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果然,齊三兒嘴都張大了,舌頭伸不出來,無論如何也說不出話來了。


    “這可怎麽辦?”高明君固然是看不見了,可聽他們說也覺得心急如焚,對麵相逢不相食,也就是說,便是找到了,發現了,看見了,近在咫尺,也是根本就吃不到的麽?


    那費這麽大力氣又是做什麽呢?


    觀賞魚麽?


    看魚看魚,隻怕是有心無力,連看都看不了多久了。


    肖勁生又何嚐不是餓極生瘋,可是,眼睜睜的看著齊三兒被劈成了那副傻樣,就不由得他不吸取教訓了。學校裏也是教過一些理物化學之類的知識的,他學得不好,隻記得血肉是導體,用膠便可以絕緣,幸好,他們的鞋子大部分都是膠質的,肖勁生便把那鞋子扯開了,裹在了手上,他定了定神,這才是試探著把手伸過去了。


    然而他手剛一掠過了岩層,那看魚仿佛就察覺了,受到了什麽驚嚇似的一下子就躲的無影無蹤了。肖勁生莫名奇妙,方才齊三兒抓它們的時候也沒見它們驚覺性有這麽強大,換了他,怎麽就跟躲鬼一樣了?


    他不服氣,便是電他,劈他,至少也是挨到它們了,這算什麽,連碰都不讓他碰一下了麽。


    他吸了一口氣,雙腳抵地,手握成了拳,擺出一副我跟你拚了的架式,猛然一躍,出奇不意,向著那魚群最多的地方就撲過去了。


    可那一瞬間銀光流散,魚群嘩啦一下子就全部跑光了。


    肖勁生真是氣極了,摸又摸不得,抓又抓不到。眼睜睜看著那一團團蹄膀似的白肉遊在了身邊,任他們口水直流,心急如焚,淚下千行,也毫無辦法,好啊,老虎不發威,你拿我當病貓啊!


    肖勁生那一排白牙一咬,暗自磨了一磨,也顧不得什麽絕緣不絕緣的了,他張開了嘴,一口就向離他最近的一條魚咬過去了。


    喀嚓一聲響……


    那肉團團的一條雪白的魚竟然就這樣防不勝防的落在了他嘴裏。


    所有人驚呼一聲:“小心……”


    接緊著便隻見那銀光華燦,衝天而起,照耀四方,竟然是把那金色的光芒全都掩蓋下去了。


    ..........................................................................................


    炮彈夾帶了風聲迎麵而來,轟然作響,天搖地晃,普通人早已經是嚇都嚇死了,可那一對少年男女依然是絲毫也不顯得慌亂,


    少年隻是站住了,手一揮,便從少女手中接過了瑤琴,橫在了手臂之中,便見那少女雪白一張麵孔平靜如初,竟仿佛人在花前,身在月下一般的緩緩伸出了手去。


    她手指修長雪白,細似青蔥,纖纖如玉,在那琴弦上一挑而過。


    轟然一聲,嗡鳴四動。


    那琴全不似的琴聲,更像是高山流水,汩汩泉動,似蟲鳴,似鶯啼,乍聞千軍萬馬,細聽卻是蚊蟲嚶鳴,幽咽成聲,婉轉動人,那少女指挑,少年按弦,雙人一心,天衣無縫。


    卻隻見那迎麵而來的炮彈竟像是被什麽東西擋住了似的,停在了山澗之中,而後便隻聽砰的一聲巨響,便這樣毫無用處的在山穀裏爆炸了。


    這下,便是連那將官都嚇瘋了:“妖怪……妖怪……”


    他往後退。


    將已經不成將,兵自然更不是兵了,那一群人四下裏逃竄,潰不成聲,對麵那掩體之下瞬間就空無一人了。


    “螻蟻之命……”少女卻隻是略顯輕蔑的笑了一下,全沒把那些拿槍持彈的士兵當成了一回事,“竟然也想撼天了……”


    “咦……”少年卻不禁蹙了一下眉頭,“不見了……”


    少女一怔,凝神望去,果然,那一直指引他們來到這山頭上的金色的光芒竟然是完全覺察不到了……


    “是因為琴聲麽……”少年詫異。


    “那賊子聽到了?”便是麵對了千軍萬馬都不變色的兩個人,此時卻都不禁臉上一白。


    七弦雲琴,乃上古神器,琴音一出,萬邪回避,普通人隻會覺得心搖神動難以承受,隻有他們攻擊的對像才會被琴聲所傷,那賊子又是怎麽覺察的呢?


    “是我們太輕敵了……”少年眉頭越發緊蹙了,“那賊子絕不會是一般人,四百一十八年前,京都寧氏一門鎮守應食錄,卻在眼皮子底下走失了神跡,想那寧氏以戰封神,天下無敵,卻依然是在那賊子手下失了手……”


    少女歎了口氣:“不該輕易動武的……”


    隻是事關重大,容不得他們不焦急,那寧氏宗主還是天人一族裏戰力最強大的,被委以重任,鎮守應食錄,四百一十八年前,應食錄離奇失錄,還有人懷疑寧氏是監守自盜,想把天人一族的寶物據為己有,五大家族公開審判,全部都認定寧氏宗主罪不可恕,令她困守祠堂不得出入。


    可四百多年過去了,世事流轉,朝代更替,從明到清,從清朝又到了民國,應食錄始終是渺無蹤跡,找不到關於它的任何一點消息。


    天人一族也因此漸漸衰落了……


    少女有些倦怠的閉了一下眼睛,四百多年了,始終都是這樣,無可奈何,天人一族天地鍾靈,本該淩駕世間萬物之上的,卻隻因為丟失了應食錄,天人一族無食可譜,無錄可依,他們又不能吃那些下賤的人類的食物,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有吃的,有喝的,吃飽喝足,肥腸流油,他們卻連個普通溫飽都混不到。


    五大族人呼風喚雨,各有異能,如今竟然是為了一口吃的,你爭我奪,暗生間隙,彼此懷疑,時間久了,一天不如一天了……


    這樣的日子真讓厭惡……她覺得煩躁,四百年了,忍氣吞聲,沒有辦法,如今竟然是看著那應食錄近在咫尺也不敢下手了嘛。


    不……她不想再退縮了……那手不由自的便按在琴弦上……


    既然那賊子如此識貨,索性就讓他聽個夠吧。


    琴聲嗡然一響,咚咚汩汩,初如初如潺潺溪流水,而後,便似那萬萬丈銀河掛九天,千軍萬馬,鐵蹄蕭蕭,奔騰而來。


    山穀之間琴音回蕩,聲震九霄,仿佛雷鳴,又似霹靂,森木蕭瑟,鳥寂蟲遁,一時間寂寂空明全無聲息,便隻聽得那琴音響,萬物伏首,五體投地!


    .......................................................................


    崖洞太深了,人們是聽不到什麽琴聲的,卻隻覺得全身一震,心動神搖,魂魄似乎都飛到了體外去了,喘不過氣來,全身都是軟的了。等到好不容易靜下來神來,放眼看去,卻都不禁呆住了。


    “這是怎麽了……”肖勁生離得最近,卻隻見那原本摸也不摸不得,碰也不碰不著的看魚都慢下來了,遊之不動,隨時都要掛掉的要樣子。


    就隻是因為他咬了它們一口?


    他越發摸不著頭緒了?隻咬了一條,其他的怎麽也都不動了,難道他身上還能釋放什麽毒素不成……


    奇怪……他連那絕緣手套也早已經丟到一邊去了。下意識的伸出了手去,那手穿過了岩壁輕易便抓到了一條。


    “啊……啊……”齊啞巴看得眼熱,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向了肖勁生,那意思憑什麽他抓就沒事。


    “也許現在抓就沒事了?”林濤一向遲疑的懷疑著。


    那齊三兒卻早已經按捺不住,又把手伸過去抓向了那看魚。


    “啊……”他慘叫一聲,整個人再次倒在了地上。他全身抽搐,腳尖抖動,眼淚順著眼角直往下淌落,憑什麽。


    為什麽呀?


    同樣是人,人和人的差別怎麽就這麽大呢?


    肖勁生更滿心詫異的拿著那看魚左觀右瞧,上翻下動,也完全沒有任何一絲要被電到的痕跡,看得齊三兒越發憤怒的大叫:“啊……”


    “啊……”


    可便是他氣死也沒有辦法解釋這些怪事了。


    “有吃的了……”那林濤卻反應過來了,歡呼一聲。


    吃的,吃的,一時之間,人心狂喜,若不是動彈不得,人人都要跳起來抱住了肖勁生狠親兩口了。要不是他反複實驗,想盡了辦法,如今他們隻怕都已經成了餓死鬼了。


    “好樣的小肖……”


    “以前,是哥哥看錯了你……”


    什麽他能碰,我卻碰不得,事到如今,隻有這個吃字是當務之急了。


    肖勁生也沒閑心去想自己身上那些不對勁的地方了。好在那魚也不是普通的魚,通體雪白,全無骨刺,與其說是魚,倒不如說像是一個個能走會動的蹄膀,肖勁生記得,那食譜上說它入石而化,入水而軟,入土而融,入口而甘,萬物皆克,也並不需要什麽其他加工。


    肖勁生便小心翼翼,劃開了那看魚,隻見肉滾滾的一個身體裏,既沒有內髒,也全無血痕,簡直讓人覺得自己看到的都不是真的。


    可那魚肉的香氣卻是貨真價實,撲鼻而來。繞梁三日,揮之不去。


    香氣仿佛長了鉤子,要把人們肚子裏那唯一的一點理智全部都湮滅了,神思恍恍幾如狂,恨不能從那肖勁生的手裏搶過了魚肉來一口吞下去。在這荒郊野外也根本就沒有烹飪的條件,正好一人一條,劃開分食了。


    那魚,說是魚,肉質卻輕的,薄的,柔弱無骨,隻要落到了舌尖上,便似那春雪初融,晨花一綻,又似那凝霜化雪,讓人欲死欲仙,全身都妥帖了,連血液仿佛都被安撫了一般的,定下來了,靜下去。


    從生到死,地獄裏走過了一遭。


    等到定眼再看這人間,簡直是處處可愛,人人可親了。


    等到終於是把眾人都喂飽了,肖勁生便拿了一條魚,往宗苑林身邊靠過去:“學長,你也吃點吧……”


    見他根本就不理他,他歎了口氣,對上宗苑林,他仿佛是要把這一輩子的氣都歎光了。死是因為他,活也是因為他,怪又怪不得。


    氣又氣不成。


    “行了……”那羅營長卻見不得他那副自作多情的樣子,“一堆人餓了肚子,你又何必去管那個怪物……”


    他話音未落,宗苑林一雙眼睛猛然就抬起來了,精光四射,嚇得那肖勁生一連往後退了幾步。


    “好了好了,不吃便不吃吧……”他生怕羅營長又說了什麽話刺激了他。


    這兩個人,瑜亮之爭,簡直就不能往一處放,方才餓著還安份一些,如今吃飽了便又要惹是生非了,他急忙是把自己躲在了角落裏裝鵪鶉。


    眼前的光芒漸漸暗下去了,便見不遠處那一堆墳包分外紮了人眼。


    他們是找到了活路,李離卻要永遠都埋在這冰冷的泥土裏麵了。他比他還小一歲,窮苦人家的孩子,家境不好,所以分外的敢拚,敢打,敢不要命。好不容易混出了一些樣子,如今人成枯骨,一切都沒有意義了。他貪財,喜歡金子,喜歡吃的。


    可到死都是個窮鬼。


    餓著肚子。


    肖勁生便把那支金筆又撿回來了,拿了一條看魚跪在了他墳前。


    “李離……”他聲音微微有些哽咽,“驚動了你,是沒辦法的事,要怪,你就去怪營長吧……你死的早,到死都是個餓死鬼,如今我們有吃的了……”


    吃的,有吃的了……他說不下去了。


    人死如燈滅,便是有吃的李離也吃不到了。


    他把那看魚劃開了,也埋到了那土裏麵去,雪白的肉質一入土便化開了,倒真像是下麵有人把那魚吃下去了似的。


    山洞裏靜,人都沒了聲息,隻偶爾聽見水聲滴答,還有衣物摩擦了地麵的聲音,肖勁生是跪著的,似乎又站起了,就立在那墳前一動不動,人看見的,看不見的,說話的,說不出來話的,可心裏麵卻是一片清明。


    這仗打起來就沒完了,一年,兩年,三年,奉係的,直係的,桂係的,皖係的,派係不同,生死相博,八方征戰,混亂不堪,性命如草芥,人都快打沒了,就連羅營長自己也早已經是做好了戰死沙場的準備了。


    像李離這樣死了,有人埋骨,有人惦記,有人磕頭就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肖勁生所做的一切,他們都看在了眼裏,他是個好人,心軟,重情義,他們領他的情,那羅營長更是望緊了他的背影許久都沒有轉開視線。


    共同進退的固然是親密無戰友。


    可到底隻有敢把後背交給他的人才是至親。


    那山洞是長年的夜,日日夜夜,黑白不分,人困了,便睡,睡了,便醒,醒了又睡,睡睡醒醒,全沒有一點過渡。


    羅營長便仿佛是在睡夢裏聞到了油煙的香氣,人間煙火,沁人心脾。


    他是從來沒有感覺到廚房的氣味竟然是這樣誘人的,大灶上燉滿了魚,旁邊放著一把切好了的小蔥,蒜,薑,五味,各色的調料,那籠屜上蒸熟了蛋羹,正冒出了騰騰的熱氣,小灶用小火煨足了玉米排骨的湯,都是常食,最普通的。


    在家裏,都是人人要求著他,哄著他,百般小意兒,他才肯賞臉吃上一口。


    曾經,那萬般富貴,千裏溫柔鄉,卻隻能是在夢裏麵重溫了。他聞著,夢著,想著,忽然,卻感覺到腿上涼了一下,什麽東西……他吃了一驚……是魚嗎……不,不對……那分明是人的手指。他心卻慢慢的涼下去了。


    涼下去,如同這冰涼的地麵,全身都成了冷的。


    他並不動聲色,輕輕碰一下肖勁生,肖勁生無比警覺,頓時就醒過來了,瞪大了眼睛往上看,那看魚的光和金色的光早已經消失了,什麽都看不見,黑漆漆的,便隻感覺羅營長在手心裏寫了兩個字:


    有人!


    人?肖勁生嚇了一挑,什麽人?


    這山洞裏難道還能爬進什麽人來嗎?


    他不禁放慢了動作,往下看去,什麽也看不清楚,忽然,腳背上一涼,那手指的形狀又摸到他身上來了,他汗毛都豎起來了,皮膚薄成了紙,寸寸都印證了那手指上的每一處紋路,指節粗大,食指上有繭子,這是拿慣了槍的手,他一麵想著,卻連動都不敢動一下,任憑他上下摸索,這人也是奇怪,摸到了人,也不回避,仿佛是在確認些什麽,拇指,中指,食指,一直到尾指,似乎比旁人多了一節似的……


    肖勁生腦子嗡的一聲,他想起來了。


    李離,這是李離!


    軍營裏的人隻有他是個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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