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醒來,她就成了我的末婚妻。


    “那麽哥哥就麻煩你多多關照了。”


    “好。”


    她點了點頭,琴子則低頭道謝。


    (怎麽回事?)


    而我隻是躺在床上張大雙眼……。


    門砰一聲地關上,房裏隻剩我們兩人。


    除了琴子以外竟然會有別的女生到我房裏來,這讓我坐立不安、心裏也覺得怪怪的。


    和平常不太一樣,人奇怪了,真不敢相信這裏是我的房間。


    她看向我這裏。


    “啊!”


    雖然我心中滿是疑問,但一和她對上眼,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我冷靜下來後又再一次轉頭,這才注意到她的站姿相當優美。


    她五官清秀端正,仿佛就像天使一般。不高卻挺的鼻子,配上櫻桃小嘴,長長的眉毛下則是閃閃發亮的變眸。


    這女孩不隻美,還有著非凡的氣質。


    即使是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仍可感受到她身上散發的光芒。


    所謂的貴族,是不是指像她這樣的女性呢?


    和這種女孩在一起,要說不緊張那才奇怪呢。


    我幾乎就要忘記剛剛我還差點被她殺了呢……。


    “請、請問……”


    “既然我已經認定你是我的主人,不管你說什麽我都會服從的。說吧,什麽都行,命令我吧。”


    “命令……?”


    砰,門外傳來了聲響。


    “琴子!?”


    她的臉紅通通地顫抖著,不知道在想像什麽。門一打開,琴子就站在門前。


    “哥哥……我覺得這、這種關係不太好……”


    “你搞錯了!不管你腦子裏現在在妄想什麽,都不是真的!”


    “嗚哇,哥哥你這變態~~!”


    琴子一邊哭著,一邊跑出了走廊。


    此時背後傳來那女孩的聲音:


    “沒有問題。”


    “什麽沒有問題!?”


    “我已經對那女孩下了魔法,她深信我是主人的未婚妻。”


    “問題可多了!”


    “在設定上,我和主人是由父母自行指腹為婚,而在我出現之前,主人並沒有被告知這件事。這樣一來就和主人以往的人生毫無矛盾了。很完美的設定。”


    “這不是設定一下就可以解決的事情吧!不準你隨便玩弄琴子的腦袋!”


    “這是命令嗎?”


    鼓太郎用力點頭。


    “我也有考慮過。要我當主人母親又嫌太年輕,主人也還沒到適婚年齡,所以我也不能自稱是你的妻子。”


    “我還有祈梨在啊:”


    “祈梨?那是誰?”


    女……女朋……,鼓太郎仍說不出口。


    “……是我的同班同學。”


    說完後,又為自己說的話而沮喪了起來。


    那女孩則點了點頭。


    “原來是這麽回事。所以莉莉斯才會覺醒啊。”


    “你少裝著一副很懂的樣子!”


    “在主人熟睡的這段期間,我也思考過了。”


    “思考什麽?”


    她點了點頭然後坐在椅子上。


    “正如主人所言,就算搶到了莉莉斯,我也不知道之後該如何是好。因此我決定暫時待在主人身邊,畢竟莉莉斯不能讓其他人搶走,就由我來守護主人吧。”


    “那真是謝謝你了……”


    “不必道謝,守護主人是使魔的使命。”


    “主人?”


    “似乎是在剛剛的戰鬥中不小心立下了契約。你已經是我的主人了。”


    “不要擅自決定!”


    “是主人你叫我活下來的啊。”


    “我不能當你主人啊!”


    “如果你是個男人,就給我負起責任來!”


    “責任?”


    門外傳來砰的一聲,鼓太郎的父親健次郎現身了。


    “這、這種事啊,爸爸覺得還太早了!”


    “不是這樣!不管你腦子裏現在在妄想什麽,那都不是真的!!”


    “嗚哇~~我可愛的兒子啊~~!”


    從背後傳來她冷冷的一句話。


    “不要再裝了,我們何不互相現出原形呢,健力克。”


    “你在說什麽啊?”


    聽到她的話後,健次郎轉過頭去裝傻。


    “‘萬世幻術師’健力克,難道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


    “健力克?我聽都沒聽過。”


    “就算你改變了外貌,我還是能看穿你的幻術。”


    嗬嗬,他笑道:


    “沒想到‘薔薇’你還記得這麽無聊的事啊!”


    “老爸!你認識她嗎!?”


    “我和這家夥的主人可不是泛泛之交啊!”


    語畢,健次郎收起了之前胡鬧的表情,眯著眼說:


    “有何貴幹?克羅諾斯不是已經死了嗎?”


    女孩將事情原由詳細地說明了一遍。


    “原來如此。的確,就算你搶走莉莉斯也沒什麽用。”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健次郎大笑著。


    “……你這是瞧不起我嗎?”


    “我一直就是這麽目中無人的不是嗎?你該不會忘了吧?”


    “我是不會去記這些無聊的事情的。”


    “很遺憾,憑我現在的實力是贏不了你的。鼓太郎就交給你了。”


    “老爸,等等!”


    鼓太郎向父親求救。健次郎轉頭麵向兒子,


    “莉莉斯既然已經覺醒,那就表示你已經有生命危險。雖然有條件,但是有人能幫你是再好不過了。在眾多的使魔中,mystic word是絕對的忠心。從前我也曾為此感到棘手呢!”


    “這倒是彼此彼此。”


    “已經不做魔法師的我幫不上你什麽忙,鼓太郎,你就倚靠她的力量吧!”


    “老爸,等一下啊!你們根本解釋得不清不楚的,莉莉斯究竟是什麽?我不是老爸你親生的嗎?”


    “唔……”


    健次郎支支吾吾的。鼓太郎繼續追問。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老爸,你知道事實吧。”


    “其實啊……”


    健次郎的眼神非常認真。麵對如此魄力,鼓太郎吞了口口水。


    “說吧。”


    “我們家是代代相傳的惡魔一族…,.”


    “你剛剛不是說魔法師嗎!!”


    “啊……”


    被識破了。健次郎抱著頭暗叫不妙。


    “告訴我真相!”


    “撿來的。”


    “啊?”


    “你是我檢來的。因為你是莉莉斯的轉生體,就算你在平麵世界裏長大,也隻會成為騷動的根源而已,所以我就跑到球麵世界這來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健次郎笑著,笑得很誇張。


    “所以我和琴子才會怎麽算都不對……”


    他是指兩人出生的間隔。他從小就覺得很疑惑,為什麽兄妹兩人會念同一年級呢?


    “那你之前說琴子是早產兒?”


    “抱歉,一直瞞著你。”


    爸爸低下頭。


    但鼓太郎反而不氣了。


    “不,幸好不是人類的是我,琴子可是女孩子啊。”


    “就是說啊。如果你是女的,那爸爸我的心跳可能會停住吧!”


    “是男的就無所謂嗎!!”


    兩人馬上又回複到原本的相處模式。


    “以父親的立


    場來說就是如此!”


    “你也考慮一下兒子的立場啊!”


    父子兩人互相怒吼著,簡直像是鴨子在吵架一樣。而那女孩突然從旁岔了一句。


    “真是漂亮的寶石眼啊。”


    “寶石眼?”鼓太郎轉過頭來。


    “就是被稱為‘莉莉斯石眼’,或是‘莉莉斯紅眼’的深紅色瞳孔。凝視這魅力之紅者,將被奪去靈魂。”


    被這麽一說,鼓太郎將視線移向了桌上的鏡子。


    正如她所言,鼓太郎眼睛原本黑色的部分全變成了紅色,就像是火焰般的鮮紅色。


    “…………”


    鼓太郎喪氣地低下了頭。


    突然。


    “糟了!”


    “怎麽了!?”


    “如果鼓太郎生了小孩,那究竟算是我兒子還是孫子……”


    “別搞笑!笨老爸!!”


    “還不是因為你一臉嚴肅的樣子,爸爸我才會想說要讓你放鬆一下啊。”


    “你用的方法根本不對!”


    鼓太郎氣得臉紅脖子粗,但原本沮喪的心情確實已經消失無蹤。


    “不必擔心。莉莉斯不論和人類交合多少次,都不會生小孩的。”女孩如此說著。


    “那爸爸我就放心了。”


    “我就說你搞笑的方式不對!”


    “魔物要藉由吞食靈魂才能生存,差別隻在於種族不同,獲取的方式也不同罷了。有的透過肉、有的透過血,而莉莉斯則是透過精神。交合不過是為了獲取靈魂的儀式。”


    “……還有別種儀式嗎?”


    “隻要層級提升,光憑眼神交會就能奪取對方的心神。”


    “要怎麽做才能提升層級?”


    “隻要不斷藉由交合來獲得靈魂即可。”


    “原~~來如此!等等,這樣根本什麽也沒解決啊!?”


    鼓太郎緊抱著頭。


    “隻要讓那個叫祈梨的女孩負起責任不就得了。”


    “不要亂說!”


    “你心中的莉莉斯之所以會覺醒都是因為祈梨。就是因為你談戀愛了,莉莉斯才會破除封印的。”


    “這跟祈梨一點關係都沒有啊!”


    “紅眼有奪取對方心神的能力,沒有問題的。”


    “問題可多了!跟你說愈多我腦袋就愈混亂!”


    “我可是一點事也沒有。”


    她平靜地回答。鼓太郎哀嚎了起來。


    “老爸!快救救我啊!”


    “不,關於這問題,爸爸我也有點……”


    爸爸正打算開溜。


    “等一下!我有事要問你!”


    “什麽事?”


    健次郎轉過頭來,看見鼓太郎一臉認真地望著他。


    “媽媽會離家出走是因為我嗎?”


    “唔……不是。”


    “你中間停頓一下是什麽意思!”


    “我說,鼓太郎啊……”


    “我不相信……”


    “鼓太郎,你媽媽她啊……”


    此時……。


    “哥哥!你的電話!”


    “我現在沒空!說我不在!!”


    “是祈梨打來的喔!”


    “哇,我馬上去接!”


    叫聲還沒結束,鼓太郎就已經衝出房間。


    (她一定生氣了!!)


    因為不可思議的事情接二連三地發生,讓鼓太郎幾乎忘了這件事情。但他的確對祈梨做出了很失禮的事。


    不但午休時丟下祈梨一個人,甚至連看電影的約定都沒有遵守。


    我被祈梨討厭了!被祈梨討厭了啦!!


    “喂、喂……”


    鼓太郎握住了話筒,自己也很清楚手在發抖。


    ‘我是白鳥。’


    “對、對不起!因為發生了很多事,那個……該怎麽向你賠罪呢!”


    即使祈梨本人不在麵前,鼓太郎仍不斷地鞠躬道歉。


    從鼓太郎緊握著的話筒另一端,傳來了擔心的聲音。


    ‘你身體還好吧?’


    “啊?”


    ‘藤井同學,你不是因為身體不舒服而早退了嗎?所以我才……’


    “嗯,已經沒事了,完全沒事!”


    鼓太郎撒了謊。


    ‘太好了,我隻是很擔心你而已……’


    從話筒另一端傳來了溫暖的聲音。


    雖然沒有看見本人,但在鼓太郎的心中浮現了祈梨溫和的臉龐。


    僅是如此,就足以讓鼓太郎心跳不已。


    祈梨竟然為了我又喜又憂的,雖然很過意不去,但我真的很高興。


    “可是我們本來約好要去看電影……”


    ‘沒關係,反正票是多出來的,況且是我邀你去的嘛……’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更過意不去啊。


    我把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難過了起來。


    我後悔浪費了這次難得的機會,後悔錯過了這次愉快的約會。明明是我自己的錯,但悲哀的心情卻在我胸口打轉。


    ‘藤井同學。’


    “什、什麽事?”


    ‘你下次還能陪我看電影嗎?’


    “當然可以!”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啦~~~~~~~~~~~~~~~!


    我擺出了勝利姿勢。一邊握著話筒,一邊又得意地擺了兩三次勝利的姿勢。


    ‘那就明天見了。不好意思,在你休息的時候打擾你……’


    “啊,等一下!”


    ‘怎麽了?’


    “謝謝你這麽關心我。”


    ‘嗯。’


    又是她慣有的回答。


    祈梨點著頭的身影浮現在鼓太郎心中,他立即陶醉在無法言喻的幸福之中……。


    (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好的女孩呢?)


    鼓太郎心想,絕對不可以讓祈梨這種好女孩流淚!


    (絕對不能連累她!!)


    但在那天夜裏,鼓太郎發了從未有過的高燒,因而臥病不起。


    *


    在那之後,我究竟昏倒了多少次呢?


    雖然醒來,但腦袋還是像在做夢一般停滯著。


    我用力地揉了揉眼睛。


    眼眶裏滿是眼屎,我究竟睡了多久?


    看了看牆壁上的時鍾,時針指著正午的時刻。


    這個時間爸爸正在上班、琴子仍在學校。


    “你醒啦。”


    “哇!”


    背後傳來像幽靈一般、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讓鼓太郎嚇了一跳。


    是薔薇少女。


    她動也不動,像個銅像一般端正地坐著。


    “……你一直保持這個姿勢嗎?”


    “一點也不無聊,我一直看著院子。”


    門是開著的。麵對院子的窗戶雖然緊閉,但窗簾並未垃上。


    鈴蘭的花蕾排列在院子的花圃中,優美地綻放著。


    “來吧,主人,請盡管命令我。”


    “……我說過不要再搞這套了!”


    “這是命令嗎?”


    “不是啦!”


    “既然如此,那就隨我高興囉。……主人,請命令我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


    鼓太郎抱頭大叫。


    “嗚!?”


    鼓太郎嗆了一下,身體也不舒服起來。


    “生病了就不要太亂來,生氣對身體可不好。”


    “還不都是因為你!”


    “是主人你自己的錯吧,誰叫你不接受莉莉斯的力量呢。”


    “我不要!”


    “隻要和祈犁交合就會痊愈了。”


    “我說不要就是不要!”


    鼓太郎大喊。此時他又因不舒服而咳了起來。


    “……你討厭那女孩嗎?”


    “我喜歡她!我最喜歡她了!”


    “?”


    她一臉不可思議地皺起眉頭。


    “我不懂。既然你喜歡她,那為何要抵抗?”


    “就是因為我喜歡她啊!”


    “這樣不是什麽問題都沒有嗎?”


    “不考慮對方心情說做就做,太下流了!”


    “你還沒用過嗎?隻要使用紅眼的力量,祈梨的心就是主人的囊中之物了。”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不用!”


    “?”


    她又是一臉疑惑的表情。


    “為什麽?你已經不是人類了啊。”


    “我是人類!”


    鼓太郎肯定地說。她的眼神就像是看著一個講不聽的小孩一樣。


    “麵包之於人類猶如靈魂之於魔物,其間並無罪惡可言。神也不會降罪於為了生存而獵取糧食之人。”


    “我不信神。”


    “難怪你會遭天譴。”


    “嗚……”


    不知道是不是又不舒服,鼓太郎低下頭、緊緊地抓著毛毯。


    女孩的話讓他愈聽愈心痛。


    若真要比較,或許她所說的才是對的。


    但是……


    “我想要好好珍惜祈梨。”


    “這樣硬撐一點意義也沒有。你以為血肉之軀能對抗得了莉莉斯嗎?再這樣下去,主人必死無疑。”


    “我不想變得跟老爸一樣。一時興起就把我檢回來,又擅自跑到日本,這種自私自利的生活方式……”


    “你怨恨舍棄你的母親嗎?”


    “我不知道……”


    鼓太郎搖了搖頭。


    “實在是發生太多事了,我已經搞不懂了啦!”


    鼓太郎大喊之後,又低下頭默默不語。


    而她什麽也沒說,隻是靜靜地等著鼓太郎開口。


    鼓太郎終於緩緩開了口。


    “……鼓太郎這名字,是媽媽幫我取的。”


    鼓太郎視線低垂,凝視著緊抓著床單的指甲。


    “聽說我剛出生的時候很瘦小。為了希望我能健康地長大,老爸原本想幫我取名叫做‘虎太郎’。”


    “哦。”


    “但媽媽希望取個溫柔點的名字。因為鼓聲可以傳得很遠,所以她就幫我取了‘鼓太郎’這個名字。”


    “這樣啊。”


    “這故事是真的嗎?還是老爸編出來的?如果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那媽媽為什麽會離家出走呢?


    (她應該早就知道我曾遇見這麽可怕的事了……)


    鼓太郎把說到嘴邊的話吞了回去。


    (我一直以為我不在意。)


    父母也有屬於自己的人生。如果現在還因為少了母親而沮喪,那根本就無法繼續活下去。鼓太郎原本該是這麽想的。


    但在被告知自己‘不是人類’,又知道原本的家人其實和自己毫無血緣關係後,鼓太郎隻好將所有的不安埋藏於心。


    舉例來說,就像是有人告訴你:其實你生活的地方,不過是一片薄薄的木板,隻是座漂流在海上的島而已,或是說其實街上的人都是怪物之類的話。


    (其實我自己才是怪物!)


    被深信不疑的事物所背叛,是那麽地讓人不安。


    雖然我還是我,老爸也還是一樣蠢……啊,我懂了,原來老爸是故意裝得跟平常一樣。可惡,笨老爸竟然那麽細心……。


    這不安的心情,就像是被獨自留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一樣。


    升上高中後,我也變得叛逆了起來,甚至以為自己一個人也能活下去。不過我現在深深體會到,原來這一切不過是我自以為是罷了。


    (其實有隻無形的手連係著我與許多人。)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為媽媽之所以會離家出走,原因都出在爸爸身上。


    我一直以為她討厭的隻有爸爸,但是深愛著我和琴子。


    我自以為我們之間還有無形的手相連係著。


    但是我錯了。


    手早就已經放開了。


    隻是我一直沒有注意到罷了。


    這件事讓我倍感寂寞。


    (原來如此,我……)


    我抬頭看著她。


    我終於懂了。


    我終於知道那時為什麽會想要救她。


    (這女孩和我一樣。)


    連“感受到被奪走”的心都被取走的她,和什麽都沒被告知的我是一樣的。


    我鬆了一口氣。


    “對、對不起,我竟然跟你提名字的事。”


    鼓太郎想起自己剛才的舉動,突然不好意思了起來。


    她連名字都沒人幫他取,我卻向她抱怨媽媽幫我取的名字,這實在是人沒神經了。


    但她隻是一臉訝異。


    “我不懂主人為什麽要道歉,這是件悲哀的事嗎?”


    她歪了歪頭。她甚至連“會感到悲傷的心”都沒有。


    “沒事,你別在意。你不覺得難過就好。抱歉,反倒是我做出了失禮的事。”


    鼓太郎愈來愈不好意思。


    “不,聽了主人一番話後,我了解到了一點。”


    “啊?”


    “名字是種羈絆。自呱呱墜地那一刻起,人就已經互相連係著。”


    語畢,她握住我的雙手。


    “主人是因為失去了原本深信不已的羈絆,所以感到寂寞嗎?”


    “…………”


    “但對我來說,那原本就不存在。既然不存在,自然也就不會失去。不過這樣是好是壞,其實我自己也不清楚。”


    鼓太郎感受到一股神秘的氣氛。


    她的一字一語,就像是滲入幹枯大地的水分一般,在鼓太郎的心中溶解。


    她的聲音冷漠、麵無表情。但不知道是否從她言詞中獲得了些許慰藉,鼓太郎心跳不已,但他自己卻不是很清楚這份感覺是什麽。


    黃昏天空的暮色,就如同她的發色一般。


    她的內心空無一物,就連緊抱著回憶的感情,她也付之闕如。


    即使如此,她仍凜然而立。


    (我不能再沮喪下去了。)


    鼓太郎感覺從她身上獲得了無比的勇氣。


    “……我說啊……”


    我想和她互相連係,鼓太郎想。


    “什麽事,主人?”


    “你覺得鈴蘭怎麽樣?”


    “鈴蘭?”


    “那是我最喜歡的花名,就用來當作你的名字如何?”


    鼓太郎指向窗外。


    花圃裏綻放著潔白的鈴蘭。


    夕陽之紅照射其上,顯現出一種無法形容的顏色。


    那就是鼓太郎清醒前,她一直盯著的花朵。


    “…………”


    “啊,你不喜歡嗎?不然你也可以自己取一個……”


    “不,名字不該由自己來取。”


    語畢,她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


    “鈴蘭是嗎,我很喜歡。”


    *


    “都是你的錯?”


    這裏是午休時間的教室,琴子的視線集中在一點。


    祈梨聽到鼓太郎因發燒而請假後麵色緊張,於是道出了原委。


    “嗯,他吃了我做的便當後就……”


    “別亂想,沒這回事。我從來沒聽過會有人


    因為吃壞肚子而發燒的。”


    “可是……”


    祈梨一邊把弄著兩手的食指,一邊淚眼汪汪。


    她擔心又擔心、擔心得不得了。


    “我爸爸說那是外國的病。”


    “外國的!?”


    “別擔心,哥哥他有末婚妻陪著……唉呀?”


    說完,琴子似乎自覺說了什麽奇怪的話,疑惑地歪了歪頭。


    “哥哥向你告白了對吧?”


    “唔、嗯……”


    祈梨害羞著。她那難為情時縮起的肩膀,既可愛又惹人愛憐。


    而另一邊,琴子困惑地插著雙手,手掌托住下巴煩惱著。


    “祈梨是哥哥的女朋友……而在家裏的那個人是哥哥的……唉呀?為什麽會是那個人在照顧哥哥呢?”


    “照顧?”


    這次換成祈梨驚訝地睜大了雙眼。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啊。哥哥明明有女人了,還向祈梨告白嗎?”


    “有女人!?”


    “是啊,因為她認識我爸爸,又稱呼哥哥為‘主人’,所以我就以為……她的名字是……咦?她叫什麽名字啊?”


    “…………”


    睛天霹靂。這對祈梨來說,就像是晴朗無雲的好天氣,突然劈下閃電一般。


    她原本就比一般人膽小一百倍。


    她的臉色愈來愈蒼白,眼前一陣天旋地轉,腦袋裏昏昏沉沉的,就像是有人在她的腦袋裏敲著大鍾一般。


    祈梨修長的身軀也搖搖晃晃了起來。


    她像是喝醉一樣站不穩,步履瞞姍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原本低著頭碎碎念的琴子抬起頭來。


    “祈梨,我哥哥之前有未婚妻嗎?”


    祈梨根本聽不進去。


    *


    對祈梨來說,這是她第一次造訪鼓太郎的家。


    “來,進來吧。我先去泡杯茶,祈梨你就先去哥哥的房間吧。他的房間就在院子走廊的盡頭。”


    (這裏就是藤井同學家……)


    雖然是琴子邀請她來的,但她動搖的心仍慌亂不已。


    雖然這兒隻是間隨處可見的木造建築,但一想到這裏是藤井同學的家,她就不自覺地呼吸急促。既有著積極的緊張,也有著消極的不安。


    步出走廊,玻璃門外是一片鈴蘭盛開的花圃。


    真漂亮,祈梨心想。


    她站在走廊盡頭的房門前。


    (這裏就是藤井同學的房間……)


    祈梨將手放在門上猶豫著。她小聲地喚著:


    “藤井同學。”


    祈梨一方麵不想打擾睡著的鼓太郎,一方麵也抱著“如果不嫌我帶來困擾的話,那就請你回答我一聲吧。”的心情。


    門的另一例沒有回應。


    祈梨輕輕地打開門。


    “…………!”


    映入眼簾的光景,讓祈梨忘了呼吸。


    鼓太郎裹著棉被熟睡著。


    而且光著身子。


    而在他身旁抱著他的,是位有如天仙下凡的美女。


    而且還光著身子。


    鼓太郎同學和一個女人裹著同一條棉被睡著。


    (這個人是…………)


    祈梨臉色忽紅忽青忽白,隨後便飛奔出了房間。


    “嗯?”


    鈴蘭聽到腳步聲醒來。


    在她霍然起身的上半身,的確是什麽都沒穿。


    但鈴蘭完全不在意,隻是將手伸向鼓太郎的額頭。


    額頭接觸到冰冷的手掌後,鼓太郎臉上露出了些許的笑容。


    “我還以為靠我的肌膚可以讓燒退下來,看來隻是杯水車薪。”


    為了替逞強的主人做點事,她用自己冰冷的身體當作冰袋幫鼓太郎降溫,但效果並沒有想像來得好。


    就在她穿上衣服的同時,琴子拿著茶和點心出現了。


    “咦?祈梨呢?”


    “祈梨?是剛剛那女孩嗎?”


    琴子看著鈴蘭,臉色突然大變。


    “對了!你究竟是什麽人!?”


    因為解釋起來相當麻煩,鈴蘭幹脆用隱含著咒語的話這麽說。


    “我是你的姊姊。”


    琴子的眼眸中閃爍著桃紅色。


    “姊姊~~? ”


    琴子茫然地抱住她。


    *


    這個家其實還算寬敞。


    雖說距離市區有段距離,但在距離車站不遠處能擁有這麽寬廣的土地,就算再低調也不能說隻是‘一般’的房子而已。


    門牌上寫著‘白鳥’。


    那壯觀的大門讓人心生畏懼。她穿過鋪滿碎石的小道向門口走去。


    “我回來了。”


    屋內沒有人回應。


    太陽西沉,她走到一片漆黑的走廊上打開電燈,也打開了去除花粉的空氣清淨機和熱水瓶的開關。


    扇葉旋轉的聲音,熱水沸騰的聲音。


    像是有人在迎接自己回家似地,祈梨臉上泛起微笑。


    已經六年了。


    我也習慣回到空無一人的家裏好些日子了,祈梨每天都這麽想著。


    (明明已經習慣了……)


    電視上頭擺著相片。


    那是剛進小學時,和父母一起拍的相片。


    “…………”


    祈梨低著頭,輕咬著嘴唇。


    每當她覺得心痛時,祈梨就會習慣性地咬住下唇。


    她按下遙控器,打開了電視。


    廣告喧鬧的聲響,填滿了安靜的家中。


    光是這種吵吵鬧鬧的聲音,就讓她感覺好像回到了從前。


    就像是一家人都還在一起的那時候。


    祈梨認為期望愈高,失望也就愈大。


    (究竟是為什麽呢……?)


    祈梨不自覺地緊緊抓住自己的雙臂緊緊抓住。


    沒有人願意緊緊抱住自己。


    *


    “我吃飽了。”


    屋內沒有人回應。


    晚上,祈梨獨自一人吃完晚餐後走向了客廳。


    一直開著的電視上,正好開始播起新聞。


    俯瞰攝影棚的鏡頭,突然朝位於中央的女性拉近。


    那位女性和電視機上的相片長相神似。


    “白鳥學”。


    媽媽今天還是美麗依舊。


    在她左右手邊的是男性主播及解說員,她統率著來賓,一點都沒有被比下去的樣子。若說人人都應有屬於自己的歸宿,那麽電視就是媽媽的歸宿之處。


    她有一流的表達能力,能將難解的問題轉化為淺顯易懂的例子;她有正義感,勇於挑戰不公不義之事;她有勇氣,勇於賭上自己的主播生命,發出不平之聲。擁有這一切的媽媽,正是這社會所需要的人才,祈梨心想。


    桌上放著已經過期的電影票。


    總共兩張。


    原本是要跟媽媽一起去的。


    ‘祈梨,對不起喔,今天突然有工作。我知道你一直很期待,真的很抱歉。’


    隻要能跟媽媽在一起,不管怎樣都好。


    即使隻是待在家裏什麽也不做,隻要能和媽媽好好聊聊就夠了。


    (因為媽媽不能去,我才會找鼓太郎代替的。或許這是報應吧……)


    祈梨咬住嘴唇。


    (琴子說的那件事……)


    想起剛剛發生的事,祈梨腦袋變得一片空白。


    之前鼓太郎向她告白的事,簡直就像是作夢一樣。


    不過那不是夢。證據就是,祈梨現在的內心空空蕩蕩的。


    她搖搖頭,看著相片。


    那是去遊樂園時所拍的相片。


    自己、爸爸、媽媽,大家都愉快地笑著。


    那時幸福到連自己都沒注意到。


    就像是氣球一樣。


    愈是膨脹,爆炸時所伴隨的疼痛也愈加劇烈。


    即使如此,也不能就此放開手中的氣球。


    藤井同學向我告白時,我心中酥酥麻麻地,像是被電擊一般高與地不得了。


    那是第一次。


    活了十五年,那是第一次有人對我說喜歡我。


    我那時還以為心髒會因此而爆裂。


    我高興得像是身體要溶化一樣。


    如果周圍沒有人,我可能會邊喊著萬歲邊繞著校園跑吧。


    雖然在那之前不曾和藤井同學交談過,但我一直知道他。


    新學期開始,在全一年級參加的新生合宿時,我看見藤井同學獨自收拾場地的身影。


    雖然那是需要好幾個人一起完成的工作,但因為沒有老師看著,其他男同學都跑掉了。


    雖然很想幫他忙,但我害羞得不敢過去。


    因此,我一直覺得藤井同學是個好人。


    而且告白這種事,沒有十足的勇氣是做不出來的。


    藤井同學卻做出了我無法做到的事,在我眼裏的他散發著光芒。


    我想要好好珍惜這段戀情。


    但是……


    藤井同學的身影重疊在相片上。


    (到底是哪裏出錯了呢……)


    看著電視裏一臉幸福的人們,我曾思考過我到底缺了什麽。是不是不夠好?為什麽爸爸和媽媽不能陪著我一起生活呢?


    雖然我也知道,事到如今,還在為了父母的事而沮喪是不行的。但隻要一和朋友聊到家人的話題,總是讓我心痛不已。


    我知道俗話說:‘小孩是維係夫妻感情的樞紐。’


    意思是指,小孩是加深家人間羈絆的接著劑。


    但無法成為雙方按著劑的我,根本是個廢物……。


    家裏的電話響了起來。


    如果是朋友打來的,應該會打手機才對。這時間,很少有人會打電話到家裏來。


    會是誰呢?祈梨趕緊拿起話筒。


    “爸爸!?”


    祈梨不可置信地睜大了雙眼。


    聽見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後,她原本僵硬的表情也緩和了下來。


    即使是高興的時候,祈梨也會含著淚水。她就是這樣的女孩。


    ‘最近還好嗎?’


    “啊?嗯!我每天都過得很開心。爸爸你呢?”


    祈梨笑著敷衍過去。


    ‘這裏的天氣很好。’


    “那真是太好了!”


    祈梨的臉上漸漸充滿了笑容。


    “你下個禮拜就可以回日本了對吧?爸爸。”


    “啊,關於那件事……”


    聽到爸爸不確定的語氣後,祈梨臉色一變,緊緊抓住話筒說:


    “我這次也會對媽媽保密的,我絕對不會說的!”


    “抱歉,我有工作。”


    這句話對小孩來說,是封鎖所有話語的黑暗咒語。


    “…………。”


    “祈梨,真的很抱歉。”


    “沒關係,為了工作也沒辦法。爸爸,你要加油喔!”


    祈梨故件開朗地說。


    不知道為什麽,祈梨覺得這種時候,一定得裝出開朗的樣子才行。


    每當從口中說出一句話,心中就像是被刀割一般。


    ‘媽媽還好嗎?她有好好照顧你嗎?’


    “嗯,她前幾天還說要帶我去看電影……”


    但之後的內容卻說不出口。


    ‘是嗎?那太好了。’


    “嗯。”


    ‘看來讓你留在媽媽那是對的。’


    “嗯。”


    祈梨點著頭。


    原本輕輕拿在右手上的話筒變成兩手緊握著,像是拿著寶物一般謹慎。


    “爸爸……”


    光是小聲說話,就讓祈梨心如絞痛。


    ‘怎麽了?’


    “爸爸……”


    光是嘟噥著,祈梨就鼻酸了起來。


    一陣熱氣湧出,幾乎要脹裂她的胸口。


    她忍了下來。


    不可以哭,爸爸會擔心我的。在爸爸麵前我得開朗點才行……。


    祈梨把說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祈梨,怎麽了?’


    “……我以後還能叫你爸爸嗎?”


    從話筒那方傳來開朗的笑聲。


    ‘那是當然,你可是我的女兒啊!’


    “爸爸,謝謝你!”


    ‘你在說什麽啊。哈哈,祈梨有時會問些怪問題呢!’


    “對不起……”


    兩人又彼此寒暄了幾句後,便掛斷了電話。


    一段時間後,祈梨仍緊握著話筒不放。


    這樣就夠了,祈梨想著。


    好久沒和爸爸說話了,爸爸過得很好。隻要這樣我就很高興了。


    祈梨將眼神移回電視。在畫麵裏,媽媽仍像平常一樣熱烈談論著。


    爸爸和媽媽的笑容仍然充滿了活力,就跟相片裏一樣。


    隻是這個家庭早已破碎了。


    我永遠都忘不了,在拍完那張相片後爸爸對我說的話。


    ‘我們是一家人,要永遠在一起喔!’


    我又想了起來。每當回憶起這件事時,我都覺得恍如昨日。


    究竟是哪裏出錯了呢?


    爸爸離開家時,握著我的手對我說了一句話。


    “祈梨你已經長大了,沒問題的。”


    我那時點了點頭。


    我並未去握住那離開我的大手。


    因為那時,我覺得應該要這樣做。


    為什麽我要點頭呢?為什麽我要放手呢?明明知道再怎麽懊悔時間也無法倒轉,但我還是會忍不住去回想。


    祈梨凝視著自己的手掌。


    地想起那時鼓太郎握住她的手。


    我好高興,我真的好高興,我甚至高興地發抖。


    (那時,為什麽藤井同學會握住我的手呢?)


    是因為我在哭,所以才對我那麽溫柔嗎?


    其實他早就後悔了,隻是一直忍著沒說出口而已嗎?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我隻是希望他能緊緊地握住我的手而已。


    我隻是希望對我來說重要的人、喜歡的人能陪在我身邊而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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