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當初,祈梨她……


    在鼓太郎流著鼻血同她告白時,她本來是打算要拒絕的。


    那已經是兩個星期前的事情了──


    “打擾了……!”


    祈梨打開拉門走進保健室。


    保健室的老師不在,從架子上傳來的藥味刺激著她的鼻子。


    柔和的風透過打開的窗戶吹拂進來。


    圍繞著病床的布簾正隨著風輕輕擺蕩。


    為了不吵醒鼓太郎,祈梨放經腳步,悄悄撥開布簾往裏頭看去。


    鼓太郎睡得很熟,他發出酣聲躺在病床上,臉色看起來還不錯。


    (太好了……)


    祈梨的臉上浮現出笑容。


    噗通噗通…


    她注視著鼓太郎,雙頰不知不覺間紅潤了起來。


    (好難為情喔……)


    雖然對方睡著了,但是對祈梨來說,和男生獨處一室還是令她感到不習慣。


    好緊張、好緊張喔。


    (等他醒了,我就跟他道歉,然後拒絕他吧。)


    祈梨將自己緊握的手貼到胸前。


    (不過我好高興……)


    在體育館裏,當他向我告白的時候,我真的好高興。


    雖然在大家麵前被告白讓我有點不好意思,不過我還是很高興。


    因為這是第一次……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人說喜歡我。


    即使他把鼻血噴到我的身上,我也不在乎。


    雖然我當時因為太過驚訝而僵在那裏,無法當場在體育館答覆他,但是這並不表示我討厭他。


    其實我反倒覺得自己會喜歡上他。


    雖然我從來沒有好好跟他說過話,但是我知道他是一個溫柔的人。


    曾經有人說過他是一個超級濫好人。


    而實際上,我也從未在教室裏看過他大呼小叫的樣子。


    (我不大會應付情緒激動的人……)


    象征著粗暴的“男子氣概”對祈梨來說可是相當困擾。


    就算與自己無關,但是隻要聽到傷人的話,祈梨仍會感到心頭一緊,對這樣的她來說,比起那種太有男子氣概的人,還是像鼓太郎這樣沉靜平穩的男生比較容易相處。


    然而祈梨的表情卻愈來愈陰沉。


    (我一定會做出惹他討厭的事情……)


    祈梨想像起自己讓鼓太郎感到失望的樣子。


    我並不擅長與人來往,也從來沒想過會有男生向我告白的一天來臨,更沒想過要和別人交往。


    (我一定會讓他失望的。)


    雖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事,不過我一定會因為太過任性、行為舉止又不像是個女孩子而讓藤井同學感到失望吧。


    在她的腦中,突然浮現出鼓太郎一臉不耐地看向自己的表情。


    (結果一定會變成這樣的……)


    若要說和自己的父母感情不好完全無關,那絕對是騙人的。


    我害怕自己會喜歡上別人。


    我害怕喜歡上一個人後,卻又被拋棄。


    就連親生父親都拋下我了,更何況不是家人而是個外人的藤井同學。


    她加重力道在自己原本輕握的手上。


    (我根本做不到……)


    在她一直凝視著鼓太郎的眼眸中,泛起了陣陣漣漪。


    祈梨並沒有注意到自己就快流下淚來。


    她根本不想拒絕鼓太郎的告白。


    因為拒絕就等於是背叛對方提起勇氣對自己表達的好意。


    祈梨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白鳥同學……”


    “是、是!”


    聽到鼓太郎突然叫自己的名字,祈梨趕緊慌慌張張地回答。


    他還沒有醒過來。


    剛剛似乎是他在說夢話。


    “對不起……對不起……”


    他喃喃呻吟著,從表情看起來似乎是在作惡夢。


    他在道什麽歉呢?祈梨心想。


    (應該是我要向他道歉才對……)


    (他人真的很好呢。)


    想起他在不需要道歉的時候卻道歉的身影,祈梨不禁微微笑出聲來。


    不過她覺得不應該嘲笑人家,於是又遮住自己的嘴。


    (他的個性……是不是和我很像呢?)


    祈梨也是那種不管發生什麽事情,都會馬上向對方道歉的人。


    在懷疑是不是對方不對之前,她總是會先覺得是自己的錯。


    (藤井同學是怎麽樣的人呢?我想知道。)


    雖然怎麽看都不像是會跟我一樣膽小,他到底是怎麽樣的人呢?


    (不過這樣的話,我跟藤井同學就完全不一樣嘛~~~!)


    祈梨拚命搖著頭。


    我隻是沒有誌氣而已,但是藤井同學一定是因為他很老實。


    畢竟告白是需要勇氣的。


    (那會是怎麽樣的感覺呢……?)


    祈梨將手貼在自己胸前,試著想像起來。


    (如果我喜歡藤井同學的話……)


    不過是想像一下而已,祈梨就羞得不敢再看鼓太郎的臉,趕緊將眼神從他身上移開。


    她的臉頰發燙,整個皮膚也紅通通的,一直紅到耳根上。


    她的心髒噗通噗通地跳,聲音幾乎要傳了出來。


    不可能的,祈梨心想,我絕對不可能有勇氣向別人告白的。


    (藤井同學真勇敢……)


    這是祈梨坦率的感想,她對自己感到難為情。


    (反倒是我,從剛才就隻想著自己的事惰……)


    還說什麽不想讓他失望,這其實隻是不想讓自己受傷的藉口罷了。


    (我真是太差勁了……)


    祈梨突然回想起在來到保健室之前,琴子對自己所說的那番話。


    ‘跟你說喔,哥哥雖然老是讓人覺得他很遜,但是他絕對不會背叛你的!哥哥是真心喜歡你的!我是說真的喔!如果你有那麽一丁點喜歡哥哥,就試試看跟他交往吧!’


    要我試試看……


    祈梨小聲地嘟噥。


    (我也拿出點勇氣來吧。)


    她的肩膀微微顫抖。


    我好害怕被別人討厭,真的好害怕。


    所以一直以來,我會害怕自己喜歡上別人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但是逃避有時候也是會傷害到對方。


    (要做出抉擇的是我!)


    每當祈梨要下定決心時,她總會稍稍咬住自己的下唇,這是她從小的習慣。


    她緊緊抿住自己桃紅色的雙唇,看著鼓太郎熟睡的臉龐。


    (雖然有可能會徹底失敗……)


    腦中馬上浮現被對方嫌棄的樣子,讓她不禁有些害怕。


    祈梨搖了搖頭。


    (我也要好好加油才行!)


    我要回應對這樣的我仍然說出喜歡的藤井同學的心意。


    “嗯……唔嗯……白鳥同學……”


    不知道是不是還在做惡夢,鼓太郎又說出了夢話。


    祈梨想要為鼓太郎做些什麽,於是握起他的手。


    結果,原本鼓太郎緊皺眉頭的表情逐漸緩和下來。


    而在祈梨的臉上更是露出無與倫比的笑容。


    她好高興鼓太郎終於能夠脫離惡夢,也很高興自己所做的事能為對方帶來幸福。


    透過手心傳來的體溫,讓她感到一陣幸福的愛戀。


    (如果能一直陪在喜歡的人身邊……)


    那將會是多麽幸福的一件事。


    直到鼓


    太郎醒來之前,祈梨都一直握著他的手──


    而鼓太郎紅著臉第二次向祈梨告白,是在這之後十分鍾的事情了。


    * 祈梨與學


    (……剛剛那是夢嗎?)


    祈梨從床上醒來。


    時間回到現在。


    她背對著自己房間早已看慣的天花板,當看到媽媽的臉時,又讓她以為這隻是一場夢。


    (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媽媽說過她今晚要工作啊……)


    祈梨覺得大概是睡昏頭了吧,於是又重新蓋上棉被。


    她試著整理自己腦中的記憶。


    ──今天本來是要和鼓太郎一起去看電影的。


    但是鼓太郎說他發燒,於是我決定去他家探病。


    我在超市買了藥和水果,正準備前往他家的時候……


    碰到了鼓太郎和一位魔法師的女孩子一起從電影院裏走了出來。


    那時我的腦袋一片空白。


    是因為震驚鼓太郎說謊的事情嗎?


    或是因為難過他和別的女生約會呢?


    還是因為羞恥自己居然一無所知、還自以為是他的女朋友呢?


    我感到腦袋一片渾沌,於是從現場跑開。


    等注意到時,我的眼前已一片漆黑,昏倒在地上了。


    (……原來如此,所以我才會昏睡在這裏呀。)


    我的額頭上貼著退燒用的貼布。


    這是我買來要給鼓太郎用的,好在沒有浪費掉……其實這種事一點都不值得高興。


    (我一定是因為太寂寞了,所以才會看到媽媽的幻影……)


    雖然肚子餓了,但是祈梨根本沒有精神起來,她考慮幹脆繼續睡下去好了。


    “感覺還好嗎?身體會不會很難過?”


    “媽媽!?”


    砰地一聲,祈梨像彈簧一樣彈坐起來。


    在她眼前的確實是媽媽沒錯。


    祈梨不可置信地睜大雙眼,目不轉睛地盯著母親.學。


    “媽媽怎麽會在家……你不是說今天要工作嗎……”


    祈梨一邊說著,一邊搖了搖頭。


    祈梨很清楚媽媽有多麽珍惜新聞主播的工作。


    “我請假了。”


    學哈哈笑著,她催促坐起身來的祈梨躺回床上。


    “今天隻是內部會議而已,請假一次沒關係的。”


    “對不起……”


    “你在說什麽啊,你可是病人呢,不要為這種小事操心。”


    祈梨的眼眶中不禁浮現出淚水。


    她的淚腺越是被別人溫柔對待就會越脆弱,祈梨就是這樣的女孩。


    或許是知道她這樣的個性吧,學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留下來陪我。”


    祈梨抓住媽媽的手。


    “你肚子餓了吧?我去幫你弄點吃的。”


    “沒關係,我不餓,暗我說說話好嗎?”


    祈梨強烈要求著,完全沒有放開手的意思。


    她希望媽媽能陪在自己身邊。


    “……………”


    學望著祈梨的臉,隨即問道:


    “和別人吵架了嗎?”


    祈梨嚇了一跳。


    “你怎麽知道?”


    “這個嘛,怎麽知道的呢?”


    學微笑著,她的臉上寫著“我什麽都知道喔”。


    媽媽好厲害……祈梨心想。


    (真不愧是媽媽。)


    祈梨之所以會從小就體會到寂寞的滋味,其實學要負大部分的責任。


    不過祈梨仍然深愛著自己的母親。


    該說什麽才好呢?祈梨思考一下後,然後開口:


    “我們明明已經約好了,可是那個人卻跑去和別人約會……”


    “對方爽約了是嗎?”


    “嗯。”


    祈梨無精打采地點點頭。


    媽媽將手指抵在嘴唇上反問:


    “真的是這樣嗎?你有向對方確認過嗎?”


    “咦?”


    對於這個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祈梨嚇了一跳。


    “會不會是自己搞錯了呢?你又沒有去問清楚。”


    “可是……”


    “為什麽會沒有好好去問清楚呢?”


    “……………”


    祈梨緊閉著雙唇低下頭去。


    那時的感覺又在心中湧起。


    單單回想起來,就感覺心好痛。


    那時隻想閉上眼睛,隻覺得自己好難為情。


    學回握著祈梨的手說:


    “祈梨懷疑的其實是自己唷。”


    “我自己?”


    “你隻是把自己的不安投射到對方身上而已,其實你隻是無法信任自己,卻把責任推到對方身上。”


    “不安……”


    祈梨感到一陣心痛。


    “如果不能信任自己,就會變得連‘喜歡’這種心情也不相信喔。”


    學用手撫摸著祈梨的頭問道:


    “你喜歡那個人嗎?”


    “嗯。”


    祈梨點點頭。


    “你喜歡上的那個人這麽無法信任嗎?”


    “不是。”


    這回她猛力搖著頭。


    “那就要相信他啊,要相信自己的這份心意。”


    “自己的…………………………”


    祈梨將另一隻空著的手貼在自己胸前。


    媽媽說的沒錯。


    “謝謝你,媽媽。”


    在她臉上露出了微笑,就在這個時候……


    咕嚕嚕,祈梨的肚子大聲響起。


    “看吧,你的肚子果然餓了吧。”


    “對、對不起……”


    學笑著站起身來。


    “媽媽可是什麽都知道喔。”


    * 祈梨的祈禱,對鼓太郎的思念


    這是在那之後的事。


    天空宛如白晝般閃爍著光芒,即使透過窗簾也能清楚察覺。


    (──────!)


    一股幾乎要讓心髒停止的戰栗感襲擊而來,祈梨從床上跳了起來。


    她打開窗戶,殘留的光芒仍在天空中拖曳出一條尾巴。


    在那陣閃光後,隻留下黑暗在街道上擴散著,天空隻剩下一片純粹的黑暗。


    所有的燈光都被奪去了光芒,在黑暗中沉默了下來。


    (難不成鼓太郎他……!?)


    有如喉頭被灼燒著的焦躁感驅使著祈梨。


    她心中的不安逐漸擴大,讓她簡直坐立不安。


    祈梨披上開襟羊毛衫衝下樓梯,穿上拖鞋就跑進院子裏。


    雖然抬頭也隻能看到天空中閃爍的星星,但是祈梨有種直覺。


    (有人正在使用魔法戰鬥……!)


    祈梨當然不可能會知道剛才那道閃光其實就是歐仁妮企圖施放卻失敗的魔法。


    停電的範圍似乎正在擴大,失去了地麵光芒的天空回複到原本的黑暗。


    在一片漆黑寂寞的天空中,有幾顆乎常看不見的星星正閃爍著光芒。


    冷風啪啪地吹過祈梨的臉頰,讓她不禁打起寒顫。


    “鼓太郎……!”


    那般仿佛心髒被緊縛般的焦躁驅使著祈梨向外飛奔而去。


    “祈梨!?”


    “我馬上就回來!”


    祈梨隻留下這句話就跑出門。


    (鼓太郎一定出事了!)


    在不知名的地方,在我不知道的時候。


    祈梨的胸口一陣絞痛。


    (在我隻考慮到自己的時候,鼓太郎他……!)


    正投身於激烈的戰鬥之中。


    (……為什麽我都沒注意到呢?)


    祈梨詢問著自己,在她心中浮現起昨天那副光景。


    她想起鼓太郎和那個可愛的女孩一同走出電影院的那一幕。


    (難道他和那位像是魔法師的人在一起的時候……)


    ──戰鬥就已經迫在眉睫了嗎?


    我那時候應該要問清楚的。


    (如果我信任他的話,早就該想到這一點……)


    祈梨悲傷地顫抖著肩膀。


    (我為什麽會從鼓太郎的眼前逃走呢……)


    (都是因為我太懦弱,對自己太沒有自信的緣故。)


    (光是考慮自己的事就讓我自顧不暇,讓我根本無法去信任鼓太郎……)


    媽媽說的一點也沒錯。


    (我隻是把自己的不安投射到鼓太郎身上而已……)


    街道仿佛死去般沉靜無聲。


    雖然祈梨跑了出來,但是要不是看到剛才因為魔法戰鬥而產生的閃光,她根本連爆炸聲都沒有聽到。


    戰鬥會不會早就結束了?


    (鼓太郎是否平安無事呢?還有鈴蘭和那個銀發的女生……!)


    灼熱的恐懼感逐漸盤踞祈梨的心頭。


    (如果那個時候我能相信他的話……)


    祈梨緊咬雙唇,幾乎就要哭了出來。


    祈梨心想明明是自己做出這麽過分的事,要是哭出來就太狡猾了,但是……


    祈梨先是低下頭,然後又抬起頭來,按著在一片漆黑的道路上奔跑。


    (雖然這裏和平時的街道沒什麽兩樣……)


    這裏是我從小就很熟的小巷子。


    這條路我已經熟悉到就算是在發呆或是在想其它事情,光憑雙腳也能認得路。


    (……可是……)


    異樣的恐懼感彌漫在失去街燈、住家照明等所有光亮的街道上,讓我心中越來越不安,雙腳因為害怕而發抖。


    盡管如此。


    我還是想要確認他是否平安無事,我絲毫不在意會遇到什麽樣的危險。


    (鼓太郎,鼓太郎,鼓太郎……!)


    祈梨向前奔跑著。


    她一心一意、一心一意地,朝著自己最喜歡的人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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