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那是個盒子。


    從樸素的包裝紙之中翻出來的,是一個不大不小的盒子。也許有的人會說大,但也可能有人會說小,這個盒子的大小大概就是這樣。


    高度比膝蓋略低一些。


    寬度則比高度略長一些。


    不起眼的咖啡色瓦楞紙盒外層沒有寫上任何圖案或文字,究竟盒子裏裝了什麽,反而引發各種想像。


    會這麽說是因為完全看不出盒子裏到底裝了什麽。貨運業者送來的貨物包裝上,沒有記載任何可以用來推知內容物的標示。


    不知道裏麵到底裝了什麽?


    無關是非對錯,就是會激起人的好奇心。


    雖然這戶人家的女幫傭有先問過貨運業者,但寄件人的電話號碼已經停用,住址也是虛構,唯有收件人的資料寫得正確。隻要這個部分寫得正確,不管是什麽樣的貨物都會確實送達目的地。就算沒有記載裏麵到底裝了什麽,就算寄件人是不存在於現實中的人物,隻要寫上寄件人的資料,貨物就會送到目的地。


    而這件貨物就這麽送來了。


    貨運業者表示如果想退回貨物,他們會在有時間的時候派人來收。這種說法實在非常馬虎,不過既然過連寄件人的身分都不明朗,想想倒也不能怪他們。


    女傭本來想請示屋主,但立刻打消了主意。因為屋主正在裏頭的房間跟女人打得火熱,


    而且大概還不忘炫耀他的收藏。大白天的就這樣,說來實在非常瘋狂。而且女傭不用問也知道去請示屋主會得到什麽答案,答案一定是:「打開來看看。」


    這棟住宅常常收到許多貨物,因為屋主是一名古堇經銷商。隻是話說回來,重要的貨物處理起來當然不會這麽隨便。大型重要貨物會送去店裏的倉庫,小型的則是屋主買了之後就會自己帶回來。會送到這棟住宅來的,多半都是日用品或食材等不太重要的貨物。


    而打開這些貨物並加以整理的,則是在這棟住宅工作的兩個人——一名年輕的女幫傭與一名老管家的工作。


    女傭告訴業者她決定收下貨物,掛斷電話之後,又再看了看這個放在門口的盒子。


    ——一個幹燥無味的盒子。


    這個盒子看久了,想要打開來看看的想法就變得越來越強烈。一旦產生這樣的自覺,之後就再也克製不住,全身上下部充滿了想打開來看的衝動。


    女傭的身影消失在豪宅之中,門口隻剩下靜靜地等著女傭回來的盒子。等到女傭回到門口時,她的手上已經握著一把伸縮式美工刀,接著她跪在盒子前麵,喀喀幾聲推出了美工刀的刀刃。


    盒子裏也有可能裝著危險物品。畢竟屋主常常以相當強硬的手法取得商品,跟不少人結過仇。然而以危險物品來說,這個盒子未免太輕,怎麽想都覺得不可能裝了炸彈,炸彈不可能這麽輕。搞不好盒子裏其實是空的。在這個國家,內容物在運送途中被人摸走的情形並不稀奇。


    女傭拿起美工刀在盒子上劃過,割開了捆住紙盒的膠帶。


    接著——


    慢慢地打開盒子。


    女傭皺起了眉頭,原因很簡單,因為她看不清楚盒子裏裝了什麽。然而現在是大白天,有陽光透過毛玻璃射進門口。盒子就這麽點大,如果裏麵什麽都沒裝,應該可以輕易看到盒底才對,但她就是看不見。


    簡直就像盒子裏裝滿了黑濁的水,又像是把夜晚的黑暗封在盒子裏似的,盒內呈現一種非常不可思議的光景。


    女傭為了想看清楚盒子裏的情形,探出了上半身。


    然而盒子裏的物體就是在這時衝出來的。


    剛開始女傭還看不出那是什麽物體。


    她趕忙想往後退開,但這個物體卻纏上了她的身體。


    那是一種溫溫熱熱,黏黏滑滑的感覺——


    摸起來就像章魚觸手。然而章魚的觸手不會這麽大,如果這真的是章魚的觸手,那麽這隻章魚的頭部直徑大概會明顯超過一公尺。雖然說深海裏確實有些頭足綱的軟體動物大得荒唐,但若出現在這個盒子裏也未免太奇怪了。


    這盒子裏到底有些什麽?


    仿佛是要回答女傭的這個疑問,無數觸手就像滿出來的液體似的,從眼前的盒子裏爬了出來。這些觸手的模樣就跟現在纏在女傭身上的觸手一模一樣,八根長得異樣的觸手慢慢在地板上攤開。有的觸手伸到了玄關,有的從地板攀上牆壁,有的則纏上了女傭的腳。


    恐懼凍結了慘叫。


    盒子裏有東西。輕得像是什麽都沒裝的盒子裏,存在著某種大得嚇人的東西。


    從盒子裏湧出的觸手之間,有個非觸手的物體探出頭來。這個物體跟呈褐色的觸手不一樣,有著更暗沉的咖啡色。這個朝上跑出盒子的物體,就像受到拉扯似的,前端顯得很細,往下才慢慢變粗。等到這個物體探出了一公尺左右,才慢慢往女傭的方向倒下。原來是它彎下了頸子。


    是隻鱷魚。


    它又長又平的頭部特征非常好認,有著冰冷無情的眼睛、看似堅硬的皮膚,肯定是鱷魚頭沒錯。這隻鱷魚的頭部非常巨大,多半能輕鬆吞下一整個人。這麽巨大的生物,到底是怎麽裝進這個盒子裏的呢?


    白日夢還沒有結束。


    鱷魚將觸手往上推開後,兩隻手放到了盒子邊緣。這雙手乍看之下像是獅子之類的肉食猛獸前腳,但長在指尖的尖爪,則顯然是猛禽類的鉤爪。盒子裏的某種生物雙手抓緊盒子邊緣,藉力撐起了上身。猛獸的上半身就從這個如今已經顯得極為渺小的盒子裏探了出來。


    它看了女傭一眼。


    這是一隻有著巨大鱷魚頭部與猛獸軀幹的生物。鱷魚頭與猛獸軀幹的連接部分,還長著比獅子略長的鬃毛,再往後則延伸出八根觸手。鬃毛一路覆蓋到胸口,而兩隻不知道是手還是腳的肢體則從胸口延伸出來。看起來像是猛獸的腳,但指尖長出的鉤爪卻顯然是猛禽類的爪子。


    生物的後腦勺更有個不斷隆起的物體,撥開了背上的觸手。這個部分達到一定高度之後就停止隆起,隨著啪的一聲空氣破裂似的聲響,往左右伸展開來。


    是翅膀,一對大得嚇人的猛禽類翅膀。


    怪物——


    那是隻不折不扣的怪物。但現實之中真的存在著像這樣的怪物嗎?這種怪物不是應該隻能從小時候聽父母講起的故事裏找到嗎?然而異形的怪物確實存在於自己的眼前。


    這會是夢嗎?


    女傭忽然間有了這樣的念頭。沒錯,這肯定是一場惡夢。這麽巨大的生物怎麽可能從那麽小的盒子裏出現?然而猛獸所散發出來的濃烈腥味,卻告訴她眼前的恐怖乃是如假包換的現實。


    怪物收起了伸展開來的雙翼,接著緩緩轉動頭部,觀察四周的情形。確定周圍沒有其他人之後,又再度朝向正麵的獵物。


    因為喉嚨不聽使喚,使得她無法發出聲音。隻要發出聲音就有機會能求救,但現在女傭已經被觸手捉住,想逃也動彈不得。雖然聲音總應該發得出來,然而她就是喊不出聲音。她絞盡了力氣,拚命試著叫喊,但聲音就是喊不出來。這輩子未曾經曆過的壓倒性恐懼——知道自己即將麵臨死亡的恐懼感,凍結了她的喉嚨。就算沒有被觸手捉住,自己多半也動彈不得吧。


    一張實在過於巨大的嘴,就在眼前慢慢張開,大小足以輕易咬住整個人。一旦咬上人肉之後就再也不會放開的利牙排滿了整張嘴,深處更散發出一種冰冷而潮濕的氣味。那是死亡的味道。


    女傭牙關咬得格格作響,淚水從眼角流出。自己得出聲、得出聲求救才行!


    當女傭發出這輩子最大聲的慘叫時,整個人已經被怪物吞


    進了嘴裏。


    「?」


    屋主抬起了埋進女子懷裏的頭。


    因為他覺得剛才似乎聽見了某些聲音,但他不知道那是什麽聲音,搞不好那隻是自己的錯覺。


    注意聽了一會兒,什麽聲音都沒有聽到,看來果然是錯覺。屋主決定不理,再次將臉埋進女子懷裏。


    這女子非常年輕。


    甚至太年輕了。


    她的身體還沒有完全發育,年齡大概也跟屋主至少差了兩輪以上。不過在這個國家就算年紀還小,有些人照樣會為了錢出賣身體。花朵不隻在夜晚,就連白天也在不見天日的地方綻放。


    屋主是一名禿頭、皮膚略為黝黑的男子。他那小腹凸起的裸體上,隻裹著一件價格昂貴的浴袍。


    床四周的房間牆壁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收藏,包括數量驚人的刀劍、長矛、盾牌以及無數的麵具等等。這些收藏全都是屋主透過生意收集來的,有的是買來,有的則是用別的手段弄來。


    就在這時,屋主再次聽到了聲音。


    那是一陣腳步聲。


    一陣大而慌張的腳步聲漸漸從走廊靠近,沒過多久,在這棟住宅工作的管家就出現在房間的門口。一頭白發的老管家顯得相當慌張,喘得肩膀上下擺動。老管家絲毫不停頓地大聲說了一大串話。屋主仔細聽著管家說話,但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因為管家所說的話實在令人難以置信,看他滿嘴嚷著什麽怪物還是惡魔的,怎麽聽都覺得他精神不正常。


    就在這時,管家的臉產生了痙攣,緊接著他的下半身也從腳底開始往走廊上消失。管家趕忙抓住門框抗拒,看樣子是有東西拉著管家的腳。雖然看不出到底是什麽東西拉著他,但可以肯定拉扯的力道非比尋常,管家的身體已經被拉得完全與地板平行。也不知道走廊上到底有著什麽東西,隻見管家拚命抓住門框,不讓自己被拖到走廊上。他那纖瘦、膚色略黑的手臂由於太過用力,已經開始泛白。管家向屋主求救,但屋主沒有任何動作。管家拚命懇求,但屋主說不動就是不動。


    沒過多久,管家的兩隻手似乎再也抓不住門框,慢慢被拖到走廊上。他的肩膀、手肘跟頭都消失在門後,隻剩兩隻手的手指還抓在門框上,但也沒能再承受多久,最後整個人消失在走廊上。


    管家撞上地板的聲音。


    管家在走廊上遭到拖行的聲音。


    以及一陣刺耳的叫嚷聲。


    接著走廊上忽然變得鴉雀無聲。


    隨後傳來的聲音,則是某種生物吃東西的聲響。包括撕咬柔軟物體的聲響,咬碎堅硬物體的聲響,一陣陣令人不快的聲響,聽了就讓人想要搗住耳朵。血腥的咀嚼聲不停從走廊上傳來。


    屋主在恐懼的驅使下,趕緊下了床跑向書桌。一把鑲滿豪華寶石的寶劍就擺在桌上裝飾,但屋主並沒有拿起它。而是打開抽屜,從裏頭拿出了一把看起來很有年份的左輪手槍。


    他以拇指拉起擊鎚,槍口指向房間的入口。


    走廊上的咀嚼聲已經停止。


    屋主喉嚨發出聲響,想要吞下口水,但喉嚨卻十分幹燥。屋主槍口始終指著入口,慢慢挪到女子身邊。


    就在這時,有個物體發出了揮鞭似的風聲甩在門框上,那是一種柔軟的褐色物體,看起來像是章魚的觸手。但如果真是章魚的觸手,那也未免太粗、太長。而且真要說起來,章魚根本就不該出現在陸地上的住宅裏。


    那麽這個物體到底是什麽呢?


    仿佛要回答他的疑問似的,無數觸手正好在這時從入口出現,接連攀到了房間的牆壁上。看得出有某個大得離譜的物體,正從走廊上不斷朝這裏逼近。首先出現的是鱷魚般的頭部,上麵長著看起來就很堅硬的皮膚、一對看起來十分冷血的眼睛,以及就鱷魚來說顯得過長的頸子。


    而頸子的最下麵,則長著茂密的體毛,雖然狀似獅子的鬃毛,但這些毛卻沒有長在頭部周圍,而是從頸口覆蓋到胸部。從鬃毛叢中伸出的前腳看起來像是獅子的腳,但腳上長的卻是猛禽類特有的鉤爪,隻見這銳利的鉤爪踏上了房間的地毯。


    怪物悠然地定進了房間。


    攀在門框上的無數觸手,也是從鬃毛叢中長出來的。接著出現的是軀幹,背上則長著一對將觸手往左右分開的巨大鳥類翅膀。從軀幹到後腳非常酷似獅子的身體,但後腳腳趾上長的仍然是猛禽類的鉤爪。


    最後是尾巴。


    從怪物尾椎上延伸出來的,是一條又長又粗又硬,看上去就十分凶狠的鱷魚尾巴。由於長度實在太長,幾乎整條尾巴都還留在門外。


    女子的尖叫聲響徹了整個房間。


    仿佛受到尖叫聲的觸發,屋主拙在扳機上的手指灌注了力道。一發、兩發、三發。清脆的槍聲回蕩在寬廣的家中。


    不管這裏再怎麽寬廣,終究也隻是一間房間,而且目標物又非常龐大,幾乎每一發子彈都命中了怪物的身體,打在它的胸口、觸手、頸子上。即使中彈部位噴出紅色鮮血,但屋主仍接連扣下扳機。


    怪物退縮了。


    它發出吼聲,一步一步往後退。


    所有子彈都已經打完了,屋主還持續拙著扳機。喀嚓。喀嚓。喀嚓。空虛的聲響打在耳膜上。


    怪物後退的動作停住了。它彎起腳來放低姿勢,瞪著屋主發出低沉的吼聲。那是一陣非常沉重的吼聲,重得幾乎震動了地板。如果獅子用鱷魚的喉嚨發出低吼,確實應該形成這樣的吼聲。瞪著屋主的眼神之中,充滿了敵意與怒氣。


    會被吃掉。


    屋主發出了破音的喊叫,一把抓住身邊的女子,將她甩向怪物那裏。女子整個人從床上被甩了出去,滾落在怪物眼前。


    下一瞬間,怪物已經咬上了女子。它的動作很快,女子的上半身已經被怪物的嘴遮住。


    成排的凶惡利牙輕而易舉地咬進女子的身體。當怪物一擺頭,女子的身體就被拋了起來,重重撞在牆上後滾倒在地。隻見渾身是血的女子在地板上抽搐。


    這下子根本沒有發揮到爭取時間的效果。屋主背向怪物拔腿就跑,攀到了拉緊窗簾的窗子上,打算跳窗逃走。


    而怪物的觸手卻纏上了他的脖子。在強勁的力道拉扯下,屋主整個人被拉離窗邊,還一路繼續拉扯。這樣下去一定會支撐不住,屋主轉過身來麵對怪物。雙方四目相對。怪物的雙眼就像劃上刀痕的玻璃珠般,看起來非常嚇人。


    為了不讓怪物吃掉,屋主抓住了書桌拚命抵抗。接著他抓起放在桌上的寶劍,想用劍尖砍下觸手。但就連他的手也被觸手纏住,屋主就這麽讓寶劍落到了地板上。


    怪物沾滿血的大嘴慢慢地、慢慢地張開。


    當鱷魚咬住獵物,就會讓自己的身體翻滾來殺死獵物;當獅子咬上獵物的咽喉,就會咬著獵物左右甩動,設法讓獵物斷氣。眼前這隻怪物的嘴這麽大,要一口把人吞下去應該也辦得到,然而怪物為了讓獵物斷氣,也許它會像剛剛對待那名女子一樣,用銳利的牙齒咬住獵物,猛甩猛砸一番。不,現在已經不會再有人來礙事,怪物肯定會比剛剛更瘋狂地咬住獵物


    猛甩,更用力地亂砸,屋主幾乎快要精神崩潰。


    他非常害怕。要是現在死在這裏,過去自己收集來的無數古堇會怎麽樣呢?自己這些年來不惜用上肮髒手段賺錢,為的又是什麽?


    沒錯,從現在起就改邪歸正吧,相信金錢一定可以有更有意義的用法。把自己過去賺來的錢,捐贈救濟中東各國生活匱乏的兒童也不錯,沒錯,就這麽辦。


    所以——


    所以天神啊。


    求求你,救救我。


    屋主在內心祈求,而


    怪物的牙齒則一口咬上了他肥嫩的身體。


    這時大門打了開來。


    出現了兩道人影。


    大的人影是個四十歲上下的男子;小的人影則還是個年約十歲的少年。男子身穿黑色外套,戴著黑色帽子,手上提著一隻手提箱:少年則穿著長袖上衣與短褲,兩隻手珍而重之地抱著一個小小的盒子,簡直就像捧著至親的骨灰一樣。


    在這個中東國家裏,兩人卻有著東洋人的麵孔。盡管眉目之間長得不是很像,但多半是一對父子。


    男子的目光落在放在門口的盒子上。盒蓋隨意往四邊攤開,裏麵什麽都沒裝。


    但是這名男子知道、少年也知道,知道這個盒子裏曾經裝著一種生物,知道盒子裏曾經維持著一種仿佛塗上了一層黑暗般的神秘漆黑。如今盒子裏隻剩下稀薄的影子留在裏頭,這證明了設在盒子裏的巢已經隨著時間經過而逐漸稀薄。


    男子走進家中,開始朝裏麵走去,少年也跟在他身後。男子踩著清脆的皮鞋聲響走在走廊上,來到一處靠裏麵的房間前麵,站到了房門門口。


    房間裏有隻異形生物。


    這隻怪物有著鱷魚的頭部跟尾巴、獅子軀幹、章魚觸手,鷲鳥翅膀與鉤爪。看樣子它正在進食。怪物張開嘴來,輕輕鬆鬆就吞下倒在地板上的年輕女子剩餘的部分,接著轉過身來麵對站在入口的男子。它的眼睛渴望鮮血,一張大嘴更沾滿了鮮血。


    怪物逼近的動作顯得十分悠哉,然而一旦展開補食行動,它的動作就會快得讓人眼睛跟不上。男子跟怪物之間,已經近到怪物可以瞬間就撲到對方的距離。


    男子將手上的手提箱放到了地板上,接著啪啪兩聲解開了金色箱扣。手提箱打開之後,裏頭也是宛如塗上一層黑暗般的漆黑空間。


    怪物一頭鑽進了手提箱之中。照理說它的鼻尖應該馬上就會碰到箱底,但整顆鱷魚頭卻順暢地慢慢消失在盒子裏。那越接近軀幹就變得越粗的頭部,眼看就要卡在箱框上,但就在即將進入盒子時,卻又仿佛化為液體般順利溜進裏麵。真不知道到底是變了什麽戲法,當前


    腳、軀幹、翅膀跟後腳都消失在盒子裏,最後隻剩下觸手的尖端跟尾巴,而這些部分也像是被吸進箱裏似的逐漸消失。


    巨大的怪物完全鑽進去之後,男子就闔上盒子,扣好箱扣,輕而易舉地以單手提起理應裝了巨大怪物的手提箱,輕巧得像是提著空箱一樣。


    接著他一路走到怪物進食的地方,從地板上撿起了一個物體。那是一根又細又小的手指,想來多半是被吃掉的女子留下的。


    「升之介。」


    男子喊了一聲少年的名字。


    站在入口的少年看了男子一眼。


    「在工作中讓它吃人時,有件事後處理的部分非常重要,你知道是什麽嗎?」


    男子看著撿起來的手指問了。


    少年搖了搖頭。


    「留下多少血跡都無所謂,但就是不要留下殘缺的肢體。就算出血已經達到致死量,隻要沒有留下殘缺的肢體,人類這種生物就會做出抱有希望的預測,畢竟人沒辦法知道所有的真相啊。可是如果血跡裏留下了殘缺的肢體,大多數人的看法就會轉往悲觀的方向,這種時候人類的行動力可就非常棘手了。應付人類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讓他們知道結果,讓他們放心,繼續留在溫暖的希望裏。你要記清楚了。」


    男子這麽解釋。


    聽完之後,少年微微點了點頭。


    男子再次打開手提箱,將手指丟了進去。接著環顧室內,目光停在掉落於書桌附近的寶劍。他橫切過房間,將手提箱放到地板上,撿起了寶劍。接著從懷裏拿出一張照片跟寶劍比對,最後將照片跟寶劍都收進了懷裏。


    「工作已經完成了。我們把這個送去給委托人之後,就請他順路將我們從中東送到歐洲。下一件可是大工作,新的委托人在日本,是個來路不明的大人物。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踏上祖國的土地了,真是令人期待啊。」


    男子露出別有深意的笑容,從地板上撿起手提箱,離開了充滿血腥味的房間。


    少年默默跟在他身後。


    整棟住宅裏一個人都不剩,隻剩一個空盒子留在門口。


    actl潘朵拉


    l


    這裏是某間高中。


    乾紅太郎挺直腰杆坐在椅子上,雙手抱胸,翹起一條腿,就這麽打著瞌睡。


    從第一節課睡到第四節,午休時間醒來一會兒,到了第五節課又繼續睡。隨著放學鍾聲響起,紅才再度醒了過來。


    「呼,今天我又努力做了一整天的睡眠學習啊……」


    紅喃喃自語。


    收拾書包收拾到一半,後麵的座位上有人喊了他一聲。


    「紅。」


    「嗯?」


    被叫到名字的他往後一看,就看到織田的身影。


    織田是個個子很高、皮膚很黑、理著小平頭的男生。他的臉孔輪廓鮮明,同時也長著一副標準的壞小孩臉。隻要他走在走廊上,其他學生都會讓出一條路來。整問學校裏沒有人沒聽過織田的名頭,而他的名聲還傳遍了鄰近的幾間高中。傳出去的當然不是什麽好名聲,以大眾觀點來看全是臭名。織田之所以會理小平頭,並不是因為有參加運動性社團,真正的理由其實非常單純,就是為了打架時不讓對方抓住自己的頭發。


    「紅,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打天下?」


    織田從胸前的口袋拿出香菸叼在嘴上,一邊用便宜的百圓打火機點火,一邊這麽問道。


    這就是他的口頭禪。


    在這間太平無事的學校裏,織田的存在顯得極為另類,隻是終究沒有紅那麽另類。


    織田這個人打起架來格外強悍,總之就是強,而且強得不像話。紅以前曾經看過他打架,對方明明有好幾個人,但雙方的戰鬥能力差距顯然太大,讓那次打架簡直成了織田的狩獵行動。


    後來發生了一件事讓他看上了紅,動輒找紅一起去打天下。


    「織田,這裏可是教室啊。」


    「啊,我都忘了。」


    織田將已經點燃的香菸塞進攜帶式的煙灰缸,臉上浮現出帶著幾分親和力的笑容。


    織田應該有留過級,甚至有謠言說他已經超過二十歲。他的風貌確實顯得成熟了點,不過說他超過二十歲,讓紅覺得未免離譜了些。


    「這件事我之前就已經拒絕過了吧?畢竟我隻是個愛好和平的平凡學生。」


    小紅。


    我問你喔。


    你跟織田說話這麽不客氣,都不會怕嗎?


    常有人這麽問紅。


    可是織田這個人並沒有傳聞中那麽壞。他隻是很會打架,也很愛打架而已。


    「平凡的學生……?」


    織田以覺得有趣的眼神看著紅。


    仿佛他知道什麽內情似的。


    「……幹嘛啦?」


    「沒什麽,隻是突然覺得想看看你認真起來是什麽樣子。」


    紅曾經被織田目擊到自己出手的模樣。


    事情是在紅看到織田打架時發生的。雖說當時情非得已,但自己也未免太輕率了點。然而織田並未將紅打架的情形告訴別人。


    另一個目擊者也沒有將此事透漏出去。


    「而且從第一節課睡到第五節課的家夥,應該不叫做平凡的學生吧?」


    「遲到慣犯沒資格說我吧?」


    紅笑著反擊。


    如果說紅是打瞌睡慣犯,那織田就是遲到慣犯。基本上他一定要等到第二節課以後才會出現,也經常下午才大搖大擺地出席。


    紅跟織田的共通點,


    就在於經常缺課。


    「算了,沒關係,今天小中請假沒來,我閑得很,放學後你可要陪我一下。」


    織田這麽說了。


    小中是個非常崇拜織田身手、總是跟在他身後的學弟。


    「也好,反正我今天也沒什麽事,就這麽辦吧。」


    紅站了起來。


    沒想到這一站,一個戴著銀框眼鏡、瘦瘦高高的女生就擋在紅的麵前。


    小小的銀框眼鏡四四方方的,簡直就像老人戴的老花眼鏡般樸素。平淡的眉毛、平淡的眼睛、平淡的鼻子加上平淡的嘴。如果形容織田為穿著製服走動的拳頭,那麽她就像穿著製服走動的鋼筆。


    「……嗨,學生會長。」


    紅先慢了一拍才喊了這名戴眼鏡的學生一聲。


    由於種種因素,紅跟她可說互為天敵。


    「小紅。」


    「哦?」


    「你打算回家嗎?」


    「嗯,畢竟都放學了嘛。」


    「聽說上次的期中考,你考出來的成績可讓人不太好意思說出來啊。」


    「不會啊,我擅長的科目考得不錯啊。」


    「應該說除了擅長科目以外全都掛了,不是嗎?」


    「嗚……」


    紅也發不出其他聲音了。


    學生會長每次都一針見血地直指紅的痛處。


    「小紅,你這樣不行的。再這樣下去,你會沒命的。」


    「會……會沒命?隻不過是念書沒念好……」


    「沒錯,你會沒命。等你出了社會,肯定會被淘汰。」


    「是……是這樣啊……」


    他抱頭煩惱。


    學生會長輕輕歎了口氣。


    「沒辦法,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我們班上有人沒命,我就破例幫你開個讀書會。畢竟今天放學後也不用去學生會。」


    「不好意思啊,學生會長,紅已經有約在先了。」


    就在這時,織田從紅身後探出頭來。


    他手放上紅的肩膀,看著學生會長咧嘴一笑。


    「你出現啦?流氓老大。」


    學生會長以平淡的眼神看了織田一眼,以更為平淡的語氣說了這句話。


    學生會長跟織田就像磁石的兩極,是兩種性質完全相反的人種。


    「喂喂,你就別再叫我流氓老大了,聽起來就很怪。」


    「不,你是經過學生會長認證的流氓老大,趕快改邪歸正吧。」


    學生會長毫不退縮。


    這間學校裏麵對織田還能不退縮的學生,大概也就隻有紅、小中跟這位學生會長了。


    「改邪歸正?」


    織田看了紅一眼。


    紅閉上眼睛搖了搖頭。


    「也好,你就一起來參加讀書會吧。」


    學生會長正視著織田這麽說。


    而織田笑著答道:


    「沒用的,已經太遲了。畢竟我上次考試都考成全學年最後一名了。」


    「我知道,聽說你每一科的考試都交了白卷是吧?你為什麽要這樣?」


    「我得了暫時性的日語失憶症。」


    「你騙人。」


    「好了,我們趕快去做壞事吧,紅。」


    織田抓住紅的手,想趕快離開教室。


    結果學生會長立刻一把抓住他的另一隻手,而且力道強得出乎他意料之外。


    「等一下,紅正要參加讀書會。」


    紅的雙手被人從左右兩邊拉扯。


    織田的力道非常強勁。


    學生會長也站穩了雙腳,不認輸地猛拉。


    「唔喔……」


    紅覺得自己成了拔河用的繩子。


    他心想還是禁止拔河這種運動比較好,不然繩子太可憐了。


    「喂,紅,你在幹嘛,我們該走啦。」


    「你沒聽說過大岡判官的著名審判嗎?好了,快點放開你的手,不要再拉小紅了。」


    「我、我的手……」


    很痛。


    痛得讓他覺得整個人幾乎從頭裂到跨下,左右分家。


    紅看著窗外的天空說了:


    「啊!原子小金剛跟她妹妹小蘭在窗外打架!」


    「咦?」


    結果學生會長趕忙回頭望向窗外。


    紅利用了她是手塚治蟲死忠書迷的這點。


    當然窗外根本就沒有原子小金剛或是小蘭的身影。


    「那我走了,學生會長。明天我能來上學的話再見了。」


    「啊……」


    當學生會長轉過身來,紅已經跑到了走廊上。


    而站在對麵的織田則笑個不停。


    紅已經趁著學生會長隻顧著找原子小金剛而放手的空檔,逃出了她的掌握。


    紅跟織田走向了鞋櫃間。


    就這樣,讀書會被迫無限期延後。


    回程路上。


    學生會長獨自一人靜靜地回家。


    她走在路上的模樣,不管是步調還是表情,都顯得十分平淡。


    她在路口停下腳步。


    因為遇到了紅燈。


    看來要以讀書會為由硬邀他來,終究還是太刻意了點。


    學生會長從外套口袋裏拿出了學生手冊。學生手冊是學生必須隨身攜帶的物品。打開手冊一看,裏麵放著一張照片。那是每次升上新的年級時,就會全班一起拍的合照。學生會長的視線落在照片中所拍到的一名少年身上。


    「……」


    她想起了當時的事。


    一想到這裏,就覺得心中越來越溫暖。


    其實她本來想放在手冊裏的是那名少年的獨照,但要是被別人看見就完了,這麽一來她會再也沒有臉去上學,她沒有那種勇氣。


    正當這位見識過紅身手的另一名目擊者,平淡的表情染上了一抹桃色,燈號就轉為綠燈,她也開始跨出腳步。


    紅製止了不理紅燈想要硬闖的朋友。


    「喂。」


    「嗯?」


    「現在是紅燈耶。」


    「嗯,是紅燈沒錯。」


    織田停下腳步,看了紅綠燈之後這麽回答。


    除此之外什麽反應都沒有。


    「……沒事,沒什麽。是我太天真,不該跟你講這個。」


    紅苦笑了一會兒,開始走過已經變成綠燈的路口。


    兩人就這麽肩並著肩,默默地走了一會兒。


    快走到商店街前,行人就變得越來越多。


    「……我說啊。」


    織田忽然開了口。


    紅朝走在身旁的織田看了一眼。


    「嗯?」


    「你常常請假沒來上學,而且也常常突然早退對吧?」


    織田邊走邊問。


    紅不經意地將目光從織田身上栘開,麵向前方點了點頭。


    「嗯……」


    「你這些時間都在幹嘛?」


    「之前我沒說過嗎?」


    「嗯,沒聽你說過。」


    「就是打打工,上上健身房。」


    「……原來如此。」


    織田看了紅一眼。


    他顯得不太相信。紅感覺到了他的這種視線,但仍繼續麵向前方。


    織田的直覺比常人更敏銳。多半足因為他的人生過得跟常人不一樣,才會培養出這種獨特的直覺。他以一種知道內情般的眼神,看著一些其他人不會注意到的地方。真不知道他到底發現了什麽,看樣子可以肯定他已經模糊地感覺到了蹊蹺,但應該還不知道任何具體的事實。畢竟整個組織的存在,一直是在曆史的黑暗麵代代相傳下來的


    。


    紅的皮膚內側因為承受這股視線,產生了幾許緊張感。


    「……我說啊。」


    「嗯?」


    「如果你有為了一些不能告訴別人的事情傷腦筋,記得跟我說。我會幫忙。」


    這句話的語氣十分獨特,而且強而有力。


    紅朝走在身旁的他看了一眼。


    他的眼神跟那些以揭露他人私生活為樂的小人不一樣,隻有真正遇到困難時可以信任的朋友,才會有這樣的眼神。


    「……嗯,我知道了。」


    紅麵向前方微微一笑。


    這家夥果然是個好人,他知道拳頭該用在什麽地方。


    「不過你不用擔心,我現在沒有遇到什麽困難。」


    「紅,你可別跟我客氣啊,況且我還欠你人情。」


    「你沒有欠我什麽人情啦——」


    紅想起了以前看到織田狩獵——不,應該說看到他打架現場時所發生的事情。


    整場打鬥就像螳螂掃蕩成群的螞蟻,然而螞蟻終究太多了。


    紅的打鬥模樣就是在當時被織田看到,織田剛剛也是在提這件事。


    就在這時,紅的手機響了起來。是臨時召集,總部要他趕快過去。


    「抱歉,臨時有工作進來,我得走了。」


    紅停下腳步,跟織田道別。


    織田舉起一隻手揮了揮。


    紅朝車站跑了過去。


    「……雖然不知道你在忙什麽,不過還是加油吧。」


    織田將舉起的一隻手收回了口袋。


    不可思議的學生。


    乾紅太郎。


    不知道當他拿出真本事會有多強。


    希望有一天能跟他認真打上一場。


    織田重新抱穩壓扁的書包,改變了原來的計劃,為了做好打天下的準備,開始朝著治安敗壞的地方跨出腳步。


    2


    eme。


    說到八百萬機關這個詞,相信很多人應該心裏都會有底。八百萬機關就是一個負責暗中處理所有怪異現象的獨立機關。從日本的首都還定在京都的時代,八百萬機關就以陰陽寮的名號存在,而在世界大戰之後則更名為「eme」,繼續發展至今。


    eme分成pc課、dh課、0p課、pp課、ul課等各式各樣的部門分別進行活動,紅跟三木就是隸屬於pc課的特務人員。


    「——紅,你聽好了,我已經跟你講過多好次了,你對現實的認知太過天真了。照你這個樣子,總有一天會遇到困難。我話先說在前麵,等你真的遇到困難才來哭訴,我可絕對不會救你。」


    三木也以忿忿不平的口氣,對走在身旁的紅這麽說。


    黃泉三木也。


    十七歲。


    銳利的眼光、銳利的鼻梁、銳利的嘴角、整張臉都極為銳利,頭發則染成了一頭暗色金發。他全身散發出一種帶著幾分嘲諷般的氣息,身高、體重幾乎跟紅完全一樣的結實身體,平常都裹在牢固而且高度保溫的eme製服之中。白天是高中生,晚上則是eme的特務,


    這就是三木也。


    紅跟三木也才剛達成任務而回到總部。不限於pc課,eme的特務經常會隨任務性質而指派不同的搭檔。紅經常搭檔的對象就是三木也、一位叫做巽蒼乃丞的女性隊員,以及跟著自己實習的檜繪馬茜這幾個人。


    其中又屬三木也跟他認識最久,而且他們以前實習時還跟過同一個人物,也成了紅最常搭檔的對象。他們這對搭檔的任務成功率極高,是現今pc課的王牌特務。


    總部分成好幾棟建築,兩人現在所走的地方,則是存在於兩棟建築之間的地上走廊。


    紅看著三木也說了:


    「咦?」


    「咦你個頭!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沒啊,沒在聽。」


    「開什麽玩笑!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發呆的時候,是誰從背後保護……」


    就在三木也激動起來,想對紅下起一陣痛斥的狂風暴雨時,整個場麵卻籠罩在一種異樣的空間之中。


    紅注視著前方。


    三木也則跟著他的視線望去。


    人群。


    前方出現一群約十人左右的小團體,簇擁著一名領頭的女性。


    然而走在最前麵的人,卻讓人懷疑到底是不是人類。不隻這個人物,這群人裏的每一個人,全都是有著超凡能力的怪物,他們是eme中dh課的ga。


    定在最前麵的女子,有著一頭幾乎可用莊嚴神聖來形容的白色長發,以及近似透明的白色肌膚,再加上微妙的光線映射之下呈現一片紅色的雙眼,讓這名女子有著一種不食人間煙火般的神秘氣息,以及一種脫俗的美。


    白化症。


    這是一種由於缺乏形成體色的黑色素,導致頭發與皮膚變白的症狀。眼睛之所以呈現紅色,是因為可以直接看到血液的顏色。有的白化症患者隻有頭發跟皮膚變白,也有人隻有眼睛出現這類症狀。


    她是dh課課長,瑠璃姬清音。


    她是全身性的白化症化者,身上穿的是一套一塵不染的巫女裝束。


    由於瑠璃姬有著白化症以及超脫現實的美貌,讓人很難看出她的年齡。看似隻有二十歲


    的年輕樣貌,卻有著三十歲人的沉著。但這兩個答案肯定都是錯的,原因很簡單,因為瑠璃姬從紅加入eme的許多年前,就已經是君臨整個dh課的女王。在瑠璃姬神秘的美貌背後,常有人說她是個活生生的妖怪。


    然而她在dh課之中,已經建立了絕對性的尊敬與信賴,身旁隨時都有人護衛,偶爾外出時更有著眾多護衛隨侍。


    現在就是這種情形。


    隨侍在瑠璃姬身後的是兩名男子。


    個子較高的男子不知道是否眼睛看不見,走路時始終閉上雙眼,但腳步卻十分穩健。這個人麵露微笑,眉目端正,那是一種古典雕像式的微笑,讓人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麽。踩著地麵的雙腳華麗而修長,有著健美的歐美體型。


    他在eme配發的黑色外套上,披著一件不知是空手道服還是柔道服的特大號道服。


    他是dh課的特務隊長百合咲。


    走在他身旁,另一名個子較矮的男子,則有著跟三木也不同質的銳利眼神。他的眼神顯得非常饑渴,光是跟他眼神交會,就會帶給人一種仿佛被狼咬上一口般的印象。這個人的麵孔十分精悍,但令人畏懼的印象卻壓過了一切。他全身散發一股血腥味,以及一種帶著幾分幹澀的氣息。


    百合咲披著白色的道服,這個男人則是脫掉eme配發的黑色外套,在白色襯衫上披著一件像是功夫裝的黑色道服,更沒有打領帶。


    他是百合咲強烈無比的搭檔薔薇垣。


    過去eme裏有一對最強搭檔,那就是pc課的白木跟黑部,但當這個組合垮台後,據說薔薇垣跟百合咲就是當今eme的最強雙人組。


    百合咲雙手抱胸行走,薔薇垣則雙手插在口袋裏行走,而在他們兩人的身後,則是兩名外貌特異的女子。


    走在百合咲身後的,是一名身高高得異常的女子。她的背駝得像是枯萎的花一樣,但仍然比紅還要高。要是挺直腰杆,想來多半會有兩公尺高。她的肌膚有著跟瑠璃姬不一樣的白,是一種看似不健康的蒼白。頭發蓬蓬鬆鬆亂成一團,從臉、身體到手腳都很細。她用這種鞭子般的手腳走得搖搖晃晃的模樣,看起來就像柳樹下的幽靈。


    走在薔薇垣身後的,則是一名胖得不能再胖的女子。她全身每個部位都很胖,簡直就像個會走路的肉塊。不但脖子埋進軀幹之中,眼睛也被贅肉擠得像


    絲線一樣細,全身胖得幾乎隨時都會把訂做的製服撐破。也不知道她到底有幾公斤重,但體重肯定已經超過可以直立步行的極限。女子每走一步都會撼動四周的空氣,讓地麵產生大幅震動。


    再來是個穿著男用西裝,頭發很長,戴著眼罩的女子。


    身軀寬得異常,宛如一堵牆壁的壯漢。


    一隻手比常人長了五成的男子。


    一張嘴裂成眉月形,隨時都在笑的女子。


    戴著形狀奇妙的帽子和一副圓框眼鏡的老人。


    身高幾乎不及紅的大腿,像個嬰兒般的女子。


    他們簇擁著走在最前麵的瑠璃姬行進的模樣,仿佛就像諸侯出巡。


    不,說是百鬼夜行或許還比較貼切。


    就在跟停下腳步看著這一行人的紅擦身而過之際,走在最前麵的瑠璃姬停下了腳步。


    她這麽一停步,走在她身後的眾人立刻以銳利的眼神瞪向紅跟三木也。他們顯然充滿敵意,其中有些眼神甚至含有殺意。


    pc課與dh課一向是有名的水火不容,理由非常複雜,但最重要的原因就在於管轄範圍的衝突。pc課負責處理妖怪跟怪物,dh課則負責處理亞人類,而這兩類事件經常會有難以界定的問題,所以兩個部門在長年的曆史之中,不斷反覆發生對立與衝突。


    這個傳統一直傳承到現在。


    「午安,紅太郎先生、三木也先生。」


    瑠璃姬以明月般的笑容對他們打招呼。


    紅跟三木也鞠躬回禮。


    「今天天氣不好,所以我決定出來散散步。」


    她則給了沒人問起的答案。


    但這已經司空見慣。瑠璃姬的個性說得好聽是不做作,說得難聽則是自我中心主義,想到什麽就說什麽。


    「紅太郎先生。」


    瑠璃姬紅色的眼瞳注視著紅的眼睛。


    紅跟著陷入一種仿佛心靈受到洗滌般的奇妙感覺。原來如此,難怪dh課這班凶神惡煞都會對她心醉。


    「?」


    「我夢到了紅太郎先生。紅太郎先生明天的早餐是三角形的飯、方形蔬菜,還有圓形味噌湯。」


    「……」


    常人聽了這種夾雜未來式跟過去式的話,多半會皺起眉頭,覺得不知所雲。


    但出自瑠璃姬之口就另當別論了。


    天啟。


    人們如此稱呼她的能力,也就是所謂預知未來的能力,這就是瑠璃姬所擁有的能力,然而她的這種能力卻不能隨心所欲地控製。不管是醒著還是睡著,神諭都可能會忽然間浮現在瑠璃姬的腦海中。而且她也並非對這世上的萬物都能預知。瑠璃姬可以透過神諭看到的,就隻有跟自己有關的部分而已。隻有跟她所碰到的命運絲線相連的部分,才會以神諭的方式浮現在腦海中。神諭有時像是一瞬間的靈光閃現,有時則像是一段相當長的影片,就跟她本人一樣難以捉摸。而且不管是誰,都沒有辦法改變未來造成的結果。因為可以被改變的未來就不是未來,而不是未來的景象就不會浮現在瑠璃姬的腦海中。


    而瑠璃姬對紅還莫名地親切。


    沒有人知道理由,但這個事實卻更進一步加強了dh課這幫人對紅的反感。這群怪物的殺氣變得越來越強,他們的視線化為弓箭,穿刺在紅的身上。


    「……乾。」


    站在瑠璃姬身後的薔薇垣,以乾澀的眼睛瞪著紅。


    壓迫感極為強烈。


    「幹嘛啦?」


    紅正視薔薇垣。


    如果隻有常人的膽識,多半腿部已經軟了。


    「聽說你不但造成了讓外敵入侵總部的原因,還放那名敵人逃走?」


    「……」


    阿修羅之手。


    紅前陣子被號稱亞洲圈最大規模的暗殺組織派遣殺手攻擊,當時他跟其中一名殺手在eme總部內大打出手。最後雖然險勝對手,但卻讓他從總部逃走,至今仍無法掌握這名殺手的行蹤。


    「不殺——」


    薔薇垣以平淡的語氣說下去:


    「你就是因為立下這種無聊的誓言來麵對戰鬥,才會出這種婁子。我們這行的人不是殺人就是被殺,你竟然還搞什麽不殺。」


    「……我戰鬥的理由跟你不一樣。」


    紅的語氣變弱了。


    看樣子這時薔薇垣已經對紅失去了興趣,而在他身旁微笑的百合咲則接著說下去:


    「要說大話之前,記得先把事情做好。如果黑部看到現在你這種模樣,真不知道他會怎麽想。當初他在的時候,pc課多少還有點骨氣。」


    「你少囉嗦!」


    三木也向前踏上一步。


    先前他一直裝作不關心,但看來終於忍無可忍,直接出口挑釁敵人。


    「不跟你們計較,你們還越說越得意,講得好像dh課的立場在上似的!而且你沒事扯黑部哥做什麽!一群從來就贏不了他的家夥還敢提他的名字!」


    「你想被殺嗎?就算會斷了黃泉家的香火,我也不會手下留情。」


    百合咲鬆開了抱在胸前的雙手。


    身旁的薔薇垣則從口袋中抽出雙手。隻是這樣的動作,卻產生了像是從槍套裏拔出槍來似的壓迫感。


    戴眼罩的女子、長臂的男子,以及一整群的怪物都開始亢奮起來,非常歡迎這場即將爆發的打鬥。


    情勢一觸即發。


    場麵上的空氣已經達到飽和狀態,幾乎隨時都會沸騰。


    「各位,我曬太陽曬太久了,差不多——」


    這時瑠璃姬一直以母親看著孩子們吵架似的眼神看著事情發展,對眾人這麽開口。


    對白化症的人來說,最大的天敵就是太陽。由於無法阻隔紫外線,他們遠比常人更容易罹患皮膚癌。


    「是,我們差不多該回去了。」


    百合咲看著瑠璃姬點了點頭。


    緊繃到極限的緊張感緩和了下來。


    「紅,你愛出風頭我們是管不著,不過你最好小心點,別侵犯到我們的地盤,像所羅門之鑰會就是。下次你再踩進我們的地盤,我可不打算睜隻眼閉隻眼。」


    百合咲跟在瑠璃姬身後跨出腳步之餘,還對紅投以微笑。


    那是一種駭人的笑容。


    薔薇垣雙手插進口袋,往前邁出腳步。


    dh課整群人馬也跟著百合咲和薔薇垣開始邁步前進。


    每個人都各自對紅跟三木也投以好戰的視線,慢慢從他們麵前離開。


    「啊——」


    瑠璃姬忽然間停下腳步。


    接著轉過身來對紅宣告:


    「紅太郎先生,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我忘了說。桃色的耳語是真相,盒子裏睡著怪物。祝你好運。」


    說完就再次邁出腳步。


    異形諸侯出巡的行列跟在後麵。


    等到這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三木也才深深呼了口氣。


    「呼,總覺得光是跟那群家夥講話都會折壽啊。」


    「……」


    紅沒有說話,隻是注視著他們離開的方向。


    他注視的是自己的過去。或許薔薇垣跟百合咲沒有說錯,是自己太天真了?可是自己之所以進入這個組織,為的不是殺人,而是保護他人。過去他曾經逃避自己的過往,但後來之所以進入組織,為的就是要正視自己的過往。


    堇。


    紅想起了一名女性的身影。


    她是一名能夠包容一切,非常親切的女性。


    是紅向往的對象。


    還有就是黑部。


    他是紅最尊敬的人,這點至今仍然沒有改變,想來三木


    也多半也是一樣。黑部教會了紅,讓他知道任務有多麽嚴峻,也讓他知道有時他們就是會麵臨最終極的選擇,甚至必須為了保護人命而奪走人命。


    但自己卻無法實踐這一點。


    不知道黑部如果看到現在的自己,會不會覺得失望?


    不管是可靠的黑部,還是過去一直支持自己的堇,都已經不在了。


    「喂,紅。」


    耳邊傳來了三木也的聲音。


    看樣子他已經喊了自己很多次。


    「嗯?」


    「嗯你個頭啦!一直給我發呆。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沒有,我剛剛在想事情。」


    「你就是這樣我才火大,受不了,有夠受不了。」


    「你慢慢受不了吧,我先走了。」


    紅朝著跟dh課一幫人離開的反方向跨出腳步。


    三木也跟在他身後。


    「喂,等我一下啦。」


    「幹嘛啦?」


    「瑠璃姬小姐剛剛講的預言是什麽意思?」


    「誰知道?畢竟她看到的是結果,我們再怎麽想又有什麽用呢?」


    「話是這麽說沒錯啦。像她剛剛說什麽味噌湯是圓的,飯是三角形的,蔬菜是方形的,根本就莫名其妙。」


    「嗯。」


    「說到這個,你吃飯有沒有好好注意營養均衡啊?應該不會鹽分攝取過多吧?」


    「有啊,我早餐吃便利商店的甜麵包,午餐吃便利商店的杯麵,晚上吃便利商店的便當,都有考慮到均衡。」


    「你這白癡!」


    「?」


    「你的飲食生活也偏得太離譜了吧!要是自己不想下廚,就給我去eme的員工餐廳吃飯!這裏的餐點都有考慮到營養均衡。」


    「說到這個,三木也。」


    「嗯?」


    「eme連總部裏麵也有直營的便利商店,實在很方便。」


    「好好聽人家講話啦!」


    紅在位於總部內的員工餐廳裏吃著s套餐。


    晚餐他本來打算在回家路上找間牛井店解決,但卻被三木也強行拉進了員工餐廳。三木自己還剩下別的工作,所以立刻就離開了,大概是跑去pc課的辦公室了吧。


    eme總部的員工餐廳最有名的菜色,就是二十六色套餐。


    這間位於eme總部的餐廳菜單上,從a套餐到z套餐,一共有二十六種套餐。就算每周有六天在這裏吃套餐,一整個月下來每天都能吃到不同的菜色,就是二十六色套餐最了不起的地方。


    重點是菜色很好吃。這間總部餐廳的廚房,是由綽號火焰料理人的鍋島柿八掌廚。


    絕對味覺能力。


    這就是鍋島所擁有的能力。鍋島隻需要嚐個一口就能嚐出一切,舌頭靈得神乎其技。任何料理隻要讓鍋島嚐過一口,就能針對這道菜用了什麽樣的食材、經過什麽樣的烹飪過程,像拆解基因般做出最細膩的分析。再加上他號稱能以切豆腐般的菜刀刀法切斬岩鹽,任何菜色都可以做得出來。eme的大廚確實令人敬畏。


    「好吃好吃。」


    紅現在就是在盡情享受鍋島所創造出來的二十六色套餐之中的s套餐。


    首先用眼睛欣賞成色,接著細聞香氣。用舌尖品味,感受吞咽的口感。落入胃裏的飯菜化為營養,行遍全身。紅心滿意足地吃著s套餐,肚子也慢慢填飽。考慮到成員可能隨時要緊急參加戰鬥,eme的餐點總是維持在八分飽的份量。


    最後s套餐的盤上隻剩下了櫻桃。


    這顆櫻桃又大又紅。s套餐最大的賣點,就在於巨大的無籽櫻桃。最喜歡吃櫻桃的紅,總是把櫻桃留到最後才吃。


    「嗬嗬嗬。」


    他以充滿愛憐的眼神,看著摘起的大櫻桃。


    這是他最幸福的一刻。紅就像陷入情網的少女,臉頰染成了粉紅色。


    就在紅張大了嘴,準備吃下這顆鮮紅色櫻桃時——


    「啊姆。」


    一張嘴忽然從旁出現,咬上了櫻桃的果實。


    這一咬隻咬去了大顆的果實,讓咖啡色的梗留在紅的手指上。


    「唔唔,啊,真好吃。」


    掠奪者將櫻桃果實咀嚼了一陣,呼出了甘甜的氣息。


    紅盯著留在手上的梗猛瞧。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掛在梗上的紅色果實就這麽不見了。是自己在作夢嗎?不,這不是夢。


    紅這才總算搞懂現實中發生了什麽事。


    「嘎啊啊!」


    紅看著隻剩下梗的櫻桃,發出了慘叫。


    餐廳裏的人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往紅這邊看了過來。


    紅氣得全身發抖。


    「你這家夥!到底是在搞什麽!」


    紅朝著坐在隔壁的女子發出了驚濤駭浪似的怒吼。


    但女子卻絲毫不怕,反而以非常開心的表情答道:


    「采櫻桃啊。」(注:cherry亦指在室男子)


    這名女子的年紀跟紅差不多,眼角下垂的臉上有著徹底看扁人的表情。


    「開什麽玩笑!你聽好了!我點s套餐最期待的,就是把無籽大櫻桃留到最後再吃!你竟然從旁給我偷吃掉!」


    「那有什麽辦法呀?誰叫你一直散發出那種好想吃好想吃的感覺,我才會跟著想吃嘛。不是嗎?」


    「還不是嗎咧!你根本就不覺得自己有做錯事對吧!」


    「當然,要怪就怪你一個大男人還小氣巴拉地把東西留到最後才吃。不要那麽生氣嘛!怒氣會刺人,很痛的。」


    「真不敢相信!還我!把我的大櫻桃還給我!」


    紅像個孩子似的,留著眼淚要求她把大櫻桃還回來。


    就在這時,一名從廚房裏麵出現的男子,以嘴裏幾乎要噴出火來的氣勢大聲恫嚇:


    「紅,你吵死人啦!」


    這名男子穿著染血的白色廚師裝,年紀大概五十歲左右,嘴邊留著胡須。


    他就是這間總部餐廳的帝王鍋島柿八。


    「啊,鍋島先生!請你聽我說!這丫頭把我的大櫻桃給吃掉了!虧我還特地留到最後才吃!所以請你補給我一顆大櫻桃!」


    「開什麽玩笑¨我進貨都有算好櫻桃的數目,你這不是要害我櫻桃不夠用嗎!!這個世界沒有這麽天真,不要以為可以靠同情要到櫻桃!!你這樣會吵到其他人吃飯!!再大吼大叫你就給我滾出去!!」


    鍋島用厚重的切肉用菜刀刀尖指著紅,以大到不能再大的嗓音吼完之後,就回到廚房裏去了。


    紅像個廢人似的癱坐回座位上。


    坐在隔壁的女子露出牙齒,得意地笑著說:


    「算了啦,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這話輪不到你來說。走開啦……」


    紅一邊喝水一邊攆她走。


    總部餐廳的水會經過一套獨立的淨水處理,所以紅有時也會專程為了喝水而來到這裏。


    「好過分喔,你怎麽對青梅竹馬講這種話?」


    女子還是一樣掛著看扁了人的笑容這麽說著。


    她的頭發長度及肩,眼睛長著長長的睫毛與雙眼皮,眼角明顯下垂,整張臉孔顯得有些早熟。嘴邊的笑容有時顯得壞心眼,有時則顯得諷刺。頭上戴著鏡片特大的太陽眼鏡,脖子上還很怕冷似的圍著圍巾,腳上穿著格紋喇叭褲,雙手插在上衣口袋裏,身高跟紅差不多。


    她身上沒有穿著eme的製服,而是穿著便服,全身散發出七○o年代風格的氣息。


    他是pp課的ga源平桃子。


    紅跟桃已經認識很久


    。當時年幼的紅來到eme時,有好一陣子都住在總部內的育幼院中,他跟桃就是那個時候認識的,可說足典型的不解之緣。


    「紅,聽我說聽我說。」


    「幹嘛啦?不要跟我說話。」


    「請我喝飲料。」


    「你想被扁是不是?去喝水吧你!」


    紅把空杯放到桃眼前。


    桃從口袋裏抽出一隻手,以極為嫌麻煩的態度,在空杯裏裝滿了水。接著一隻手插回口袋裏,彎腰用嘴湊上了放在桌上的杯子,開始啜著杯裏的水。


    「你再這樣氣個沒完沒了,我可要告訴大家你還在室了。」


    「……還不就是你講出去,這種謠言不是早就傳遍了嗎?」


    「咦?是這樣啊?」


    桃邊喝水邊看著紅,還做作地猛眨眼。


    紅明顯地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我真的很想把你的嘴焊接起來。」


    「當事人就在眼前,你說話還真直接。」


    「瞞你又有什麽用?」


    「紅隻有在我麵前最老實了。」


    「……」


    紅瞪了桃一眼。


    桃滿臉甜笑。


    該怎麽說呢?她要是不說話,還挺漂亮,或者該說挺可愛的……


    紅是這麽想的。但先不論外表怎麽樣,這女人實在太邪惡了。隻是考慮到桃的能力,或許也是無可奈何。在類似的境遇中長大的紅,很能體會她的心情。


    不對。


    他還是不能接受。


    這女人最根本的屬性就是邪惡。


    「你說誰的屬性邪惡了?」


    「……那,你找我又有什麽事?」


    「沒什麽,不是什麽重要的事。不說這個了,紅,你最近怎麽樣啊?有沒有喜歡上哪個女生啊?」


    「……不要用問題來回答問題。我要走了。」


    紅迅速站起身來,開始朝餐廳出口走了過去。


    桃從後方追了上去,朝著紅的兩邊腋下一陣猛搔。


    「紅——!」


    「啊哈哈哈哈!住手!」


    「怎麽啦?你喜歡的是誰啊?是紅的新搭檔嗎?紅,別這麽見外,介紹給我認識嘛。」


    「少囉嗦!走開啦!」


    紅想要強行趕開她。


    但模樣卻像是感情很好的兄妹或姊弟在打打鬧鬧。


    「你好囂張,我明天要跟小綠一起去名古屋,小心我不買外郎糕給你吃。」


    「我才不要吃!」


    「你好冷漠。我們以前還一起耍自閉過,應該好好相處才對啊,大爺。」


    「你很吵,我要回去了。」


    紅滿臉通紅地定向正麵玄關。


    桃笑嘻嘻地看著他的背影說了:


    「啊,對了對了——」


    「?」


    「小墨在找你。」


    「……我拜托你,這種事情麻煩你早點講。」


    「哼?喜歡的東西留到最後才吃的人,竟然還講這種話?」


    「講什麽你……」


    「都有話接,我就是這種女人。」


    說完還浮現出滿臉看扁了人的甜笑。


    pp課。


    這個部門的活動內容,是以發掘並培育擁有特殊能力的人才,以及舉發擁有特殊能力者所進行之犯罪行為為主。


    紅在位於pp課辦公室隔壁的課長室內,坐到一張堅硬的皮革座椅上。


    「好久不見啦,紅。」


    坐在他正麵的男子,以粗豪響亮的嗓音跟他打招呼。


    年齡五十餘歲,眼睛、鼻子跟嘴巴都很大,戴著金色細框的眼鏡,嘴邊則被一根根又粗又硬的胡須遮住。由於發線越禿越後麵,乾脆理了個小平頭,看上去會令人聯想到達摩祖師或鍾馗。手臂與肩膀等各個部位也都又大又粗,整個身體就像一座小山丘,但從他巨大的身軀上,卻可以感受到溫情與深沉的知性。


    等等力墨。


    他就是現在的pp課課長,同時也是將紅帶進eme的人。


    「……嗯。」


    紅撇開視線應了一聲。


    有一名少年小時候曾經讓自己的力量失控,因而失去了一切。被帶進eme之後,他就在位於總部裏的育幼院裏,度過了正常兒童接受義務教育的期間,拒絕與外界接觸。這名少年就是紅。


    等等力在退居後方之前的最後一次任務中帶回了紅,他時而嚴厲、時而溫和,以親生父親般的眼神看著紅長大。也因為等等力當年看過乳臭未乾的自己,所以紅麵對他時,總會有種就像他這年紀的少年麵對父親時都會有的害臊感。


    「最近狀況怎麽樣啊?」


    「……沒什麽特別的。就還好啦……」


    「是嗎?我聽說pc課的新課長水狩老弟也幹得不錯啊。」


    「……」


    無言。


    紅並非討厭他,但總覺得麵對麵說話有些不好意思。


    「……那你找我是有什麽事啦?」


    「嗯?嗯。」


    等等力一張鍾馗般的臉上仍然留著溫和,但表情卻轉為嚴厲。


    他將又長又粗的雙手手指攏在一起繼續說道:


    「關於dh課——」


    「……」


    果然。


    紅隱約猜到多半就是這件事。


    「不要太常跟其他課起衝突。所羅門之鑰會的事情也一樣,除了上頭指定的行動之外,其他課的事情就交給其他課去解決。」


    「……我不要。」


    「你開始對外界敞開心胸,對這點我也很欣慰。隻是啊,雖然我不會說你欠缺協調性,但是你擅自行動的情形已經太醒目了。各課之間管轄範圍重疊的情形當然也是有的,我也不是不懂你的想法,可是我們是個組織,有時候一個人擅自行動,就會打亂整個組織的紀律,無論這些行動是對還是錯。組織這種東西就是這麽回事。」


    「……連等等力老爹也一樣,當上課長以後,說的話都不一樣了啊……」


    紅不悅地低聲咕噥。


    以前的等等力是個重視部下的性命優先於組織紀律的人,而當他從特務隊長晉升為課長之後,就逐漸開始注重組織的紀律。這也是無可奈何,畢竟他的立場跟以前已經不一樣了,就連在現場行動的自己,也可以理解這一點。而且雖然他重視組織紀律,但並不表示他就此不再愛護自己的部下,相信他還是認為個人有個人的重要性,但紅就是沒有辦法乖乖點頭。


    等等力深深歎了口氣。


    「我覺得當初把你交給黑部並沒有錯,隻是連經常搞出問題這一點,都變得這麽像他,實在讓人傷腦筋啊。」


    「……」


    「而且黑部已經……」


    「我知道……」


    「……塔事件我也覺得非常遺憾。那個事件裏有太多人喪命了,而且到現在也還留下太多沒有解開的謎題。真不知道在那屋頂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畢竟就連待在現場的你都搞不清楚啊。」


    等等力說得沒錯。


    分發到pc課的紅,在黑部手下參加過許許多多的任務,還遭遇過地下迷宮事件跟島事件等數起重大案件。而其中規模最大也最為慘烈的事件,就是那令人不願再次提起的「塔」事件。


    這起事件中揭露了不死者檔案的存在,揭露了在eme背後進行的駭人計劃。然而這一切幾乎都在事件過去之後,隨著失蹤的總長等人一起神秘消失,隻留下了解不開的謎團。目前已經查出來的,就隻有一些斷斷續續的紀錄。事件的餘韻尚未完全消失,pc課的課長也忽然失蹤,同時黑部也離開了eme。


    在這起造成多名特務喪命的事件中,紅活了下來。


    但代價卻是莫大的犧牲。


    紅到現在仍然捫心自問,對活在自己心中的靈魂,問自己該做什麽。


    等等力對沉默的紅問道:


    「……你都有去堇那邊嗎?」


    「有……有時間我就會去……」


    「是嗎?我知道最難受的人就是你,隻是……」


    「……黑部哥有消息嗎?」


    「沒有。很遺憾的,還是處於什麽都沒查到的狀況。」


    「……是嗎?我差不多該走了。」


    紅站了起來。


    等等力的聲音攔住了紅正要走出房間的背影。


    「紅。」


    「?」


    「我強調過很多次——」


    「我知道,我知道的……」


    紅這麽回答之後就走出了房間。


    3


    盒子……盒子……


    盒子……盒子……


    放眼望去,這個地方存在著大量的盒子。盒子的旁邊是盒子,盒子的上麵還是盒子。每一個盒子都非常巨大,形成了一個異樣的空間,讓人懷疑自己是不是誤闖進了什麽地方。整個空間仿佛是個排滿了巨人棺材的停屍間。


    神戶港。


    目前位於神戶港角落的貨櫃堆放區。


    港口非常廣大,雖說正值深夜,但還是有些區域十分熱鬧,不過這個角落卻像是真正的停屍間般安靜。黑夜裏自然不會出現海鳥,唯一聽得見的就是波浪聲。這一帶充滿了潮水的芬芳。


    現場有兩名男子。


    一人穿著一身黑衣,手上提著杜拉鋁(duralium)製的手提箱。


    另一人也同樣一身黑衣,手上提著手提箱。


    其中一名黑衣男子整頭往後梳的發型梳得非常工整,戴著粗框的黑框眼鏡。一張臉就跟他戴的眼鏡一樣正經八百,沒有絲毫矯飾,始終麵無表情。


    另一名黑衣男子則穿著黑色外套,戴著黑色軟呢帽。額頭明顯凸起,讓眼窩顯得凹陷。


    不管是鼻子或臉頰,整張臉的線條都顯得有棱有角。


    兩人隔著數公尺的距離對峙的模樣,就像是在談生意。而從時間跟地點來判斷,更像在密談或走私。


    「我要看看你手上那個盒子裏裝了什麽。」


    咻。


    戴著眼鏡的男子忽然豎起了右手的中指。看到有人對自己比出這種手勢,有的人多半會生氣。接著男子就用中指將鏡框往上推了推。


    看來他對眼睛略微下滑的情形極為不滿意。


    他是eme中0p課的特務隊長火野。


    「……是eme吧?」


    穿著外套的男子則以軟呢帽下的眼睛直盯著火野打量。


    男子身後有輛他開來的堆高機,堆高機前方的貨叉上,放著一個裝得下一個成年人的木箱。火野有興趣的並不是這個木箱,因為這個木箱隻是用來搬運而已。他有興趣的是疑似裝在這個木箱裏的盒子。


    「既然知道我們的組織名稱,看來把你當成同一個世界的人是不會錯了。我們已經接到來自奧林帕斯的報告,目標是提著黑色手提箱,一身黑衣的東洋人。這種形跡可疑的男性不可能有第二個,你就是他們所說的那個偷出潘朵拉之盒的人吧?」


    火野以眼鏡底下的眼睛,交互打量著木箱與男子。


    真要說到提著手提箱、一身黑衣的東洋人,火野自己也完全符合這些描述。


    數日前,希臘一處進行挖掘作業的遺跡發現了一個「盒子」。根據遺跡的文獻與之後的調查,奧林帕斯機關認定這個盒子就是潘朵拉之盒,整頓了合適的環境來進行挖掘。然而這個盒子卻在運輸過程中,遭到一隻突然出現的怪物與一名提著黑色手提箱、一身黑衣的東洋人奪走。盒子下落不明,男子的目的也無人知曉。


    而eme也透過母體組織who"swho的管道,收到了這項情報。


    「了不起,了不起,消息靈通得很。」


    穿著外套的男子露出一口工整的牙齒笑了笑。


    火野則以可用冷漠兩字來形容的撲克臉發問:


    「我有話要問你。」


    「請說,不過相對的也請讓我問幾個問題。」


    「請便。那我要問了,是誰委托你偷出潘朵拉之盒這種東西?」


    「劈頭就認定是有人委托,可不是什麽好事啊。偷走這個盒子是我個人的決定,因為我對這個盒子非常有興趣——」


    穿著外套的男子邊說邊摸著木箱表麵。


    他輕輕撫摸盒子的表麵,顯得極為愛惜。


    「不要說謊。如果隻是想要這個盒子,你不必特地回到可能被人認出麵貌的日本。明明隻要隨便找個國家打開來就行,你為什麽要跑來日本這種地方?」


    「因為日本是我的祖國。信不信由你,我已經回答了問題,這次換我提問了。」


    「開什麽玩笑,我沒有義務回答小偷的問題。」


    火野麵無表情地撂下這句話。


    穿著外套的男子嘴角抽動。


    「……哦?」


    「開玩笑的。好了,要問就問吧。」


    火野麵不改色地宣告。


    像他這樣用正經過度的撲克臉講出這種話,想必不管是誰聽了都會當真。


    「……你這人很有意思,畢竟盒子這種東西隻看外麵,終究看不出裝了什麽啊。那我要問了。很巧的是我們手上都提著一樣的東西,不知道你手上那個盒子——不,應該說是杜拉鋁手提箱裏麵裝的是什麽東西?我從看到你的那一刻起,就一直非常好奇。」


    「裏麵裝的是一些工具,如果你不肯乖乖繳回潘朵拉之盒,就可以用來痛毆你的臉。」


    「原來如此,這可真是令人期待。你叫做什麽來著……」


    穿著外套的男子手指按按太陽穴,一副想要想出對方名字的樣子。


    當然他根本沒把名字告訴對方。火野便報上了自己的名號:


    「我是0p課的火野。」


    「火野老弟,那接下來我就要看看你這盒子裏裝了什麽,當然我也不會白看,我會送你一個很嚇人的盒子當回禮。」


    就在穿著外套的男子說完這句話的同時。


    他提在手上的手提箱箱扣明明沒有人碰到,卻啪啪兩聲鬆脫開來。接著就像有人用絲線拉著似的,讓箱蓋慢慢打開。


    火野戴著眼鏡的眼睛微微眯起。


    那是無數的觸手。


    從張開大口的手提箱裏出現的,是有著人腳般粗細的觸手。這些觸手在月光照耀下,反射出一種黏黏滑滑、令人作惡的光澤。三條、四條,觸手的數目接二連三地增加,真不知道這個手提箱裏到底裝了多少觸手,令人覺得不可思議。


    「談判破裂了是吧?」


    火野將自己手上的杜拉鋁手提箱放到地麵上,在盒子前麵單膝跪地。


    他「啪啪」兩聲解開箱扣,打開盒子。盒子裏宛如裝葡萄酒的禮盒般,妥善地收著一對金屬製的護拳。這套護拳的外觀就跟持有人一樣,沒有半點裝飾,完全走實用路線。火野先左後右地戴上這對護拳。


    接著火野關上杜拉鋁手提箱,仔細地拙上了箱扣,將它立在一旁之後,自己也跟著站了起來。


    觸手的數目已經增加到八條,接著是長度極長的頭頸部撥開這堆觸手露了出來。那是一顆頸邊還長著鬃毛的鱷魚頭,再下去則是猛獸的軀幹、猛禽類翅膀,以及鱷魚尾巴。


    從手提箱裏出現的,是一隻兼具多種生物特征,而且顯然過於巨大的怪物。


    「c細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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