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大的女王逝世。
她不僅是我的君主，也是我的朋友。
她是我在百無聊賴的歲月裏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
今天，她死了。
是啊，人都會死，這很正常。
看來我還是不需要什麽朋友。
如果隻有我一個人。
對，如果我一直都隻是一個人。
就不用哭成那樣。
我一直以為，自己的眼淚早在很久以前便已幹涸。
該離開這個國家了。
這樣一來我就不用再悲傷。
如果孤身一人，便再沒有什麽事情能讓我悲傷。
我有我的目標。
我必須找到那樣東西。
“大罪之器”——
?艾爾露卡～路西菲尼亞王宮內“鏡之間”～
空氣冰涼。
路西菲尼亞一年四季氣候涼爽，但對於雪國出生的我來說這根本算不上什麽，倒不如說我反而覺得這裏天氣有點熱。而像現在這樣腦子裏冒出“好冷”的念頭，或許在我來到這個國家之後還是第一次。可能是從今早便沒停過的降雨讓我覺得氣溫有些低。
走進路西菲尼亞王宮的鏡之間，隻見正在等我的那人正背對大門凝視著描繪在天花板上的圖案。
那是尼克萊·托爾創作的“王與三英雄”。畫麵中心是高舉寶劍的帝王，三名戰士則跪在他的身邊。除此以外，畫麵上還描繪著手持盾牌伴在君王身側的王妃。安妮生前非常喜愛這幅畫。
等我的那人似乎還未察覺到我的到來。從敞開的大門鑽進一縷微風，拂動了她仿若透明的銀發。
我從懷中取出匕首，悄無聲息地靠近她的身後。她平時比任何人都更為警惕，可現在卻似乎仍沒察覺到我的存在。究竟是賞畫賞到失了神，還是觸景生情了呢？
她的後背已經近在眼前。我舉起右手的匕首，朝她……瑪麗亞姆的背影刺了下去。
“嘿！”
“啊。”
手腕當即襲來一陣疼痛。
原本被緊握在手中的匕首在空中飛舞了片刻後，當的一聲落在了我的身後——瑪麗亞姆將匕首連同我的右手一同踢開了。哦，真漂亮。
“瑪麗亞姆，你好厲害哦，不過用腳踢這習慣真不好～”
我向她打趣，隻見瑪麗亞姆慍怒地瞪著我道。
“……你想幹什麽，艾爾露卡？”
“沒什麽啦～既然安妮也死了，那我差不多也該離開路西菲尼亞啦，所以呢，在這之前我得把所有認識我的人都抹殺掉。”
“玩具刀殺不了人。”
瑪麗亞姆撿起落在地上的木製匕首。她用手指輕輕碰了碰刀刃，那看似利刃的部分當即縮回了柄中。
“好精致的玩具。”
“多謝誇獎，你要就送你。”
“你之前給我做的那把已經夠用了。”
瑪麗亞姆微笑著聳聳肩，像是對我感到無可奈何。
“惡作劇我就不去追究了，反正已經習慣……不過你說離開這個國家是什麽意思？”
“就是字麵意思啊。國王阿爾斯逝世，前幾天王妃安妮也離開了人世。既然沒有了契約者，我還有什麽理由和義務留在這個國家？”
結識上一代路西菲尼亞國王阿爾斯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當時的我與尚有幾分青澀的阿爾斯以及他的戀人安妮締結了契約(這一經過被世人讚為“薩諾森橋之誓”，但事實上不過是雇傭關係而已)，成了阿爾斯的部下。
於是我便過上了為了擴大領土而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就結果而言，路西菲尼亞成了與原先不可同日而語的大國，但阿爾斯王卻死在了不治之症——格拉病上。就這樣，我的君主成了安妮女王。女王並沒有將重點放在領土擴張上，而是致力於國力的增強和發展。盡管戰爭數量日益減少，但我的工作卻絲毫沒有變輕鬆。
現在，即便稱路西菲尼亞是艾比利奧斯地區最富饒的國家也毫不為過。“我想創造一個能讓孩子們整日歡笑的國家”，這是安妮的口頭禪。
可是，就在幾天前，安妮與她的丈夫一樣被格拉病奪去了生命。
戰爭、意外、病痛……有多少同伴因此命喪黃泉，活到現在的隻有親衛隊長萊昂哈爾特和我眼前的瑪利亞姆。如今路西菲尼亞的繁榮，是用無數的犧牲換來的成果。
剛認識瑪利亞姆的時候，她還是個年幼的孩子，可那時的她早已是一名優秀的戰士了。
被當做殺人工具養大的瑪利亞姆曾有一雙黯淡無光的眼睛。
即便是這樣，現在的她也成為了優雅的淑女，並在王宮侍女長的職位上做出了完美的成績。
“艾爾露卡，你還是老樣子。”
“嗬嗬，這可是擁有滿倉魔力的魔導師的特權。”
“是啊，剛認識你時你已經是個成年女性了。沒想到到現在已經過了二十年，你的美貌卻一如當年。這究竟源自你所說的魔力，還是其他原因……”
“怎麽，你想知道？”
“沒興趣。”
“瑪利亞姆，你別總是這麽冷淡嘛～”
“別學人家小女孩說話……說真的，你還是老樣子，無論外表還是性格。”
“是嗎？”
“我說，艾爾露卡……現在離開路西菲尼亞還太早。拜托了，我希望你能再幫幫這個國家。”
“已經二十年了，應該夠了吧。”
“雖說貝爾澤尼亞帝國已經不再是威脅，但與阿斯莫迪恩之間的摩擦仍未平息，艾爾菲哥特今後的動向也尚不明確，況且莉莉安娜王女年僅十三歲，她的秉性你也清楚……這個國家還需要你的魔法。”
魔法。
在這個國家裏會使用魔法的隻有我一個人。話說回來，魔法這種東西原本就是理應早就滅絕了的技術，相信其存在的也隻有我認識的幾個人而已。就連知道我出生的故鄉曾被稱為“魔導王國”這件事的人，現在也寥寥無幾了。
盡管明白這一點，我還是開口了。
“去找其他魔導師不就行了？”
“根本不可能找到，這點你最清楚。”
“嗯，倒也是。”
我裝作在思考的樣子，但事實上我早就有了答案。
“那這麽辦吧，我可以為這個國家培養一位優秀的魔導師。”
是的，路西菲尼亞需要一位新魔導師，於我也是一樣。
“你是說收徒弟？隻是，不知一個學徒需要花多長時間才能出師……”
“別擔心？隻要有魔法天分，花個兩三年就能有不錯的成果。”
“有魔法天分的人……你有眉目了？”
“算是吧。總之，隻要有了繼承人，就算我不在也不要緊，對吧？”
瑪利亞姆詫異的目光仿佛在說“我想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忽然，瑪利亞姆將目光移到了我的後方，看樣子有人進入了鏡之間。我回過頭，隻見身後站著一位將一頭金發束成歪馬尾的少女。她是侍女奈伊。
“抱歉打斷二位的交談。瑪利亞姆大人，萊昂哈爾特大人找您，似乎是想讓您看看一個新進宮當仆人的少年。”
“……是嗎，我明白了，這就去。艾爾露卡，剛才說的事我們改日再商量。”
瑪利亞姆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與奈伊一同離開了房間。
少女名叫奈伊·弗塔皮耶，瑪利亞姆的養女。至於她沒有在人前表現出二人的母女關係，不知是因為瑪利亞姆的教育，還是她本身謹慎的氣質。
那位被萊昂哈爾特帶來的少年應該就是王女的雙胞胎弟弟吧。
萊昂哈爾特想悄悄地讓這對被自己親手拆散的姐弟以另一種方式重逢。
(真想去看看，不過我還是先出去比較好。)
我輕輕伸了個懶腰邁出了步子。剛一跨出鏡之間，就聽見宰相米尼斯的聲音在耳溈響起。
“哦，艾爾露卡閣下，您要外出？”
“是啊，去一趟艾爾菲哥特，打算收個徒弟。”
“收徒？需要跨越國境的話，我來給您安排幾個護衛吧。”
“沒這必要，人多反而紮眼……對了，聽說宮裏新來了一個傭人，還是你喜歡的那種美少年？”
“您可真會說笑，我再糊塗也不會向先王陛下的子嗣出手……艾爾露卡閣下，我說，那個仆人……亞連的真實身份，您可千萬要保密。”
“這我當然知道。好了，我走了。”
米尼斯像是還沒說完，但他一開口就會口若懸河，於是我決定扭頭離開。
教出一個徒弟需要兩三年……還不知究竟能否來得及。
我對於自己所說的話略感後悔。早知道就該什麽話都不說什麽人都不見，直接離開這個國家才對。
企圖改變命運齒輪的方向，這做法一點都不像我。
我偶爾會做些預知未來的夢。不過話雖這麽說，我卻無法夢到具體的時間地點，內容也隻是些片段而已。
然而那些夢都無一例外的言中了。
雖然不知道將會在何時，但如果再這樣下去……
路西菲尼亞將在不遠的未來毀滅。
?艾爾露卡～艾爾菲哥特國“千年樹之森”～
艾爾菲哥特國位於路西菲尼亞的北部，在臨近的諸國中是一個曆史相當悠久的國家。
路西菲尼亞和阿斯莫迪恩原本都屬於貝爾澤尼亞帝國領土；按政權體製來看，經曆過滅國重建的萊文安塔正確說來也不能算是曾經的魔導王國。
艾爾菲哥特之所以能常年保持獨立，除了肥沃土壤帶來的農作物連年豐收以外，還有占國土麵積四分之一的森林防止了別國入侵這一要素。
艾爾菲哥特曾有一段時期貫徹單一民族主義，對艾爾菲以外的民族實行了徹底迫害。其中作為原住民的奈茲瑪族受到的迫害尤為嚴酷，直到現在整個艾爾菲哥特國都看不到幾個奈茲瑪族人。現在這一風潮有所緩和，不過聽說在某些地區這類歧視仍然根深蒂固。
現任國王索尼·艾爾菲恩身為和平主義者，軍隊僅僅用作自衛。單從軍事實力來看，艾爾菲哥特雖然不如鄰國路西菲尼亞和阿斯莫迪恩強大，但僅由艾爾菲人構成的軍隊有著極高的軍事統帥力和士氣，這也是別國不敢貿然發兵的原因之一。
宗教方麵，艾爾菲哥特人多數信仰在艾比利奧斯地區盛行的萊文教，其中也有不少萊文亞派信徒。話雖如此，其他宗教的數量也不容小覷。艾爾菲哥特人原本是少數教派埃爾德派的忠實信徒，不過這也難怪，因為埃爾德是這個國家自古以來所信仰的大地之神的名諱，直到現在人們都在傳誦著埃爾德化身成了一棵巨大樹木，給國家帶來了豐饒與和平。
此刻我所身處的這片樹林曾被稱作“埃爾德之森”，是埃爾德派的巡禮地，後被萊文亞派一位神論者信徒國王改名，現被稱為“千年樹之森”。
“最近巡禮者越來越少了……讓人感慨啊。”
我麵前的老朋友歎息道。
說是老朋友，可他卻不是人，而是一張長在枝繁葉茂幾乎遮擋了整片天空的粗壯樹幹上看似人臉的東西。不對，事實上這就是他的臉，我此刻正在與被稱為“千年樹”的巨樹——大地神埃爾德交談。
“我可不是為了聽你這個老頭子抱怨才來的。埃爾德，怎麽說？”
“你這老太婆還真性急。嗯，讓精靈轉生為人，養育成魔導帥……”
久未與他謀麵的我唐突地提出了這樣的意見，埃爾德沒能掩飾困惑的表情。
神明埃爾德手下有著眾多精靈作為他的眷屬。由於精靈與人類相比擁有大量魔力，隻要轉生為人類應該能成為最佳徒弟候補。
“你的想法還是那麽異想天開。轉生術是你的看家本領，這倒也不是不可能……”
“沒錯。行啦，趕緊把你的眷屬給我兩三隻。”
我靠近埃爾德，逼他立刻給我答案。
要去尋找艾比利奧斯地區具有魔法天賦的人實在太費事，況且最重要的是沒時間。為了改變路西菲尼亞即將毀滅的命運，我無論如何都需要除我以外的魔導師，為的就是使用那個秘術。
埃爾德麵不改色地緩緩開口道。
“不過，我倒不是懷疑你的預知夢，隻是覺得那樣的大國不會輕易毀滅吧。”
“隻怕和‘大罪之惡魔’有關。”
“大罪之惡魔”——曾經“大罪之器”誕生於這片森林並被一分為七，分散在全世界，而在每一個器中都寄宿著一個惡魔。
“沒錯，貝諾瑪尼亞、康其塔……被‘大罪之惡魔’俘虜的人類接二連三引發了災難。那個路西菲尼亞的王女……是叫莉莉安娜對吧，附在她身上的惡魔不是已經被你驅趕了嗎？”
阿爾斯和安妮有一對雙胞胎兒女，在姐姐莉莉安娜六歲時，我發現她已被“大罪之惡魔”的其中一隻附身了。
當時由於路西菲尼亞國王阿爾斯已逝，雙胞胎中的弟弟也就是王子被選作繼承人，其母安妮則將作為暫時繼承人代為統治國家直至其成年為止。然而大臣中的一人提出了反對，他主張莉莉安娜才是正統繼承人。
就這樣，臣子們掀起了政治紛爭。
其實，最初提出異議的大臣想用不知從哪兒弄來的“大罪之惡魔”附在莉莉安娜身上，好使她成為自己的傀儡。後來才弄明白，其實他一開始的目標是王子，但不知出了什麽差錯導致莉莉安娜成了惡魔的宿主，這才促使他提出了先前的主張。更令人震驚的是，他甚至企圖暗殺王子。
為了保護王子的性命，親衛隊長萊昂哈爾特將王子從紛爭中救出收為養子，並對外宣稱王子已死。隨後，王妃安妮便以女王身份成了國君。
紛爭結束後，剩下的問題就是依附在莉莉安娜身上的惡魔了。我動用了身上的所有魔力從她體內趕走了惡魔，最後盡管這害得她失去了記憶，但我也獲得了作為“器”的手鏡，事情本該就此了結才對。
“沒錯，我從莉莉安娜身上趕走了惡魔。可是，長大後的她再次被惡魔附身，並且伴隨宿主的成長，惡魔還深深紮根在了她的精神上……一般的破解魔法已是於事無補。”
“所以你想使用‘克羅克瓦加秘術’。”
“對。我一人雖然辦不到，但隻要再加上一名優秀的魔導師，或者……”
“那種法術強力卻很危險，一旦失敗會將整個國家炸飛。你已經毀過一次自己的國家了吧？”
“……我知道。我也有成長啊，這次保證萬無一失。”
“我還是……不放心。”
“噦嗦。話說回來，我現在弄不明白的是為什麽莉莉安娜仍會被惡魔附身。是最初的淨化不完全，還是有別的原因……”
“又或者，是‘器’尚不完整。”
“‘器’？什麽意思？”
“每個‘器’中都寄宿著一隻惡魔，但不管怎麽說，距離‘大罪之器’流入世間已過去將近五百年，一個‘器’未必沒有分離成幾個部分。”
“你是說這麵手鏡是不完整的‘器’？”
我從懷中取出小小的手鏡，它很粗糙，據說是莉莉安娜小時候在海邊撿到的。恐怕那便是大臣設下的圈套。現在這麵手鏡被包上了封印護符，已經失去了鏡子的功能。
“或許你手
裏的這麵鏡子不過是‘器’的一部分，有可能它的另一部分仍流落在其他什麽地方……嗯，這也不過是推測罷了。”
“總之，我不能允許曾經貝諾瑪尼亞和康其塔那樣……那樣的失敗重演，這次必須想辦法防患於未然。”
我邊說邊在心裏嘲諷自己說得真輕巧。
從現在往前推五百年，當時埃爾德委托我去搜集“大罪之器”。話雖如此，我卻從沒有認真對待過這份委托。世上的災厄又關我何事，我不過是因為無聊而去打發時間罷了。
如果我能更認真地收集情報、更迅速地做出行動，可能曾經的那些慘劇就不會發生。要是委托方不是埃爾德這個慢性子，隻怕我早就被解任了。
“艾爾露卡，關於你的預知夢……具體是什麽樣的？”
“我看到了四段影像，第一段是廣場上王女莉莉安娜被送上斷頭台的樣子；第二段是皇宮被許多全副武裝的人包圍；第三段是路西菲尼亞派兵進攻艾爾菲哥特；第四段是侍女長瑪利亞姆……死在王宮的庭院。
我也不知道每段映像發生的時期和先後順序。”
“‘紫色’是哪段？”
“第三段路西菲尼亞軍隊。也就是說，一旦路西菲尼亞軍隊入侵艾爾菲哥特，未來就再也無法改變。”
我的預知夢與其他夢有著明顯區別，它具有特殊“顏色”的。通過顏色，我能夠判斷夢境內容是否是未來的真實體現。
同時，隻要避免夢境中“紫色”的內容，預知夢所透露的未來就能夠改變。反言之，如果不能避免，那麽時間的齒輪便成了定式。
“如果失敗，你打算怎麽辦？”
“立刻逃離路西菲尼亞，我可不想牽扯上那個爛攤子。”
“……算了，你就是這樣的人。不過這次不太一樣吧，艾爾露卡？”
一陣風拂過林間。
“……什麽意思？”
“屬於你的東西一件件離你遠去……你是害怕眼睜睜看著它們消失自己卻無能為力。這次難得那麽有幹勁，也是因為這個，對吧？與其看著心愛的人們死去，還不如拋開一切逃離這裏。你不願意重演‘萊文安塔的災難’……”
“閉嘴！再廢話就把你連根砍了，臭老頭！”
我勃然大怒，使出渾身力氣朝埃爾德的“臉”揍了一拳。但埃爾德卻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隻有我的拳頭疼得厲害。
“艾爾露卡，你現在要做的事或許根本算不上‘正義’。對世界而言，路西菲尼亞這個國家可能還是毀滅了更好。”
“我知道……這我當然知道。我從一開始就沒有為了什麽正義而戰！總之，如果路西菲尼亞毀滅的原因在於‘大罪之惡魔’，那我的義務是抑製這一事態的發生，沒錯吧！”
“……是啊。徒弟的問題容我再考慮考慮，困了，……哈。”
“啊！喂！老頭子你給我等等！不許睡！喂！”
我朝那張打著哈欠的臉又踢又打，可埃爾德卻再也沒回答我半個字。隻要他一睡著，不管什麽都叫不醒他，弄不好一覺能睡上一個多月。
“這個臭老頭～”
心情煩躁的我明知於事無補還是義狠狠踹了埃爾德一腳。就在這時……
嗖。
有什麽東西從我背後飛了過來。伴隨一聲鈍響，我隻覺得後腦勺微微有些疼痛。伸手摸了摸被打中的地方，卻摸到一手黏糊糊的東西。我還以為是流血了，但很快便明白了並非如此——手上滿是甜甜的香味。轉過身，隻見地上落著一顆被打爛的紅色果實。那是波姆果，不知是什麽人用這顆爛熟的果子從背後砸中了我的腦袋。
“不許欺負埃爾德大人！”
聲音是從樹上傳來的，這和果子飛來的方向不同。站在樹枝上的是一隻小知更鳥，它有著一身漂亮的綠色羽毛。再轉過身，目光正好和扔果子的犯人對上了——那是隻小鬆鼠，正狠狠地瞪著我呢。
總之，先向比較通情達理的知更鳥解釋一下比較好。
“我沒有欺負他啊，米迦埃拉。”
這隻知更鳥的名字叫米迦埃拉，是侍奉埃爾德的精靈之一。原本精靈沒有固定形態，甚至根本無法靠肉眼看見，不過她們(精靈沒有性別，用“她們”可能並不恰當，可我個人卻喜歡將它們稱作女性)擁有能夠變身為森林動物的能力，通過這種能力，精靈們能夠讓人類認識到自己的存在，並可以參與到人類活動中去。
話說回來，能夠與她們進行交流的，也隻有像我這樣既有魔力又聽得懂精靈語言的人類而已。
當然了，那隻鬆鼠和米迦埃拉一樣同屬精靈，名叫戈米莉亞。
“艾爾露卡，你不要一言不合就動粗，這不好。”
“你說話還是那麽冷漠，戈米莉亞。不過啊，先拿果子扔別人的家夥一扭頭又說出這種話，真是令人敬佩。”
“多謝誇獎。”
“誰誇你了。”
我抬起頭，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埃爾德。
“……你們的主人又開始打瞌睡了，我還是改日再來吧。”
我歎了口氣，忽然米迦埃拉展開翅膀飛到了我的左肩上。
“我覺得這決定很好，遠處有人類的氣息。”
“哦，千年樹的巡禮者？”
“嗯～不知道，貌似不是朝這裏來的……反正，被人看到路西菲尼亞的魔導師在這裏閑逛總不是件好事吧？”
“看樣子你對人類的了解還挺深。”
“嘿嘿，一點點啦。我是從巡禮者和伐木工潘特那裏學來的。”
“米迦埃拉，你對人類有興趣嗎？”
“嗯。不過埃爾德大人不讓我出森林……沒辦法。”
“哎，你們家主人還真是個老頑固。”
“嘿嘿，是呀。”
米迦埃拉的笑聲如同歌唱般動聽。
“我該走了。再見，精靈們。”
我朝她們揮揮手，向森林入口走去。
米迦埃拉和戈米莉亞，這兩人的魔力在埃爾德的眷屬中算是首屈一指。如果收徒弟，應該就是她們中的一個了。
在回去的路上，我瞥見一位抱著筐子的少女正從遠處走來，像是來森林裏采果子的。她就是米迦埃拉所說的人類吧。我躲進草叢，等她從我原先所站的道路經過。
（真難得，居然能在艾爾菲哥特看到奈茲瑪族。）
擁有白發紅眸這一奈茲瑪族特征的少女右臂上有一片淤青，像是挨過打。不僅是右臂，仔細觀察之下我發現她的有腿和臉上同樣有傷。
鎮壓、迫害——不知為什麽這樣的詞語浮現在了我的腦海中。我搖搖頭，那些傷痕或許隻是她不小心摔倒造成的，看那張臉就知道她肯定是那種笨手笨腳的女孩。我可不能隻因為她是奈茲瑪族就聯想到那謝方麵去啊。
女孩經過我麵前，向森林深處走去。
“——嗯？”
在她經過我麵前的瞬間，我聽到了這樣一句話。
“對不起，我真不應該活著。”
她沒有察覺到我的存在，那應該是她的自言自語吧。
我決定不去思考那句話究竟代表了什麽。
埃爾德，或許你說得沒錯。到頭來，我都隻是在一味逃避。
我走出草叢再次邁出了步伐。得趁天黑前趕回去，我不想再被瑪利亞姆教訓。
她不僅是我的君主，也是我的朋友。
她是我在百無聊賴的歲月裏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
今天，她死了。
是啊，人都會死，這很正常。
看來我還是不需要什麽朋友。
如果隻有我一個人。
對，如果我一直都隻是一個人。
就不用哭成那樣。
我一直以為，自己的眼淚早在很久以前便已幹涸。
該離開這個國家了。
這樣一來我就不用再悲傷。
如果孤身一人，便再沒有什麽事情能讓我悲傷。
我有我的目標。
我必須找到那樣東西。
“大罪之器”——
?艾爾露卡～路西菲尼亞王宮內“鏡之間”～
空氣冰涼。
路西菲尼亞一年四季氣候涼爽，但對於雪國出生的我來說這根本算不上什麽，倒不如說我反而覺得這裏天氣有點熱。而像現在這樣腦子裏冒出“好冷”的念頭，或許在我來到這個國家之後還是第一次。可能是從今早便沒停過的降雨讓我覺得氣溫有些低。
走進路西菲尼亞王宮的鏡之間，隻見正在等我的那人正背對大門凝視著描繪在天花板上的圖案。
那是尼克萊·托爾創作的“王與三英雄”。畫麵中心是高舉寶劍的帝王，三名戰士則跪在他的身邊。除此以外，畫麵上還描繪著手持盾牌伴在君王身側的王妃。安妮生前非常喜愛這幅畫。
等我的那人似乎還未察覺到我的到來。從敞開的大門鑽進一縷微風，拂動了她仿若透明的銀發。
我從懷中取出匕首，悄無聲息地靠近她的身後。她平時比任何人都更為警惕，可現在卻似乎仍沒察覺到我的存在。究竟是賞畫賞到失了神，還是觸景生情了呢？
她的後背已經近在眼前。我舉起右手的匕首，朝她……瑪麗亞姆的背影刺了下去。
“嘿！”
“啊。”
手腕當即襲來一陣疼痛。
原本被緊握在手中的匕首在空中飛舞了片刻後，當的一聲落在了我的身後——瑪麗亞姆將匕首連同我的右手一同踢開了。哦，真漂亮。
“瑪麗亞姆，你好厲害哦，不過用腳踢這習慣真不好～”
我向她打趣，隻見瑪麗亞姆慍怒地瞪著我道。
“……你想幹什麽，艾爾露卡？”
“沒什麽啦～既然安妮也死了，那我差不多也該離開路西菲尼亞啦，所以呢，在這之前我得把所有認識我的人都抹殺掉。”
“玩具刀殺不了人。”
瑪麗亞姆撿起落在地上的木製匕首。她用手指輕輕碰了碰刀刃，那看似利刃的部分當即縮回了柄中。
“好精致的玩具。”
“多謝誇獎，你要就送你。”
“你之前給我做的那把已經夠用了。”
瑪麗亞姆微笑著聳聳肩，像是對我感到無可奈何。
“惡作劇我就不去追究了，反正已經習慣……不過你說離開這個國家是什麽意思？”
“就是字麵意思啊。國王阿爾斯逝世，前幾天王妃安妮也離開了人世。既然沒有了契約者，我還有什麽理由和義務留在這個國家？”
結識上一代路西菲尼亞國王阿爾斯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當時的我與尚有幾分青澀的阿爾斯以及他的戀人安妮締結了契約(這一經過被世人讚為“薩諾森橋之誓”，但事實上不過是雇傭關係而已)，成了阿爾斯的部下。
於是我便過上了為了擴大領土而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就結果而言，路西菲尼亞成了與原先不可同日而語的大國，但阿爾斯王卻死在了不治之症——格拉病上。就這樣，我的君主成了安妮女王。女王並沒有將重點放在領土擴張上，而是致力於國力的增強和發展。盡管戰爭數量日益減少，但我的工作卻絲毫沒有變輕鬆。
現在，即便稱路西菲尼亞是艾比利奧斯地區最富饒的國家也毫不為過。“我想創造一個能讓孩子們整日歡笑的國家”，這是安妮的口頭禪。
可是，就在幾天前，安妮與她的丈夫一樣被格拉病奪去了生命。
戰爭、意外、病痛……有多少同伴因此命喪黃泉，活到現在的隻有親衛隊長萊昂哈爾特和我眼前的瑪利亞姆。如今路西菲尼亞的繁榮，是用無數的犧牲換來的成果。
剛認識瑪利亞姆的時候，她還是個年幼的孩子，可那時的她早已是一名優秀的戰士了。
被當做殺人工具養大的瑪利亞姆曾有一雙黯淡無光的眼睛。
即便是這樣，現在的她也成為了優雅的淑女，並在王宮侍女長的職位上做出了完美的成績。
“艾爾露卡，你還是老樣子。”
“嗬嗬，這可是擁有滿倉魔力的魔導師的特權。”
“是啊，剛認識你時你已經是個成年女性了。沒想到到現在已經過了二十年，你的美貌卻一如當年。這究竟源自你所說的魔力，還是其他原因……”
“怎麽，你想知道？”
“沒興趣。”
“瑪利亞姆，你別總是這麽冷淡嘛～”
“別學人家小女孩說話……說真的，你還是老樣子，無論外表還是性格。”
“是嗎？”
“我說，艾爾露卡……現在離開路西菲尼亞還太早。拜托了，我希望你能再幫幫這個國家。”
“已經二十年了，應該夠了吧。”
“雖說貝爾澤尼亞帝國已經不再是威脅，但與阿斯莫迪恩之間的摩擦仍未平息，艾爾菲哥特今後的動向也尚不明確，況且莉莉安娜王女年僅十三歲，她的秉性你也清楚……這個國家還需要你的魔法。”
魔法。
在這個國家裏會使用魔法的隻有我一個人。話說回來，魔法這種東西原本就是理應早就滅絕了的技術，相信其存在的也隻有我認識的幾個人而已。就連知道我出生的故鄉曾被稱為“魔導王國”這件事的人，現在也寥寥無幾了。
盡管明白這一點，我還是開口了。
“去找其他魔導師不就行了？”
“根本不可能找到，這點你最清楚。”
“嗯，倒也是。”
我裝作在思考的樣子，但事實上我早就有了答案。
“那這麽辦吧，我可以為這個國家培養一位優秀的魔導師。”
是的，路西菲尼亞需要一位新魔導師，於我也是一樣。
“你是說收徒弟？隻是，不知一個學徒需要花多長時間才能出師……”
“別擔心？隻要有魔法天分，花個兩三年就能有不錯的成果。”
“有魔法天分的人……你有眉目了？”
“算是吧。總之，隻要有了繼承人，就算我不在也不要緊，對吧？”
瑪利亞姆詫異的目光仿佛在說“我想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忽然，瑪利亞姆將目光移到了我的後方，看樣子有人進入了鏡之間。我回過頭，隻見身後站著一位將一頭金發束成歪馬尾的少女。她是侍女奈伊。
“抱歉打斷二位的交談。瑪利亞姆大人，萊昂哈爾特大人找您，似乎是想讓您看看一個新進宮當仆人的少年。”
“……是嗎，我明白了，這就去。艾爾露卡，剛才說的事我們改日再商量。”
瑪利亞姆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與奈伊一同離開了房間。
少女名叫奈伊·弗塔皮耶，瑪利亞姆的養女。至於她沒有在人前表現出二人的母女關係，不知是因為瑪利亞姆的教育，還是她本身謹慎的氣質。
那位被萊昂哈爾特帶來的少年應該就是王女的雙胞胎弟弟吧。
萊昂哈爾特想悄悄地讓這對被自己親手拆散的姐弟以另一種方式重逢。
(真想去看看，不過我還是先出去比較好。)
我輕輕伸了個懶腰邁出了步子。剛一跨出鏡之間，就聽見宰相米尼斯的聲音在耳溈響起。
“哦，艾爾露卡閣下，您要外出？”
“是啊，去一趟艾爾菲哥特，打算收個徒弟。”
“收徒？需要跨越國境的話，我來給您安排幾個護衛吧。”
“沒這必要，人多反而紮眼……對了，聽說宮裏新來了一個傭人，還是你喜歡的那種美少年？”
“您可真會說笑，我再糊塗也不會向先王陛下的子嗣出手……艾爾露卡閣下，我說，那個仆人……亞連的真實身份，您可千萬要保密。”
“這我當然知道。好了，我走了。”
米尼斯像是還沒說完，但他一開口就會口若懸河，於是我決定扭頭離開。
教出一個徒弟需要兩三年……還不知究竟能否來得及。
我對於自己所說的話略感後悔。早知道就該什麽話都不說什麽人都不見，直接離開這個國家才對。
企圖改變命運齒輪的方向，這做法一點都不像我。
我偶爾會做些預知未來的夢。不過話雖這麽說，我卻無法夢到具體的時間地點，內容也隻是些片段而已。
然而那些夢都無一例外的言中了。
雖然不知道將會在何時，但如果再這樣下去……
路西菲尼亞將在不遠的未來毀滅。
?艾爾露卡～艾爾菲哥特國“千年樹之森”～
艾爾菲哥特國位於路西菲尼亞的北部，在臨近的諸國中是一個曆史相當悠久的國家。
路西菲尼亞和阿斯莫迪恩原本都屬於貝爾澤尼亞帝國領土；按政權體製來看，經曆過滅國重建的萊文安塔正確說來也不能算是曾經的魔導王國。
艾爾菲哥特之所以能常年保持獨立，除了肥沃土壤帶來的農作物連年豐收以外，還有占國土麵積四分之一的森林防止了別國入侵這一要素。
艾爾菲哥特曾有一段時期貫徹單一民族主義，對艾爾菲以外的民族實行了徹底迫害。其中作為原住民的奈茲瑪族受到的迫害尤為嚴酷，直到現在整個艾爾菲哥特國都看不到幾個奈茲瑪族人。現在這一風潮有所緩和，不過聽說在某些地區這類歧視仍然根深蒂固。
現任國王索尼·艾爾菲恩身為和平主義者，軍隊僅僅用作自衛。單從軍事實力來看，艾爾菲哥特雖然不如鄰國路西菲尼亞和阿斯莫迪恩強大，但僅由艾爾菲人構成的軍隊有著極高的軍事統帥力和士氣，這也是別國不敢貿然發兵的原因之一。
宗教方麵，艾爾菲哥特人多數信仰在艾比利奧斯地區盛行的萊文教，其中也有不少萊文亞派信徒。話雖如此，其他宗教的數量也不容小覷。艾爾菲哥特人原本是少數教派埃爾德派的忠實信徒，不過這也難怪，因為埃爾德是這個國家自古以來所信仰的大地之神的名諱，直到現在人們都在傳誦著埃爾德化身成了一棵巨大樹木，給國家帶來了豐饒與和平。
此刻我所身處的這片樹林曾被稱作“埃爾德之森”，是埃爾德派的巡禮地，後被萊文亞派一位神論者信徒國王改名，現被稱為“千年樹之森”。
“最近巡禮者越來越少了……讓人感慨啊。”
我麵前的老朋友歎息道。
說是老朋友，可他卻不是人，而是一張長在枝繁葉茂幾乎遮擋了整片天空的粗壯樹幹上看似人臉的東西。不對，事實上這就是他的臉，我此刻正在與被稱為“千年樹”的巨樹——大地神埃爾德交談。
“我可不是為了聽你這個老頭子抱怨才來的。埃爾德，怎麽說？”
“你這老太婆還真性急。嗯，讓精靈轉生為人，養育成魔導帥……”
久未與他謀麵的我唐突地提出了這樣的意見，埃爾德沒能掩飾困惑的表情。
神明埃爾德手下有著眾多精靈作為他的眷屬。由於精靈與人類相比擁有大量魔力，隻要轉生為人類應該能成為最佳徒弟候補。
“你的想法還是那麽異想天開。轉生術是你的看家本領，這倒也不是不可能……”
“沒錯。行啦，趕緊把你的眷屬給我兩三隻。”
我靠近埃爾德，逼他立刻給我答案。
要去尋找艾比利奧斯地區具有魔法天賦的人實在太費事，況且最重要的是沒時間。為了改變路西菲尼亞即將毀滅的命運，我無論如何都需要除我以外的魔導師，為的就是使用那個秘術。
埃爾德麵不改色地緩緩開口道。
“不過，我倒不是懷疑你的預知夢，隻是覺得那樣的大國不會輕易毀滅吧。”
“隻怕和‘大罪之惡魔’有關。”
“大罪之惡魔”——曾經“大罪之器”誕生於這片森林並被一分為七，分散在全世界，而在每一個器中都寄宿著一個惡魔。
“沒錯，貝諾瑪尼亞、康其塔……被‘大罪之惡魔’俘虜的人類接二連三引發了災難。那個路西菲尼亞的王女……是叫莉莉安娜對吧，附在她身上的惡魔不是已經被你驅趕了嗎？”
阿爾斯和安妮有一對雙胞胎兒女，在姐姐莉莉安娜六歲時，我發現她已被“大罪之惡魔”的其中一隻附身了。
當時由於路西菲尼亞國王阿爾斯已逝，雙胞胎中的弟弟也就是王子被選作繼承人，其母安妮則將作為暫時繼承人代為統治國家直至其成年為止。然而大臣中的一人提出了反對，他主張莉莉安娜才是正統繼承人。
就這樣，臣子們掀起了政治紛爭。
其實，最初提出異議的大臣想用不知從哪兒弄來的“大罪之惡魔”附在莉莉安娜身上，好使她成為自己的傀儡。後來才弄明白，其實他一開始的目標是王子，但不知出了什麽差錯導致莉莉安娜成了惡魔的宿主，這才促使他提出了先前的主張。更令人震驚的是，他甚至企圖暗殺王子。
為了保護王子的性命，親衛隊長萊昂哈爾特將王子從紛爭中救出收為養子，並對外宣稱王子已死。隨後，王妃安妮便以女王身份成了國君。
紛爭結束後，剩下的問題就是依附在莉莉安娜身上的惡魔了。我動用了身上的所有魔力從她體內趕走了惡魔，最後盡管這害得她失去了記憶，但我也獲得了作為“器”的手鏡，事情本該就此了結才對。
“沒錯，我從莉莉安娜身上趕走了惡魔。可是，長大後的她再次被惡魔附身，並且伴隨宿主的成長，惡魔還深深紮根在了她的精神上……一般的破解魔法已是於事無補。”
“所以你想使用‘克羅克瓦加秘術’。”
“對。我一人雖然辦不到，但隻要再加上一名優秀的魔導師，或者……”
“那種法術強力卻很危險，一旦失敗會將整個國家炸飛。你已經毀過一次自己的國家了吧？”
“……我知道。我也有成長啊，這次保證萬無一失。”
“我還是……不放心。”
“噦嗦。話說回來，我現在弄不明白的是為什麽莉莉安娜仍會被惡魔附身。是最初的淨化不完全，還是有別的原因……”
“又或者，是‘器’尚不完整。”
“‘器’？什麽意思？”
“每個‘器’中都寄宿著一隻惡魔，但不管怎麽說，距離‘大罪之器’流入世間已過去將近五百年，一個‘器’未必沒有分離成幾個部分。”
“你是說這麵手鏡是不完整的‘器’？”
我從懷中取出小小的手鏡，它很粗糙，據說是莉莉安娜小時候在海邊撿到的。恐怕那便是大臣設下的圈套。現在這麵手鏡被包上了封印護符，已經失去了鏡子的功能。
“或許你手
裏的這麵鏡子不過是‘器’的一部分，有可能它的另一部分仍流落在其他什麽地方……嗯，這也不過是推測罷了。”
“總之，我不能允許曾經貝諾瑪尼亞和康其塔那樣……那樣的失敗重演，這次必須想辦法防患於未然。”
我邊說邊在心裏嘲諷自己說得真輕巧。
從現在往前推五百年，當時埃爾德委托我去搜集“大罪之器”。話雖如此，我卻從沒有認真對待過這份委托。世上的災厄又關我何事，我不過是因為無聊而去打發時間罷了。
如果我能更認真地收集情報、更迅速地做出行動，可能曾經的那些慘劇就不會發生。要是委托方不是埃爾德這個慢性子，隻怕我早就被解任了。
“艾爾露卡，關於你的預知夢……具體是什麽樣的？”
“我看到了四段影像，第一段是廣場上王女莉莉安娜被送上斷頭台的樣子；第二段是皇宮被許多全副武裝的人包圍；第三段是路西菲尼亞派兵進攻艾爾菲哥特；第四段是侍女長瑪利亞姆……死在王宮的庭院。
我也不知道每段映像發生的時期和先後順序。”
“‘紫色’是哪段？”
“第三段路西菲尼亞軍隊。也就是說，一旦路西菲尼亞軍隊入侵艾爾菲哥特，未來就再也無法改變。”
我的預知夢與其他夢有著明顯區別，它具有特殊“顏色”的。通過顏色，我能夠判斷夢境內容是否是未來的真實體現。
同時，隻要避免夢境中“紫色”的內容，預知夢所透露的未來就能夠改變。反言之，如果不能避免，那麽時間的齒輪便成了定式。
“如果失敗，你打算怎麽辦？”
“立刻逃離路西菲尼亞，我可不想牽扯上那個爛攤子。”
“……算了，你就是這樣的人。不過這次不太一樣吧，艾爾露卡？”
一陣風拂過林間。
“……什麽意思？”
“屬於你的東西一件件離你遠去……你是害怕眼睜睜看著它們消失自己卻無能為力。這次難得那麽有幹勁，也是因為這個，對吧？與其看著心愛的人們死去，還不如拋開一切逃離這裏。你不願意重演‘萊文安塔的災難’……”
“閉嘴！再廢話就把你連根砍了，臭老頭！”
我勃然大怒，使出渾身力氣朝埃爾德的“臉”揍了一拳。但埃爾德卻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隻有我的拳頭疼得厲害。
“艾爾露卡，你現在要做的事或許根本算不上‘正義’。對世界而言，路西菲尼亞這個國家可能還是毀滅了更好。”
“我知道……這我當然知道。我從一開始就沒有為了什麽正義而戰！總之，如果路西菲尼亞毀滅的原因在於‘大罪之惡魔’，那我的義務是抑製這一事態的發生，沒錯吧！”
“……是啊。徒弟的問題容我再考慮考慮，困了，……哈。”
“啊！喂！老頭子你給我等等！不許睡！喂！”
我朝那張打著哈欠的臉又踢又打，可埃爾德卻再也沒回答我半個字。隻要他一睡著，不管什麽都叫不醒他，弄不好一覺能睡上一個多月。
“這個臭老頭～”
心情煩躁的我明知於事無補還是義狠狠踹了埃爾德一腳。就在這時……
嗖。
有什麽東西從我背後飛了過來。伴隨一聲鈍響，我隻覺得後腦勺微微有些疼痛。伸手摸了摸被打中的地方，卻摸到一手黏糊糊的東西。我還以為是流血了，但很快便明白了並非如此——手上滿是甜甜的香味。轉過身，隻見地上落著一顆被打爛的紅色果實。那是波姆果，不知是什麽人用這顆爛熟的果子從背後砸中了我的腦袋。
“不許欺負埃爾德大人！”
聲音是從樹上傳來的，這和果子飛來的方向不同。站在樹枝上的是一隻小知更鳥，它有著一身漂亮的綠色羽毛。再轉過身，目光正好和扔果子的犯人對上了——那是隻小鬆鼠，正狠狠地瞪著我呢。
總之，先向比較通情達理的知更鳥解釋一下比較好。
“我沒有欺負他啊，米迦埃拉。”
這隻知更鳥的名字叫米迦埃拉，是侍奉埃爾德的精靈之一。原本精靈沒有固定形態，甚至根本無法靠肉眼看見，不過她們(精靈沒有性別，用“她們”可能並不恰當，可我個人卻喜歡將它們稱作女性)擁有能夠變身為森林動物的能力，通過這種能力，精靈們能夠讓人類認識到自己的存在，並可以參與到人類活動中去。
話說回來，能夠與她們進行交流的，也隻有像我這樣既有魔力又聽得懂精靈語言的人類而已。
當然了，那隻鬆鼠和米迦埃拉一樣同屬精靈，名叫戈米莉亞。
“艾爾露卡，你不要一言不合就動粗，這不好。”
“你說話還是那麽冷漠，戈米莉亞。不過啊，先拿果子扔別人的家夥一扭頭又說出這種話，真是令人敬佩。”
“多謝誇獎。”
“誰誇你了。”
我抬起頭，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埃爾德。
“……你們的主人又開始打瞌睡了，我還是改日再來吧。”
我歎了口氣，忽然米迦埃拉展開翅膀飛到了我的左肩上。
“我覺得這決定很好，遠處有人類的氣息。”
“哦，千年樹的巡禮者？”
“嗯～不知道，貌似不是朝這裏來的……反正，被人看到路西菲尼亞的魔導師在這裏閑逛總不是件好事吧？”
“看樣子你對人類的了解還挺深。”
“嘿嘿，一點點啦。我是從巡禮者和伐木工潘特那裏學來的。”
“米迦埃拉，你對人類有興趣嗎？”
“嗯。不過埃爾德大人不讓我出森林……沒辦法。”
“哎，你們家主人還真是個老頑固。”
“嘿嘿，是呀。”
米迦埃拉的笑聲如同歌唱般動聽。
“我該走了。再見，精靈們。”
我朝她們揮揮手，向森林入口走去。
米迦埃拉和戈米莉亞，這兩人的魔力在埃爾德的眷屬中算是首屈一指。如果收徒弟，應該就是她們中的一個了。
在回去的路上，我瞥見一位抱著筐子的少女正從遠處走來，像是來森林裏采果子的。她就是米迦埃拉所說的人類吧。我躲進草叢，等她從我原先所站的道路經過。
（真難得，居然能在艾爾菲哥特看到奈茲瑪族。）
擁有白發紅眸這一奈茲瑪族特征的少女右臂上有一片淤青，像是挨過打。不僅是右臂，仔細觀察之下我發現她的有腿和臉上同樣有傷。
鎮壓、迫害——不知為什麽這樣的詞語浮現在了我的腦海中。我搖搖頭，那些傷痕或許隻是她不小心摔倒造成的，看那張臉就知道她肯定是那種笨手笨腳的女孩。我可不能隻因為她是奈茲瑪族就聯想到那謝方麵去啊。
女孩經過我麵前，向森林深處走去。
“——嗯？”
在她經過我麵前的瞬間，我聽到了這樣一句話。
“對不起，我真不應該活著。”
她沒有察覺到我的存在，那應該是她的自言自語吧。
我決定不去思考那句話究竟代表了什麽。
埃爾德，或許你說得沒錯。到頭來，我都隻是在一味逃避。
我走出草叢再次邁出了步伐。得趁天黑前趕回去，我不想再被瑪利亞姆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