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曾幾何時的男友


    “那我出門了!”


    天兒背著佐間太郎走出玄關。在神山家,她把嬰兒偷抱回家,是眾所皆知的事,但誰也沒有多想。


    反正她馬上就會厭煩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嘛,寶寶終究會回歸真正屬於他的地方。


    神樣家族彌漫著這股樂天的想法,除了一個人之外。


    “擤——那個寶寶好像在哪見過……”


    那就是感冒尚未痊愈的久美子。或許是天氣太冷,她和不久前的媽眯一樣,背著暖爐桌龜殼,在家裏閑晃。


    “哎呀,騙人美,你在學媽咪嗎?真討厭,你這麽做也不會變漂亮的哦,因為蛻皮是女神的特權喲,哦嗬嗬嗬嗬!”


    “不是的,我隻是因為太冷,才躲進暖爐桌的,我才不想蛻皮呢!”


    在玄關目送天兒離去的久美子把頭縮進暖爐桌裏,像胎兒般蜷曲著身子思考:“神山都不回家,而且天兒偷抱了寶寶回來養,為什麽大家都能冷靜對待呢?唔唔唔唔……”


    “久美子啊,那是因為呢!?”


    “哇啊~~~好臭的橡膠味!”


    眼前忽然出現豬公撲滿,久美子嚇了一跳。“你很沒禮貌。”雖然優優小聲抱怨了一下,但真的很臭,所以被嫌也怪不了別人。因為紅外線的熱能會讓他發出橡膠的臭味。


    “啊,對不起喔,豬公。唔……那是為什麽呢?”


    “嗯,他們為什麽這麽冷靜呢?那是因為,神山家的成員一路走來度過了各種難關,所以對這點小事才會如此處變不驚。”


    “原、原來如此。的確,我也給大家添過麻煩。”


    “沒關係的噗~”


    不需要在這種地方表現出像豬的一麵吧。


    “不過天兒最近是不是怪怪的?”


    優優在高溫密室裏慢慢接近久美子,她微微別過臉去。好臭,像靴子的臭味,這隻豬公散發出靴子的臭味。


    “她確實怪怪的。”


    “如何?久美子。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學校調查?換句話說,想不想去進行校園調查?”


    “……不必加‘換句話說’吧。我是有點擔心,想去調查看看。”


    “ok。那就來喬裝吧。”


    “喬裝?”


    佐間太郎感覺到自己的心態正在轉變,而這樣的轉變讓他覺得十分舒服。不必想太多,隻要讓人照顧就好。這種生活使他的思考能力逐漸衰退,他甚至開始覺得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


    天兒此刻正背著他,但他完全不覺得有什麽不對。這樣就好了,就是這種生活,現在的我是嬰兒,所以有人背我是應該的。


    昨天,她在浴室裏說的話,對他而言已恍如隔世,記憶模糊。


    “把布把布把布嗚嗚布哪布(為什麽天兒會忘了我?我不懂。算了,準叫我現在是嬰兒,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過這件事還真是個打擊啊……咦?什麽事是打擊?啊,對了,是天兒忘了我這件事。……嗯?忘了,忘……哦?天兒忘了什麽事?)”


    就像堆砌在海灘的沙堡受海浪衝打而崩塌,佐間太郎正一點一滴在退化當中。


    “天兒,早啊!你昨天早退,今天有沒有好一點……咦?小愛,你來看一下……”


    “進一,什麽事啊?”


    “你看,天兒背後。”


    “嗯?寶、寶寶!”


    天兒在上學途中遇到進一和小愛,他們見天兒背著嬰兒,都十分訝異。因為正常來說不會有學生把嬰兒帶去學校的,會大吃一驚也是正常反應。


    “呃……這是呢……嗯……是我的寶寶,太誌,請多關照。”


    “呃、啊,太誌,你好。”


    進一暫且先點頭致意。小愛繞到天兒背後,輕輕戳了戳佐間太郎的臉頰。


    “哇,好可愛喔,不過,你怎麽會背個嬰兒上學?”


    “就說他是我的寶寶了,他是寶寶,就隻是一個寶寶,不是兒童也不是胎兒。明白的話就快走吧!”


    其實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不過,兩人心想:“天兒一向出人意表,突然冒出個寶寶來也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於是裝出一副理解的樣產。隻是,為何要叫太誌?該不會是隨便取的吧?


    “啊,對了,佐間太郎呢?他還要繼續請假嗎?”


    進一仿佛突然想起似的問道。然而,天兒的反應卻令他百恩不解。


    “佐間太郎?……那是誰啊?”


    “是誰……咦?”


    他求救似地轉向小愛。


    “嗯、對啊,就是神山佐間太郎啊。你不知道?別開玩笑了,你們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嗎?”


    “一起長大?”


    天兒認真地陷入沉思,想了許久,還是得不到答案。


    “我不知道他是誰。算了,上學吧。”


    她說完,便快步走去。進一和小愛麵麵相覷。


    他們一定又大吵一架了,所以天兒才會不想理佐間太郎,兩人心想。可是,剛才她的樣子實在不像是裝出來的。


    “你們快點啦~!會遲到哦!”


    她在遠處揮手喊道。進一和小愛隻好追上去。


    在天兒背後聽著這段對話的佐間太郎也沒有加以反駁。天兒知不知道誰都沒關係,我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我了,現在的我是個不必花太多腦筋思考的嬰兒,什麽事也不用煩惱的小嬰兒。


    當他在少女的背後搖來晃去時,路旁的雪人映入了他的眼簾。


    雪還沒融化啊,真希望再多下一點,讓全世界化為一片純白。讓這世界白得讓人無法區分彼此,不論是現在、未來,還是過去,若一切都能變成白色的那該多好……


    在天兒一行人經過雪地後,雪人產生了變化。隨著滋波的一聲,雪入長出了手腳,並站起身來。就這樣笨重地走著,隻是走到第四步的時候,不小心滑了一跤,在雪地上摔個四腳朝天。這一摔使得雪人的頭部掉了下來,從裏頭傳來痛苦的呼吸聲。


    “哈啊~!呼~呼~呼……”


    從雪人中冒出頭來的,是久美子。雪人是用橡膠做的,也就是喬裝用的道具。


    “呼、呼……又臭又熱……可是把手腳伸出去又好冷……”


    她從雪人圓滾滾的身體裏伸出四肢和頭抱怨著,身旁不遠處浮著一臉得意的優優。


    “哼哼,沒被發現。幸好我早有準備,用橡膠做雪人果然是正確的選擇。”


    “虧你想得出這個鬼主意,竟然用橡膠做雪人,為什麽要用橡膠,用塑料還是一次性製品都可以啊,又重又熱又臭,我被悶到都快缺氧了,還有,戴上雪人頭後,根本就聽不見外麵的聲音嘛!這樣要怎麽調查!”


    看著滿身大汗的久美子,優優鎮定地回答:“不過,大家都沒發現啊,可見這次的喬裝天衣無縫!”


    “是沒有被發現,可是這副裝扮也不能調查啊……”


    “小細節就別計較了。來,我們要潛入學校啦!”


    “不會吧,要我這樣潛進去?”


    “當然。”


    優優丟下久美子先飛走了。她連忙拾起雪人頭戴上,深怕再跌倒,地小心翼翼地走著。據說這一帶恰巧目擊此事的上班族,變得不敢晚上起來上廁所。


    天兒一踏入教室,同學的視線紛紛落在她的背後。她背後的嬰兒佐間太郎一副想睡的樣子。


    “天兒,這寶寶是……”


    女學生發問的瞬間,天兒就吼道:“這是我的寶寶!就這樣,不準再問!’,接著重重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見了這有如戰國武將般的豪邁坐姿,同學們也都不敢再多問。想必她是懶得想藉口,才會表現出“這是我的寶寶,


    請你們接受這個說詞,否則我就跟你們拚了!”的態度。


    強烈的睡意侵襲著天兒背後的佐間太郎,仿佛濃霧般在腦海裏蔓延開來。這是什麽感覺?好似有人在我腦海中不停說著:早點睡著對我比較好。頭腦一陣酥麻,意識正一點一滴從現實世界緩緩被抽離。


    難道我被操縱了?佐間太郎心想。我忽然變成嬰兒,想憶起重要的事時,記憶就會變得模糊不清。這一定是某人的伎倆。若非如此,我怎麽可能突然變成嬰兒?沒錯,一定是這樣。可是,究竟是誰下的手?他又是如何控製思考的?


    “捏噗(好困)。”


    不行了,越想越困。我聽見有人對我低語:沒有必要思考這些。


    之前未曾感覺過如此強大的力量。


    不但把我的身體變成嬰兒,連思考的意誌也奪走了。雖然不知道是何方神聖,但此人必定擁有相當的能力。


    遠方傳來教室的門被打開的聲音。


    下一秒,所有的感覺便消失殆盡。


    ……一、二、三,呼吸三下之後,睜開雙眼,果然已經放學了。就像之前一樣,他失落了某一段記憶。天兒正哼著歌,把課本塞進書包裏。


    “太誌,對不起,你一定很無聊吧?你睡得好熟呢!”


    “達啊——”


    他以聲音回答,而不是用句子回話。自己就像完全變成嬰兒一樣,覺得思考很麻煩。如果這樣就能溝通的話,也就不必再多想什麽了不是嗎?


    “不過,老師真的好棒呢。”


    老師?老師是指誰?不,我不必想,因為沒有必要。佐間太郎吮著大姆指,吸了好幾口,接著張開嘴巴發出沒有意義的聲音。他越來越接近真正的嬰兒,或者應該說,他比真正的嬰兒,更接近虛無的世界他放棄了思考,現在的佐間太郎,隻對停止思考有興趣。


    他知道有人在他的腦中下指令。不要想,想了也沒意義,反正你也莫可奈何。你就當你的嬰兒吧。世界是平坦而純白的,腦海中是一片無限的空虛。


    “把布。”


    那是把布的世界。


    “我回來~!


    天兒背著佐間太郎同家,脖子以下穿著雪人裝的久美子來到玄關迎接她。


    “你、你回來啦。”


    “久美子,你這身打扮是?大福麻薯嗎?”


    “看起來像嗎?嗯,是很像沒錯!?這個……說來話長,總之我脫不下來。”


    “是哦。那好吧,我回房了。”


    “好、好的。”


    天兒腳步輕快地回到自己的房間。


    優優振翅飛到脖子以下仍是雪人的久美子身旁:“天兒好像沒發現我們去學校調查。”


    “先別管那個,豬公,幫我弄掉啦。”


    “可是……沒想到會在學校發生那種事。”


    “豬公,快幫我弄掉啦,不然我這一輩子都要在雪人裝裏度過了!”


    “難道天兒她……”


    “快想辦法弄掉這個橡膠雪人!”


    接下來,請各位先來回顧一下兩人調查的情形。


    首先,久美幹穿著雪人裝,無若其事般地闖入校舍,優優則飛上頂樓。兩人在沒人懷疑的情形下(其實與久美子擦身而過的學生都覺得很可疑,但她一一對他們辯稱:“你好,我是路過的雪人,今天真冷呀。”來到頂樓會合,然後進行“從窗外偷窺三樓的天兒教室大作戰”。


    優優飛在空中,抓住穿著雪人裝的久美子雙腳,讓她倒吊在空中。然後飛近窗戶,偷看教室內的一舉一動。這副模樣像極了抓娃娃機。


    才偷窺了兩秒鍾,雪人頭便掉了下去,久美子變成半個雪人。卻奇跡似地,沒有任何人發現她,讓她得以繼續觀察教室裏的情況。


    班會開始之前,教室裏沒有什麽不尋常的動靜。但是老師一進教室之後,氣氛卻大為轉變。


    這名穿著全黑的西裝,戴著墨鏡,一身裝扮看起來不像老師的男子是從前天開始幫班導代課的。


    佐間太郎失蹤、天兒抱嬰兒回家,也是前天發生的事。


    太可疑了,久美子腦充血地想著。


    老師名叫相原。他摘下墨鏡,露出一雙如利刃般冰冷的雙眼。在一身黑的西裝中,鮮紅似血的領帶特別醒目。


    “那老師太可疑了。”


    久美子對優優說道。但豬公光是支撐她的體重就快力不從心了,無法分心回答她。


    “這、這樣嗎?久美子,你不用管我,快點調查……唔嗚嗚。”


    她一見到相原,便湧上一股奇妙的感覺。即使不願承認,但她能嗅出她們有著相同的氣味。


    久美子壓抑內心的動搖,囁嚅道:“豬公,那老師很有可能是惡魔!”


    相原的語調仿佛在對學生進行催眠。他所說的話雖無可疑之處,說話方式卻相當奇特,會讓全班同學聽了昏昏欲睡。


    仿佛有一隻看不見的手緩緩抓住學生的頭,讓他們看往同一個方向。


    最令久美子在意的,是他不斷地望向天兒,天兒也頗而寸入尋味地點頭呼應。如果相原是惡魔,那麽他很可能正在發動“伎倆”,久美子心想。


    就像神能發動“奇跡”自由控製事物、女神能以“吐息”操控對方的情緒一樣,惡魔也能使出“伎倆”。至於“伎倆”會產生什麽樣效果,則依惡魔而異,無法明確定義。小自“影響人的夢境”,大至“使社會結構產生變化”都有可能。如果說——“奇跡”是迅速而直接帶給事物影響;那麽間接而長時間慢慢改變事物本質的就是“伎倆”了。


    許多惡魔為了獲得伎倆這個能力,舍棄了原本的自我。有時則是“伎倆”本身含有意誌,吞噬了惡魔,而令他們越陷越深無法自拔。


    當世界發生壞事、或是麵臨重大變化時,肯定是惡魔的伎倆在暗中策動的結果。然而,想發現伎倆絕非易事。


    “這麽說來,天兒背上的寶寶不就是……”


    久美子看了看她背後的嬰兒,閃過一個念頭。難道那是佐間太郎?他受了相原的伎倆影響,而變成了手無縛雞之力的嬰兒?


    不,不可能有這種事的。把佐間太郎變成嬰兒,對相原又有什麽好處?再怎麽說,佐間太郎都是神的兒子。或許控製心靈程度的伎倆起得了作用,但因該無法讓肉體產生變化才對……


    “豬公,怎麽辦,我思緒快打結了!?”


    “我不行了噗~”


    “咦?”


    優優說完,放開了久美子的腳。她頭下腳上地往下掉,摔落在花圃裏。所幸沒有受傷,不過也因為這股墜地的衝擊力,導致橡膠雪人脫不下來


    當天夜裏,久美子和優優趁天兒睡著之際,再度潛入她的房間。原本想找媽咪或美佐商量的,但這一切也可能是久美子自己多慮了,老師根本不是惡魔。


    因此,她決定先確認嬰兒是不是佐間太郎。如果他是佐間太郎,叫他的名字或許會有反應也說不定。


    淩晨三點多,久美子揉著惺忪的雙眼,打開天兒的房門,她正抱著嬰兒熟睡。久美子躡手躡腳地靠近兩人,輕聲對嬰兒說道:“神、神山?快起來。”


    “……噗。”


    嬰兒睡得正香甜,對她的叫喚充耳不聞。難道真的是誤會?不,見了教室裏的情景,久美子怎麽也無法釋懷,她不死心再試一次。


    “神山!?”


    “……噗。”


    “神——山——佐——間——太——郎——同——學。”


    “……噗”


    “……噗。”


    “……討厭,人家的運動短褲濕了。”


    “把布!?”


    有反應!他很明顯地


    有反應!可是,這種反應也太丟人現眼了。久美子歎了口氣。不過,事情總算有點眉目了。


    “神山,你是神山吧?”


    “……駒——駒!”


    然而,任憑久美子怎麽叫喚,佐間太郎寶寶就是不回答。不禁讓人懷疑,他其實是積極地想逃開她的呼喚聲。


    “……運動短褲。”


    “把布!?”


    可是,他對這句話一定會有反應。從某方麵來看,這可以說是認定他就是佐間太郎的決定性證據。另外,我必須告訴各位,此時的久美子還穿著雪人裝。能夠以一身大福麻薯的裝扮,對熟睡的嬰兒不停喊著“運動短褲運動短褲”的久美子也絕非泛泛之輩。


    隔天早上。久美子終於從橡膠雪人中脫身。感冒還沒完全好的她,已迫不及待要前往學校。


    嬰兒就是佐間太郎的可能性相當高,這麽一來,相原老師也一定不是人類。


    久美子換下睡衣來到廚房,天兒正背著嬰兒在準備早餐。久美子不發一語地站在她身邊,一起幫忙。


    “咦,久美子,你感冒好了嗎?”


    “啊?呃、對啊,總算好了。謝謝你的關心。”


    她一邊和天兒對話,一邊小動聲色地觀察她們。不過,久美子在某方麵血其實思想很單純。盯著天兒看時,不知不覺就會把臉湊近她,注視變成廠凝視。


    “……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天兒詫異地問道。這時,久美子離她的臉隻有三公厘的距離,已經近到不能再近了。


    “沒有,什麽都沒有,要說有的話,就是鼻子和眼睛,真的沒事!”


    “……喔。”


    見天兒繼續準備早餐,久美子撫著胸口,鬆了一口氣。


    好險,差點就被懷疑了。一定要更小心觀察才行。好,這次不能讓天兒起疑……


    可惜,久美子真的很單純,這回她又把臉靠得太近了,近到不能再近。


    “久美子,你怎麽了?是不是還在發燒?你靠得太近了哦?”


    又被天兒一語道破,久美子驚惶失措。早知會驚惶失措,就不要把臉靠得這麽近嘛。真是拿她沒辦法,實在單純的可以。


    “呃、唔、啊…對了!寶寶好可愛喔!”


    久美子笑著瞞混過去,她戳了戳嬰兒的臉頰。佐間太郎的反應就像真正的嬰兒一樣隻會叫著:“呀呀。”難道真的隻是普通的嬰兒?她有些動搖了。然而,天兒卻說出更令她動搖的發言:“啊,你說太誌?嗯,很可愛吧?不過,他怎麽會在這裏?”


    “咦?怎麽會在這裏……呃?你、你的意思是?”


    “久美子,瞼靠太近了。”


    “啊,對小起。”


    久美子太過吃驚,又把臉湊近到凝視的距離。


    “……他會在這裏,不就是你把他偷抱回來的嗎?你忘了?”


    “我偷抱回來的?”


    她停下動作,就像潤滑不足的齒輪般不解地歪著頭。是嗎?是我偷抱回來的嗎?如果是撿回來的倒還好,我居然偷抱人家的?嗯……嗯……嗯……


    “是嗎?嗯,好吧,反正很可愛。”


    天兒回答得模棱兩可,聽不出她是否接受了事實,總之她繼續準備早餐。


    久美子比出手指手槍(手比出手槍的樣子,抵在下巴)的姿勢,看著她和嬰兒。


    奇怪,真是太奇怪了,她的記憶很明顯地有所失落。明明當初拚了命地抱回來養,現在居然說:“怎麽會在這裏?”豈不是太不自然了?果然跟我昨天目擊的一樣,相原一定對天兒做了什麽。


    “你靠太近了啦。”


    久美子克製不住,又貼近天兒的臉凝視她。


    很顯然地,天兒不對勁,但不幸的是,察覺到這件事的隻有久美子。神山家的人對她的轉變似乎沒什麽興趣。反倒是“早上的鴿子,叫聲好像怪怪的?”這種單純的疑問比較能引起她們的興趣。


    吃完早餐的媽咪和美佐踮起腳尖站在窗邊(有必要踮腳尖嗎),興奮地說:“你聽,鴿子的叫聲變成波——嚕波波波噗——!好像在唱歌一樣耶!”


    唯一可靠的芽芽,已和前來接她的男同學一起上學去了。久美子洗著碗盤,不知該如何是好。


    “早啊。久美子,好久小見~!”


    上學途中,她們一如往常地遇見進一和小愛。進一以天兒聽不到的音量悄悄對久美子耳語:“喂喂,佐間太郎和天兒是不是又吵架了?”


    “咦?你的意思是?”


    被久美子這麽一問,小愛接著答道:“因為天兒說她不知道神山是誰,所以我們想,神山是不是做了什麽事,讓天兒氣成這樣。”


    “咦?她說不知道神山是誰?”


    天兒不隻忘了她偷抱嬰兒回家,連佐間太郎也忘了,這一定是相原的伎倆。久美子隻好先幫天兒緩頰:“唔,對,是這樣沒錯,她們大吵一架,所以天兒才不想理佐間太郎。她們吵得很凶,還互毆呢,拿鐮刀雙節棍打來打去的,之後就一直這樣了。”


    “鐮刀雙節棍……”


    小愛看了看進一,不懷好意地笑道。這對情侶下次吵架大概也會轟轟烈烈的吧,久美子心想。


    久美子到了教室,坐立難安地等待班會時間到來。調查的時候還不覺得,但此時如果優優在的話,多少能夠安心一點。


    “不,或許他來也沒什麽用!?”


    她低語。沒錯,他隻會飛,根本派不上用場!?


    班會時間一到,黑衣男子開門走進教室。一進到教室裏的瞬間,空氣隨即變得十分冷冽。相原果然不單純。


    “小森同學,你感冒好了嗎?”


    “好、好了!”


    他沉穩地問道。對於因病請假的學生,這是應有的問候,但久美子卻因為(跟之前一樣)凝視著他,總覺得他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這樣啊,那就好。現在開始上課,天兒同學,請你喊口號。”


    說完,他便開始上課。通常每一科應由不同的老師授課,他卻若無其事地上著所有課程。稍微想一下就會覺得事有蹊蹺,但班上同學卻沒有人對此感到不可思議。很明顯地,這是伎倆造成的。


    久美子裝出一副自己也受到伎倆控製的樣子,仔細觀察相原。她盡量克製自己不去凝視他。


    觀察數小時後,久美子發現,相原對天兒以外的學生都沒興趣。他雖然會照著課文上課,卻三番兩次望向天兒。而天兒也隻注視著相原一人,她看著他的眼神,就像戀愛中的少女。她著迷般地注視著他,四目相對時,還會互相報以微笑。這種情況一直持續著。


    上午最後一堂課的下課鍾響後,相原合上課本說道:“那就上到這裏。小森同學,午休時間請到學生指導室來一趟。”


    “咦?啊、好的……”


    相原說完這句話便走出教室。難道一直盯著他看的事,被他發現了嗎?如果聽他的話去學生指導室,不知道會有什麽下場。久美子心神不寧,反射性地看了看天兒。隻見她像是發高燒般,神情恍惚地望著天空。背上的佐間太郎睡得正香甜。


    “嗯.隻好硬著頭皮去了……”


    她長歎一聲,站起身來。


    走過長長的走廊,來到學生指導室,相原無聊地站在窗邊。見久美子進來,他清了清喉嚨說道:“你好像一直盯著我看,是不是有什麽話要跟我說?”


    相原直接切人主題。久美子也不拐彎抹角,開門見山問道:“你對神山和天兒做了什麽?你想對他們怎麽樣?”


    相原有驚訝地挑了挑眉,但臉部表情沒有改變。


    “你不在伎倆的控製範圍內嗎?原來如此,我懂


    了。”


    聽聞此言,久美子確定他就是惡魔。


    “小森同學,請你不要誤會。我並不想對誰怎麽樣,隻是想讓大家知道一件事。”


    “什麽事?”


    “我愛天兒,就是這樣而已。”


    愛天兒?久美子怎麽也沒想到,他會說出這句話來。這是什麽意思?隻是為了讓我動搖嗎?


    或者這是他的真心話?怎麽可能呢?


    久美子深深吸了一口子,前進一步:“你是惡魔對不對?”


    她話一說出口就後悔了,因為一陣冷風已圍住她往前踏出的腳。相原的視線也與先前截然不同,一雙眼睛就像精雕細琢的銀器般,發出懾人的光芒。


    “我是惡魔?是啊,你要這麽叫我,我也莫可奈何。不過我自己並不這麽認為,我隻是人在這邊而已。你也一樣,現在雖然在那邊,但原本也和我一樣都是在這邊的吧?所以伎才會失效。我懂,我明白,沒關係,你什麽都不用說。”


    相原豎起一根手指,停在自己的嘴唇前。什麽都不要說。


    “我看得見,看得見你內心的隙縫;看得見你朝思暮想卻無法實現的願望;看得見你付出真情卻離你遠去的心;看得見你伸長了手也夠不到的答案。你每晚天人交戰,克製自己不要回到這邊來。真可憐,我看得見你的眼淚。”


    他們之間的距離雖然沒變,久美子卻感到他一鼓作氣接近,令她難受得無法呼吸。


    “隻要回到這邊來,黑暗會助你一臂之力。你想變回惡魔吧?我懂,你所想的我都了解,我全都明白。”


    我想變回惡魔?我、想、變回去?


    “我不想,我才不是惡魔!”


    久美子大叫,相原卻用更強硬的口氣吼道:“你想,你想變回來,我看得見,得不到回報的心情在你的心底呐喊,我看見你正在抹殺自己!我知道,你為了別人而壓抑自己!”


    久美子想逃,無奈雙腳有如凍僵一般的冰冷,動彈不得。


    “小森同學,我了解你。你身上傳來悲愴的氣味,而我也是。”


    語畢,相原的手撫上久美子的秀發。她害怕得淚水就要奪眶而出,勉強擠出聲音:


    “你……想對我怎麽樣?”


    胸口會如此難受,一定是因為他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對我施了伎倆,久美子這麽說服自己。然而相原卻是一臉訝異:“我什麽都沒做呀,隻是說出事實罷了。對不起,我說得太過分了。把你嚇成這樣,真可憐。你一定很痛苦吧,沒有比得不到回報的愛情更傷人的了。”


    久美子想反駁他,但找不到說詞。


    “明明有心愛的人,卻要抑製這份心情,一定很難受吧。小森同學,我懂。自己心愛的人愛著別人,是何等的絕望。”


    “你想說什麽……”


    久美子抿著嘴唇,拚命壓抑自己的情緒。確實如他所言,他沒有操縱她的心靈及身體。然而,他窺探了她的內心。久美子知道,自己埋藏在內心深處的感情,已和淚水一同湧上。


    “我隻是覺得你很可憐,沒有要對你做什麽。我隻是,希望這一次能和我愛的人共結連理而已。”


    相原把鼻子湊近久美子,想聞她的發香。這時,束縛著她內心的線似乎解開了,久美子的身體恢複了行動的能力。


    “請你住手!”


    “……抱歉。”


    “總之,請你讓天兒和神山恢複原狀!”


    “神山?”


    相原的目光忽然變得銳利。


    “我什麽都沒做呀。如果你覺得是我搞的鬼,那是天大的誤會。他貴為神子,心靈卻脆弱的不堪一擊。相較之下,你的心比他堅強多了。”


    “不要騙我!如果你什麽都沒做,為什麽他會變成嬰兒!”


    “這個嘛。既然你曾經也是惡魔,應該知道是怎麽回事。”


    “你這話什麽意思?”


    “人類會被自己希望的世界所吞噬。我言盡於此。”


    “等一下!”


    相原瞬間便被自己的影子吞噬而消失。久美子想追上去,無奈雙腳動彈不得。吞噬他的影子漸漸變薄,最後,原地隻剩下地板。


    確定相原離開後,久美子全身虛脫,癱軟在地上。


    她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內心遭到窺探會是如此難受。


    對佐間太郎的愛意如此輕易就被看穿,她好不甘心。她是那麽的努力說服自己,隻要能在一起就滿足了。就算不能獨占他,她也拚命努力讓自己能夠笑著麵對。


    隻要默默待在他身邊就好,隻要忍耐就好,隻要自己受傷就能解決。相原卻三言兩語就戳破了這一點。


    冠冕堂皇的話誰都會說,但其實每個人都想得到幸福,一個人太寂寞了。


    這種事被當麵揭穿,她感覺一顆心就要崩潰了。世界是建立在這種曖昧的規則之上的,他卻天真地跨越了它。


    久美子心裏想的都是佐間太郎。自己確實喜歡他,但是有天兒在,這段戀情便無法開花結果。


    所以,就算是當朋友也好,隻要能待在他的身邊就好。她想幫他們加油,她一直都是這麽想的,她逼自己這麽想。


    但其實,其實她直正的想法是……


    “我也想得到幸福……”


    久美子趴在地上,放聲大哭。


    相原如赤子般的純真,深深地傷了她的心。


    一回到教室,天兒便興奮地對久美子說:“嗬嗬,我今晚要跟相原老帥約會!”


    “約、約會?這、這樣啊!?”


    久美子才剛哭過,無法認真答話。可是,突如其來的約會,相原究竟是何居心?


    “可是,天兒,神山下落不明,你怎麽還有心情約會?”


    明知天兒已忘了佐間太郎,久美子仍刻意問起。隻是,天兒的反應一如往常:“你說誰啊?我又不認識他。總之,我今天得好好打扮才行,在公園約會好浪漫噢……”


    微笑的少女背後,佐間太郎正以嬰兒的模樣睡著。這異樣的組合是怎麽一回事呢?


    久美子知道自己心底正在淌血,她正萌生一股冷酷悲哀的想法。如果天兒繼續受到相原的伎倆擺布,就不會和佐間太郎在一起。反過來說,當她擺脫伎倆的操控時,一定馬上就會想起佐間太郎來。


    如果天兒一直受到伎倆控製,再也想不起他,那麽能和他在一起的,便有可能是自己……


    久美子的心底染上一片深紅。怎麽辦?她抿著嘴唇。


    如果天兒恢複清醒,自己和佐間太郎在一起的可能性幾近於零。


    “怎麽辦……”


    怎麽辦?還能怎麽辦?當然是盡力讓天兒擺脫伎倆的控製,恢複正常了。即使這會讓自己的心願石沉大海,也是莫可奈何的事。何況,佐間太郎已變成了嬰兒,這種狀況下,要怎麽談戀愛?得盡早讓他們恢複正常才行。


    可是……可是,這樣真的好嗎?說不定這是絕無僅有的良機。而且,就算要讓他們複原,也不知道方法。她越想頭越痛。該怎麽做……該如何是好?


    久美子抱著頭,決定放棄思考。因為思考令她十分難受。


    想出答案代表她在獲得什麽的同時,也失去了什麽。


    結果,久美子整天不發一語,直到入夜。


    神山家吃完晚餐後,天兒踩著輕快的腳步回到房間。


    媽咪和美佐在看電視,對她的舉止也不以為意。


    隻有芽芽似乎感覺到什麽,對久美子問道:“久美子姐姐,天兒怎麽了?她好奇怪喔。”


    久美子感到胸口一陣疼痛,就像譴言被拆穿時一樣。


    “嗯,天兒說她要去約會。”


    “約會?”


    芽芽杏眼微微睜大,吃驚道:“跟誰?”


    “……抱歉,改天再告訴你。”


    “耶?喔。”


    久美子簡單地洗好餐盤,往天兒的房間走去。她正在房裏照鏡子,猶豫著穿哪件衣服好。佐間太郎則是一臉幸福地睡在床上。


    “天兒……”


    “久美子,什麽事啊?”


    “你幸福嗎?”


    “嗯,我很幸福呀,能和喜歡的人約會當然幸福!”


    “是嗎?”


    久美於看著感覺真的很幸福的天兒,想了又想。就算這是相原的伎倆,如果她真的很幸福,那不也很好嗎?她現在既不痛苦,也不難過,隻是很幸福地挑選服裝。


    如果真是如此,或許也不壞。


    “久美子,我要出門了,寶寶就麻煩你照顧啦。”


    語畢,不等久美子答話,天兒便出門去了。


    久美子湊近睡得正香甜的佐間太郎,自言自語似地低語著:“神山,我果然很陰險吧,因為我是惡魔嗎?”


    佐間太郎寶寶沒有回答,繼續睡著。


    “可是,天兒很幸福不是嗎?這樣不是很好嗎?你看看我,裝出放棄的樣子,假裝支持你們,其實我……其實我……”


    久美子的眼中落下一滴小小的淚珠。


    “神山,你有聽見我說話對不對?為什麽不回答我?你為什麽要變成嬰兒?好好想一想啊你,我一直在想,想著到底該怎麽辦才好。神山,你能不能自己想想?神山……神山!”


    久美子撲倒在嬰兒身上,大聲叫喊。


    “你是神山吧!?天兒去約會了耶!?這樣好嗎?真的好嗎!?你一定覺得不好對不對,那就快起來啊!”


    睡著的佐間太郎被她大聲喊叫的聲音給吵醒,哭了起來。


    “把布——!?嗯嗚……哇啊~哇啊~”


    “不要把布了,求求你回答我一聲好不好!告訴我該怎麽做,我會好好聽你說,我就在你身邊,你明不明白!”


    “嗚嗚,嗚嗚,嗯嗚?”


    佐間太郎紅著雙眼,膽怯地看著久美子。


    那是一雙仿佛去了遠方的世界,已不打算再回來的悲傷眼眸。


    “久美子姐姐。”


    “芽芽?”


    芽芽不知何時站在身後,她的手上拿著大象造型的澆花器。


    “那個寶寶真的是哥哥嗎?”


    或許是聽見久美子所說的話,芽芽如此問道。


    “嗯!?我想是的。可是,我說了這麽多,他都沒反應,說不定是我猜錯了!?”


    “不,如果姐姐認為是,那就一定是。你讓開一下好嗎?”


    “咦?好。”


    久美子離開床邊,芽芽盯著佐間太郎瞧。她拿著澆花器,大大張開手,再合上,好像在做某種體操。


    接著,她深深吸了一口氣。


    “芽芽?”


    “沒問題的,一、二、三。”


    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她舉起澆花器,奮力敲向嬰兒:“快醒來——!”


    塑料製的大象鏗的一聲直接命中嬰兒,破裂開來。裏頭的水飛濺出來。因這突如其來的一擊,佐間太郎睜開雙眼,大聲叫道:“痛死啦冷死我了啦——!”


    久美子目瞪口呆。雖然她早已料到嬰兒就是佐間太郎,可是嬰兒直接開口說話卻令她大吃一驚。芽芽滿足地微微一笑,對她說道:“之後就麻煩你了。”說完便走出房間。


    “咦!?什麽!?怎麽回事!?我到底怎麽了!?”


    佐間太郎寶寶從床上站起身來,見了自已的身體後大吃一驚:


    “久美子,你好大喔!難道是我太小了?我怎麽了?嬰兒!?為什麽我會變成嬰兒!?”


    之前的嬰兒姿態仿佛一場夢,他劈裏啪啦說個不停。久美子見狀,突然有些後悔,但隨即搖頭否定。嗯,這樣才是對的,這麽做才是正確的。


    “神山,詳情之後再說,現在我們得盡快趕到公園去!”


    “公園?為什麽?”


    “天兒在那裏約會,和惡魔約會!”


    “和惡魔約會!?怎麽會這樣!?還有,為什麽我會變這麽小?”


    他似乎忘了之前的記憶。久美子心急如焚,已顧不得那麽多,直接就將他放在房間角落那台用膠帶黏貼固定起來的嬰兒車上,飛奔而出。


    “嗚哇,久美子,不要亂來啊,我們還在家裏耶!”


    “我現在沒時間說明!”


    衝破天兒房門,“哐琅碰咚”地滑下樓梯,穿過芽芽為他們打開的玄關大門,嬰兒車躍上大街。


    “神山,我們要出發了!”


    久美子推著嬰兒車全力衝刺。佐間太郎就像坐上雲霄飛車般尖叫道:“危險!飛太快啦!久美子,你為什麽這麽拚命!?”


    “因為我想幫我喜歡的人!”


    “咦?什麽!?我聽不見!?”


    “真是的,你這豬頭!我也是很辛苦的~!”


    在嬰兒車的劇烈晃動中,佐間太郎漸漸想起遺忘的記憶。


    那天,擔任代課老師的相原來到學校。


    看見他進了教室,佐間太郎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因為之前他見過相原。隻是,相原看起來和之前判若兩人。雖然外表沒變,感覺卻截然不同……或許是他多心了,但無論如何,不多留意不行。


    上課中,佐間太郎一直觀察他的一舉一動。但相原的行動和一般教師一樣,沒有任何怪異之處。


    先行動的是相原。


    下課後,佐間太郎被他叫到學生指導室。雖然認為其中有詐,但佐間太郎不想讓天兒擔心,並沒有告訴她這件事,況且她知道之後,一定會嚷著說自己也要去。因此佐間太郎決定單獨赴約。


    來到學生指導室,相原站在窗邊,他緩緩回頭望向佐間太郎,不帶感情地說道:“神山,好久不見了。”


    “好久不見,遊樂園之後就沒再見過麵了吧?”


    “不。我跟你,比你所想的還要更久沒見了。”


    “你到底想說什麽?我聽不懂。”


    相原微微一笑,那笑容極不自然,而且令人感到不快。


    “人與人的接觸,是時間的共有。可是,感情再怎麽好,也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一起吧?”


    他到底在說什麽?佐間太郎直瞪著他。


    “所以,不管感情再怎麽好,還是會有彼此不知道的部分存在,就像你和天兒。”


    一顆心像被穿著鞋子的腳踩過,感覺很不好受。佐間太郎焦躁地說道:“什麽意思?你想說什麽?”


    “我想說的是,我和天兒的事,你或許不知道。如果你不知道,我該告訴你一聲。”


    我不知道相原和天兒的事?佐間太郎不禁動搖了。光是他們兩人之間有關係這件事,就足以令他震驚了。


    “相原老師,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佐間太郎咬牙問道。相原歎了口氣:“天兒和我呢,以前交往過,你什麽都不知道吧。”


    “交往過?”


    佐間太郎明白自己此刻臉色發白,全身無力。雖然他時常和天兒在一起,但的確不是二十四小時都在一起,彼此都有獨處的時間。雖然如此,卻沒聽說過她有交男朋友的事。


    “你騙人,為什麽要騙我!”


    “騙你?”


    相原感到可笑。


    “天兒已經是高中生了吧?這種年紀,就算之前交過男朋友,也沒什麽好奇怪的。再說,你是她的什麽人?她男朋友嗎?不是吧?你對她表白過自己的心意嗎?


    你們之間許過任何承諾嗎?隻憑著曖昧的心情連係在一起,你以為天兒會就此滿足嗎?”


    相原的話一句句都刺進他的心坎。的確,自己幾乎從未正麵麵對天兒,也未曾好好理清兩人的關係。可是,那是因為彼此都覺得這樣就好,不是嗎?不論是自己、還是她,雙方都希望保持這種關係,難道不是嗎?


    “神山,你有沒有想過天兒的心情?如果你能多為她設想一點,就應該對她好一點,不是嗎?你回應過她的心情嗎?”


    “我……我……”


    佐間太郎無言以對。


    要我和天兒談戀愛,我當然有想過,但一考慮到現實麵,我就會猶豫不決。因為、因為……


    “我隻希望你知道我和天兒有過一段情。告辭。”


    隻要相原一說他和天兒的事,佐間太郎的心便扭曲糾結在一起。天兒有事瞞著他這一點,令他十分難受。


    對她而言,自己的態度的確太曖昧了。不過,有什麽不滿她可以說出來啊,為什麽要瞞著我交男朋友?


    她們交往過,那麽天兒有和他牽過手吧。


    有和他接吻過吧。


    有和他緊緊相擁過吧。


    佐間太郎想象著天兒和相原的親密舉動,不僅作嘔想吐。雖然自己和她並沒有承諾什麽,約定什麽,卻完全沒想過她會和別的男人如何如何。不要,我不要這樣。這是自已任性,還是天兒背叛?


    不,她並沒有背叛我,不對的是我,沒有勇氣的是我。


    越想,他的意識越模糊。相原離開了指導室,但他已沒有餘力理會。不快感不減反增,連想要好好站著都辦不到。


    我小想聽到這件事。沒遇見相原就好了。幹脆把他的記憶消除算了,永遠都不要再想起來。


    什麽都小願去想,什麽都不想去做。如果會受傷,不如不要有心。


    這樣的想法越來越強烈。於是,世界開始延伸,溫柔地包覆著他。一開始,他以為那是錯覺。就像貧血昏迷時,現實逐漸遠去的感覺。然而實際上,他和世界的距離,正如他所願地產生變化。


    最後,佐間太郎的身體縮小成無力的嬰兒,喪失了對相原的記憶。


    那是他心中所願,他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神的奇跡。


    “到了到了!”


    久美子用鞋跟擦過地麵緊急煞車,佐間太郎順勢飛出嬰兒車,在地上滾了好幾圈。


    “哎呀!神山,對不起,因為慣性原理!?”


    未料,佐間太郎敏捷地站起身來,以外表無法想象的音量喊道:“天兒~!你在哪裏~!在的話就回答我~!”


    兩人豎起耳朵,沒聽見回答。


    “久美子,我去找她,你在這等。”


    “不,我也要去!”


    看著嬰兒步履蹣跚的樣子,沒有人會放任不管的。


    一輪大得可怕的滿月,仿佛要掩蔽整個世界似的高掛夜空。公園角落的單杠上,出現了天兒和相原快樂歡笑的背影。他們坐在細細的單杠上,搖晃著身體。延伸至地麵的長長影子,也配合他們的動作怪異地扭曲著。


    “天兒,那家夥是惡魔,你知不知道啊!?”


    佐間太郎叫道,天兒緩緩回頭看著他。她的眼神失去光彩,目光呆滯,就像個沒有靈魂的軀殼,但她仍微笑道:“……你是誰?”


    “你在說什麽?是我啊,佐間太郎啊!”


    “……我不認識你。”


    在她身旁的相原將她擁向自己,另一隻手推了推墨鏡的鼻梁架:“神山,請不要打擾我。我不打算對天兒做什麽,隻是想讓我倆恢複從前而已。”


    聽聞此言,佐間太郎的心就像被撕裂一般。


    “你才不是沒對她做什麽呢,你從天兒腦海中消除了她對神山的記憶,不是嗎!”


    久美子往前一步,堅毅地叫道。看著嬰兒模樣的佐間太郎,她認為自己一定要負起保護他的責任才行。


    “隻是消除記憶而已,有什麽大不了的。反正我們會變成男女朋友,她留著神山的記憶也沒用。”


    “還有,是你把神山變成嬰兒的,不是嗎!”


    久美子繼續悉數他的罪行。相原卻偏著頭答道:“那可不,那是神山自己弄的。因為他想逃離過去與現實。”


    佐間太郎會變成嬰兒,是他自己造成的?久美子迷惘了。


    “神山,這是真的嗎?他說你想逃離過去與現實……”


    對久美子的疑問,佐間太郎抿著嘴唇不發一語。看來,相原說的是真的。


    “那又怎麽樣,快把天兒還來!”


    佐間太郎奮力大吼,現在的他隻能這麽說。


    相原冷哼了一聲,答道:“神山,你就這麽想把我當成壞人嗎?那我問你,你有打算和天兒交往嗎?從今以後,你能像對女朋友一樣好好對待天兒嗎?”


    對相原這番話,反應最大的是久美子。


    她緊握雙拳,露出已有覺悟的表情。她為何會有這種反應,佐間太郎心裏也明白。


    “現在別管那些行不行,再說,我是神的兒子,怎麽可以和身為天使的天兒……”


    “住口!”


    相原摟著天兒的肩膀,由單杠上站起身來,天兒靠他靠得更近了。


    “我不是在問你這個,是在問對你而言天兒是不是最重要的人,是不是比你旁邊的女惡魔還重要;是在問你是否不選那女的,而選擇天兒!”


    佐間太郎反射性地望向久美子。她低著頭,不發一語地忍耐著一切。


    久美子想救天兒,即使她明白結果會是佐間太郎的眼中不再有她。


    這是久美子自己深思熟慮過後得到的答案,因此,她才會和佐間太郎一起來到公園。


    佐間太郎會怎麽回答呢?他八成會選擇天兒吧?還是會有出乎意料的答案?


    不,不可能。還是別抱著悲傷的期待吧。


    久美子全身僵硬,已做好不管他說什麽都願承受的心理準備。希望自己的心能堅強麵對接下來的一切。


    “如果你無法抉擇的話,那我就解開天兒身上的伎倆吧!”


    相原在天兒麵前彈了一下手指,光彩逐漸回到她眼中。


    “天兒,醒來吧。現在我正在問神山,你和久美子哪個重要。”


    天兒的意識尚未完全恢複,眼神恍惚的環顧四周。相原仔細對她說明:


    “那個嬰兒是神山,旁邊的是小森,你應該認得她吧。”


    “佐……佐間太郎?久美子……”


    “好了,神山,你現在能回答了嗎?你到底中意誰?天使?還是惡魔?”


    “…………”


    佐間太郎吞了口口水,緩緩說出:“她們又不是東西,就算我選了又能怎樣,這不重要,你趕快給我離開天兒!”


    “啊哈哈哈!”相原笑了。雲層遮過明月,黑暗籠罩四周。


    “你們聽到了嗎?這就是他的答案。結果他誰也不選。可見他多麽害怕失去。我不能把天兒交給你這種膽小鬼。我愛她,才不會像你一樣,在兩名女性之間搖擺不定。”


    天兒有所反應,她的身體動了一下。


    “不用你說,我也會把天兒還你。我並沒有要帶她走,隻是想跟她約會而已。告辭。”


    相原把天兒放在地上,消失在黑暗中。佐間太郎連忙奔向她,她精神恍惚地躺在地上。


    “……天兒。久美子,天兒就麻煩你了。”


    佐間太郎一回頭,發現久美子正在哭泣。她沒哭出聲,隻是靜靜飲泣。


    “神山,你不是喜歡天兒嗎?”


    “咦?不,呃?”


    “為什麽你剛才不


    說你喜歡天兒呢?”


    佐間太郎的態度比起剛才相原逼他選擇時還要支支吾吾,不知該說什麽好。


    “剛才哪有心情說什麽喜不喜歡的,再說,我跟天兒隻不過是……”


    “別騙我了,你喜歡天兒吧。如果你不喜歡她,就跟我交往啊!就愛上我啊,我不是在開玩笑,這是我的真心話!我真的很喜歡你,你知道的吧!”


    對突如其來的告白,佐間太郎不知該如何是好。


    “啊……嗚、我……”


    “是男人就振作點,笨蛋!”


    久美子說完,抱起嬰兒體型的佐間太郎,把他放在嬰兒車上。接著小心翼翼地背起天兒,推著嬰兒車步上歸途。


    回家的路上,久美子的淚水不曾止過,佐間太郎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不是隻有惡意會傷人,有時候溫柔也是一種傷害。”


    久美子推著嬰兒車所說的話,在佐間太郎的腦海裏久久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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