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譯版 轉自 輕之國度


    翻譯:十二翼


    這一天,造訪了“百之喜事務所”的客人,是個四十歲前後、有著從事體力工作般粗壯體格的男性。在這秋意已濃的季節,他卻穿著工作服,有些心神不寧地動著手指。


    服裝和氣質看起來都不像是個上班族。


    基本上他在工作日的午後來到了這種地方,本身就證明了他與普通的公司是無緣的吧,這個客人從懷裏拿出了一塊手帕,擦了擦額角的汗水,彎腰低下了頭。


    “那個,初次見麵,我的名字叫宿根,請多多關照。”


    “啊啊……那麽,有什麽事?”


    隨口應付著的百之喜很明顯沒什麽幹勁。


    畢竟隻是看著這個非常不鎮定的委托人的樣子,就已經充滿了有難辦之事的預感了。


    百之喜太郞年僅二十七歲,是個討厭麻煩的事、更討厭工作的人,所以他所想的無非就是別接到“刑事性質比較高的委托”而已了。


    看樣子宿根完全沒有意識到百之喜這樣的想法,結結巴巴地說了起來。


    “在新宿有一幢叫做第三羅薩大廈的建築。”


    “什麽?”


    “一樓是個裝飾得挺漂亮的食堂,現在是叫咖啡廳了吧,在開闊的場地裏擺放著一些圓桌,是個可以喝喝咖啡吃吃東西的地方,上麵的樓層則是開著公司的。”


    “是啊,這種大廈、還是挺多的吧。”


    “在那些公司之中,有個名叫山根——是這個名字吧?——有限公司的,我想裏麵應該有個叫小林的職員。年紀跟百之喜先生差不多吧,是個大概二十多歲的男性。”


    “什麽?”


    百之喜作出了略微顯得有些呆傻的回答,而默默地在一旁聽著的秘書凰華也扭了扭頭。


    心想著這個客人到底是什麽目的呢。


    以這客人的年齡來看,“委托調查女兒戀人的個人情況”這種路線是不太會有了。妹妹之類的人被卷入了糾紛的可能性倒是可以考慮的,不過那樣的話、不提供更詳細的信息也是令人為難的。


    然而,宿根卻說出了意料之外的話。


    “我是希望請你們確認一下,那個人是否平安無事。”


    “什麽”


    這次百之喜是真的發出了呆滯的聲音。


    凰華也帶著困惑提出了疑問。


    “你說是否平安無事——這是什麽意思呢?”


    宿根擦著越流越多的汗水。


    “那是兩周之前的事了吧,我稍微晚了點去那個食堂吃午飯。”


    「你說晚了點,具體有多晚?」


    關心這種奇怪的地方是百之喜的常事,不過宿根還是很認真地作出了回答。


    “我想是在三點左右。”


    “那就已經不能說是午飯了吧。”


    “是啊,確實是這樣。那天從一大早開始就忙個不停,好不容易想起來去吃午飯的。沒想到一進了那家店,就看到一塊廣告牌擺了出來哦,還附有照片的,是類似於夏威夷式的蓋飯模樣的東西。在飯上放著肉和蛋,看上去相當好吃的樣子啦。”


    “那你就點了那個嗎?”


    “是的,很好吃哦。”


    “真不錯啊,下次我也去吃吃看吧。”


    凰華若無其事地在百之喜的腹側捅了一下,讓他閉上了嘴,宿根沒有發現她的動作,繼續說了下去。


    “然後我又點了一杯咖啡。那裏中午是比較擁擠的,但工作日過了三點之後,座位基本上都空了出來。除了我之外,估計大概還有五、六個客人吧。——那、我把飯和咖啡都吃掉喝掉、結完了帳、準備出店的時候——聽到我的背後傳來了女服務員的尖叫聲。”


    宿根露出了回憶著當時情況的表情、繼續說道。


    “我嚇了一跳,轉過頭去一看,有一個之前好像還在喝咖啡的年輕男人倒在了地上哦。哎呀真是,普通人看到那種場麵、突然之間是什麽都做不到的啊。幾個客人也是誰都沒有動——其實是動不了。女服務員顯得手足無措,搖晃著那個人的身體,對他喊著‘你振作一點!’什麽的,其他人也終於意識到了這不是件小事、交頭接耳地議論了起來,開始有人說了‘要叫救護車嗎?’之類的。”


    “那個倒下的人就是小林先生嗎?”


    “是的。有一個靠近他的客人看樣子認識他,說道‘這個人,應該是小林先生,山根有限公司的’,然後別的客人也開始說了起來‘是樓上的公司裏的嗎?’‘去那公司裏叫個人比較好吧’,接著那個認識小林先生的客人就說‘這個人是有糖尿病的,肯定是發病了,隻要打上一針胰島素馬上就會好了!’,說著就翻了翻小林先生的上衣,說了一聲‘找到了、這就是藥!’這樣啊。周圍的客人都發出了放心的聲音哦,可我還是驚呆了地看著那個場麵。”


    宿根露出一副仿佛咽下了什麽苦澀東西的表情,暫時中斷了一下話語。


    “那個客人拿著的是個五厘米左右長度的藥瓶和注射器吧,瓶蓋感覺好像是用橡膠塞住的,就是從蓋子上把針頭紮進去、把裏麵的藥水吸上來的結構。接下來,那個客人把小林先生的袖管卷了起來,把瓶子裏的藥全部吸到了注射器裏,準備給他注射進去。”


    宿根又擦起了汗。


    “光是想想就冒冷汗了啊,我大喊了一聲‘不要用胰島素!用右旋糖!’。那個時候真是——可以說就是危急關頭的爆發力了吧,我幾乎是在無意識間撥開了那個客人的手,在小林先生的口袋裏翻找起來——他果然是有右旋糖的哦,是片劑,我就把那個塞進了小林先生的嘴裏。”


    “那個,不好意思我打斷一下……”


    百之喜畏畏縮縮地舉起了一隻手。


    “請問右旋糖是什麽東西?”


    “就是葡萄糖。”


    “不用胰島素而用葡萄糖?”


    “所謂的糖尿病就是血糖值變高的一種病,而胰島素則是降低血糖值的藥物。隻不過呢,雖然血糖值太高是有問題的,但太低也是絕對不行的哦。”


    “低了也絕對不行嗎?”


    “不行啊。所以說要用胰島素的話,對應個人的分量就是比什麽都更重要的。如果用得太少血糖值不能充分下降,如果用得太多血糖值又會下降得太厲害。就算守住了分量,根據當時的身體狀況和運動量之類的,也會發生藥物效果過強的事情啊。要是那樣的話、雖然這麽說有點奇怪、但補充糖分就是最好的辦法了。”


    “啊啊,原來是這麽回事啊,我總算是明白了。所以一個有糖尿病的人才會帶著甜的東西到處跑吧。”


    百之喜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有時在電視劇裏會出現那種、因為自己得了糖尿病、就不願意放棄甜食的角色,我就覺得實在是相當奇怪的設定哦。因為那種是甜食吃得太多才會得的病,應該是必須要盡量控製少吃甜食才行吧。”


    “就算沒有吃得太多也會得這病哦。”


    “哎?”


    百之喜驚訝地反問道:“是這樣的嗎?”


    “是的,吃得太多而得病的情況當然也是有的,不過那種病就算沒吃得太多也是會得的啦。”


    宿根把話題拉了回來。


    “而尤其可怕的就是低血糖了。小林先生是失去了意識昏倒在地,我就覺得,那不是高血糖、而是低血糖。然而要是打了胰島素的話,血糖值就會降得更低了,我想搞不好甚至有可能是會危及到生命的……。我真的是連冷汗都冒出來了,倉促之間就那麽幹了啦。”


    “為什麽不行呢,如果是這種情況,你隻是要救人而已吧?”


    宿根拚命地搖著


    頭。


    “那就是不能這麽做的,因為我畢竟不是醫生,連醫療相關人員都不是,也沒有知識,完全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外行啦。”


    “可是說起來你對這方麵好像十分熟悉吧。”


    百之喜有些不可思議地這麽說著,凰華也提出了質疑。


    “莫非在您的親人或朋友中、有哪位是得了糖尿病的嗎?”


    “沒有啊,其實也不是這樣的。”


    宿根將高大的身體竭力蜷縮了起來,然後露出了一副格外難為情的表情坦白道:


    “不是人……是一隻貓啦。”


    “貓?”


    “得了糖尿病的、其實是我飼養的一隻貓。”


    這實在是令百之喜和凰華都很驚訝了。


    “貓會得糖尿病的嗎!?”


    宿根抱起了雙臂、感慨地點了點頭。


    “我聽到獸醫這麽說的時候也大吃了一驚啦。首先是對於貓居然會得糖尿病這一點,其次,就是我家的貓明明從來都沒有碰過甜食。因為我當時也以為、那是甜食吃得太多才會得的病。經常會有一些把寵物當成小孩子一樣來疼愛的飼主吧。那些人會得意洋洋地說,無論是狗還是貓、我家的孩子我是不會給它吃動物飼料的,既然是家人,就要給它吃跟人完全一樣的食物哦,這樣的人,大致都是一些比較富裕的女人吧。我實在是不太喜歡那樣的,因為我覺得對貓的身體最有好處的、就是貓專用的食物,別說是甜食了,人類的食物我都從來沒有喂過。隻有一次,我看到它偷吃了廚房裏一個打開的金槍魚罐頭、就連忙訓斥了它,可是基本上都是隻喂它貓糧的。明明是這樣,怎麽會得上糖尿病呢,我問了之後,獸醫就回答說‘跟飲食生活沒關係,這種病要得的時候就會得’這樣啊。”


    “哦哦。”


    “獸醫說,無論如何畢竟是糖尿病,所以胰島素是必須要打的,而且一天要打兩三次——我已經有點記不太清了,當時應該是問了‘難道要我來打那針嗎’之類的話,然後獸醫就很輕鬆地回答說‘大家都是這麽幹的,沒事的,很簡單的啦’,居然要我給貓打針啊,剛開始我還在想不知道該怎麽做呢,基本上我連碰都沒碰過注射器那種東西,畢竟在正常的生活中也是沒有機會用的。”


    “是啊,那確實是沒什麽機會的吧。”


    “與它所救到的人類相比,那可真的是個小小的、像玩具一樣的注射器啊。——粗細大概隻有這麽點哦。”


    宿根把拇指和食指湊近、捏出了一個非常微小的空隙展示了一下。


    “最多就五毫米,長度也就十厘米左右,要是把人類醫院裏能看見的那種注射器比作是寬粉條的話,那玩意兒就是通心粉了啊,就是這種程度的迷你型尺寸。可即便這樣上麵也是完整地裝著針頭的,就是必須要把那個紮在貓身上了,說實話我真是膽戰心驚的,不過好吧,我要不幹也沒辦法了。”


    總是會關心那些無關緊要之事的百之喜又舉起了一隻手,提出了疑問。


    “寬粉條不是扁的嗎?”


    “是的,所以我是拿它來比喻粗細的,寬粉條的粗細是有一厘米以上的吧?”


    “有嗎?那麽說不會太粗了點吧?”


    “那麽,用山梨的麵片來比喻也可以,那個肯定有一厘米以上了。”


    “麵片我實在是沒什麽印象啊,寬粉條我倒是立刻就能想象出實物來的。”


    “這話要是讓山梨人聽到,可是會生氣的吧。”


    在一旁聽著的凰華、正準備要修正一下談話方向的時候,宿根自己把話說了回來。


    “另外那種注射器是用完就要扔掉的啊,帶上一大堆回家是不行的。”


    “隻用一次就要扔掉了嗎?”


    “是的,人用的時候怎麽樣我是不知道,但至少我家那隻貓用的時候就是這樣的。”


    “可是這樣的話,用過的注射器要怎麽處理呢?扔到不可燃垃圾裏嗎?”


    “當然是不能扔那裏麵的,因為這可是標準的醫療廢棄物。是要在下一次取藥的時候,一起帶到醫院裏去交換的。而且說到那個藥,我本來還滿心以為有貓用的胰島素,但看來並不是。據說那個跟治療人類的糖尿病所用的、根本就是同一種藥。隻不過根據身體比較小、相應地減少了分量而已。”


    “哎哎,是這樣的啊。”


    “讓我為難的是注射器上的刻度也特別小,估計大概就是一毫米一格的刻度吧,據獸醫說,給它注射的藥量要在那個刻度的二和三中間、而且最好是盡量接近二。說兩個單位是少了,而三個單位又太多了。可是因為注射器那麽小嘛,隻要稍微一拉裏麵那個針筒、馬上就到刻度的一半前後了,那可真是難辦啊。”


    “所謂的適量、竟然是那麽微妙的量嗎?”


    “就是這樣啦。在兩年零三個月裏、我經常要跑去看獸醫,這段時期間,有一句話聽得我耳朵都快生繭了啊。”


    宿根將凰華倒好的茶一口喝幹之後說道:


    “‘高血糖是不會死的,但是低血糖會死。’隻有這句話啊、還留在我的耳朵裏,獸醫說過、這話是有實際例子的。”


    此時百之喜又歪起了腦袋。


    “這不是很奇怪嗎?既然高血糖是不會死的,那其實不打胰島素也沒關係吧,反正讓它高著也沒事。”


    凰華立刻說道:“作為代價眼睛會看不見、腳會被砍斷、還會引發腎病和心肌梗塞哦。放任高血糖不管的結果就是死亡。”


    宿根也點了點頭。


    “正如你所說的,實際上我家的貓後腿也曾變得無法動彈的啊。”


    “哎?”


    怕痛的百之喜聽到了貓的事、也不禁縮了縮身子,宿根坦然地繼續說了下去。


    “那是在發病之後不久發生的。我不知道它是得了糖尿病,隻是覺得這種時候怎麽沒什麽精神呢——後來就嚇了一跳。事實上,它的表情很正常,看不出有什麽痛苦的樣子,明明是若無其事的,卻隻有下半身不能自由活動。它就隻用前腿、一點一點地拖著後麵半段身子移動。我是臉都發青了,喊了一聲‘這樣可不行!’,慌忙把它送到了動物醫院裏。”


    百之喜像是聽到了什麽鬼故事一樣,渾身顫抖著詢問道:“那、那麽那位小貓‘朋友’呢……?”


    “打了胰島素之後就開始正常行走了啦,對此我還挺感歎的啊,心想這藥可真是好用。”


    但是,貓是不會自己注射的,必須要讓飼主嚴格地遵守用法·用量。


    “因為貓的身體是很小的,所以我想獸醫才會無數次地反複警告我、不要打太多的藥。因此,那句話準確來說、就是高血糖不會‘很快’就死的意思,換句話說低血糖是很快就會死的。”


    “很快嗎?”


    “很快。”


    宿根再一次緩緩地點了點頭。


    “我剛開始也漫不經心地覺得、這麽小的刻度差個一半前後的、肯定也沒什麽關係吧,然後有一次,我家的貓就低血糖發作了啊,把我給嚇壞了哦。它啪嗒一下就倒在了地上,茫然地睜大了眼睛,吐出舌頭不斷地大口喘著氣。”


    “——哎?那個、很奇怪嗎?我的印象裏、倒是經常聽見吐出舌頭大口喘氣這種說法的。”


    凰華用冷冷的目光瞥了雇主一眼,宿根表情很認真地更正道:“那個是狗。”


    “貓是不會那樣的嗎?”


    “不會的啊。當時我是慌慌張張地打電話給獸醫描述了它的樣子,問了‘小貓會張大嘴巴喘氣嗎?’,就感覺不是小事了。雖然已經過了晚上九點,獸醫還是讓我馬上把它帶到醫院裏,我是抱著貓就跳上了出租車哦。所幸在我帶它去醫院的路


    上,它就自然恢複了,也就沒有必要再進行特別的治療,不過獸醫還是覺得有些奇怪,為防萬一給了我右旋糖,又鄭重叮囑了我。那個時候我才第一次有了實際感受啊,胰島素雖然是種很好用的藥,但打得太多還是有危險的,低血糖是會死的呢。”


    宿根又端起凰華泡的茶喝了一口。


    “——那,再說小林先生。那個時候,那客人拿出來的胰島素藥瓶,看上去跟獸醫給我的那種大小是差不多的,感覺大概是比10毫升的容量再大一點吧,而注射器就不同了。因為小林先生是人類,當然就是那種寬粉條粗細的注射器了。”


    “就是一般人類用的那種吧。”


    “獸醫說過胰島素的量是根據體重決定的之類的話。我家的貓稍微有點大,在當時生病時有六公斤以上。由此,獸醫說過,這個小貓用人類的十分之一分量是正好的吧,因為成年男性的體重應該是在六十幾公斤左右。”


    “我要更輕一些。”


    “小林先生看上去也要更輕一些。”


    宿根沒有管百之喜的插嘴,繼續說了下去。


    “我也沒有好好計算過,可是既然我用過的注射器一個刻度是0.1毫升,我家的貓的適量就是0.22至0.25毫升了。根據單純的計算,人類一次的適量就是2.5毫升。”


    百之喜是個對數字極端不擅長的人,於是便歪起了腦袋。


    “你說的1毫升大約是多少量啊?”


    凰華說道:“單手拿的那種茶水飲料塑料瓶是五百毫升的,所以就是那個的五百分之一。”


    “哎?隻有那麽點?連一口都不到嘛。”


    事到如今才驚訝起來的百之喜說道,


    “那麽宿根給小貓注射的0.25毫升,就僅僅隻有兩、三滴了吧?”


    “是這樣的。獸醫還要叫我把那一滴給弄到一半以下,真是個離譜的要求哦。所以我用光了一瓶也花了相當長的時間。要是人類用起來,應該減少得會更快一些吧,不過它畢竟是貓啊。——那個藥瓶被人類使用我還是第一次看見……。”


    宿根可能是回憶起了當時的情景吧,暫時止住了話頭。


    “那個時候我看見瓶子裏的藥降了下去,裏麵是幾乎滿滿地裝進了10毫升的藥水,而那些全都被寬粉條粗細的注射器吸了進去。”


    “單純計算就是四次的分量吧。”


    “是的。”


    宿根深深地點了點頭,又痛切地搖了搖頭。


    “‘太多了!’這種話、都不夠了啊……。意識到的時候,我真的就已經在一刹那間脫口而出了啦。因為我想到,貓和人都一樣、是會由於低血糖而死的吧。”


    “可是,既然是這樣,你終究還隻是救了人而已吧?”


    宿根這次猛烈地搖起了頭。


    “我對人的糖尿病是一無所知的,也根本不知道小林先生的適量是不是真的就是2.5毫升。——那個時候我的判斷到底是否正確呢,越想就越覺得不安,把右旋糖放進他嘴裏的舉動、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可以,會不會反而太多了,就連『高血糖是不會死的,但是低血糖會死』這句話是否適用於人、我也不知道。我是因為聽說了我家的貓所用的胰島素其實是人用的,才會想到既然這樣人類肯定也是會因為低血糖而死的,但是或許這種想法是錯誤的,對於人來說,就算沒有把分量控製得那麽嚴密可能也沒什麽關係。這些想法一口氣向我襲來,讓我一下子變得很恐慌,就逃離了那裏。”


    “其實不用逃跑也沒關係吧?”


    “不,因為救護車來了之後,要是問起為什麽會進行這種處理的話,我該怎麽辦才好呢。‘因為我家的貓得過糖尿病,我就采取了跟它一樣的處理方式’這種話我實在是說不出口啦。”


    要是說出來,急救隊員應該也會嚇一跳吧。


    看樣子宿根在來這裏之前也真的一直很苦惱,他露出一副慚愧不已的模樣傾訴著。


    “就是說我明明都不是醫生,卻靠著一點半吊子的知識、做出了類似於醫療行為的事,而且——”


    “而且?”


    “不,其實我是剛剛才想到的,說不定準備要為小林先生打胰島素的那個客人、才是有著醫療知識的吧……”


    “為什麽你會這麽想?”


    “因為他使用注射器的方式。”


    宿根說道。


    “好像有一種用起來非常熟練的感覺。我自己就是這樣,所以才明白,沒有經驗的人,就算突然交給他一個注射器讓他用,雖然也不是完全不行,但一隻手操作還是很困難的。而且藥瓶的蓋子是用橡膠塞住的,終究還是根據我自己的經驗吧,不過感覺普通人一般都會試著轉動瓶蓋來把它打開的吧。要把針從橡膠上麵紮進去、把藥吸出來這種事,沒有相關知識的人是不知道的吧。”


    理由十分充分,百之喜和凰華也點了點頭。


    “確實是這樣啊。”


    “那位客人大概是什麽模樣的呢?”


    “我完全不記得了啦。根據聲音的感覺,似乎是個跟小林先生年紀差不多的人吧,不過因為那個時候我畢竟也很緊張嘛……”


    “是這樣啊。”


    “說不定,當時那個客人想要采取的處理方式才是正確的,卻由於我所做的事令小林先生的糖尿病惡化了。一想到這一點,我就實在是坐立不安了……”


    宿根帶著緊張的神色,又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在這兩周裏,我好幾次想過去確認一下,還曾經試著走到了羅薩大廈附近,可是很丟人,我怎麽都……沒有勇氣進到裏麵去……”


    所以說就來拜托百之喜去代為確認了。


    凰華慎重地開口說話了。


    “有件事不太好問,但我還是必須問一下。如果正如宿根先生您所想的那樣,小林先生的糖尿病惡化了,您要怎麽辦呢?”


    “說實話,那就是我最害怕的事了,會讓我深刻認識到自己是幹了多餘的事吧。”


    宿根露出苦悶的神色,搖了搖頭。


    “不管怎麽樣,我實在是沒有報上名字站出來的勇氣。——你們一定會說我很怯懦吧。”


    “不會。”


    “沒有那種事的啦。”


    宿根隻是在他所知道的範圍內,做出了最好的處理而已。


    而且對此還始終心懷憂慮。


    “我隻是想,希望能送去一些慰問金,為此也很想要了解一下小林先生的現狀吧,你們願意接受這個委托嗎?”


    對於吊兒郎當的百之喜而言實在是極其罕見地、他露出滿麵的笑容點了點頭。


    “當然接受了。哎呀,如果是這種委托,我真是萬分歡迎的啦。”


    因為無論小林先生是健康了還是病況惡化了,那跟自己都是沒有關係的,完全可以不用承擔責任——看起來他就是出於這種判斷。


    盡管對於他這種露骨的姿態有些無奈,不過凰華也覺得有這樣的工作還是挺幸運的。


    看到百之喜接受了委托,宿根可能也終於放下了心裏的石頭吧,露出了笑容低頭致了一禮。


    “那麽就拜托你們了。”


    事情確定了下來,商議完了報酬之類的細節之後,宿根以一副與來時截然不同的喜悅表情站起了身來。凰華將宿根一路送到了狹窄的事務所門口,就在這個時候,她好像想起了什麽似的問了一句。


    “宿根先生是怎麽會光臨我們事務所的呢?”


    “啊啊,是越後屋小姐介紹我來的。”


    百之喜低聲發出了“呀!”的一下尖叫。


    他那張僵硬住了的臉眼看著就變青了,但宿根並沒有注意百之喜的樣子


    ,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


    “我得到過越後屋小姐的關照啊,畢竟,她是個很貴氣的人吧。因為我那個時候意誌很消沉,她就關心了起來呢。她說‘除非你坦白到底出了什麽事,不然就別回去了哦’,嚴厲地逼問著我,我就原原本本地把事情都告訴了她,然後她就把我介紹到這裏來了。哎呀,能來一次真是太好了,我感覺一下子輕鬆了哦。”


    宿根帶著一臉開朗的表情回去了,留下的百之喜、表情卻跟開朗差得很遠。


    凰華在這個時候也表達了對於百之喜的同情,說道:


    “……你沒有拒絕真的是太好了吧。”


    百之喜仍然鐵青著臉,木然地點了點頭。


    就算是同在商務區,麵對著大路和不麵對大路的地方、興旺度也是有著層次上的差別的。


    第三羅薩大廈在大路旁一條小道拐進去的地方,實在不是很興旺。


    所以它一樓的餐廳也擺出了一塊廣告牌,以便大家都知道這裏有一家店。


    這塊放在地麵上的廣告牌上,貼著今天飯菜的照片,百之喜一看,兩眼就放起光來。


    “上麵說今天的午飯是夏威夷咖啡飯!看起來很好吃啊。”


    “等工作做完了再吃飯吧。”


    時間是早上十點,離午飯還相當遙遠。


    看到了‘cascada’這個店名,百之喜顯得有些愕然。


    “卡、卡死卡打?”


    “是卡斯卡達吧,是瀑布的意思哦。”


    電梯間與店鋪是分開的,在通往那裏的入口處,展示著開設在各個樓層的公司的名牌。


    六樓確實是開設著名為‘山根有限公司’的企業,準確來說是新宿分店。


    百之喜與凰華準備要乘著電梯上到六樓,可是百之喜好像有些擔心地對凰華說了一句:


    “可是呀,凰華小姐,我們要用什麽理由把小林先生叫出來呢?”


    “理由等會兒再編一個。我想隻要我們說一聲希望跟他見麵,總是能先安排一下的。”


    “那麽,接下去呢?”


    “如果小林先生在上班,就說明事情沒有發展到多麽嚴重的地步。到那個時候,我想隻要坦率地跟他談一下兩周前的那件事就行了,問題就是小林先生不在公司裏的情況了吧。如果說是他住院了、正在靜養中的話,就隻能坦白說我們是造成此事之人的代理人了。”


    “真可怕啊……。”


    雖說百之喜總是想盡可能地避免麻煩的事,但要是關係到別人生死的話,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百之喜在電梯裏默默地祈禱著‘但願小林先生身體健康平安無事’。


    上到了六樓,他們就尋找起了山根有限公司。


    發現了一扇上麵寫著公司名稱的玻璃門,他們把門打開,便看見一大群人正在忙忙碌碌地工作著。


    沒有前台。


    有一個穿著工作服的女人剛好從門口附近經過,凰華迅速出聲叫住了她。


    “不好意思,百忙之中打擾您一下,這裏應該有一位叫小林的員工吧……。”


    “小林是吧,請稍等片刻。”


    百之喜小聲說了一句“太好了,他在上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安心的情緒。凰華也有同感,然而當她看到了出來的人,雙眼頓時瞪圓了。


    “你們好,抱歉久等了,我是小林,請問你們有什麽事嗎?”


    百之喜和凰華之所以都完全愣住了,是因為這位小林不管怎麽看都是一個女人。


    “對不起,不過我們想找的是男性的小林先生。”


    聽到凰華這麽一說,對方女性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我們公司叫小林的就隻有我一個吧?”


    百之喜越發吃驚了,凰華略微思考了一下。


    “這麽問實在很失禮,這裏有患糖尿病的員工嗎?”


    這個問題看起來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小林小姐”瞪圓了眼睛。


    “那個,你們到底有什麽事呢?”


    “兩周前,有一個男人昏倒在了下麵的餐廳裏,是一位身患糖尿病的先生,聽說他名叫小林,就是這個公司裏的員工。”


    “不,那肯定是有什麽地方搞錯了吧,至少我是很健康的,這裏既沒有其他叫小林的,也沒有患糖尿病的人。”


    “你能確定是這樣嗎?”


    “這家分店裏隻有二十個人左右,負責人事工作的就是我,所以員工的健康狀況我是有所掌握的。不過總公司那邊我就不清楚了。”


    “抱歉問一下,你們總公司在哪裏?”


    “在神保町。——這個,請拿去吧。”


    收下了一本介紹公司的小冊子,凰華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


    “兩周前不會有總公司的人來過這裏吧?”


    聽到這頗為纏人的問題,“小林小姐”不禁笑出了聲來。


    “要是有這種事的話,我馬上就會知道的啦,因為如你們所見,這就是一家小小的分店。”


    “我明白了,看來是我們搞錯了,非常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


    向長得比較富態的“小林小姐”道了個歉,兩人便離開了山根有限公司新宿分公司。


    這本應很簡單的工作、如今還要增加勞動,對此感到有些不滿的百之喜向秘書提出了詢問。


    “怎麽辦?慎重起見還是要去一趟總公司看看?”


    “在那之前,先去下麵的餐廳裏問問情況吧。”


    百之喜一聽,臉上頓時亮了起來。


    “那就點兩杯茶吧!什麽都不點隻問事情就太不好意思了嘛。”


    “所長,你平時都吊兒郎當的,唯獨對吃飯是異常地熱心呢。”


    “沒有那種事啦,我對玩也是很熱心的哦。”


    這話雖然無法成為自我辯護,不過百之喜說的也算是有點道理,於是凰華就來到了一樓的餐廳。


    目前為止所長完全就是個附屬品,由秘書掌握了主導權。被帶到了座位上之後,凰華點了一杯牛奶咖啡,百之喜點了特製鮮果布丁杯。


    除了裏麵的廚房之外,這裏有一個兼任收銀和配菜的男性,以及一個到他們這裏來取點單的女性。


    沒有看到其他客人,這樣一來問事情也比較方便。


    牛奶咖啡先送了上來,凰華裝作閑聊的樣子發話了。


    “有點事我想問一下,聽說大概兩周之前,有個人在這家店裏暈倒過?”


    這個女孩子看上去像是打工的,好像生性挺喜歡說話,立刻就接過了話頭。


    “是的哦,我那天沒來上班,不過據說救護車都趕過來了,鬧得沸沸揚揚的。”


    就算那個人不是山根有限公司的員工,但看來這裏確實曾有一位“小林先生”暈倒過。


    “那位客人沒事吧?”


    “我也不知道啊,店長也挺在意的,不過我們根本沒有得到過任何消息呢。”


    “那還真的很讓人在意啊。”


    “確實是這樣吧。其實我覺得,至少可以告訴我們一下那個人是不是沒事吧。”


    這個女孩子離開了一下,然後把高高地堆在玻璃器皿裏的特製鮮果布丁杯送了上來。


    百之喜的雙眼閃閃發光起來,牢牢地盯住了美妙的甜點。


    “你們點的東西都上齊了吧?”


    “謝謝。可以的話,我還有些事想問問你們店長,現在請他過來不知是否會有麻煩?”


    “請稍等一下哦,我去問問。”


    女孩子筆直地朝著收銀的地方走去,看樣子負責會計的就是店長了。聽了女孩子的話,店長便來到了兩人的桌邊,和他們閑談起來


    。


    店長大約四十歲左右吧,穿著黑色的圍裙,身材比較瘦。他回憶著當時的情況,頗為感慨地說道:


    “那個時候我真是沒轍了啦,吃東西的地方居然鬧到救護車都來了,就算知道是跟我們店沒關係的,可萬一有人以為是食物中毒的話……。”


    “那個人是被救護車送走了嗎?”


    “是啊,一直都昏迷著。”


    “是你熟悉的客人嗎?”


    “不是。如果是常來的熟客,我一眼就能認出來,所以我想那位先生應該不是經常來光顧的人。”


    “聽說當時有另一個在場的客人,剛巧知道小林先生這個名字,還知道他患有糖尿病,那位客人是熟客嗎?”


    “不,那也同樣是一位很麵生的先生哦。”


    說到這裏,店長看起來產生了疑問。


    “你們為什麽要問這些呢?”


    “因為一些緣故,我們正在尋找那個時候被救護車送走的小林先生。”


    “啊啊,這樣的話應該去上麵的公司裏問問啦。”


    “他根本就不在那裏。”


    “哎?是這樣嗎?”


    看來店長對此也感到很意外,他扭了扭脖子。


    “那就奇怪了啊,我確實聽到他說是上麵公司裏的人……。”


    “那個人好像說了一句‘山根有限公司的小林先生’,所以其他聽到的客人就以為是開設在六樓的那家公司了吧,說不定在附近還有其它同名的公司,請問您是否了解呢?”


    “不知道啊,就算這麽說……我也不可能詳細詢問每個客人的身份吧。”


    “那麽,指認出小林先生的那個客人,是一個怎麽樣的人呢?”


    “嗯——,不太好說啊。畢竟,那個時候我也相當驚慌失措吧。”


    與店長的對話也是由凰華在負責,百之喜在這段時間,就一心一意地消滅著鮮果布丁杯。


    店門打開了,一個工薪族模樣的客人走了進來。由於店長正在和凰華說話,那個女孩子就去迎接了客人,但她很快又一臉困惑地回來了。


    “店長,那位客人說是有話要跟店長說……。”


    “我稍稍失陪一下。”


    店長中斷了與凰華的對話,走向了那個客人。


    那個二十五、六歲的男性客人把帶來的糕點盒遞了出來,同時低頭行了個禮,店長大聲說道:


    “啊啊,你是那個時候的!”


    接下去的話沒有聽到,不過店長笑著指了指凰華二人說了些什麽,那個男人露出略微有些驚訝的表情朝這邊看了過來,然後就走到了他們身邊。是個中等身材英姿颯爽的好青年。


    可能是覺得,要跟正埋頭吃著鮮果布丁杯的百之喜搭話比較困難吧,他對著凰華說了起來。


    “失禮了,我就是兩周之前,在這家店裏暈倒、被救護車送走的人,聽說你們正在找我?”


    竟然是當事人自己出現了。


    雖然是難以置信的偶然,可既然是與百之喜一起行動的,這樣的事多少也不算太稀奇了,因此凰華毫不慌張、毫不驚歎、完全沒有動搖地笑著點了點頭。


    “您的身體已經沒事了吧?”


    “是的,托你的福。不好意思,我們以前在哪兒見過嗎?”


    “沒有,今天是第一次與您見麵。”


    說著,凰華站起身來,遞上了名片,對方也不失機敏地做出了同樣的舉動。然後這個男人看著接過來的名片,不由自主地念了出來。


    “花祥院小姐,是這麽讀的吧?”


    “是的。這個姓氏太誇張了,就請稱呼我為凰華吧。周氏有限公司的樺林慎先生。”※


    (※注:山根的日語發音為“yamane”,周的日語發音為“amane”,小林的日語發音為“kobayashi”,樺林的日語發音為“kabayashi”。)


    默默地一個勁吃著東西的百之喜頓時瞪圓了眼睛,充滿感慨地呢喃道:


    “感覺好像是把一些細節的部分搞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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