樺林慎覺得自己‘運氣不錯’。


    二十歲的年輕人,罹患了這種在死之前都不能離開藥物的疾病,或許可以說,世上沒有比他更不幸的人了吧(事實上,也曾有人當麵表達過對他的同情),但是即便在這種情況下,自己也能夠盡情地學習,還能夠在喜歡的工作崗位上就職。


    最重要的是遇見了她。


    由於交往很順利,具體的結婚事宜也開始討論起來了。


    即使是知道了自己的病,她也絲毫沒有改變態度,希望和自己結婚,真是個了不起的人。


    與她的相遇是人生中最幸運的事,樺林是發自內心這麽覺得的。


    寒冷的晚風之中,身體微微有些發抖,他在回家的路上加快了腳步。


    今天下班之後,他剛到父母家裏去了一次,對雙親說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結婚了以後,我想改成她的姓氏。”


    聽到獨生子的發言,母親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父親的臉色。


    樺林的雙親、知道她也是家裏的獨生女。


    父親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開口說話了。


    “這是你和優姬小姐商量過以後所做的決定嗎?”


    “我沒跟她說過,她也從沒有對我說過什麽,當然她的父母也沒有提到過這方麵的事,說到底就是我自己的想法。”


    樺林第一次向父母說起了、他到女友家去提出結婚時的事情。


    她的父親據說是大學教授,麵對著樺林也是以鎮定的態度來接待的,淡淡地說著話。


    作為父母來說,當然是希望女兒能有一份幸福的婚姻,也希望對方男性是健康長壽的。所以當他們聽說了樺林的病時,從心底裏就覺得無法讚同,坦率地明說了出來,此外又如此說道:


    “聽說持續接受胰島素的治療達到五十年,是能受到表彰的吧。”


    “是的。”


    那也是為了證明‘即使患上了不能缺少胰島素注射的糖尿病,也是能夠長壽的’這一點。


    “所以,你能不能向我們作一份保證呢?就說你四十五年以後一定會得到表彰。”


    樺林慎理解了這句話中所包含的意思,那就是‘請你好好陪伴我女兒,請不要死得太早,讓我女兒傷心’。他雙手撐地,低下頭鞠了一躬。


    “我向你們保證,——到了那個時候,一定也會讓你們的女兒一起感受喜悅之情。”


    樺林的父親目光低垂,聽完了兒子所說的話。


    母親的眼眶看起來微微有些濕潤。


    “我並不是想把自己弄得很卑微,可是想到這將要糾纏一生的疾病,想到她選擇了如此的自己,她的父母同意了我們婚事,就希望能對他們的感情給予一些回報。”


    “…………”


    “就算是結了婚,就算是改了姓氏,我是父親您的兒子這一點也是不會改變的啦,能否得到您的同意呢?”


    父親又沉默了一會兒,最後,


    “隨你的便吧。”


    就這麽說了一句。


    樺林帶著感謝的意思向父親低頭鞠了一躬。


    母親一直把他送到了玄關,告別的時候,說出了一句已經完全成了習慣的話。


    “hbalc怎麽樣?”※


    (※注:hbalc即糖化血紅蛋白,是糖尿病控製狀況的一項重要指標。)


    “沒問題,情況很安定。”


    對於糖尿病患者而言,這是一個與血糖值同樣重要的數值,就算母親不說,他也是很注意的。


    話雖如此,讓他掛心的還是那個時候發生的事。


    樺林被送到了醫院裏之後,醫院裏根據他身上的名片聯係了他的公司,同事擔心他的病情來看過他,但是樺林並沒有把那時的事告訴過父母。


    一方麵是不想讓他們擔心,另一方麵也是因為不知道自己到底出現了什麽失誤。


    失去意識暈倒在地這種事,他記得在過去的五年之間一次都沒有發生過。


    事實上他向主治醫生谘詢過,而對方顯得特別震驚。


    “突然失去了意識?喂喂,怎麽回事?”


    樺林把當天的情況和此後自己的狀態詳細地描述了一下,醫師思考了一會兒,表達了自己的意見,認為他昏迷的原因並不是糖尿病。


    由於可能存在糖尿病以外的因素,慎重起見,樺林就接受了一次精密檢查。


    他的身上已經有一種病了,拜托就不要再出現別的什麽病了,他滿心都是這種似乎於祈求的想法。


    前幾天,讓他等待了許久的那份檢查結果出來了。


    上麵說他(除了糖尿病以外)沒有什麽特別的異常情況,他放下了心來,同時又有些茫然。


    既然身體沒有異常,那個時候突然襲來的、讓他眼前一片漆黑的感覺,到底是什麽呢?現在他覺得更不舒服了。


    對了,他想到了此前的那兩個人,叫百之喜和花祥院這種罕見名字的那兩個,應該要和他們聯係一下。


    在繁忙的工作中不知不覺地忘記了。


    自從遇見他們兩人後,已經過去了三天。


    他想聽聽,那個在他暈倒時,阻止了別人給他打藥的人是怎麽說的,還想直接向他道個謝——不,是無論如何都要向他道謝。


    時間已經接近深夜了。


    現在去聯係人家就太脫離常識了。


    明天一定要打凰華的手機聯係她,樺林一邊想著,一邊在沒有人氣的路上走著。


    樺林住的公寓離車站很近,大約是步行十分鍾左右的距離,但是這附近到了晚上基本是看不到行人的。


    從一處格外黑暗的神社旁經過的時候,他聽到背後響起了一陣異樣的聲音。


    一道含混不清的短促慘叫聲——接著是一個好像有人倒下般的沉悶聲音。他吃驚地回頭一看,隻見在朦朦朧朧的昏暗燈光下,有個人倒在了路上,不斷呻吟著。


    旁邊還站著一個戴著棒球帽的高大男子,一根金屬球棍滾落在一邊。


    樺林雖然沒有打架的經驗,但在運動方麵還是挺擅長的,也擁有與普通人一樣的正義感。


    盡管很驚訝,他還是想到一定要去幫助那個倒在地上的人,於是就準備跑過去,此時戴著棒球帽的男人大喊了一聲。


    “後麵!”


    “哎?”


    樺林條件反射地轉過了頭,看到一個拿著金屬球棍的男人正朝著他襲來。


    人在過於強烈的驚訝情緒之下,是什麽都做不到的。


    他隻是呆呆地看著那個揚起了球棍、準備要打自己的人,感覺像是經過了一段長得可怕的時間,但實際上隻有短短的幾秒鍾而已吧。


    戴著棒球帽的男人猛地衝了過來,還以為他要堵在樺林麵前,他卻用手臂擋住了那根朝樺林揮了下來的金屬球棍。


    應該是承受了相當大的衝擊力,但是戴棒球帽的男人並沒有倒下,反而趁這個機會奪下了金屬球棍,與那個可疑的人激烈地扭打了起來。


    樺林啞然失聲了,此時神社對麵民房的陰影中、又跳出了另一個拿著球棍的男人。


    這時樺林終於尖叫了起來。


    “住手!你們幹什麽!?”


    看樣子他們打算兩個人一起攻擊一個人,可是又有一個人、從車站方向跑了過來。


    那個男人一邊跑一邊高聲喊了起來。


    “阿哲!”


    聽到這個尖叫般的呼聲,戴著棒球帽的男人作出了回答。


    “我沒事!對付那個!”


    眼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樺林完全搞不明白了。


    看到那個從民房的陰影中現身的、拿著金屬球棍


    的男人朝自己襲來,他立刻拿起裝滿了文件的包擋了一下,從車站方向跑過來的那個男人迅速插到了他們中間,粗聲發出了一記怒吼。


    “你個混蛋!”


    新出現的男人避開了金屬球棍,一拳打在那個拿球棍的男人身上,非常強烈的一擊。


    拿球棍的男人被打得搖搖晃晃,但還是勉強站穩了,揮舞起了金屬球棍。


    這種攻擊如果被打中的話絕不會輕鬆,但是新來的男人可能是很習慣於打架、也可能是運動神經特別好,以完美的動作躲閃開了那些攻擊。


    接著戴棒球帽的男人又過來支援新來的男人了。


    而剛才與戴棒球帽的男人爭鬥的那個男人,眼看敵不過對手,已經逃跑了。


    另一個拿著金屬球棍的男人,看來意識到了這是二對一的不利局麵,也轉過身逃走了。


    有四個男人加入的這場混亂打鬥,隻持續了很短的時間,在樺林還瞪大著眼睛的時候,周圍就已經恢複了原先的寂靜。


    留神一看,倒在路上的那個男人也不見了蹤影。


    剛跑過來的那個男人大口喘著粗氣、向樺林發話了。


    “真危險啊,你沒事兒吧我說?”


    “該我問你們的——受傷了嗎?”


    “這點小事,根本就不算什麽的。”


    他帶著笑的臉意外地年輕,看起來就像是個大學生。


    雖然剛才是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不過根據他的外貌和語氣來判斷,應該是個性格略微有些輕狂的年輕人。


    戴著棒球帽的男人低聲叱責了這個男子。


    “你之前都幹什麽去了?”


    他的聲音很平靜,其中的壓迫力卻十分不尋常。輕狂的男人馬上縮了縮脖子,帶著敬意彎腰行了一個禮。


    “對不起!阿哲!”


    “不是向我說。這個人要是出了什麽事,你打算怎麽跟阿蓮說?”


    “真的非常對不起!”


    隻有一個人跟著樺林是不行的。


    樺林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正愕然著的時候,戴棒球帽的男人朝他點點頭打了個招呼。


    “給你添麻煩了,那麽我們就此告辭。”


    “稍等一下!”


    別說什麽‘就此告辭’!


    這可不是一句話就蒙混過去的事。


    “謝謝你們,我要感謝你們救了我,可是你們這是——怎麽回事?”


    看樣子這兩個人不像是偶然經過、碰巧把樺林救出了困境的。從他們的隻言片語中能猜得出,他們是在有意地保護著樺林,但是他不明白初次見麵的這兩個人、是出於什麽原因挺身而出來救他的。


    “不說明一下嗎?剛才那些男人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要攻擊我?”


    “我們也不知道。”


    他越來越搞不明白怎麽回事了,不過看來戴棒球帽的男人並不打算好好說明一下。


    “你最好早點回去,會很麻煩的。”


    聽到那個充滿壓迫力的高大男人以平靜的口吻說著,樺林也無法順利地組織出話語來了。


    戴棒球帽的男人再次點了點頭,輕狂的男人則頻頻鞠了幾躬,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用句俗話來說,樺林是帶著‘滿腦子漿糊’的感覺、快步走上了回家的路。


    而接到凰華打來的電話,則是第二天的事了。


    周日的午後,樺林懷著略微著些緊張的心情,前往了那個地方。他之所以這麽緊張,是因為約好見麵的地方是在銀座一家酒店最上層的大廳裏。


    從他剛邁進了這幢建築物起,就感覺空氣中漂浮著某種香氣,一群身穿旗袍的美女們朝他笑著,說著歡迎光臨。電梯裏也十分豪華絢麗,內部的照明就像裝飾吊燈一樣閃耀。


    年僅二十五歲的樺林在此之前從未踏足過這樣的場所,他一邊感歎著,一邊在最高層下了電梯,進入了眼前的大廳。


    這裏也裝飾得充滿了高級感。


    他被帶到了位於大廳中央的座席上,在一張橢圓形的大桌子周圍,擺放著覆蓋了厚重天鵝絨的椅子和沙發。那些座位看起來足夠讓八個人輕鬆坐下,但是樺林到的時候,那裏隻坐了三個人。


    其中兩個是百之喜和凰華,還有一個是個感覺有些木訥的男人,他的臉上很明顯能看得出緊張的情緒。


    “你好……初次見麵,我叫宿根榮。”


    由於凰華說過,會讓救了他的人和她一同過來,樺林便笑著打了招呼。


    “我是樺林慎,很高興能見到你,上次的事真的是非常感謝。”


    “不不,並不是什麽大事。”


    樺林很想盡快聽他說說當時的情況,但是凰華卻很委婉地阻止了他。


    “我們先點一杯茶吧。”


    百之喜輕聲說道:


    “我想點一份糕點的話……不行吧?”


    “所長。”


    凰華立刻喝止了他,可是樺林卻笑著說道:


    “你們不必在意我,用不著客氣,請盡管點自己喜歡的東西吧。”


    凰華微微瞪了百之喜一眼,向樺林低了低頭。


    “實在是抱歉,我們所長對於作為社會人的禮儀和客套都完全不懂……。”


    “沒關係的啦,其實我也不是勉強忍著不吃甜食的,甚至應該說,如果讓你們有了奇怪的顧慮,我反而要覺得不好意思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


    百之喜高高興興地點了一份下午茶套餐。


    凰華點了香草茶,宿根和樺林想要紅茶,不過菜單上列出了多達十幾種紅茶,選擇起來花了一些時間。


    飲料是裝在閃閃發光的銀色水壺裏登場的,所有人都品嚐過之後,凰華開始進入了正題。


    “樺林先生,今天您也帶了胰島素吧。”


    “當然啦,就算我忘了帶駕照也不會忘帶這個的。”


    “是否能拿出來給宿根先生看一下呢?”


    “可以啊。”


    他從內側的口袋裏取出了鋼筆型的注射器、展示給宿根看,宿根不知為何露出了絕望的表情。


    “……你的注射器就隻有這個了嗎?”


    “沒錯啊。”


    “那天——七號那天也是?”


    “是的,為什麽這麽問?”


    宿根做了一次深呼吸,猛地抬起了頭,說道:


    “樺林先生,我所看見的絕不是這個東西。那天從你的上衣內側口袋裏拿出來的,是個裝了10毫升胰島素的瓶子,還有一個大號的注射器,藥瓶是新的,基本是裝滿的。”


    宿根盡管有些結結巴巴的,還是把自己看見的情況都詳細地說了出來,聽了他所說的情況,樺林理所當然地把眼睛瞪了出來。


    “他準備把一千個單位一次性都注射進去?怎麽可能!”


    “……我也覺得簡直不可能啦,可是,那就是事實。”


    宿根看起來就像是自己幹了壞事一樣,滿臉通紅地壓低了聲音。


    凰華努力以公務化的方式說道:


    “宿根是實際使用過針劑的,所以我覺得他應該沒有看錯。”


    “不,我用的是那種形狀更細長的瓶子,不過有橡膠塞子這一點是一樣的,注射器也是更小的、像玩具似的東西。所以那個時候,我也以為注射器是不同的——人用的果然還是那種比較大的吧。”


    “……人用的?”


    “不、那個,是我誤會了吧。我一直都沒有想到,那個注射器就是人用的,因為我注射的是貓嘛……。”


    “貓?”


    “是的,以前在我家裏飼養的一隻貓曾患有糖尿病,隻不過,


    當時使用的胰島素和注射器,就像剛才說的那樣,和人類患者所用的是完全相同的。——總而言之,那個時候我所看到的,絕不是現在你拿著的這種,像簽字筆一樣的東西。”


    凰華又補充了一句。


    “您從來沒見過的藥瓶和注射器,從您的上衣內側口袋裏被拿了出來,您覺得這是怎麽回事?”


    雖然接二連三地聽到了這些話,樺林卻仍然還沒有弄清楚事態。


    正所謂百聞不如一見。


    宿根實際看見了那東西,相對的是樺林並沒有看見。無論再怎麽熱心地費盡口舌、他也沒有現實的體會,簡單說來就是沒找到感覺。


    “宿根先生,失禮問一下,您的視力是?”


    “左右眼都是1.5啊。我從小時候起就與眼鏡無緣……。”


    “宿根先生,所謂的一千個單位就是1吧,要把那麽多藥水全部打進去,注射器應該是相當大的。”


    “其實也沒有那麽大。我之前有做過血液檢查,看上去跟采血用的那種是一樣的。所以說,那樣的就足夠了吧。”


    問題是,那種大號的注射器絕對不是打胰島素所用的,樺林也知道這一點。


    “您剛才說,您養的貓是得過糖尿病的吧——它的血糖值大概是多少?”


    “哎呀,這個我不知道。”


    “——?那麽hbalc呢?”


    “哈啊?”


    宿根不知所措了,看他的表情,很明顯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像咒語似的詞。


    相對的,樺林則很露骨地露出了疑惑的眼神。


    因為糖尿病患者是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那些數值的,不過凰華又向他作出了解釋。


    “樺林先生,那是一隻貓哦,它可不是人類,也沒有做好自我管理的必要。”


    宿根點了點頭。


    “正是如此。獸醫告訴我的,就是注射胰島素必須在吃飯之前,還有注射兩個單位以上三個單位以下的藥量,以及‘高血糖不會死,但是低血糖會死’,隻有這些而已。特別是最後那句話,我聽得耳朵都生繭了。”


    “…………”


    “我聽凰華小姐說,低血糖會死這一點,人也是一樣的。樺林先生,我明白您對此難以置信,那感覺我實在是太清楚了——不過,您在那個時候、確實是差點被殺害了啊。”


    樺林默不作聲,然後有個慢條斯理的聲音插了進來。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啊~”


    一個男人,應該跟樺林差不多年紀吧,長著一張奇妙的少女般的臉,微笑著走了過來。


    另外,還有一個身材高挑而削瘦的男人。


    他看見了樺林,低聲打了個招呼。


    “前幾天見過,你好。”


    一聽這個聲音就明白了,他是那天晚上戴棒球帽的男人。


    在明亮的地方看起來,他雙眸漆黑,眼神微微向上挑起著,五官長得十分端正,皮膚白皙,稱之為美男子也毫不奇怪,不過他的表情總是保持緊繃著,因此給人以一種略微有著可怕的印象。


    “我叫新田哲治。——上次搞得像個跟蹤狂似的,真是不好意思了。”


    令人意外地、他還是很有禮貌地報上了名字,微微彎腰鞠了個躬。


    另一位是個可愛的男人(對於年齡相仿的男性用這種詞實在是很抱歉,但是除了可愛之外也沒法形容了),他帶著有些歉意的笑容說話了。


    “我叫犬楨蓮翔,讓他做出那種像是跟蹤狂一般舉動的就是我,請您不要生新田的氣~”


    凰華搖了搖頭。


    “不,是我委托了犬楨先生,硬要他那麽做的,所以請不要責備他們兩位。”


    “你——委托的?”


    “是的,自從前幾天與您見過麵之後,我就委托了新田先生和他的朋友、秘密地保護著樺林先生您。”


    樺林完全沒有察覺到這個情況,頓時愣住了,凰華向犬楨和新田介紹了他,然後又重新回到了原先的話題。


    “樺林先生,既然您也是糖尿病患者,自然應該明白投入一千個單位的藥物意味著什麽。而且我聽新田先生說,還曾有三個拿著金屬球棍的男人襲擊了您。——我直截了當地問吧,您受到了布置得如此周全的謀害,對於究竟是什麽人幹的、心裏有什麽線索嗎?”


    普通人要是能有什麽線索就奇怪了吧。


    樺林還是一臉茫然的樣子,搖了搖頭,但是凰華並沒有放棄。


    “比如工作上遭到了什麽人的嫉恨、或是情敵、或是與職場上的同僚有什麽微小的摩擦,什麽事都可以,難道就沒有能想到的嗎?”


    “……請不要再說了。”


    盡管他努力保持平靜地說著,但聲音裏還是無法避免地有了不快感。


    “你們究竟是什麽意思?把我叫來就是為了聽你們說這種曲折離奇的故事嗎?”


    “您是懷疑我們在毫無根據地胡說八道嗎?”


    “我的意思是,據我所知,根本就沒有什麽理由會有人來殺我,這麽說應該足夠了吧。”


    樺林的內心產生了巨大的混亂,可是他卻越發嚴厲地拒絕了凰華。他不希望讓一些幾乎都是剛認識的人來探討自己的私生活——而且還關係到了“生命”這個重要的問題。不,說起來,根本就不可能會發生、有人想要謀害自己的性命這種離奇的事。


    即便那是事實——不,雖然不可能是事實,不過他還是要一個人單獨想想,至少是跟家人一起。


    “總而言之,請你們不要再管我的事了。”


    “那我們可做不到。本事務所已經接受了‘調查您的身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的委托。”


    樺林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誰委托你們做這種事的!?”


    宿根畏畏縮縮地舉起了手。


    “是我的一個老朋友……”


    “就是這樣,如果您無論如何都不希望讓我們介入此事的話,就請您自己來說服委托人吧。”


    “沒問題!”


    百之喜和犬楨偷偷交換了一下眼神。


    (其實他還是放棄比較好吧……)


    (真是不知死活啊……)


    他們的目光中包含著這樣的意思。


    此時話題的主角英姿颯爽地登場了。


    “讓你們久等了吧。哎呀,犬楨君,好久不見了,旁邊這位是你朋友?”


    “是我的後輩新田~”


    “聽說你最近參加比賽了?”


    “是的,昨天比過了~”


    隻是看到犬楨的表情,銀子好像就看出了比賽結果,笑著說道:


    “你贏了吧,恭喜了。”


    今天銀子穿的是白色的絲綢外套和紅色的褲子,腳上是一雙金色的輕便鞋,頭發梳了一個華麗的造型。她理所當然般地施施然坐在了樺林的旁邊,笑著向他搭話了。


    “那麽,這位就是樺林慎君吧?你好,我是越後屋銀子。”


    對於毫無距離感的銀子,樺林很快就顯出了怯意。


    一眼看上去,其實也不是什麽可怕的人,就是個身材中等的“時髦而年齡不詳的女士”,然而她渾身上下卻散發著一種壓迫力。


    勉強可以這麽說,二十多歲的樺林要跟她較量,實在是個過於沉重的任務了。


    “越後屋小姐——這是姓氏嗎?”


    “沒錯,這是貨真價實的本名哦。拜這個名字所賜,我從小時候開始,就總有人說‘吾觀汝亦為惡人也’這種話來取笑我呢。我家也不是什麽開縐紗批發店的,卻由於那部國民電視劇的緣故,徹底給別人帶來了這樣的印象,我的外號也成了‘越後屋阿


    銀’。其實這樣基本上也說不清是本名還是外號了,不過就連是好人還是惡人都分不清了。更讓人叫絕的是,我的叔母嫁給了一個叫做‘光圀’的人。盡管他不是黃門,或許還算比較好的,可是越後屋家的女兒嫁到了光圀先生家,這聽上去也太誇張了吧。”※


    (※注:這裏指的是日本電視劇《水戶黃門》,主角是德川光圀,他是水戶藩的2代藩主,官職是中納言、別稱黃門,因此世人稱之為水戶黃門,越後屋是劇中的一個商人角色,後逐漸成為奸商的代稱。)


    一口氣說完之後,銀子注視著樺林,提起了問題。


    “挺帥的嘛,你多大了?”


    “二十五歲……那個,越後屋小姐”


    “叫我銀子就行了啦。你是做什麽工作的?”


    “我就是個普通職員啦。話說回來銀子小姐……”


    “有女朋友了嗎?”


    “已經有未婚妻了。請聽我把話……”


    “哎呀!恭喜了!她長得漂亮嗎?”


    “請您不要岔開話題,總而言之……”


    “哎喲,你不把話講明白,就說明她相貌不佳吧。這麽說來,你就是因為喜歡她的性格而與她結婚的吧。”


    ‘相貌不佳’這又是一種比較舊式的說法,但是二十五歲的樺林還是理解了其正確的含義,尖聲喊了起來。


    “她長得是很漂亮的啊!性格也很好,又是一流大學畢業的,是一個所有人都很喜歡的人。”


    “如果是個如此有魅力的人,應該在男人中很有人氣吧。說不定會有什麽奇怪的男人、單方麵認定了自己是她的戀人,從而對你懷恨在心吧。”


    “那是不可能的事。”


    “為什麽你能這麽斷定呢?”


    樺林調整著呼吸,想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要與步步緊逼的銀子相對抗,拚命地嚐試著想把這堵牆給推回去。


    “銀子小姐,您的所作所為已經是標準的侵犯個人隱私了哦。”


    “應該是吧,那又怎麽樣呢?”


    聽到她滿不在乎的口氣,樺林頓時明白說服是沒用的了。


    他故意露出了輕蔑的表情,微微抬起了身子。


    “請您不要再出於興趣來調查別人了,我想說的僅此而已。”


    銀子想說些什麽,不過凰華先拿出了一個數碼錄音器,說道。


    “在您回去之前,請先聽一下這個。裏麵錄下的,就是那一天想要給你注射胰島素的人所說的話,包括了他之所以會那麽做的原因。”


    宿根臉色變了。


    “你們已經知道那個男人在哪裏了嗎!?”


    樺林對此也沒辦法無視了,他表情嚴肅地重新坐了下來,其他幾個人也興致盎然地探出了身子。


    錄音是從凰華和三雲在水道橋站見麵的時候開始的。


    聽到了開頭那段關於‘演戲’的部分,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凰華跳過了中間吃飯的過程,隻挑選重要的部分放了出來。


    不必多說,在聽的過程中,樺林的臉色眼看著就變了。


    不僅僅是樺林,宿根和銀子、還有犬楨和新田、就連百之喜也屏住了呼吸,牢牢盯住了那個小小的機器。


    終於,對話發展到了完全相信了那是在演戲的三雲、來到了卡斯卡達的那部分。


    “那是六號晚上吧,中村先生打電話給我,讓我第二天三點準時到那家店裏去點一杯咖啡。我就照他說的做了,然後來拿點單的女服務員一邊放下了一杯水,一邊輕聲對我說了一句‘很快會發生騷動’。這樣我才剛知道,這個女人也是劇團成員啊。她把咖啡送上來的時候,又輕聲對我說道‘小道具在他上衣的內側口袋裏’。我剛把咖啡放到嘴邊,就有一個客人倒下了呢,那種倒地方式實在是相當地逼真啊。那個女人馬上尖叫起來,客人就都圍了上來,之後就輪到我登場。我說出了預先定好的台詞,正準備就那麽注射了,卻被另一個客人阻止了。——好吧,我覺得那也是理所當然的啦。因為在實際有過使用針劑經驗的人看來,隻會認為我是打算要殺害那個演員吧。”


    “在那之後你又怎麽辦呢?”


    “當時我自然也不可能說、這裏麵其實隻是生理鹽水吧。周圍的客人都說既然已經吃了藥,應該就沒關係了吧,店裏的人還真的打電話叫了救護車,我心想這下糟糕了,在店裏做了這種像秘密攝影一樣的事,要是被發現,人家肯定會生氣的。——就這樣,我就離開了那家店,想打電話跟中村先生聯係一下,可是他的手機卻打不通,於是我就真的是沒轍了啦。”


    “其實我們也不太清楚中村在哪裏,因此而感到很為難。如果中村聯係了您,不知您是否能通知我們一下?”


    “那倒是可以,不過那個人、是幹了什麽事嗎?”


    “其實也不是那樣的,隻是因為他還剩下一些必要的手續沒有完成。”


    凰華在這裏停止了錄音的播放。


    在一片寂靜之中,宿根首先環抱雙臂嘀咕了起來。


    “……他想得太天真了啊!那完全是在他預料之外的。因為他練習的時候,注射了之後什麽都沒發生,所以在正式做的時候也就毫不猶豫地動手了吧。”


    凰華點了點頭,向著樺林說道:


    “正如您所聽到的,三雲先生並不知道自己事實上被指使做了什麽。對於您,他也隻是把您當成了一個假裝暈倒的演員。”


    樺林緊繃著一張失去了血色的臉。


    既然已經聽到了如此鮮活而詳細的聲音,他也實在沒有什麽可以懷疑的餘地了。


    “這個叫三雲的孩子,你們就放著不管了嗎?”


    聽到銀子的問題,百之喜作出了回答。


    “讓阿梓去監視著他了。”


    另一方麵,凰華注視著臉色蒼白的樺林說道:


    “三雲先生隻是被中村所利用的第三者,不過那個女招待卻不同,她應該知道瓶子裏究竟是什麽的。”


    被她的目光所注視著,樺林用近乎於呻吟的聲音說道:


    “那一天……我是在三點十分前進了店的,女招待拿走點單的時候……腳下絆了一下,把水灑到了我的上衣上,袖子弄得特別濕……那個女招待非常不好意思的樣子,很鄭重地向我道了歉,我跟她說不用太在意……因為店裏挺暖和的,我就把上衣脫下來掛在了椅子上。”


    “然後那個女招待就拿了新的抹布之類的、來幫你擦了弄濕的衣袖吧?”


    樺林無言地點了點頭。


    要把藥瓶和注射器放到內側的口袋裏,這樣就足夠了。


    犬楨一邊沉思著,一邊說道:


    “哎,小凰華,我說是不是有這種可能性呀~,那個女招待會不會也真的就是劇團裏的人,以為自己是在演戲的啊~?”


    “很遺憾,她是有問題的。她的行動太奇怪了,無法用善意來解釋。她把手機號碼注銷了,在她的簡曆上所寫的住址也是瞎編的。”


    百之喜問道:


    “你怎麽知道她是瞎編的呢?”


    “港區是根本沒有青山這個町名的哦。”


    “那是不可能的啦,確實是有這個車站的嘛。”


    “的確,地下鐵是有‘青山一丁目’這個車站的,但是無論在港區怎麽找,都是找不到青山這個町名的。那裏隻有北青山和南青山。”


    “會不會是她漏寫了呢?”


    “那樣的話,住在其它地方的人要寄信件或是郵包給她,就會失敗了哦。我不覺得實際住在那裏的人會漏寫。”


    盡管這麽說,凰華也沒有把話說死。


    “當然,考慮到剛搬過去的人也是有可能漏


    寫了‘北’或‘南’的,我姑且也將這兩者都查了一下。北青山的這個門牌號是個展覽廳,而南青山查到的門牌號則是青山靈園。”


    “墓地!?”


    無論哪個都不是人住的地方。


    凰華再次將目光轉向了樺林。


    “您之所以會失去意識暈倒,應該也與那個女招待有關係吧?她可能在你的飲料裏放了什麽東西,甚至是——由於胰島素專用的針頭是很細的,好像幾乎感覺不到疼痛——比如她在把水灑出來的時候,以故意踩一下您的腳之類的方式吸引您的注意力,趁機給您注射了藥物……。”


    樺林的臉上繃得越來越緊了。


    看樣子是想到了什麽。


    犬楨看著旁邊的新田說道:


    “我說小哲呀~,你是保護著這個人的吧,有沒有什麽值得注意的事~?”


    “有的。除了金屬球棍那次之外,我想至少還有兩次,有人試圖要殺掉這個人。”


    所有人都不禁發出了驚歎之聲。


    “一次是在一個下著傾盆大雨的晚上,在一條狹窄的小路上,有一輛速度很快的車子打算把他軋死。”


    樺林在茫然之中說道:


    “……是我渾身上下都濕透了的那個時候。”


    “我,那個時候也在你的身後哦。因為我穿著黑色的雨衣,還打著傘,我想那輛車就沒注意到我吧。那車從後麵開過來,突然就以很誇張的速度越過了我——我還以為來不及了,嚇出了一身冷汗。”


    “那個時候也是小哲你救了他嗎~?”


    “不,是他自己偶然往旁邊避開了的。那裏有幢房子,門前有幾級台階吧,他就走上了那段台階,與那輛從身後過來的車子的車頭擦身而過。因為那條路很窄,他上了台階之後,車子也不可能撞上去了吧。”


    聽起來那輛車子濺起的水、把樺林的上衣都給淋濕了,所以可想而知,其行駛的速度達到了怎樣的程度。


    “車牌號呢~?”


    “對不起,因為雨水阻礙了視線,我沒有看清楚。另一次的情況我就沒有看見了,是聽杉浦說的。他說這個人在車站站台上突然失去了平衡,差點摔到軌道上去。看到列車來了,杉浦瞬間抓住了他的手才救了他。那個時候戶崎和杉浦在一起,他說他看見好像有人推了這個人一把。”


    有著親身體會的樺林這次真的臉色發青了,犬楨歎息了一聲。


    “我說啊~,小哲~,這種事情你應該早點說的嘛~。”


    盡管他的語氣還是那麽慢條斯理的,眼神卻顯得相當嚴肅。


    “既然有人這麽認真地想要謀害他,就應該對小凰華說,讓她去找專業的人來替換你們,不然就有危險了吧~,因為對方是充滿了殺意的。小哲、杉浦、戶崎還有木下你們都沒事還算好,可是如果人家拿出手槍之類的東西來,你們就不是對手了吧~”


    在日本是很少能見到那種武器的,但是聽到前輩的訓斥,新田還是出人意料地坦誠道歉了。


    “對不起,我在看見了金屬球棍之前——也無法確定這一點。”


    “關於這個呀~,你覺得他們是打算殺人的嗎~?”


    “是的。”


    新田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向上吊起的眼睛正麵看著樺林。


    “當時那些男人準備從後麵攻擊你。用金屬球棍對著一個毫無防備的人的腦袋全力打下去,那結果肯定是非常嚴重的。而且他們是三個人一起發起攻擊的,應該是打算對你造成切實的致命傷害。你要說根本不記得有任何人要殺害你的話,我是無法相信的。”


    樺林發不出聲音來,取而代之的是銀子點了點。


    “這可不是怨恨了吧,其中充滿了金錢的味道啊。應該是你的死亡會讓什麽人得到好處哦,而且還是在相當一大筆錢的驅使之下的吧。不然的話,也不會如此不厭其煩地多次謀害你了。”


    凰華立刻指出道:


    “並且在這第三次之前、暫且還都是偽裝成事故的。”


    “因為你怎麽都死不掉嘛,他們就索性把金屬球棍都拿出來了吧。慎君,你心裏真的就沒有一點線索嗎?”


    “沒有啦!這種事——就算你們說什麽一大筆錢,我也根本就想不出來……我就是個普通的職員啊!雖說並不值得驕傲,可是我絕沒有多高的薪水。”


    “確實如此吧,在這一點上我讚同你的意見啊,如果你是個八十歲的資本家,那事情倒是簡單了。”


    雖然那樣是簡單,卻更加可怕了。


    百之喜歪著腦袋說道:


    “我覺得不會啊。他現在還是獨身吧,這樣的話受益人就應該是在雙親之中啦。可是呢,如果有人這麽執拗地要殺害自己的兒子,至少也要買上以億為單位的保險才有意義,而普遍家庭,是不會為孩子買那樣高額的生命保險的啊,因為光是保費就相當不便宜了。”


    這又是一段絲毫沒有一丁點顧忌的話。


    不過,同時也是絕不誇張的真理。


    “那麽說,您的父親最近有什麽事業失敗、需要一大筆錢的情況嗎?”


    “怎麽可能!說起來我父親根本就不是企業主。”


    “他是做什麽工作的?”


    “放射線技術師。”


    “那麽您母親是職業主婦嗎?”


    在對話過程中極其自然地問到了這個問題,而不知為何,樺林對此似乎很難開口似地作出了回答。


    “……她是護士。”


    眾人頓時沉默了下來。


    感覺好像‘你的胰島素是怎麽來的’這個問題的答案都出來了,然而這樣的氣氛,卻被銀子輕易地驅散了。


    “沒事了啦,不會是你的父母。”


    新田用有些疑慮的語氣提出了問題。


    “為什麽能這樣斷言呢?”


    看起來他是個思考方式相當不近人情的人,想指出無條件地相信親子關係可能是有危險的,不過銀子卻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你可不要誤會了,我從來就沒有說過、親生的父母不會殺害自己的孩子這種話。既然是自己的親生兒子,隻要他在家裏的時候稍微給他喝點酒之類的,讓他睡一晚,然後趁他睡著的時候給他打一瓶胰島素,這樣不是簡單得多了嘛。雖然我不知道在低血糖症狀下、人是怎麽死的,不過隻要一次性用上大量的藥,應該是不會讓他痛苦得來回打滾的吧?如果他在睡夢之中輕輕鬆鬆地死去,那就事情就太好辦了哦。等到早上,確認了他的身體已經徹底冷掉了之後,隻要打個急救電話,大聲嚷嚷說‘我兒子沒有呼吸了!’就行了。比起計劃在傾盆大雨裏撞了人再逃跑、或是在人數眾多的車站站台上製造交通事故來,那種辦法要切實和容易得多了啊。”


    在那個差點被殺掉的人麵前,你還真能把事情說得這麽具體啊。


    不但樺林把臉繃得緊緊的,新田也不由知主地屏住了呼吸。


    看著這個做事不考慮後果的晚輩,犬楨勉強忍住了笑意,小聲地呢喃道:


    “你聽說過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這句話嗎~?”


    樺林已經被銀子弄得越發混亂了,此時又聽到了一個出乎意料的要求。


    “既然這樣,樺林君,今天你就到你父母家裏去,對他們說自己的生命似乎受到了威脅吧。你未婚妻那邊最好也說一下哦。”


    樺林從鬆軟的椅子上跳了起來。


    “那是做不到的吧!”


    “哎呀是嗎?這樣的話,明天我就到你父母家裏去,直接問問他們,他們的兒子在這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內差點被殺了四次,他們二位心裏有沒有什麽線索。”


    “請不要這樣!你有什麽權利這


    麽做!”


    “那麽我倒要問一聲,你又有什麽權利老老實實地被別人殺掉呢?”


    他張開著的嘴頓時就像被堵住了一樣。


    其實銀子是想放著樺林呆呆地張著嘴、不去管他了,可她還是懇切地教訓了他。


    “你的雙親、未婚妻、孩提時代以來的朋友、那些熟悉你的人們,你又有什麽權利讓他們所有人感到悲傷啊?如果有的話,你就盡管說來聽聽吧。”


    樺林看起來在拚命地克製著自己的感情。


    “我自己都根本想不到任何線索!這種漫無頭緒的情況下,跟我父母去說又能有什麽用啊!?”


    “所以說你不問問看怎麽知道呢,——我說你,能把握當前的事態嗎?在一個月不到的時間裏發生了四次這種事哦,這也太多了啊,又不是諜戰電影,被別人如此處心積慮地想要殺死,在日本的年輕人裏沒別人了吧。”


    如果有就太糟糕了。


    “我是無所謂的啦,今天我第一次跟你見麵,隻是稍微說了點話而已,就算聽說你突然死了,最多也就是嘴上說說‘好吧,真叫人傷心,那麽年輕的人,都已經決定要結婚了,人生才剛要開始呢’,這麽惋惜幾句就完了,很快就會忘記了啊。你就不同了吧,這可是你自己唯一的生命呢,今後還打算要和女朋友一起構築新的家庭,享受幸福的人生呢。她應該也很愛你吧,然而你卻要輕易地被別人殺掉,這樣真的沒關係嗎?”


    “怎麽可能沒關係!就算這樣,我又為什麽必須要跟我的父母去說啊!”


    “所以我說了,你冷靜地判斷一下情況吧。謊稱是劇團成員的中村和那個女招待都失去了行蹤,這條線是查不到了。既然對方應該有無論如何都想要殺死你的理由,調查你周圍的人就是效率最快的手段了吧。因為你父母年紀比你長,或許會知道一些你所不知道的事情吧。”


    雖然是極其牽強的邏輯,可令他為難的是想不出什麽有力的理由來反駁。


    即便如此,樺林還是嚐試著抵抗。


    “……那為什麽連我女朋友也要告訴?”


    “那是因為,她還很年輕吧。”


    “其實她比我大一歲。”


    “二十六!真年輕啊。這樣的話,要是你不告訴她,接下來如果你出了什麽事,到時她預先知道了你可能會死、與完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相比,受刺激的程度就截然不同了呢。既然是個年輕的美女,要找下一個對象也是比較快的,所以還是讓她作好心理準備比較好啊。”


    這話說得實在是有些過分,在場的男人這次都發不出聲音來了,而當事者本人則作出了激昂的回複。


    “請、請不要擅自決定我的生死!最重要的是我根本就沒有打算要被別人殺掉!”


    “既然如此,你就為了不被殺掉而好好努力吧。”


    銀子的語氣突然一變。


    在她的那份魄力之下,樺林被壓製住了。


    “二十四個小時哦,你聽好了啊,我不會再等待更久了。到了明天的這個時間,我就會聯係你的父母啊。”


    樺林滿懷恨意地瞪著銀子,什麽都沒說,點了點頭便站了起來。


    他邁著踉蹌的步伐離開了大廳,目送著他的背影消失後,凰華向銀子鞠了一躬。


    “非常感謝您,銀子小姐。”


    “其實他要是再坦率一些就好了。”


    微微歎息了一聲,銀子輕輕地瞪了百之喜一眼。


    “要委托人到這種場麵上來真是前所未聞啊,這種事本來應該是你的責任吧。”


    “……對不起,這事就算我拚了命也是做不到的。”


    百之喜的優點很少,‘有自知之明’就是其中之一,不過他這麽爽快地說出來也挺讓人為難的。


    新田向犬楨搭話道:


    “不讓人跟著那個人保護他沒關係嗎?”


    “接下來就要讓專業的人出場了啦,正如犬楨君所說的,太危險了啊。我已經預先安排好了,沒事的。”


    銀子代替犬楨作出了回答,凰華也點了點頭。


    “這次真的是給新田先生你們添麻煩了,雖然數目不多,還請收下吧。”


    她遞出了裝有報酬的信封。


    新田很有禮貌地用雙手接下,低頭鞠了一躬。


    其他三個人的份額則交給了犬楨保管。


    “好了,我們喝點茶吧。新田君和小榮你們討厭甜品嗎?不討厭的話,到了這裏不嚐嚐下午茶就回去的話可太虧了啊。”


    “好啊,那我就品嚐一下吧。”


    宿根很坦誠地點了點頭,新田則看著犬楨詢問道:


    “阿蓮你呢?”


    “我要吃的哦~。因為比賽贏了,就當作是慶祝吧~。小哲你也好好嚐嚐吧~。”


    “好的,那我就不客氣了。”


    百之喜喃喃自語起來。


    “我點的套餐怎麽還沒有來啊~。”


    “笨蛋啊,當然是被我給攔住了嘛。我一開始就跟他們定好了,等慎君回去之後再根據人數送上來啦。——你看來了。”


    正如她所說的,疊起了三層、放著小型的三明治、餅幹和烤餅等等的套餐登場了,眾男性全都瞪大了眼睛。


    這簡直就是與未知的遭遇。


    配餐的小姐帶著笑容,一一為他們說明道,“這是鮭魚鱷梨三明治”或者“這是牛蒡小餡餅”之類的。


    烤餅有原味和胡桃味兩種,除了必備的凝脂奶油之外,“從右往左分別是鴉山椒的蜂蜜、鮮橙醬、無花果醬”,就這樣排著一串罕見的名字。


    犬楨笑嘻嘻地說道:


    “真開心~,這是我以前在雜誌上看到過的東西~”


    新田看著三層疊放的盤子中的那些糕點和小吃,驚訝地扭了扭脖子。


    “這些、是一人份的嗎?”


    隻要是點過幾次下午茶套餐的人、應該是都知道的。


    一份套餐裏包括了兩個人的分量,這是常識,不過由於糕點和小吃看上去都很小,一口就能吃掉了,新田似乎有些不太滿足的模樣。


    “肚子餓了嗎?沒關係啦,我是吃不了這麽多的,全都給你解決掉吧。”


    聽銀子這麽說,新田意識到這一半就是一人份的,連忙打算推辭掉,但還是銀子的動作更快。


    “犬楨君也要吃這麽多嗎?”


    “那個~,不好意思,如果可以的話,我是想稍微吃一點的~”


    “不愧是男孩子啊,吃吧吃吧別那麽客氣。”


    銀子笑了起來,又加點了兩份套餐。


    結果,百之喜和宿根、銀子和凰華一起分掉了一份下午茶套餐,而犬楨和新田則各自吃掉了兩人份的。


    味道正如銀子所說的那樣,實在是絕品,所以宿根和百之喜都不禁笑逐顏開了。


    “這麽豪華的東西我還是第一次嚐到,實在是太好吃了啊。”


    “要是隻有男人來,就不太好意思點這個了吧。”


    犬楨和新田這兩個搞體育的吃起來實在是厲害,餅幹和三明治都是抓起來一口吃掉的,烤餅倒是學著凰華的樣子分成了兩半,滿滿地塗上了凝脂奶油和果醬。


    因為覺得果醬和蜂蜜也很好吃,新田很直爽地發出了感歎之聲。


    “其實我不是特別喜歡蜂蜜的,不過這真的很好吃啊。”


    “你能喜歡我就太高興了啊。——新田君你也是從事什麽體育運動的嗎?”


    “在下是練古武術的,在大學裏還學過實戰空手道。”


    “你和犬楨誰比較強呢?”


    犬楨笑了起來,而新田則一臉嚴肅地回答道:


    “如果阿蓮


    和我是一個等級的話,我根本就不是對手。——其實現在也一樣。”


    “是犬楨先生更強嗎?”


    宿根很驚訝,坦率的表達了自己的感想。


    “真意外啊,看上去明明不像是特別強悍的樣子。”


    百之喜笑著說道:


    “看不出來吧?蓮君以前因為太可愛了,老是被人家誤以為是女孩子的,不過他真的很強哦。”


    犬楨立刻也開起了玩笑。


    “是啊~,別看我長得這樣,脫掉衣服之後可是很壯的~”


    看到這一幕,新田第一次微微露出了笑容。


    雖然他顯得比較冷淡,但是看起來還是把犬楨當作前輩,坦誠地表現出了尊敬之意的。


    “既然比賽已經結束了嘛~,我是很想幫幫小太郎的~,不過,看那個人的樣子,沒關係吧~?”


    “目前為止還是平安無事,簡直就是不可思議了。”


    凰華好像有些擔心地說著,銀子一聽就笑了起來,說道:


    “好啦,到時候就期待太郎的‘體質’吧。”


    “說的也是啊。”


    宿根和新田訝異地看著銀子和凰華,可是當事者本人隻是露出了不太愉快的表情,似乎了解情況的犬楨也笑了笑沒有作出回應。


    第二天上午十點,一如既往上班遲到了的百之喜、隨意地躺在沙發上,凰華在看著電腦,事務所的大門突然打開了,一位服飾整齊的女性走了進來。


    她看上去五十歲左右,長相非常柔和,背脊卻挺得筆直,樣子顯得很年輕而有氣質。


    由於沒有客人預定過要來,凰華感到很驚訝,百之喜也保持著躺臥的姿勢、呆呆地注視著這位來訪的客人。


    那位女性也同樣感到很驚訝。


    她瞪大眼睛看了看躺在那兒的百之喜,還是禮儀周到地鞠躬打了招呼。


    “很抱歉突然造訪,我多次撥打了貴所所長先生的手機,然而總是無法接通。所以盡管覺得十分失禮,卻還是隻能直接來打擾了。”


    “不好意思。——請進來吧。”


    凰華說著,百之喜也連忙跳了起來。


    “——對不起,我手機沒電了。我就是所長百之喜太郎。”


    那個女人又行了一個禮,說道:


    “我是樺林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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