,隻能通過唯一的一條街道。因此要想避開街道的監視者的目光而奇襲刀根,基本上就是不可能的。


    向南行的話就是因為貿易而十分繁榮的布裏斯托魯,向北的話就是對於刀根抱有巨大野心的軍事大國卡多拉斯。


    前國主們奔上了對於防禦而言非常重要的單行道。他們的目標是街道的南方。


    就在他們在山道的旁邊休息的時候,出現了一個馬背上堆積著異國產物的商隊。那之後,他們也頻繁地和好像是經商旅人們頻繁地擦肩而過。


    因為刀根時不時會派遣武者的集團討伐沿著街道出沒的山賊,所以布裏斯托魯和刀根之間的街道要比其他街道更加安全。這一點在商人之間也是有口皆碑的。即使如此,運送昂貴貨物的商隊,也一定還是會雇用身手出眾的傭兵們來進行護衛。


    他們大部分是閑著沒事的樣子,所以對於奇裝異服的年輕武者和琉璃色的馬表現出了強烈興趣。


    但是,先代和他的守護人完全無視向他們進行招呼的聲音,隻是不間斷地匆忙趕路。在太陽升到天空中央的時候,他們到達了從刀根起的第二個小型旅店,為了就餐和更換坐騎而下了馬。


    雖然琉璃完全沒有疲勞的跡象,甚至連汗水也沒有流下一滴,但先代的坐騎如果不替換的話,大概已經要在半路上倒下了。


    兩人先來到供馬匹暫時休息的旅店馬厥,對於琉璃馬的照顧和要替換的坐騎進行了詳細指示,然後才進入了位於一層的昏暗食堂。


    先代挽起長長的袖子,鬆開幾個盤扣,坐在了食堂最內側的某個木頭圓桌上。老人也坐在了他的對麵。


    “原本還想說這家旅店的位置很偏僻,沒想到倒也是相當繁榮呢。”


    平行地放了三排十人一組的餐桌的食堂,如同樹齋所說的那樣,已經有將近七成都坐滿了客人。整個房間都充斥著嘈雜的活氣。


    中年的老板娘親切地為他們拿來了菜單。


    先代憂鬱地托著下顎,隨便地指了幾個菜色。


    側眼打量著他們模樣的鄰桌男子,好像故意要讓他們聽到一樣地議論了起來。


    “不過是個出來賣的,居然還打扮得那麽華麗。”


    “多半是那個老頭子的戀童吧?讓自己的戀童打扮得這麽華麗,悠閑地單獨旅行,他還真是會享福呢。哪裏象我們,光是為了照顧這些麻煩的小鬼就累個半死了。”


    男人們的周圍有將近十個從四五歲到十歲左右的孩子正在吃飯。孩子們的衣著都很寒酸,從長相的不同和年齡的相近來看也不像是兄弟。多半是那些膽大包天的無賴,從布裏斯托魯那邊買了小孩,打算販賣到刀根去吧?


    雖然刀根國主不認可奴隸製,但是商人們會以招工的名義,工匠們會以收徒弟的名義從人販子那裏購買小孩。


    樹齋因為他們對於主人的侮辱而勃然變色,試圖從椅子上站起來。但是玩弄著金色的項飾的先代阻止了他。


    “不用理他們!隻是一些垃圾在說夢話而已!身為武者何必對這些當真!”


    “但是——”


    “如果你真的打算宰了他們就請便!隻有在已經做好了殺死對手的覺悟的時候,武者才應該拔劍出鞘。無謂的虛張聲勢隻是武者的恥辱。曾經如此教導我的,不就是老頭子你自己嗎?


    在他淡然的口氣中,若無其事地包含著以此為信念,並且會將此貫徹到底的味道。發現自己弄錯了取笑的對象,人販子們紛紛臉色蒼白。身為一代劍術宗師的老人,帶著斐然的表情坐了下來。


    自尊心很高的先代之所以完全沒有動手的意思,是因為在將近一年的單人旅行中,他已經體驗過若幹次相似的經驗。


    既然化著濃妝,而且又身穿異國的女性服裝,那麽會被錯認為向男人出賣肉體的存在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但是,衣服下麵的鎧甲和掛在腰部的異國的刀鞘,又顯示出他和那些要不斷表現柔弱的一麵來煽動男人征服欲的賣笑人並非同樣的存在。假如是有一定眼力的武者的話,在麵對這個異裝男子的時候,應該都絕對不會把他當成是賣笑人。


    樹齋調整了一下精神開口說道。


    “話說回來,你這些金飾是不是太危險了?就算說這是館大人給你的路費,弄成這樣的話也好像在要求賊人來襲擊你一樣吧?”


    在先代的胸口層層垂下的黃金飾品,都是施加了刀根特有


    的精雕細刻的昂貴東西。


    “有什麽不好的?總比拿著金幣上路輕鬆一些。而且,斬殺那些不長眼睛的貪心之輩也是一種樂趣哦。”


    聽到他明顯在期待的口氣,老人輕輕歎了口氣。原本以為他在經過單獨旅行後會多少成熟一些。但是他那種從小就喜歡招惹麻煩,經過水坑的時候必定要踹一腳的性格,看起來完全沒有得到改善。


    “讓兩位久等了,剩下的東西我馬上就拿來。”


    老板娘送來了料理的盤子。


    兩人拿起擺放在一起的銀筷,開始把料理夾入了小盤子裏麵。


    “再過多久可以趕到目的地?”


    “還有整整一天……要視替換的馬匹而定。弄不好也許要話兩天時間。”


    先代停下筷子。裝入了藍色玻璃片的眼睛看向了遠方。那是經過特殊加工,弄得好像魚鱗一樣薄的圓形玻璃片。在中心甚至做出了黑色的瞳孔。


    雖然先代表示為了避免被錯當成妖怪才要用這個遮住黃金眼,但是樹齋實在不認為眼睛裏麵裝入了這種玩意還能看到東西。


    原本應該從出生起就熟知的先代,現在卻突然變成了充滿謎團的人類,這讓樹齋的內心產生了說不出的無奈感。


    “由少主乘坐琉璃,搶先去追上水晶如何呢?”


    “不行。如果老肉孜乘坐普通馬匹的話,至少要花上三天才能追上。就算老頭子不是老頭子,連續趕三天路身體也會支撐不住的。”


    “什麽叫‘就算老頭子不是老頭子’——少主,你的舉止太難看了。不要托下顎吃飯。”


    “啊啊啊。你也太囉嗦了。我絕對不要再和老頭子一起旅行了。”


    “我求之不得。如果這種事情再三發生的話我也會頭疼。”


    老人重重點頭。


    試圖還嘴的先代,因為背後傳來的聲音和孩子的哭泣聲而詫異地回頭。背後的孩子們中年紀好像最小的少年,抽泣著從高高的椅子上滑落下來。木碗和筷子滾落在地麵上,沒有多少的米飯散落在了石頭地板上。孩子雖然撿起了對於自己的小手而言過大的碗筷,但是看著沾滿了灰塵的米飯,還是嗚嗚地哭泣了出來。


    很明顯,人販子並沒有給孩子們足夠分量的飯菜。


    “不要哭!”


    孩子因為先代的聲音而顫抖了一下,抬起被淚水弄髒的麵孔。從他那好像害怕要挨打的表情,就可以看得出平時人販子都是怎麽對待他們的。


    “張開嘴巴。……來。啊——。”


    “啊——”


    先代將小盤子中的鳥肉用筷子塞盡了小孩子的嘴巴。


    那個孩子雖然吃了一驚,但還是馬上蠕動嘴巴進行咀嚼。


    就在這個時候,老板娘把先代他們剩下的料理送了過來。


    “把那個分給旁邊的孩子們把。”


    老板娘大概也相當在意小孩子們過於貧乏的食物吧?所以聽到先代的話後,臉上也亮了幾分。但是,人販子們反而對此有些不快。


    “老兄,多謝你的心意了,但是不要讓這些小孩子蹬鼻子上臉。考慮到今後的事情的話,還是不要太嬌慣他們的比較好。”


    先代沒有放棄。


    “現在離刀根已經沒有多少路成了吧?光是吃這種東西的話,小孩子也會變得臉色難看,失去精神的。你以為這個世界上有人願意買一臉病色的孩子嗎?反正是我掏錢,你們就不要管我了。”


    因為他的話說到了涉及金錢的要害部分,所以人販子們也垂下了腦袋。


    “那麽,多謝了……。小鬼們,要好好道謝哦!”


    雖然孩子們齊聲地道謝,但是其中有半數孩子說的都是“多謝‘大姐姐’。”


    樹齋臉朝下地嘲笑出來,興趣盎然地守望著事態發展的周圍客人們也都笑了出來。


    先代沒有生氣,微微一笑就從懷中取出朱色的杯子,將瓶子中果酒倒入了杯中。


    就在他和隨行的老人喝光了幾個瓶子的時候,人販子之一占了起來。不久之後他駕著馬車出現在店子前麵的道路上,剩下的男人也放下錢站起來。孩子們在那個男人的催促下跟在了後麵。


    但是,當初把碗掉落在地板上的孩子中途折了回來。拉了拉先代的衣袖說道。


    “大哥哥,謝謝你。”從他有禮貌的身影上,可以看得出他父母雖然貧窮,但還是力圖好好教導孩子的苦心。在和孩子分開的時候,他的父母一定是嚐到了斷腸般的滋味吧?


    “遇到了討厭的事情……”


    用懷紙擦拭著杯子上的酒滴的先代,皺著細細的眉頭低聲嘀咕。


    “就算可以讓刀根富裕,對此也無能為力啊。”


    “是生於富裕家庭還是貧困家庭,還是取決於孩子的運氣吧?”


    “在那種和嬰兒沒有什麽兩樣的年齡,也不可能靠自己的力量來開辟命運——”


    就在這時,先代將視線投向了空中。


    “是什麽?——啊啊,是馬呢。四匹,騎手都佩戴著鎧甲……”


    老人通過逐漸擴大的馬蹄聲而推測著騎手的樣子。


    在他們附近就餐的人,忍不住懷疑起了自己什麽也沒有聽見的耳朵,於是停下筷子拚命地豎起耳朵。


    再擂鼓般的轟鳴聲終於也傳進他們耳中的時候,四個身披鎧甲的武者,已經驅馬奔馳過了店子前麵的道路。


    與此同時,孩子們爆發出尖銳的悲鳴。人販子之一臉色大變地追在了騎手的後麵。


    “等一下!混蛋東西!居然把別人重要的貨物——”


    先代一腳踹開椅子衝了出去。


    另一個人販子從草叢中抱起了那個向先代道謝後才離去的孩子。因為他遲了一步,所以在橫穿道路的時候正好撞上了那四個騎手們,結果導致了這樣的災難。


    四名武者的速度沒有因為男人的叫罵聲就停下來,而是直接衝上了旅店外的山坡。雖然放棄了追蹤的人販子從路邊撿起石頭丟過去,但是當然也不可能打中對方。


    “琉璃!”先代大吼一聲,迅速追在了騎士們的後麵。


    還在原地跺著腳咒罵的人販子,被以無法想象是屬於人類的速度穿過自己身邊的異裝武者嚇得一時失去了語言。


    另一方麵,琉璃色的馬用前腿踹開了馬厥的橫杠衝到了街道上,轉眼之間就來到呼叫自己的男人的右側。


    一瞬間,刀根的前國主就上了馬。


    琉璃馬揚起長長的鬃毛,化身為琉璃色的旋風衝上山坡,很快就超過了先行的四匹馬。然後,先代調轉了馬頭。


    “你們四個給我等等!”


    被他的巨大聲音驚到的四馬匹揚起前蹄直立起來,騎手為了不被甩下而緊緊抓住了韁繩。


    “什、什麽人……”


    全身都包裹著黑色鎧甲的男人們,迅速分別拔劍,殺氣騰騰地進行嗬斥。


    “就是你們在剛才經過的旅店前踩到了一個孩子吧?”


    “是啊,那又怎麽樣?”


    好像是四人首領的胡須男子傲然回答。


    “我們是奉明蘭國主鳴大人的命令要緊急趕回去。不過是隻小蟲子而已,不管是撞到或踩蘭,都輪不到一個賣笑的來說三道四!”


    四人中最年輕的男子浮現出好色的笑容,色迷迷地上下打量著先代的全身。


    “這匹馬擁有奇怪毛色的馬很有趣嘛。作為一個賣笑人來說你也算是難得一見的麗人了。如果不是急著辦事的話,大爺我倒是可以照顧一下你的生意哦。”


    “沒錯沒錯。而且可以四個人一起好好疼愛你哦。”


    “哦哦,這個主意——”


    “不要鬧了!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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