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小的足音於靜謐的走廊響起。


    腳步聲有兩種,愉悅清脆的步伐以及稍慢跟在後頭的謹慎步伐。


    演奏足音的是少年與少女。走在前麵的是少女,跟在後頭的是少年,兩人稚嫩的小手牽在一起。


    “喂……我們要去哪裏?”


    這聲音是少年的,他對走在前頭的少女說道,聲音裏有著明顯的不安。仿佛不知目的地為何,隻是相信眼前的少女而隨她前進。


    少女撫去少年的不安:


    “沒有特別要去哪裏,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沒、沒有啊,不過若不早點回病房會被罵喔。”


    “沒事沒事,萬一有事就推給隔壁的田中先生吧。”


    “這樣田中先生不就超倒楣的!”


    “能夠成為小朋友的代罪羔羊……正好試試田中先生的胸襟如何啊!”


    “幹麽試這種東西!而且不要老想找人頂罪,乖乖挨罵才是成熟的表現吧!”


    “真是的,征~司就隻會抱怨。”


    “是你做事太顧人怨了!”


    “真可惜啊征~司,這裏應該用‘做事太抱怨……不對,做事太顧人怨了!’來回嘴才對嘛。”


    “我還是第一次被人挑剔這種地方!”


    “我也是第一次啊。彼此彼此。”


    “你別欸嘿地笑啦!現在可不是笑的時候!雖然很可愛!”


    “啊,真的嗎?很可愛嗎?”


    “咦?……嗯、唔,對啦。”


    “欸欸征,司,之前吃掉征~司布丁的就是我喔。欸嘿。”


    “說你笑容可愛就突然說實話了!女孩子超可怕!……但很可愛就原諒你吧!”


    “征~司好誠實喔!”


    巧笑倩兮的少女如此說道,隻是這樣仿佛就讓冷清的走廊上開了花一般。


    “剛跟我見麵時明明陰沉得不得了。”


    “雖然的確是這樣沒錯,但希望你別說得那麽白啊。”


    “而且個性還莫名其妙愛諷刺人又驕傲自大,若不是我你一定會被揍得滿頭包。”


    “如果我的記憶沒錯,我早就被你揍好幾百次了。”


    “那種事不重要啦!”


    “不要自己開了話題又扔到一旁!”


    “欸哩!”


    “原諒你!”


    真是兩小無猜的少男少女。


    “對了征,司!我說好幾次了,你要稱呼我狹霧學姊才行啦!”


    “我也說好幾次,叫學姊很奇怪啦……我們明明同年。”


    “不行!因為是我先來這醫院的!”


    “話是沒錯……”


    但你年紀比較小啊,少年在心中歎息道。


    此時少年突然按著耳朵,並看向前方的轉角處。


    “……那個轉角有人來囉,是大人的腳步聲,應該是護士姊姊吧。”


    “嗯,ok。”


    少女帶著少年跑到附近置物櫃的陰影處,並輕輕揮手,二人的四周隨即被黑暗吞噬,他們的身影完全隱沒在置物櫃的陰影中。


    數秒後,轉角出現一名護士小姐,手上拿著病曆表。雖然瞄了一眼二人所躲藏的置物櫃——卻連半點遲疑都沒有就離開了。


    “很好,安全過關。隻要有我的psy加上征~司的psy就所向無敵了!”


    黑幕解除後,少女也同時跳到走廊上。她一臉意氣風發的模樣,但走在身後的少年卻有些憂鬱。


    “……”


    “唔?怎麽了征~司?”


    如太陽般的少女立刻察覺到少年臉上的陰霾,於是問道。


    少年沒有立刻回答這天真的問題,或許是覺得少女的行為也沒那麽過分,他放棄似地歎氣:


    “你……狹霧學姊為何這麽擅長使用psy呢?”


    “啥?”


    “我說過我住院的理由吧?”


    少年天生耳力過人。


    原因在於“收集聲音”這項超能力的副產物。


    為了收集更多的聲音,這個超能力使他的聽覺敏銳化。


    其實才出生沒多久,他聽力就已經比一般人好,隨著身心成長他的psy也有飛躍性的提升——上小學時就能掌握數百公尺外針掉落的聲音,甚至能感知到人類所無法辨識的音域。


    簡直是超越人類——不對,超越世上大半生命的聽覺。這就是少年所擁有的天賦。


    若隻是這樣還沒什麽問題。這城市裏的每個人都擁有特殊能力,少年的特異功能也不算特別突出。


    然而,少年的psy卻有個缺點。


    “你無法操控psy吧?”


    “嗯……”


    這正是少年psy的缺點。


    少年無法靠自己的意誌停止收集聲音。


    雖然也有這樣的前例,但原因不明,也找不到因應的對策。


    因此他的耳朵不停捕捉周圍數百公尺內產生的所有聲音,無論何時皆無例外,音波有如海嘯般持續不停地敲打他的耳朵。


    這簡直像是淩遲。人所居住的領域中沒有無聲的地方,因此少年日日夜夜受到聲音豪雨的折磨。


    本來人類的聽覺能靠潛意識排除不必要的聲音,但他的psy並沒有這樣的功能。淡淡地、滔滔不絕地,一股腦兒地持續收集聲音,即使像現在這樣跟少女說著話,情況也沒變。完全不理會身為聲音宿主的少年有多麽痛苦,無時無刻地送來雜音,與她首度相遇所感受到的靜謐空白,至今仍懷疑是否隻是一場夢。


    “好羨慕你喔,像我就無法自由地使用psy。無論我多努力,多痛苦,這家夥就是不肯聽我的話。”


    “……征,司討厭自己的psy嗎?”


    “當然討厭啊。”


    少年立刻不悅地說道,語氣帶有明顯的恨意。


    “psy最好全都消失﹒我根本不想要這種東西。”


    “……征~司。”


    少女的手輕輕放在少年肩膀上,傳來的溫度令少年稍微提起精神。他抬起頭,然後——


    “你這個大混蛋!”


    “噗!”


    在理想狀態下揮出的右直拳,狠狠地把少年揍飛。


    少年在地上滾了幾圈後,氣憤地站起身來。


    “幹麽突然揍我啦!”


    “真受不了,征,司是個笨蛋!你這樣當然無法妥善運用psy啊!”


    “這、這話什麽意思?”


    “那還用問,征~司你會為了討厭的人而努力嗎?”


    “咦?為何突然講這個……”


    “回答我!”


    “……我不知道,但應該不行吧。”


    “對吧?那是當然的。那我再換個方式問你,你覺得討厭征~司的人會為了征~司努力嗎?”


    “這……”


    “肯定不會嘛!討厭的感覺是互相的,這是不變的道理。若征,司討厭psy,psy也會討厭征∫司,所以征∫司無法妥善使用psy也是理所當然的啊!”


    “咦——?”


    聽到少女的言論,少年訝異地瞪大限睛。


    “你在說什麽啊?這樣好像psy有自己的思想一樣。psy畢竟隻是psy,與我們的手腳差不多,能按照我們的意思行動啊!”


    “你不就辦不到嗎!”


    “那是……!”


    聽到尖銳的反駁,少年無話可說。


    “也許psy真的沒有自己的意誌,但事實上,征~司的psy卻隨便在啟動不是嗎?因此該做的隻有一件事——由衷地接受psy,並試著理解它。”


    少女一口氣說下去:


    “雖然不曉得現在的征了司為何會被psy討厭,但若一味地覺得被討厭就隻會更加討厭psy而已。所以先主動接受psy,喜歡psy,再慢慢了解psy,如此一來就能拉近彼此的距離。畢竟psy是我們最親近的朋友啊!”


    “可、可是……要我接受psy……”


    psy是朋友,這是少年想都沒想過的思維。對少年而言,psy是從懂事以來就一直礙手礙腳的阻力,可以的話很想永遠擺脫它。


    “沒有什麽可是不可是!接納psy的第一步就是找出psy給了你什麽?征司的耳力很好,難道就沒有因此獲得什麽好處嗎?”


    然而眼前少女的主張卻與自己完全不同。她從正前方筆直地麵對少年,發出幾乎令人暈眩的氣勢。


    “好處……”


    被少女這麽一問,少年才第一次開始思考自己從psy中獲得了什麽。


    psy賦予他的是超乎常人的聽力。


    這聽力所捕捉到的大部分是雜音——但的確如少女所言,其中也有令他內心一振的聲音。


    “……心跳聲?”


    “嗯?”


    “我聽得見心跳聲。”


    尤其是你的心跳聲——但他沒說出來。


    “心跳聲……唔,雖然不太了解,但的確有吧?因psy而獲得的好處。”


    “嗯,算是吧……”


    “既然這樣,就想著那個好處,慢慢加強正麵的意識就好了。如此一來一定能接受自己的psy啦。”


    “……可是,我一個人無法辦到。”


    相對於意氣風發的少女,少年說的話都很消極。少年突然感覺自己變得很渺小,而尷尬地看著地上。


    “說什麽喪氣話啊?”


    少女再度抓住少年的手。白晢柔軟、卻比剛剛感覺更加溫熱的手。少年無意識地抬起頭,與少女視線相對。


    “所以才有我在啊。”


    沒有半點逞強,表示願意背負同等重擔的少女的模樣,令少年感到極為崇高又有迫力。


    “一塊兒加油吧,征~司。”


    對臉上綻放出如太陽般笑容的少女,少年——天地征司輕輕點頭。


    ◆◇◆


    “唉————…………”


    休假結束的星期一早晨。


    坐在被晴朗的日照包覆的玻璃窗邊,征司的歎息如鉛塊般沉重。


    “哇——你感覺超低潮的呢天地同學。”


    抬起原本趴在桌上的臉,出現在眼前的是訝異地歪著頭的澄香。


    “啊……是沒有朋友的葛籠同學啊。”


    “一早就找我吵架嗎?”


    “開玩笑的啦,你怎麽了?”


    “我才想問你呢。你是有什麽煩惱嗎?”


    “煩惱……我也不是很清楚,總之就是有些事吧。”


    “嗯——有什麽煩惱的話,要不要跟我聊聊?”


    “這個嘛……”


    征司小心不讓澄香發現,偷偷看著坐在遠處位子上看書的狹霧。


    在狹霧麵前應該擺出什麽表情呢——大清早就來到學校的征司一路上不斷思考這件事,卻發現狹霧早已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了。


    即便征司鼓起勇氣跟她打招呼,她的回答也如往常平淡,仿佛昨天的事隻是一場幻覺。


    ——當然不可能是幻覺吧。


    “不然就不會做那樣的夢了……”


    “什麽?”


    “啊——沒有,沒什麽啦。”


    昔日的自己與昔日的少女。


    至今從未浮現過如此鮮明的夢境,那絕對是昔日的畫麵。


    但那些都隻是過去的回憶,如今已派不上用場了。征司把這些事放在心中,苦笑著回答澄香:


    “該怎麽說呢,這事也不好跟外人提起啦。”


    “竟然說我是外人,我們不是朋友嗎?”


    “咦?”


    “咦?”


    “……”


    “……”


    …………


    “少女拳!”


    “啊噗!”


    趁隙揮出來的直拳將征司揍倒。


    “剛剛的話傷了人家的心啦!”


    “嗯,對不起。我也覺得這玩笑有點過分。”


    對不起。征司鄭重地道歉。


    “算了啦……把煩惱說出來跟誰談談就會找到解決的辦法喔。如果是我,就會跟家人之類的好好聊聊。”


    “家人……”


    他腦中浮現出雙親及哥哥的身影,但征司表情卻很鬱悶。他們三人基本上都不是會有煩惱的類型,就算真的有也會立刻崩潰。即使跟他們討論也得不到什麽解決的辦法,一個不小心說不定還會讓問題更加複雜。


    但腦中接著浮現的身影,令征司眼睛一亮。


    “……說不定可以問問帷姊。”


    又是學姊又是表姊的她,即使個性再怎麽不正經,也會好好跟我談一談吧。征司知道她見多識廣,雖然平目的言行舉止有點古怪,但並非那種有事找她商量,卻一副事不關己的人。


    “好,午休時去找她吧。”


    決定方針後,心情就稍微開朗了起來。澄香看到他的變化也開心地說:


    “喔~雖然不曉得怎麽回事,但你似乎有對策了。”


    “是啊,謝謝你。葛籠同學。”


    “不客氣。你看,跟我說的一樣吧?”


    澄香得意地笑道。


    “把煩惱跟誰談談的話就會找到解決的辦法喔。”


    說的沒錯,征司苦笑著點點頭。


    ◆◇◆


    “哎呀呀征司,午休時被你叫出來真是連作夢也沒想過呢。我不想說得那麽明白,但光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有很大的煩惱。想必是為了跟我談談才來的吧?這樣的判斷再合理不過了,畢竟正值思春期的高中男生所遇到的煩惱必定是跟性有關。真拿你沒辦法,這種事就交給我吧,我這個帷姊會脫得一絲不掛,好好讓你實踐健康教育——”


    “不,並不是這種煩惱。”


    從帷的心跳聲聽出她是在開玩笑的征司,淡然地轉移話題並開始在走廊上漫步。


    正值午休時刻,征司找到在二年級教室與同學們聊天的帷,隨便附和著跟往常一樣多話的她,並一同前往psycle的委員會室。由於這次找她是要談論個人私事,得找個基本上不會有人來且不用顧慮周遭耳目等適合聊煩惱的地方,委員會室無疑是最佳選擇。


    “我的確是有事想找你商量,但內容並不是那種的。”


    “哎呀,我的直覺也變鈍了呢。還以為征司終於從衣服縫隙偷看到我的身體而燃起欲火了,看來這一天還早得很吧。征司的理性真是令人佩服,你何止是千錘百煉,簡直是萬錘千煉了。”


    “肉體不過是心跳聲的附屬品罷了。”


    征司敷衍地回應。


    帷不悅地嘟起嘴。


    “征司最近都不陪我玩,姊姊好寂寞喔。”


    “我隻是希望帷姊能夠自重一點。”


    “這句話我原封不動的還給你。”


    “咦?我有什麽須要自重的事嗎?”


    “聽到‘肉體是心跳聲的附屬品’這種話不會倒彈的大概隻有我吧,這點征司應該要有所自覺才是。”


    歎完氣後,少女像是在說“算了”似地聳聳肩。


    二人來到委員會室,帷拿出鑰匙打開門,踏進室內沒多久她便率先開口:


    “那麽,玩笑話就到此為止。進入正題吧,人生的午休是有限的。雖然跟可愛的表弟談話進而開出美麗的花朵也很令我開心,但在那之前若不


    斬斷憂鬱,別說是開花了,連芽都發不起來。”


    “說的也是呢。”


    征司打開附近的摺疊椅並坐了上去,帷也坐在自己的專用椅上,準備好聽他說話。於是征司輕輕調整呼吸——


    “所以呢?你要談的是狹霧同學嗎?”


    “……為何你會知道?”


    被帷一語道破,征司驚訝地眨著眼。


    “畢竟昨天以那種方式告別嘛。狹霧同學的樣子很奇怪,而看著她的征司不對勁的程度也不相上下。我還在想你該不會是要找我談殉情的事吧?話雖如此,既然你能像現在這樣活著在我麵前跟我說話,應該就是我猜錯了吧。”


    “……”


    看來自己的表情似乎很糟。


    或許該練習如何隱藏內心的情緒吧,征司不由得在心中歎道。


    帷麵向征司,輕輕拍手:


    “回歸正題吧。你對狹霧有何煩惱?”


    “這個嘛……”


    雖然開了頭,但卻不知如何接下去。


    自己究竟在煩惱著她的什麽呢?


    他發現問題其實沒有想像中那麽明確,於是征司緩慢地、像是自己也在確認似地開口說道:


    “狹霧……曾經很喜歡psy遊戲。”


    過去如太陽般耀眼的她,熱衷於psy遊戲。追求勝利的喜悅,討厭失敗的滋味,熱愛競爭,開開心心地使用著psy。那股熱情沒有半點虛假,純粹地因psy遊戲而雀躍興奮。


    “但現在的她卻變了。”


    他想起昨天的事。夕陽中,離別之際她所說的話。


    “狹霧說獲勝就是psy遊戲的意義,而psy遊戲是靠psy決勝負,若無法以psy壓倒對方,再怎麽掙紮也不可能於遊戲中勝出……然後,因為輸給了擁有比自己更強的psy的人,所以她再也不碰psy遊戲了。”


    不對——征司心想。


    psy遊戲並非隻靠psy決勝負。


    psy遊戲裏的psy其實隻是武器、護具及工具。


    好比說就算拿著同樣形狀的菜刀,依使用者的技巧不同也會做出不同的料理。psy也是同樣的道理。不論擁有多高的性能,若使用者無法妥善運用也隻是暴殄天物。


    過去的她應該抱持著與征司同樣的想法,想在psy遊戲中獲勝,必須同時具備適合的psy及使用的技巧,缺一不可。


    然而現在卻……


    “征司……對於她改變的原因,你有什麽頭緒嗎?”


    被這麽一問,征司不由得沉思半晌。


    但卻想不出任何答案,唯一確定的隻有昔日的她與現在的她大相逕庭。


    “抱歉……沒有。”


    “不用道歉啦,我隻是慎重起見問一下,你別介意喔。一般來說,應該是與你重逢前的這六年之間發生過什麽事……不過情況我大致上了解了,而我在意的地方就隻有一個。”


    “是什麽?我想重點應該都說完了才對。”


    “喂喂征司,你遺漏了最重要的部分喔。換言之就是要畫龍點睛啦,否則是無法推敲出答案的,這樣連輪廓都看不到——所以我要先問清楚。”


    帷稍作停頓之後才開口:


    “征司——你想怎麽做?”


    想怎麽做。


    這個理所當然的問題,征司卻無法立刻回答。


    “我知道日祀狹霧的人格比起你之前認識她的時候改變了很多,我也知道這讓你不是很愉快。關於這部分,你想怎麽做?”


    “我想——”


    決定了。


    已經很清楚了。


    其實一開始就有這打算。


    打從與她重逢的那時起。


    “我——希望她能變回那時候的狹霧。那個如太陽般耀眼的她。”


    希望她變回來。


    變回過去曾經拯救自己的她。


    散發出強烈光輝的她。


    希望她變回來。


    這正是征司最真實的想法。


    “……希望她變回來啊。”


    帷口中流露出歎息之意,聲音有點幹啞。


    “征司,你這不是出了個難題嗎?希望她變回來……你希望她變回來對吧?你的心情我也不是不懂,不過——那隻是你個人的意見吧?”


    “……”


    “她似乎對psy遊戲有某種避諱,這在公開舉行psy遊戲的城市裏或許有點辛苦——但也隻是如此。以我來看,她是個百分之百正常的女生,雖然是轉學生,但社交手腕還不錯,也順利地融入班上。你明白嗎征司?雖然你希望她能變回來——但她就算不變回來也沒關係啊。”


    帷一口氣說完後:


    “如果這樣你還堅持己見,我倒想聽聽看你的理由。”


    “……”


    他無法立刻回答。


    為何希望狹霧變回那個時候的她?他捫心自問。


    隨著時間五秒、十秒地流逝,耳裏突然響起她曾經說過的話。


    (——唉,原來是這樣啊。)


    此刻才發現那竟是如此簡單的理由。


    非常單純。


    或許會被嫌幼稚吧。


    但卻是自己心中的正確答案。


    “我希望她變回來的理由是……”


    征司深呼吸:


    “比起現在,我更喜歡她過去的心跳聲!”


    “姊姊金臂勾!”


    “呃啊!”


    毫不留情使出的金臂勾將征司撞飛出去。


    “帷姊,很痛耶!”


    “當然囉,因為我完全是來真的嘛……應該說就連我這個了不起的姊姊,也被征司在這種氣氛下說出的這句話給嚇到了。”


    “嗯,我也覺得自己很不得了。”


    “這是真正的理由嗎?”


    “沒錯,百分之百的真心!”


    征司用本世紀最棒的笑容說道。


    仿佛被臉頰吸進去一般,帷的右拳狠狠嵌入他的臉中。


    “帷姊,我的脖子跟頭骨都咯咯作響……”


    “那就幹脆把你揍扁算了。因為這種理由介入女孩子的人生,征司真是變態。”


    “也不是這樣啦……”


    “算了,我就暫時不跟你追究除此之外的理由囉。”


    “——呃……”


    征司肩膀抖了一下。


    如今的狹霧心跳聲宛如明月般素雅,但他還是比較喜歡以前那如太陽般強烈的心跳聲——這理由的確不假。


    雖然不假,但卻不是全部。


    理由還有另外一個——不如說那才是最重要的理由。


    但這理由太冠冕堂皇,不好意思說出口。


    征司雖感受到自己的心髒在劇烈跳動,仍努力撇開視線,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當然這一切都瞞不過帷的眼睛,她對著拚命掩飾的征司低聲揶揄:


    “哎呀,思春期的男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也是很正常的啦。對此視而不見也是做姊姊的禮貌,那麽這話題就到此為止吧。”


    接著帷“嘰——”地轉動椅背,望著天花板:


    “總之,既然征司這麽篤定,我也就不阻止你了。照你自己的意思行動吧。不過,這件事是你個人的恩怨,我與狹霧同學又不熟,無法直接出手幫你喔。”


    帷的十指交叉,嚴肅地表示。


    “覺得我很無情嗎?”


    “不會,我很感激。隻要知道有人在背後支持我就好。”


    “很正麵的想法呢,我並不討厭喔。”


    帷掩嘴略略咯地笑著。並非她平時所發出的那種猙獰且怪異的笑聲,而是


    符合她這年紀的少女聲音。


    但這正經的模樣立刻消失:


    “哎呀呀,我這樣好像是在說教呢。真是的,不習慣的事還是別做的好,不然我那遠近馳名嬌豔美麗的小帷形象就會大崩壞了。這全都是征司的錯喔。不是有句話說‘為你甘犯一切罪衍’嗎?現在這年紀就這樣,將來的成長是多麽令人膽寒啊!”


    帷一邊念著好可怕好可怕邊接著說:


    “到頭來,我能對你說的也就隻有加油了吧。順便再提醒你一次,我無法直接出手幫你喔,但多少會幫一點忙的。”


    “謝謝。”


    “嗯?道謝的話等我真的出手之後再說吧。”


    說完後——少女突然歪著頭。


    “話說回來征司,具體而言,你想怎麽做?”


    “咦?具體嗎?”


    “就是如何讓她變回以前的狹霧同學。”


    “這個嘛……”


    他半張著口卻說不出話來。


    畢竟在一分鍾前才明白自己的想法,問題是找出來了,但應該如何去做,一時半刻還想不到具體的方法。


    帷似乎也猜到會這樣,露出跟平日一樣輕鬆的笑容並大大聳肩。


    “既然還沒想到解決的辦法,你就盡情去煩惱吧。那也不是簡單就能決定的事,因一時的感情而做出結論未免太不像話。介入某人的人生——光是這點就夠沉重了。反正又沒有明確的限製時間,你就冷靜地想一想吧。”


    “嗯……說的也是。”


    “很好,這麽一來這話題就告一段落囉。”


    帷的視線移向掛在牆上的鍾。


    “看樣子還有時間讓我們以談話為養分種出美麗的花兒呢。就隨便塞點東西讓肚子安靜下來,再天南地北的聊一聊吧。”


    “就這麽辦吧。”


    兩人把帶來的便當盒在桌上攤開。


    稍微冷靜下來的征司,在午休結束前的這段期間,一直和帷聊著一些可有可無的事。


    ◆◇◆


    “……具體的方法嗎?”


    時光流逝,此刻已是西傾的夕陽斜射進室內的放學時間。


    地點是學校的園書館一角。征司並不是來這裏念書,而是一邊聽著耳機傳來的音樂,靠著椅背仰望天花板。


    “雖然說了想讓狹霧變回當年的她……”


    想當然耳,那指的並不是物理性的方法。


    征司希望少女變回當年的她,指的是昔日的狹霧所擁有的精神,由衷享受著psy樂趣的心境。一心追求勝利本身並沒有錯,但既然會輸就沒有比賽意義的這番話,怎麽想都隻是謬論。


    不過,該如何才能顛覆她的想法?很明顯,單純用說服的方法沒有效果,這樣一來就必須用其他方式,從根本的地方動搖她。


    然而目前卻想不出對策。


    征司重重的歎息響徹圖書館。


    就在這個時候,背後傳來叫喚他的聲音。


    “哎呀,是天地同學。”


    “唔?……喔,葛籠同學啊。”


    轉動椅背發出聲音並往後看,那裏站著的是熟識的同學。征司關掉耳機的音樂。


    “難得會在這裏遇到呢,你在找什麽書?”


    澄香坐在征司旁邊問道。


    “沒有啦,隻是在想事情。倒是葛籠同學為何來圖書館?”


    “當然是為了看書才來的啊。”


    “啊、是這樣嗎?”


    真令人意外。從平常的口氣與舉上來看,征司還以為澄香是屬於喜愛戶外活動的類型。


    “那是什麽眼神?好像我跟書本很不搭似的。”


    “也沒有啦。”


    澄香充滿自信地挺起胸膛:“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圖書館的常客喔。這個位子就像是貴賓席一樣。”


    “貴賓席……”


    征司往澄香的背後看去。


    從她的位子能夠順手拿取櫃子上的書,上頭擺放的是一整排老舊漫畫。


    “原來如此,是這樣啊。”


    “等……為什麽看到書櫃就露出一副懂了的感覺?”


    “若目的是為了看漫畫,葛籠同學會出現在圖書館也就不難理解了。”


    “才、才不是呢!是,那個……啊,在這裏!”


    澄香連忙指著同樣在附近的哲學書櫃。


    “我常看的是這種書!”


    “嘿——”


    “你、你這家夥……!”


    “哎呀,反正都擺出來了嘛,而且在圖書館裏看漫畫也沒什麽不好啊。”


    “……那你幹麽一臉要笑不笑的表情!”


    “有嗎?”


    聽她這麽一說征司摸摸臉頰,自己的確是在笑,似乎是在不知不覺間露出了笑容。或許是澄香那令人不禁微笑的氣質稍稍療愈了自己吧。


    “你肯定是在嘲笑我!”


    “沒有啦葛籠同學,女孩子的魅力不在頭腦而是心跳聲啊。”


    “少女拳!”


    葛籠的右鉤拳陷入征司的臉頰裏。


    “很痛耶!”


    “剛好而已啦!”


    紅著臉大罵後,澄香手撐在桌上托著腮,把臉轉向另一邊。


    “不理你了,我是看你好像有煩惱才跟你說話,我再也不管你了啦!”


    “抱歉抱歉,似乎有點太超過了。”


    征司低著頭道歉。


    澄香沒回頭,隻用餘光看向征司:


    “……反省了嗎?”


    “正在反省。”


    “希望我原諒你嗎?”


    “希望。”


    這時原本朝向另一邊的澄香,迅速將臉轉向征司。


    “不行!我不原諒你!”


    澄香“唄——”地吐著舌頭說道。


    “別這麽說嘛。”


    “唔~要不要原諒你呢?”


    “我知道了,為了表示歉意,就送你我珍藏的高級音樂吧。可以連續十二個小時聽到各種心音,最美妙的聽覺饗宴!”


    “抱歉,我敬謝不敏!”


    澄香用力搖頭,接著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啊,她不知又在打什麽鬼主意了,征司心裏十分確定。


    “就這麽辦吧!”


    澄香豎起食指。


    “隻要你肯說‘請原諒我,主人’我就原諒你。”


    “好啊。”


    “咦?”


    連半點猶豫都沒有,反倒是澄香顯得很驚訝。


    征司對著這樣的澄香,啟動psy。


    ‘請原諒我,主人。’


    “噗啊!”


    澄香差點吐血。


    剛剛在征司周圍響起的,無疑就是自己的聲音。原因連想都不用想,征司利用【錄音】收集到她的聲音後,再用【發音】播放出來。


    “等、等一下啦天地同學!用psy太狡猾了吧!”


    “啊?什麽?我聽不見!”


    “不可能聽不見吧你這個人類儲音機!”


    “那就把這個聲音在校內廣播吧。”


    “不要啦啊啊啊啊!對不起是我的錯!如你所願原諒你吧!”


    “為了被原諒就必須掌握對方的弱點……這世界真是渾沌。”


    “渾沌的是天地同學的思想啦……”


    澄香無奈地對仰望天花板搖頭的征司說道。


    然後她輕輕拍了下手。


    “啊,對了。現在可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呢。”


    澄香看向並排的書櫃並開始找書,在她視線前方的書櫃裏擺放的是——psy相關書籍。


    “你在調查psy?”


    “嗯,算是吧


    。就是關於日祀同學的事啊。我一直覺得在哪聽過她的名字,所以來查看看,原來她是很有名的psy玩家呢。”


    “咦,你不曉得嗎?”


    征司感到意外地歪著頭。


    “嗯,因為我不太玩psy遊戲。既然你知道就應該早點告訴我嘛。”


    “對不起,下次我會注意的。不過,其實我也對psy遊戲的相關情報不太清楚。”


    “是嗎?虧征司同學還是psycle的成員呢。”


    “是啊,我真正開始比psy遊戲是在上了高中之後。國中時為了提高psy的安定性而努力修行,所以這些會分心的情報都一律隔絕。”


    “修行什麽的,好像漫畫喔。”


    澄香從喉嚨發出苦笑。


    那並非玩笑話——但征司也不打算解釋,他接著問:


    “所以呢?對狹霧感到好奇,和調查psy有什麽關聯嗎?”


    “嗯,因為我很在意目祀同學實際上是怎樣的玩家,所以用網路看了大賽的錄影畫麵。實在太驚人了,她的【空間遮斷】簡直強到像犯規一樣。”


    ——【空間遮斷】


    那正是狹霧的psy。


    效果是能在一定範圍的空間裏遮蔽所有情報的傳達——也就是形成完全孤立的狀態。


    “——所以我就看了幾場比賽,有點被感動到。雖然我不太玩psy遊戲,但附近若有這樣的人能多了解對方也很不賴嘛。”


    所以就查了一下psy的書,澄香不好意思地搔著臉頰說道。


    “原來是這樣啊……”


    但征司卻對她那可愛的表情視若無睹,隻是隨口應和。因為他腦中全都是狹霧的身影。


    他知道狹霧是有名的psy玩家,隻要持續比賽,地位自然會愈爬愈高。如果是狹霧,說不定能到達比現在更傲人的境界,她就是有那樣的實力與熱情。


    倘若真是這樣就更難以釋懷了。既然她已累積了那麽強的實力,為何隻因一次失敗就放棄呢?若沒有特別的原因——


    “那個……”


    征司發現澄香不知何時已站到他身旁。


    “你果然在煩惱日祀同學的事吧?”


    “……”


    征司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


    不說話就等於回答——澄香望著天花板想說些什麽,最後下定決心,對沉默不語的征司說道:


    “該怎麽說呢……或許是我太多管閑事吧,但我覺得你別過於煩惱比較好喔。雖然不曉得是什麽事,如果是很複雜的問題,不用老想著要一次全部解決掉。人生總是希望來一次大逆轉,但其實很難轉得動。從小地方一件一件解決不是比較好嗎?”


    “……小地方啊。”


    澄香的建議很實際。人類過了十五歲後,思想與思考模式就會產生某種程度的定型,而逐漸變得強硬。此時獲得的不輕易隨波逐流的堅強,與難接受異己價值觀的懦弱,象征著人格已經固定下來。想將已成長到這個階段的精神做一次來個大逆轉,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而且再這樣下去天地同學好像會先累垮呢。我不是叫你別再煩惱,但至少轉換一下心情吧。因為太擔心某人而使自己倒下可就本末倒置了喔。”


    “忠言逆耳啊……可是你說的也沒錯。”


    “對吧?你看,再過一陣子不就要舉辦交流會了嗎?你就好好放鬆一下吧。”


    交流會——這麽說來的確有這回事呢,征司在內心輕聲叫好。


    交流會可說是文化祭的前菜,對征司這些一年級生而言也是第一次的活動。雖不清楚實際流程,但還算有點興趣,開開心心地參加活動也不錯。


    而且——對了。


    “那個……呃……可以的話就跟我一起……”


    “好,來約約看狹霧吧。”


    順利的話說不定能多少改善兩人現在的關係。雖然可能性很低,但不展開行動就不會有任何改變。


    “既然決定了就快點找狹霧……嗯?葛籠同學,你怎麽趴在桌上?”


    “沒有啦……唔,該怎麽說呢?就是我自爆了啦……少女自爆……”


    自嘲似地喃喃自語後,澄香轉向征司。


    “算了……總之你快去找日祀同學吧,要約人家就要趁早喔。”


    看到有些客套地揮揮手的澄香,征司輕輕點頭。


    “嗯,說的也是。那我就去找她囉——在那之前……”


    征司說著,握起澄香的手。


    “謝謝你,葛籠同學。你幫了我很大的忙。”


    “咦?啊、沒有啦!我又沒做什麽大不了的事。”


    “不,你幫了我大忙呢。有朝一日我一定會回報這個人情的。”


    這時澄香思考了半晌:


    “……具體來說?”


    “在我能力範圍內,隻要是我做得到的事都可以。”


    “那、那麽……要不要一起去吃蛋糕……?”


    “蛋糕?好啊,這點小事我很樂意|


    “讚啦!”


    澄香猛然從椅子上跳起來。


    看她開心成這副模樣,果然是很想找哪個人一起去吃蛋糕的樣子。獨自享用蛋糕一定很寂寞吧。征司不由得在心中替她感到難過。


    無論如何,能打起精神真是太好了,征司也靜靜地站了起來。


    “這樣就沒問題了。關於吃蛋糕的事,前一天先跟我說我就會空出時間——那就明天見囉。”


    “嗯,明天見!”


    澄香大力地向征司揮手,他也一邊揮手並走出圖書館。


    狹霧究竟在哪裏呢?


    征司拿下耳機,為找尋她的聲音而邁出腳步。


    ◆◇◆


    朱紅色的地麵上刻劃著影子。


    鞋底卡進了沙粒,唦啦唦啦的腳步聲擾亂靜謐的空氣。


    如果他也在這,不知道會對這聲音蹙眉頭,還是覺得這聲音聽起來不錯呢?狹霧想著這件事,並在昨天來過的公園裏的長凳上坐下。


    她的目光蒙矓,茫然地抬頭望著這座公園的地標——時鍾台。銀色的長針與短針緩慢行走,宣告時間的流逝。


    “……唉。”


    無意識地從雙唇中吐露出來的,是如鉛塊般沉重的歎息。


    原因當然是昨天的征司。


    狹霧能理解征司對過去的她與現在之間的差異感到不協調,所以也明白總有一天他會向自己問起,自己也一直在思考該如何回答——而實際答案也和預想中的相同。


    一切正如狹霧所料。征司提出問題,自己用準備好的答案回覆,最後也迎來想像中的結果。


    然而留在心中的苦澀,卻是當初始料未及的。


    “……沒辦法。這是無可奈何的事。”


    一定會被他討厭吧。雖然努力裝出平靜的樣子度過今天一天,但征司的態度果然變得很生疏。


    然而總有一天必須要給他答案的,這樣的狀況一定會來,隻是早晚的問題罷了。


    psy遊戲靠psy決勝負。


    這是無庸置疑的事實。


    雖然以前覺得並非如此,但也隻是因為當時的自己還很無知罷了。psy遊戲有座高牆,無論耍什麽小花招都無法跨越的高牆。由與生俱來的psy強度差異所產生出的絕對高牆。


    正因為自己擁有壓倒性強悍的psy才能不斷贏得比賽,但最後卻輸給淩駕於自己的、更強大的psy。所以自己已經沒有參加psy遊戲的意義了。所謂的比賽,看不贏就沒意義——不贏就沒有價值。


    自己絕對沒錯。


    自己的想法是正確的。


    若無法


    接受這件事,就隻能分道揚鑣。


    所以才會——可是……又為什麽……


    為何會這樣?胸口有股鬱悶的疼痛。


    “……”


    突然湧上來的焦躁感使狹霧無意識地緊握僵硬的雙手。但這樣並無法讓她冷靜下來,狹霧重重歎了口氣後起身。


    漫無目的地遊蕩,等察覺到時已經走到這裏——但再這麽待下去心情也不會比較平靜,今天就先回家吧。


    狹霧邊想邊往公園出口移動——卻在此時發現一個身影。


    ◆◇◆


    從公園傳來狹霧的音色。


    征司到她可能去的地方四處找尋,並從傳入耳中的無數聲音中正確捕捉到她的心音。


    然而順利發現目標的征司,神情卻變得更加苦惱。


    那是因為他所聽見的狹霧的心跳聲,比今早還要來得沉重。


    也許是這地方令她回想起前一天的爭吵,或是還有別的原因。


    無論如何,搞不好十分輕易就能邀到她一起參加交流會也說不定。征司輕輕調整呼吸後,走進公園。


    ◆◇◆


    “那是……”


    在公園另一頭,有名將一半的身體藏在樹蔭裏的少年。那是昨天狹霧上前搭話卻逃跑的少年,證據就是狹霧貼的ok繃仍留在他的膝蓋上。


    狹霧確認是他後,再順著少年的視線往前看,他所凝視的是前一天同樣在公園裏玩耍的孩子們的身影。他們之所以沒有認出狹霧,大概是因為她穿著製服的緣故吧。


    狹霧再度望向少年,少年露出羨慕的眼神看著那些玩耍的孩子。狹霧想了想,繞到背後朝少年接近。


    不一會兒狹霧來到少年身旁,幸好他沒有回頭看,看來他的精神正集中在那些玩耍的孩子們身上。


    狹霧輕輕調整呼吸後開口:


    “喂。”


    “呃——!”


    少年仿佛被手槍打中似地,肩膀大力抖了一下。


    少年一臉驚愕地看著狹霧,狹霧則露出溫柔的笑容。


    “你在這裏做什麽啊?”


    “啊……那個。”


    或許是過於緊張而不知該如何反應吧,狹霧屈膝蹲下來後,為了安撫他繼續溫柔地說道:


    “你是昨天的那個孩子吧?還記得我嗎?那塊ok繃是我貼的喲。你這樣不行啦,應該要換新的啊。”


    “嗯、嗯……”


    少年並未對上狹霧的視線,隻是含糊地點頭。雖然還有些緊張跟害羞,但至少冷靜到能夠對話的程度了,這樣應該就能接著聊下去了吧。


    “回去後要記得換喔。”


    微笑說完後,狹霧望向少年所看的方向。


    “你好像在看那些小朋友,他們是你的朋友嗎?”


    “……”


    少年沒有說話。


    其實沒有問的必要,這反應表現出少年很想加入那群孩子。正因為看出少年的想法,狹霧才向他搭話,因此這問題也是必要的步驟。


    “大姊姊跟那些小朋友是朋友喔。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加入他們?”


    她知道這是多管閑事,也料到說不定會招致少年的反彈。


    但狹霧以往在醫院裏遇過太多這樣的狀況,每次她都拉起那些孩子的手,一起加入其他孩子的團體中。雖然以她現在的年齡再做出這種事就太不成熟了——但如今的她,應該能更圓滑地讓這少年加入那個團體裏吧。


    狹霧心想。這次應該也能妥善地解決這件事,然而——


    “……不可能的。”


    少年的回答卻和狹霧所想的有些不同。原以為他會回“囉嗦”、“不關你的事”之類的答案……不可能的——這是什麽意思呢?


    “沒問題啦,姊姊帶你一起過去的話。”


    狹霧是認真的。她曾跟那些小朋友接觸過幾次,他們活潑、坦率也有點自大,但就跟一般的孩子一樣,應該不會排斥加入一、兩個新朋友吧。


    可是少年卻搖了搖頭。那並不是害羞或逞強的表情,相反的,他的表情透露出被迫放棄的無奈。就算這形容有誤,那都不是這年齡的孩子該有的表情。


    “是有什麽理由嗎?”


    “……”


    少年看著地上沉默不語。


    狹霧不明白,或許到這裏就應該要退開了。畢竟是自己多管閑事,既沒有欠誰人情也不是義務,對方隻是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孩子,自己有權在這裏等待他的回應嗎?


    不過狹霧立刻甩掉負麵想法。雖然沒有人情義務及權利,但看到快要哭出來又很痛苦的孩子,自己是怎樣都無法置之不理的。


    因此狹霧很有耐心地等候少年說出理由,若他願意說,自己會在能力所及的範圍內


    幫助他。


    ——於是。


    “……psy遊戲。”


    聽到少年口中的這句話,狹霧不由得渾身一震。


    “你知道吧?大姊姊。”


    “嗯……嗯,當然知道啊。跟那個有什麽關係嗎?”


    “……他們說我很弱,所以不行。”


    “很弱……?”


    “他們說psy遊戲弱的人不能加入他們。”


    “這——”


    狹霧忍不住倒吸一口氣。不可能有這種事。不應該有這種事。她自己很輕易地就加入了他們,那些孩子的心胸應該不會那麽狹小才對——狹霧努力將不斷冒出來的聲音壓在喉嚨中。


    狹霧的狀況與少年不同,她再怎麽說都是在附近上學的女高中生,隻是在這個公園裏萍水相逢的外人——但少年跟他們年齡相仿,說不定還是同校同學。如果能在這裏做好朋友,在學校也就一定會有所互動了。


    人類常會產生這樣的小團體,尤其在愈多人交流的場合,這樣的狀況愈明顯,學校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即便是小學生這麽小的孩子也一樣。


    所以才會有psy遊戲之分、強者或弱者之別。在那裏玩耍的小朋友們劃出了一條明確的線,來區分彼此是不是同伴。


    “既、既然這樣,你就比贏psy讓他們接受你啊,這樣不就得了?”


    “不可能的啦。”


    對於努力把話接下去的狹霧,少年重重地搖頭。


    “我的psy完全沒用,隻是能稍微操控一下水而己,至今從來沒有贏過。”


    從喉嚨發出來的笑聲,幹啞得令人無法與少年聯想在一起。


    “我知道姊姊的事情喔,因為你是有名的psy遊戲高手啊。比賽的影片我也看了好多遍,每次都覺得好羨慕你喔。”


    少年抬起原本低著的臉,盯著狹霧。


    無力的雙眸射穿狹霧——少年露出失意的微笑。


    “若我也跟大姊姊一樣強,就能加入他們了吧。”


    ——狹霧找不到任何能對他說的話。


    她想否認、想鼓勵他,她想大聲說根本沒這回事。


    但她卻沉默了。她說不出口。


    因為少年說的沒錯。


    psy遊戲是靠psy決勝負的。


    無論再怎麽努力,耍什麽花招,都有跨越不了的高牆。


    這是不爭的事實,換言之隻要少年的psy很弱,他就不可能成為強者,那是已經決定好的命運。


    所以她能說的話,連一句也沒有。


    安慰他也沒意義,欺騙他也沒價值。


    你說的沒錯,放棄吧——自己能說的就隻有這樣。


    “————”


    狹霧咒罵著自己的膚淺,以為隻要聽人吐露苦水便一定能出手相助;以為遇到問題就應該要打破沙鍋問到底。


    自己是正確的。自


    己絕對沒有錯。


    然而,她所堅信的“正確”卻無法幫助這孩子。


    狹霧泫然欲泣。無論是誰、說些什麽都無所謂,隻要給這少年一句鼓勵的話。誰來告訴他沒這回事,拜托——


    就在此時。


    “——沒這回事。”


    一個聲音響起。


    悠揚又鏗鏘有力。


    那是既熟悉又令人懷念的聲音。


    “psy遊戲並非隻靠psy決勝負。”


    轉過頭去,眼前是夕陽及一道影子,帶著紅光的輪廓勾勒出熟稔的身影。


    那影子慢慢用右手的大拇指指著自己的胸口:


    “真正的王牌——永遠都是自己的心。”


    臉上露出沉穩的笑容,天地征司斬釘截鐵地表示。


    “征……司。”


    狹霧驚訝地愣在原地。


    為何他會在這呢?為何他會說出這句話?


    完全無法理解,也不知該怎麽辦。


    但征司卻沒理會狹霧,逕自對著旁邊的少年間道:


    “我問你,你覺得我跟她在psy遊戲裏誰比較厲害?”


    “咦?這個……呃……”


    少年遲疑了半晌。這也不能怪他,被突然出現的高中生質問,會有這反應也是理所當然的。


    大概是因為個性老實吧——即使不知該選誰,少年仍看向狹霧。對少年而言,狹霧是有名的psy玩家,相反的,征司是連見都沒見過的陌生人。若被問到哪個人比較強,回答前者才是聰明的選擇。


    征司卻開心地笑著,仿佛正在等待這個答案。


    “決定了,那我就證明給你們看。”


    “證、證明是什麽意思啊征了司?而且——”


    “啊,老實說我是現在才剛想到的——你願意聽我說嗎?狹霧。”


    征司打斷狹霧的話,聲音很溫柔,但裏頭卻包含了嚴肅的意念。


    他的魄力令狹霧無話可說,而征司那溫和卻有力的眼神直盯著她:


    “psy遊戲的勝負是由psy決定——我不明白為何隻因一次失敗,你就產生了這樣的想法。如果你不跟我說,我永遠都不可能知道,但你若不願意說,我也不會勉強追問。”


    先禮後兵地講到這,他輕輕搖頭:


    “但我卻不認為那是正確的。psy真正的價值在於使用者,因此psy遊戲的勝負是取決於使用者的心,對我而言那才是正確的。”


    他停頓了一會,接下去說道:


    “你還記得這次交流會有表演賽吧?怎麽樣?要不要跟我一起參加?”


    那是什麽意思呢?


    看到狹霧眼中的疑問,征司終於開口:


    “我與狹霧誰才是正確的——用這次的psy遊戲來決定吧。”(吐槽:為啥腦內補完du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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