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帶了覆蓋世界的輻射。


    也不知道是從何時開始,在這個星球上已經看不見澄澈的天空和純白的雲朵,在沒有光亮設備的情況下,即便是白天能看到的也是灰蒙蒙的一片,空氣中溢散著細小的顆粒,被生物吸入肺部,堆積在肺腔,最終堵塞呼吸係統導致衰竭而死亡。


    這種死亡方式已經算是特別幸運的。


    汙染物至多也隻能影響呼吸,真正可怕的是汙染,有輻射帶來的,也有環境本身的變化所致。


    河流被汙染已久,一捧水的汙染程度不僅僅體現在顏色上,更直觀的是粘稠度,捧起來的水很久都不會徹底地從指間的縫隙流盡,它的密度比鼻涕還要大,隨手一抓都能提吊很長的時間,與其說是喝水,倒不如說是吃水。


    這樣的水質是被重度汙染過的,輻射濃度達到致死標準,並且混合了太多的細菌、垃圾和重金屬,直接飲用不需要幾天的時間就會侵蝕掉身體,曾經的生命之水,已經變成了現在的死亡之水,人類的幸存者將河流中的水歸類為「原始水」,屬於不可直接飲用的類別。


    水源和食物的汙染雖然嚴重,但至少是可以避免的,可即便如此,世界上的生物仍然大規模的死去,因為環境中充斥的輻射能力無時無刻不在衝刷著他們的身體,原本的體質結構已經無法適應當前的環境,自然而然地會發生變異,方向不可控,難度不可控,要麽適應變異而生,要麽堅持不住在變異中死亡。


    這個星球,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死去。


    ……


    ……


    圖靈的移動城堡在核心的位置擁有一台巨型蒸汽機,這種東西即便放在舊時代也是早就落伍應該掃進垃圾堆中的產品,但在這時卻成為了城堡移動的動力源,並且相當可靠。


    要說不對勁的地方也有,比如這台蒸汽機似乎從不需要添煤加柴,蒸汽永遠會從煙囪頂部噴出,即便過去幾個月,幾年,幾十年仍然如此,燃料仿佛無盡無竭,永久運轉。


    圖靈不想去深究移動城堡的動力結構,就如同他不想去深究自己的過去一樣,在這點上貓的觀點和他保持一致,他們都不想知道,為什麽自己會蘇醒在這樣一座城堡裏,為什麽骷髏能活動,為什麽貓能開口說話,這樣的年代中最致命的就是回憶。


    先賢曾在日記中說過:記憶這種東西,妨礙我活著。


    既然已經來到了世界的終末點,那旅行的目的就隻有向前,後麵風景從不留戀。


    移動城堡從外表看是破舊的,由一塊塊生鏽的鐵板和鉚釘拚湊在一起,每次移動都會發出哐當哐當的響聲,但這破舊的城堡卻是少有的安全場所,城堡內的空氣是幹淨的,輻射和空氣汙染根本進不到城堡內來。


    圖靈的身體結構注定了他是不會被輻射這種東西汙染,不過城堡裏還有一隻貓,即便在圖靈的印象中貓從沒有一次真正的死去,但想必輻射產生變異是極為痛苦的事情,而貓又是他目前唯有同伴,因此圖靈對城堡的這種特性還是感到相當幸運的。


    “圖靈,把這兩隻狗扔出去。”


    貓獨身站在堆積起來的木箱上,這是圖靈為它搭建的簡易階梯,方便它能夠輕鬆躥到桌麵,此時貓的身前放著一堆特製的金屬器械,金屬的表麵發黑,根本沒有鍍上任何塗料,並且打磨工藝也很粗糙,像是舊時代的小作坊遺留下的產品,不過這些器械有一個共同點。


    那就是小,小到足夠被貓的肉爪握住,抓握點也契合了貓的掌型。


    除了這些金屬道具外,貓的麵前還有一堆顏色不一的瓶瓶罐罐,以及兩條擺放在桌麵上趴伏著,奄奄一息的狗仔,牙齒上的口水帶著很多血絲,並且血液是介於藍和青之間的顏色,在狗仔的眼角處,密布著顏色相同的細小血管,如同蜘蛛結網那樣向四周蔓延。


    “已經沒救了?”


    圖靈從躺椅上艱難地站起來,他不能起得太快,常年的經驗告訴他,現在他身體的強度已經媲美了最堅硬的礦石,然而韌性卻連玻璃都不如,幅度過快的動作會讓他的骨頭直接斷掉,雖然可以恢複,但速度相當緩慢。


    這兩隻狗都是他們從城堡外的世界中撿來的,城堡本身並沒有孕育生命的能力,為了得到足夠的食物,他們通常采取的做法是每隔一段時間從外麵的世界挑選出合適的個體儲存。


    要求很簡單,首先是肉質充分的生物,畢竟是作為儲備糧,脂肪和肉質決定了它們的價值。


    其次就是必須得是剛出生不久的個體,成年的生物已經將受到汙染的基因完全地表達了出來,加上本身長期處於輻射環境內,被汙染的肉質已經無法進行清除。


    幼年體則不同,雖然同樣在胎中受到了輻射汙染,但可以通過治療的手段抑製汙染基因的表達,加上城堡內絕對幹淨的環境和飼料,最終就能得到真正幹淨的肉。


    除了這兩隻狗仔外,城堡中還有不少用途相似的雞、豬、鹿等等。


    不過幼體治療的成功率不算高,即便貓的技術越顯成熟,大多數時間得到的成果就像這兩隻狗仔一樣,治療沒達到預期的效果,輻射已經開始影響它們的身體。


    貓前身微微站起,擺了擺胖乎乎的絨爪:“變異已經開始了,在這裏它們是熬不過變異的。”


    變異一旦開始就無法逆轉,對任何生物而言都是公平的原則,並且在變異的過程中,外界的環境更加合適,反倒是讓這兩隻狗仔繼續呆在城堡的空間裏,那才是真正的害了它們,在這種環境中變異成功的幾率無限趨近於零。


    “明白了。”


    圖靈拎起兩隻虛弱的狗仔,走到了城堡二層靠窗的位置,打開窗戶的鎖扣後向右一推,將窗戶完全推開,洶湧的輻射能量迅速地向這處空隙發起進攻,然而它們最終都被一張若有若無的透明薄膜抵擋,根本進不到城堡裏來,隻能在膜上分散出五顏六色的色斑。


    圖靈伸出手,流動的薄膜並未破裂,而是直接像水一樣被骨頭手掌穿透,他送開了手,狗仔迅速地向下墜落,在即將接觸到地麵摔得半死不活的時候,一道柔軟的力量抵消了衝擊,讓它們平穩落地,緊接著便陷入了昏迷,這是變異開始的征兆。


    圖靈把手縮回來,附著在指骨上的細菌和汙染物經過薄膜的時候,理所當然地被阻擋在窗外。


    圖靈把窗戶重新關上,正對著的方位恰好卷起一陣黑色的旋風,四周的砂礫和野草被旋風卷入,風暴的中心開始迸發出藍色的閃光。


    圖靈搖了搖頭,沿著西北的方向已經前行了一周的時間,然而始終沒有看見人類的聚集地或是廢墟,也沒有遇見這塊區域的幸存者。


    一切都提醒著圖靈。


    這個世界已經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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