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裏是市內第一等的地塊。


    抬起頭能看見現代化的高樓聳立著,眼前卻是一條平民式的、然而看上去又很華麗的商店街。街上是一排掛著門簾的脆餅店、曆史悠久的豆糕店、幹淨漂亮的雜貨店等等。


    百之喜感到很新奇似地看著這條街道。


    盡管是在東京出生,在東京長大的,可百之喜卻幾乎沒有踏足過這塊區域。理由很簡單,因為根據他一直以來乘車的線路,一定要經過換乘才能到達這裏,所以必然就沒有機會來了。


    設有店鋪的建築基本上都是些低層樓房,blue carrot就在其中一幢樓房的三樓上。


    既然說是‘一家小服裝店’,很自然地就讓人想象到、在麵向大街開著的店裏陳列著服裝的光景,但是看樣子這裏好像是個事務所。


    由於沒有電梯,他們就走樓梯上三樓,途中凰華顯得有些感慨地說道:


    “這家事務所設立的位置真是相當好啊。”


    “是嗎?說是一家小服裝店吧。”


    “所長,從車站過來隻要三分鍾哦,你覺得這種地方的租金大概要多少?1ldk就要將近二十萬了哦。”


    “……這個租金,很貴嗎?”


    “……會跟你說這個,我可真傻。”


    看起來三樓全是同一家公司的。


    打開一扇用漂亮的字體寫著“株式會社blue carrot”的門,裏麵是一間排列著桌子辦公室。


    坐在裏麵的基本上都是些年輕女性,所有人都在專心地操作著電腦。其中一個人很快發現了他們兩個,站起身來,問道是否有什麽事。


    “我是約了今天四點見麵的花祥院,服部有子女士在嗎?”


    “請進來吧。”


    兩人被帶進了辦公室裏麵的房間。


    這幢建築物有些陳舊,裏麵卻有一間意外豪華的接待室。


    一張黑色皮革的沙發,由於看起來很高級,百之喜慎重地彎腰坐了下來。


    在玻璃桌下,鋪著黑色與金色的波斯絨毯,這個好像也很貴。


    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之中,一個端著盤子的中年女性走了進來。


    要說她是業務員,看上去卻感覺相當氣派啊,百之喜這麽想著,那個女人擺好了咖啡杯,便在百之喜對麵坐了下來,開口說話了。


    “歡迎光臨,聽說你是貴美子女士的朋友?找我有什麽事嗎?”


    看樣子是社長自己把咖啡端過來了。


    有子說話的語氣非常直率,百之喜看著她,已經在沙發上做出了準備逃跑的動作。


    服部有子是個中等身高、身材苗條的女人。


    她剃得略短的頭發色澤烏黑,眼瞼上勾著深紫色的的眼影,口紅和指甲都是鮮紅色。穿著衣領上有著褶邊的、充滿了光澤的深紅色襯衣,以及黑色皮革中長裙,還有一件同樣是皮革的短背心,就這樣出現在眼前。


    這副打扮不能說是低俗,甚至可以說是非常得體,這對五十歲左右的女性而言還是極其罕見的。


    僅憑貴美子的話語,就能明白她是一個有著相當鮮明個性的女性了,但是沒想到她竟然還有與銀子相同的強烈氣息。


    凰華站起身來打了個招呼,同時遞上了名片,百之喜也連忙效法。


    重新依次坐下之後,凰華先微微低頭致了一禮。


    “非常感謝您在百忙之中接待我們。其實——我們前來,是想問問您關於服部先生家人的事。”


    “哎呀,真是個非常開門見山的問題啊。”


    “實在是抱歉,我也明白這麽問是很失禮的,聽說您家與普通的家庭相比、有著不少比較複雜的情況吧。”


    “是嗎?我倒不覺得有那麽複雜。”


    有子露出了思索的神色,扭了扭脖子,過了一會兒凰華端起了咖啡杯,喝了一口之後,發現這裏麵用的咖啡豆非常不錯,而且還是現磨的。


    “真好喝。”


    她不由自主地發出了感想。而百之喜由於太過緊張,嚐了一口咖啡後,同樣臉上放起光來。


    “啊,真的,確實很好喝啊。”


    “這是服部女士您親手泡的嗎?”


    “叫我有子就行了啊。隻喝咖啡就太浪費時間了。”


    說完,有子啪啪拍了拍手。


    “那麽,我想先聽你們說說啊,這樣才公平吧。”


    聽到她這樣唐突的回答,兩個人都愣住了,有子看著手上的名片滔滔不絕地說了下去。


    “百之喜先生的姓氏真是罕見啊,花祥院小姐也是。名字是叫凰華嗎?感覺很適合你。我認識一個叫麗華的女孩子,就是華麗那兩個字,其實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不過她自己卻特別討厭這個名字,經常歎氣說‘我配不上這個名字啦’。最重要的是,那明明是自己的名字,卻那麽難寫,實在是很無奈,習字課的時候對她而言是最糟糕的。——啊,如今應該已經沒有習字那種課了吧?”


    在一片茫然之中聽她這樣明快地說著,不知為什麽凰華也不覺得生氣,笑著點了點頭。


    “我上學的時候是有的哦,習字課。的確因為這個名字比較難寫而困擾過,不管寫得再怎麽小心,都會變得一團漆黑,看都看不清。”


    “這個名字是出於你父母的興趣嗎?”


    “是的,是我母親堅持的。我母親對於自己的名字很平凡似乎一直十分不滿,於是就特別想給自己女兒起一個豪華的名字,不過對孩子來說就相當麻煩了。”


    “你母親怎麽稱呼?”


    “平假名的‘良’和孩子的‘子’,‘良子’。”


    “哎呀,分明是個很容易明白的好名字嘛,最重要的是這樣就不會念錯了。不像我,都不知道被別人叫過多少次‘yuuko’了,和服部結婚之後,至少被別人叫過上百次‘hatoriyuuko’了哦,我幾乎都打算幹脆把名字改掉算了。”※


    (※注:“有子”作為名字一般是按音讀的,也就是“yuuko”,但是本文中這位人物的名字作訓讀,發音為“ariko”。)


    此時百之喜在有子的氣勢壓迫之下,卻擠出一絲勇氣插了話進來。


    “我的同年級生裏,有一個人是類似的情況哦。他的姓氏是弓矢製作的“矢”和“作”,一般應該是叫‘yahagi’同學吧,可那個人,卻叫做‘yasaku’同學。”


    “啊啊,我非常能夠理解那種感覺啊!”


    有子深深地點了點頭。


    “百之喜先生是叫太郎?名字很普通呢。”


    “其實說到我的親人,我祖母的名字有點奇怪,叫做百千代。”


    有子差點噴出的樣子,說了一聲“失禮”。


    “百之喜百千代女士?真厲害,隻要聽過一次就絕對不會忘記這個名字吧。”


    “是的。她曾笑著過,跟我祖父結婚之後,她的名字就變得這麽喜慶了。”


    “哎呀哎呀,你祖父身體還好嗎?”


    凰華心想這人的腦袋轉得真快。


    她很快就明白了百之喜用過去式談論祖母情況的原因,又問起了他祖父的情況。


    “不,他在我出生之前就過世了。”


    “那你的父母呢?”


    “他們兩個都在我上中學的時候去世了,祖母也在兩年前亡故了,所以我現在是獨自一人。”


    百之喜淡淡地說著,有子牢牢地注視著他。


    “真寂寞啊。——你還沒有娶媳婦嗎?”


    “那~個,因為沒有人願意嫁給我……。”


    聽到他這樣小聲地回答,有子嗬嗬笑了起來,目光轉向了坐在百之喜旁邊的凰


    華。


    “凰華小姐——好像不行吧。”


    “我全力拒絕。”


    她非常幹脆地作出了回答。


    “順便說一下,我父母已經離婚了,不過他們兩個還都健在,現在我也經常和他們見麵哦。”


    “他們兩位都沒有再婚嗎?”


    “說到這個,我父親是因為對我母親還充滿了留戀,而我母親則說她對男人已經厭倦透了,所以不需要。”


    “那麽花祥院就是你母親的姓氏吧。”


    “不,是我父親的姓氏,我母親姓山田。”


    百之喜顯得很吃驚地看向了凰華。


    “山田良子?那不是……。”


    “聽起來就像是假名一樣,不過她確實叫做山田良子。我母親好像不太喜歡自己的名字,經常說這名字聽起來就像是偽造的。要是叫山田花子的話,就實在是太難以接受了吧。”


    百之喜倒吸了一口冷氣。


    “我父親則好像比她更討厭自己花祥院這個誇張的姓氏,聽說他和我母親結婚的時候,還懇請說務必要讓他換上山田的姓氏。我母親對此是無所謂的,可是直到決定了要離婚的時候,他還喋喋不休地說要用山田這個姓氏,母親就訓斥他說‘你把離婚當成什麽了’。”


    “哎呀哎呀。”


    看樣子有子很喜歡這種通俗的故事。


    她笑著換了條腿搭起來。


    “好吧,我的家人其實就是丈夫順一、兒子正人、女兒宮野花梨,這樣能回答你們的問題嗎?”


    “您女兒已經結婚了吧?”


    “不,還是獨身哦,真讓我頭痛啊,她都已經三十一歲的人了,卻連個男人的影子也看不到。”


    “獨身?”


    “可是,她的姓……。”


    “宮野是我第一任丈夫的姓氏哦。”


    百之喜和凰華都很驚訝。


    他們不禁變了臉色,提出了問題。


    “沒有登記收養關係嗎?”


    “我聽說,您再婚的時候,您的女兒還在上小學吧……。”


    “是小學一年級吧。也不是小娃娃了,作為孩子,她對於交朋友好像也是很重視的吧,說是不想改變姓氏嘛。”


    百之喜仍然瞪圓著眼睛,小心翼翼地試探著說道:


    “那個……這樣的話,雖然她沒有明確說出來,會不會是反對自己的母親再婚呢?”


    “那是沒有的。”


    她很幹脆地否定道。


    “花梨把服部叫做順叔叔,很快就跟他熟悉了啊。我問過她好幾次,‘改成跟順叔叔一樣的姓氏好嗎?’,那個孩子總是搖頭,說還是叫宮野比較好呢。正人出生的時候,我也問過她,要跟弟弟的姓氏不一樣了,怎麽辦呢,她還是說叫宮野就行了。——正人會說話了之後,我女兒嘴裏的順叔叔也成了順爸爸,她進高中的時候,就管服部叫父親了,不過姓氏終究還是這樣保持了下來啦。”


    百之喜和凰華心裏都有“真的是這樣嗎?”的疑問。


    花梨真的接受了母親的再婚,與新的父親還有弟弟順利親切了起來嗎?


    這與貴美子的情況是完全不同的。


    再婚之後有了新出生孩子的話,無論如何都會變成新出生的孩子與雙親組成一個家庭的形式。


    而之前的婚姻帶來的孩子,就算沒有被排除在外,往往也會被放到“附屬”的位置。


    這樣的例子在世界上出現過無數次。


    花梨會不會也是其中之一呢——。


    或許是在兩人寬慰式的表情中看出了什麽吧,有子略微有些諷刺地笑了起來。


    “我是不明白這有什麽奇怪的啊,感覺還是能分得很清楚的。”


    “能分得很清楚?”


    “服部是我丈夫,還是正人的父親,我與服部結婚之後,花梨就作為服部的家人一起生活了,不過花梨真正的父親隻有去世了的宮野。——有什麽奇怪的?”


    百之喜在有子的氣勢之下還是開口提出了疑問。


    “要說奇怪……倒是沒什麽奇怪的……可是……”


    “可是?”


    “我覺得……一般來說,應該不會區分得那麽清楚吧……。”


    凰華也同意百之喜的意見。


    “戶籍和親子關係都彼此不同了,您女兒當時還在上小學吧,沒有因此招來各種煩心的事嗎?”


    “誰知道呢,這方麵要問問那個孩子才知道了啊,她也不是那種經常會把朋友帶到家裏來的人呢。”


    不,不是這個意思,自己其實是想指出,作為母親的有子應該會因此而遇到煩心的事,不知怎麽就被對方幹脆地堵了回來。


    “我呢,其實是歸國子女,在國外,孩子和父母不同姓、或是stepfamily都不是什麽稀罕事。甚至還有中學生說,‘現在的爸爸是第三個了’。不過要是用日語說‘第三個爸爸’這種話,好像很容易導致誤解的吧。”※


    (※注:stepfamily是指繼子女的再婚家庭。)


    就是因為這樣吧——凰華心想。


    不用說,原本有子的性格就是受到了國外生活的影響,她的思考方式與“普通的日本中年女性”是相差懸殊的。


    “即便是血脈相連的肉親,說到底還是與自己不同的其他人吧,性格愛好都截然不同的人,正是在同一個家庭裏一起生活的過程中才變成家人的。關鍵就是能否處理好相互之間的關係,僅此而已啦。至於是否有血緣關係,其實並不是那麽重要的啊。”


    百之喜還沒有弄明白有子的性格,仍然不肯就此罷休。


    “那個……雖然您這麽說,可我還是覺得,繼子與繼父母之間相處不好的例子、實在是要多少有多少的吧。”


    “是啊,那隻是自己無法與看不順眼的人搞好關係,卻以‘果然還是因為沒有血緣關係’來作為理由而已啦。‘把一個根本不可愛的孩子當成自己孩子就太失敗’這種話是不想說出口的吧。”


    真是毫不掩飾。


    有子像是想起了什麽事,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以前啊,我遇見過這樣一個人。是正人還隻有兩歲的時候吧,我在嬰兒廣場裏認識她的,然後就莫名其妙地被她纏上了哦。”


    “纏上了?”


    “那個人說她也是後妻,她生的孩子也跟正人同歲,還有一個大一些的女孩子,也是和花梨同歲的,於是好像就自說自話地對我產生了親近感,不過有一點與我不同的是,她那個大一些的女孩子是她丈夫前妻的孩子,與如今這位太太是沒有血緣關係的。接著,她就壓低了聲音絮絮叨叨地說著,對於服部女士你而言這兩個就都是自己的孩子了吧,果然不是自己的孩子就不覺得可愛了吧之類的。——看樣子她是對我說的,不過說實話,我完全不明白她到底在說些什麽呢。”


    凰華心想,像有子這種性格應該就是這樣的吧,但是百之喜卻有些惶恐地舉起了一隻手。


    “對不起,我也不是非常明白。”


    “是吧?要不是周圍那些太太解釋,我也聽不明白。她說第一,離婚之後,孩子明明應該是由妻子領走的,為什麽我們家卻是由丈夫來領,現在她都在想,最好把孩子交給他前妻。第二,明明同樣是後妻,服部女士你撫養的兩個卻都是自己的孩子,真不公平,真不像話。第三,這個好像就是重點了吧,繼子女是不可能得到疼愛的,所以服部女士你的丈夫肯定也對大女兒比較疏遠,心底是覺得要是沒有這個女兒就好了,大致這樣。總結來說,好像就是‘你還真是天真啊’的意思吧。”


    百之喜的眼神都定住了,又一次舉起了一隻手。


    “


    我無法理解她這話的論點。”


    “根本就是不可能理解的啦,試圖去理解都是浪費時間,那完全不是我們所知道的日語。”


    凰華點了點頭,提出了一個樸素的問題。


    “不過,離婚之後,丈夫帶走年幼孩子的情況確實比較少見吧。”


    “我也覺得挺不可思議的,就問了一下其他太太,然後就聽說,那個前妻趁丈夫不在家時,把別的男人帶到家裏去,對年僅五歲左右的女兒囑咐說‘叔叔回去之前你不到家裏來’,就把她扔在了外麵冬天的寒風裏。被那個男人拋棄了之後,就瘋狂地玩柏青哥,把她丈夫的存款全都用光了,又借了幾百萬重新找了個新的男人陷入了熱戀,因為那個男人腳踏兩條船,她就用菜刀砍傷了對方那個女人,於是就被逮捕了,後來被判了緩期執行。”


    百之喜和凰華都發出了深深的歎息。


    “……這樣的話,哪怕是再怎麽無能的法官,也會把撫養權判給父親了吧。”


    “她還說要把孩子交給前妻?”


    “關鍵就是她覺得家裏有個看不順眼的繼子很難受啦。——這種心情我是略微有些理解的啊。”


    “您能理解嗎?”


    “即使是自己的親生孩子,討厭的話還是會越來越討厭的,就是看不順眼。——因為我的母親就是這樣的啊。”


    有子諷刺地笑了笑,又回到了原先的話題。


    “說到底,那位丈夫就是個笨蛋啦,不但完全沒有察覺到前妻的奇特行徑,而且看女人也太沒有眼光了,連續兩個都選錯了人呀。”


    對於這一點,百之喜和凰華都全麵讚成。


    “所以我就對花梨說,沒有必要勉強把服部當成自己的父親。隻要記住,順叔叔是我們的家人,是我們最重要的家人,所以要好好相處。當然,如果這麽說了之後仍然不行的話,那就無論怎麽做都沒用了,而那是不嚐試一下就不會知道的。所幸花梨和服部相處得很好哦,所以我就說吧?我沒有考慮過讓那個孩子跟服部成為父女關係。因為就算沒有特意確立收養關係,花梨和服部也能夠永遠作為家人一起生活下去。”


    百之喜連忙插話說:


    “可、可是,那樣的話令嬡就沒有權利繼承服部先生的遺產了哦。”


    “是啊,那又怎麽樣呢?同樣的理由,我也沒打算把宮野的遺產交給正人啊?”


    這又是一次幹脆的回答。


    凰華重新平複了心情,若無其事地問道:


    “請問您前夫的遺產大概有多少呢?”


    “與服部的遺產比起來要少得多了啊,保險金、工傷賠償和撫慰金全都加在一起,也就五千萬左右吧。”


    “您前夫是在工作中亡故的嗎?”


    “是啊,是一場交通事故呢。那時候花梨還隻有四歲。”


    隻有這個時候,有子才露出了與之前形象不符的、帶有自嘲意味的笑容。


    “想想這也不知算是什麽因果,我的兩任丈夫都走在我前麵啊。即便如此,能給我時間說一聲再見,我還是覺得很值得感謝的。宮野就像往常一樣去上班——到了晚上回來的卻是一具屍體,真令人難以接受啊。”


    百之喜和凰華都默默地低下了頭。


    他們以這種方式表達了吊唁之間。


    “花梨是宮野的女兒,所以我會把宮野留下的東西交給花梨,不管是服部還是正人,我都不會讓他們對此發表意見的。——不過他們兩個好像也沒有打算說什麽。”


    我覺得那不是不想說,而是沒法說——百之喜在心裏暗自呢喃道。


    凰華也完全抱有同感。


    “有子女士您的想法我明白了,不過令嬡又是怎麽想的呢?”


    “她說過不要服部的遺產了哦。她說因為那不是自己應得的東西,讓母親和正人分掉就行了。”


    百之喜和凰華偷偷交換了一個眼神。


    此時果然還是要追問一下,作出了這樣的判斷後,首先是凰華慎重地開口說話了。


    “請恕我失禮,花梨小姐與正人先生的姐弟關係——不知相處得是否融洽呢?”


    “我覺得還算一般吧,怎麽了?”


    “我如果是站在令嬡的立場上來考慮,與我有著血緣關係的弟弟能繼承一筆莫大的遺產,作為姐姐的我都什麽都沒有,這實在令人感到不太公平。”


    “那也是沒辦法的吧,因為花梨不是服部的孩子嘛。”


    “確實如此。既然沒有確立收養關係,令嬡自然沒有資格獲得服部先生的遺產,那是法律所規定的。但是就算理智上可以理解,人的感情也不是那麽容易區分清楚的吧。”


    百之喜也以毫不掩飾驚訝之間的語氣說道:


    “就是啊,我覺得,作為家人一起生活到了現在,對於隻有自己什麽都得不到,會越發地——覺得不公平、或是特別寂寞吧,就好像隻有自己不是這家裏的人一樣。”


    “說得更透徹一些的話,在法律規定之內,令嬡要繼承遺產也是有手段的。如今她要與您丈夫確立收養關係、成為服部花梨,應該也是可以的。令嬡如果這麽想,您怎麽辦呢?”


    看到兩人嚴肅地追問自己,有子撲哧笑出聲來。


    “我說你們,嘴巴夠緊嗎?”


    “啊?”


    “要是未經允許就隨便把我的話說出去,我可是會生氣的,所以我接下來要說的話,能為我保密嗎?”


    這話省略了主語,還有目的語。


    不清楚到底要向誰保密什麽,但是感覺這氣氛不太好提出反問,兩個人都含糊地點了點頭。


    “謝謝。如果我女兒與服部確立了收養關係,我能分得一半遺產,剩下的部分按三個人均分計算,就是每個人八千三百萬多一點吧?實際上稅金還要交掉一筆不小的數字,不過現在就假定是八千萬。要說為什麽花梨不需要服部的遺產,就是因為這筆錢沒有足以讓她無視法律的魅力啦。那個孩子隻要二年就能賺到這些錢了啊。”


    百之喜差點把咖啡噴出來。


    凰華也失態地瞪圓眼睛提出了質疑。


    “賺八千萬……兩年?您那位未婚的女兒嗎?”


    “沒錯。那個孩子,可比服部能賺得多了哦。——當然了,這個世界上也有那種品性的人,哪怕有著上億的收入,隻要是能得到錢,再小的數目也要貪婪地伸手。不過,服部的正當繼承人已經有三個了,就是我和正人還有慎君呢,我女兒還沒有淺薄到那種程度,非得硬插進來不可。——我對此感到很慶幸。”


    “請問令嬡……是做什麽工作的?”


    “姑且,算是企業經營。跟我的工作完全沒有關係,是貿易之類的吧。所以一年之中有一半時間是在國外的啦。”


    有子好像覺得很有趣似地笑了起來。


    “我承認八千萬確實算得上是一大筆錢,我知道世界上有許許多多的人都會紅著眼睛想要得到這麽多錢,——但是,值得慶幸的是,我和我女兒都不在其中。那要是上百億日元自然就另當別論了,不過隻有一億不到的錢,與其等它從天下掉下來,還不如自己去賺比較快。”


    百之喜和凰華都無言以對,此時有子背心內側的手機響了起來,是收到郵件的提示音。


    有子看了看手機,說了一聲“稍微失陪一下”,中斷了與兩人的對話,站起身來走出了房間。


    留下的百之喜和凰華陷入了茫然,不由自主地對視了一眼。


    “……她說還是自己去賺比較快。”


    “有必要調查一下她說的是否事實吧,如果有非常高的個人收入,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這麽說著,凰華還是歎了一口氣。


    因為有子看上去不像是一個會胡吹大氣的人。


    看她的樣子,估計個人收入是很高的吧。


    貴美子說她跟有子談過之後被嚇到了,如今他們確實明白了她的心情。


    雖然有“直來直去”這種表現性格的詞語,但對有子來說那就顯得有些不夠,簡直就有必要用“斬釘截鐵般的直接”來形容了。


    百之喜也歎息著搖了搖頭。


    “怎麽說呢,感覺根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啊,所謂的有錢人都很低調就是這個意思吧。”


    “所長你不也是個有錢的地主嘛。”


    “雖然是地主,可是我並不富裕哦。”


    “這種理由對普通人是講不通的啦。”


    “就算講不通那也是事實啦,因為即便說是有地租,也隻能收到夠我一個人吃飯的錢。凰華小姐才是,靠著外匯之類的一本萬利賺了不少錢呢。”


    “請不要說得那麽難聽,能夠一本萬利的話也不用那麽辛苦了。”


    兩個都短暫沉默了一會兒。


    百之喜帶著疑問的表情呢喃道:


    “根據有子女士所說的,遺產繼承的事是十分明快地迅速決定了的,以所有人都接受了而告終,好像不會有任何問題……。”


    凰華麵露苦色地搖了搖頭。


    “所長,所有的再婚家庭如果能這麽完美地解決遺產繼承問題,雉名先生的那些朋友們可就都得被逼到失業了哦。”


    雉名俊名是百之喜的熟人,一個律師。


    百之喜從凰華的話語中獲得了力量,探出了身子。


    “說得對啊,一般應該會有更多糾葛的吧?”


    “是啊確實,那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各種醜惡的展覽會了,會變成一片冒泡的泥沼哦,一般來說。”


    凰華也少有地做出了有力的斷言。


    “雉名先生主要是接刑事案件的,所以不太處理這類案件吧,不過在律師之中也有很多是專門處理這種案例的。”


    “明明其它還有很多要花上好幾年才能解決的案子呢。”


    “這樣的話,就要想辦法盡可能也聽聽花梨小姐本人的說法了吧。”


    “就是啊,不知道她會不會見我們啊。——如果她不是有子女士那麽可怕的人就太好了。”


    “有子女士其實也不怎麽可怕吧,隻不過,說話方式比較直接罷了。”


    “所以說,那已經非常可怕了啦。”


    “說什麽呢,所長你自己說話不也是很直接的嘛。”


    “我是有好好斟酌過用詞再說話的啦。”


    有子回來了。


    “對不起了啊,弄得慌慌張張的。”


    “不,我們才應該道歉,在您繁忙的時候打擾了。”


    凰華低頭致了一禮,又回到了剛才的話題。


    “我聽說,服部先生的財產原本是繼承自他的祖父母與父親的,不知那次繼承的時候是否發生過什麽糾紛呢?”


    有子笑著拍起了手。


    “有啊有啊,有過很大的糾紛,鬧得很厲害。”


    感覺就好像事不關已一樣。


    “聽說服部先生的父親還有兩個弟弟,那其他的兄弟姐妹呢?”


    “還有三個姐姐,那些人其實完全沒什麽,不過他那兩個弟弟實在是讓人受不了啊。”


    “果然是這樣?”


    “最開始是服部的祖父過世的時候吧。由於他家好像仍然還是以長子繼承所有財產為慣例的,我公公就繼承了遺產,可是他那兩個弟弟說‘要是全部交給大哥的話,最後家裏的財產就都得落到順一兒子手裏了吧!讓那個女人生的孩子奪走這個家難道也沒關係嗎!’,陷入了半狂亂之中哦。”


    “他們說的是正人吧。”


    “沒錯。他們的意思是想說,因此自己應該要分得遺產。服部的長子雖然是慎君,但他已經成了樺林先生的養子啊。”


    “那當時的爭吵最後怎麽樣了?”


    “他的祖母是個很矍鑠的人呢,非常有氣勢地說道‘你們爺爺的七七法事還沒做完,你們都在說些什麽啊!’,訓斥了兩個不成器的兒子就結束了。”


    “……這樣就收場了啊。”


    “因為其它親戚也站在他祖母那一邊吧。之後一次激烈的場麵,就是我那位公公過世的時候。那個時候就更加厲害了,因為他的祖母也已經去世了,再沒有人能做出阻攔。剛才提到的那兩個不成器的叔叔和服部的姐妹都卷了進去,造成了比前一次更大的騷亂哦。”


    百之喜小心翼翼地舉起了一隻手。


    “那個……,我有個問題。服部先生的姐妹會眼紅我可以理解,因為那是自己父親的遺產。可是,在那種場合下,我覺得兩個叔叔應該是沒有任何權利的……。”


    “確實沒有吧,不管怎麽想。不過,這世上有個詞叫死皮賴臉,辭典上也有寫的哦。”


    “他們是想通過那樣達到目的嗎?”


    “好像是吧。說實話,拋開那兩個叔叔不談,我其實倒是覺得,既然是父親的遺產,所有兄弟姐妹平等分配不是挺好的嘛。”


    “可是,服部先生的母親呢?既然作為妻子,遺產的一半應該是屬於她的吧。”


    “應該是吧。據說嫁到那個家裏,隻要生下了男孩子,就不能再提出想要丈夫的遺產了。所以,他的祖母也放棄了祖父的遺產。我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嚇了一跳呢,雖然我是不想要遺產的,可是讓我放棄自己的權利、讓給孩子,感覺也挺奇怪的吧。我覺得那根本是兩回事,所以就說‘雖然您這麽說,但是即便服部過世了,我也不會這樣做的’,很明確地拒絕了。不過我婆婆卻笑著說了一句,‘那也沒關係哦’。她說這個世界是在逐漸改變的,所以有子小姐隻要按自己所想的去做就行了。——好人啊,真的是。看著服部那兩個叔叔還有他的姐妹,我就會想到,有一位那麽好的祖母和母親在,怎麽還會一個接一個地冒出那樣的人渣來呢。”


    百之喜再次小心翼翼地舉起了手。


    “服部先生的姐姐也——很糟糕嗎?”


    “簡直是變本加厲的糟糕啊。唯一正常的就是他最小的妹妹敦子女士了吧。”


    “就是那對雙胞胎兄妹中的妹妹吧。”


    “雙胞胎中的哥哥德二,簡單來說就是個不好不壞的人。至於長女端津子和服部下麵一個妹妹沙智繪,那就實在是太糟糕了啊。也真虧貴美子女士能受得了那種人呢,我是絲毫都不打算忍受,直接就很激烈地還了口啊。就因為這樣,如今我要是在服部家露麵,她們兩個就靠都不會靠近我了。”


    “那兩位姐妹,結婚了嗎?”


    “結了哦,都是跟很相配的糟糕男人結婚的。還有她們的孩子——無論男女,都是一副跟雙親一模一樣的糟糕樣子。”


    “那個時候的爭吵是怎麽收場的呢?”


    “與那糞土一般親戚相對的是,比較正常的人也是有的哦,也有人發表意見說,在當今這個時代,由長子獲得所有遺產似乎不太好,最重要的是當事人服部不願意那樣啊,他希望兄弟姐妹們也能得到充足的份額。於是在他母親和親戚們的協調之下,應該是給了他們相當多的錢,不過在那幫家夥說起來,他們的所得與服部繼承到的金額相比,簡直就是‘九牛一毛’,所以還是覺得十分不滿吧。”


    “那麽服部先生,如今是在病床上吧。”


    “是啊。”


    有子的表情第一次嚴肅地繃了起來。


    “可以明確地說,對於我丈夫的遺產我是無所謂的,而那幫家夥除了我丈夫的遺產之外,對什麽都不感興趣。”


    “…………”


    “正人雖


    然是服部的長子,卻絲毫沒有要繼承服部家的念頭。說起來他之所以準備繼任家主,也是因為不得不回到家裏生活的關係。我丈夫是以退休之後就回家去為借口、一直拖拖拉拉地逃避著,可是正人就不能用這招了吧。”


    “請問您丈夫的老家在哪裏?”


    “在關東南麵靠郊外,雖然稱不上是落後的農村,不過也不是城市,放眼望去全都是山。對於不以居住為目的的人而言、是個不錯的地方,所以放暑假的時候我經常會去玩啊,當然,要避開盂蘭盆節。”


    有子的語氣好像在說什麽很有趣的事一樣,百之喜有些吃驚地說道:


    “那個……聽您說得像是跟您不相幹的事,可這是關係到了您自己兒子的吧?”


    “這是那個孩子自己的人生嘛,不想繼承服部家的話,隻要放棄繼承權就行了啦。”


    凰華詢問道:


    “暫時繼承下來之後全部賣掉從而現金化——這個辦法不能用嗎?”


    有子反複搖著頭。


    “不行啊,對那個家裏的人說‘我不想繼承這個家,隻想要遺產’是行不通的。要是那麽幹,就要一身承受一個家族的詛咒,並且一生都無法擺脫了,就連至今為止還對我們抱有善意的人也會變成敵人的啊。那個孩子明白,至少還會出現二十個可怕的惡質跟蹤者,這樣的事確實會發生,所以他的神經是無法承受的吧。”


    有子的語氣果然是覺得很有趣似的,但是她又突然改變了語氣。


    “你們想了解的好像不是我的家人,而是服部的親戚吧,為什麽?”


    凰華有些猶豫,不過還是下定決心把事情說了出來。


    她覺得,對有子這樣的人,要切忌做出拙劣的掩飾。


    坦誠地把話說清楚才是上策。


    “其實,我希望您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在慎先生的周圍,發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她把樺林慎在這一個月之內數次遭遇危險、無論哪次都是稍有差池就會丟掉性命的事態、包括樺林家接到了可疑電話的情況都說了出來,有子一聽頓時顯得十分驚訝。


    “說要他放棄遺產繼承?慎君?”


    “是的。至於那個電話,與慎先生周圍連續發生的可疑事件是否有關係……我們還不得而知。”


    “應該有關係吧。慎君是個普通的上班族,不像是會招人嫉恨的孩子。關鍵是,憑怨恨不至於做出那樣大費周張的事來。”


    下了斷言之後,有子的眼中閃過了一道光芒。


    “——所以呢?你們就覺得那是我幹的?”


    “我們正是為了詢問此事而來拜訪的。”


    有子笑了起來,不過立刻又繃緊了表情。


    “——失禮了,這不是可以發笑的場合啊,關係到了慎君的生命。”


    “您說的沒錯。”


    “那麽我就回答你們,不是我幹的。”


    “我們也不認為是您做的,同樣也包括令嬡,令嬡沒有必要去冒這樣的風險。然而……”


    凰華一邊思索一邊繼續說道:


    “八千萬這個數字,能夠斷言自己賺起來比較快的人——不限定為女性也是極其少數的,大多數人對於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都是絕對不會放過的。”


    百之喜也表示了同意。


    “說得對哦,普通人基本上就連一次性摸到這麽多錢的機會、都應該是沒有的吧。”


    “於是我就要問一下有子女士了,如果有人似乎會做出這種事的話,您覺得會是誰呢?”


    有子顯得有些意外,表情嚴肅地考慮了一下。


    “基本上,服部隻要有我這個妻子和他的兒子,其他親戚就應該是一分錢也拿不到的吧。因為在服部的血緣關係上,搞不清楚其中區別的那幫人確實是會囉囉嗦嗦的,說實話,那些人實在太多了,我也想不出來。”


    “是這樣啊……。”


    “不過,我有一個疑問,就算是慎君放棄了繼承權,也隻會讓正人得到的那份增多而已吧,在那些親戚之中,和那個孩子關係好到這種程度的人——我倒是有點想象不出來了。”


    “照您這麽說的話?”


    “嗯,我覺得幹這事的人應該是打算把慎君——雖然我不喜歡這種說法、強製排除掉之後,讓正人取而代之,以便分潤到一部分遺產……這樣的話,不能隨心所欲地操縱正人就沒有意義了。”


    “有子女士。”


    凰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開口說了出來。


    “我知道這麽問是非常失禮的。您覺得就沒有可能是正人先生本人做的嗎?”


    不知是不是由於強烈的憤怒,有子一下子噴了出來。


    “是嗎,這一點我倒是沒想到。嗯,在這種情況下,那個孩子確實是最有嫌疑的人。因為隻要慎君放棄繼承權,那個孩子就能獨占兩億五千萬了,的確很危險啊。我得給他一個忠告,讓他不要亂來。”


    感覺像是在開玩笑一樣,然而她本人似乎是認真的。


    她苦笑著說:


    “雖然我兒子不是個壞孩子,不過也有些優柔寡斷的地方啊,要是被誰唆使著幹出了這種事也是不足為奇的……。但是正人也知道,我是非常討厭這種事情的,並且如果他做了什麽壞事的話,我會把他從遺產繼承人裏除名,他也是明白的吧。”


    “您的遺產是指?”


    “有價值的其實也就是這家公司了吧,因為新公司法頒布之後,組織形式改變了,現在法人也是我一個,股東也是我一個。”


    也就是說,她是貨真價實的企業所有人。


    這種公司形態應該還是有著某些不合理之處的,不過看起來,有子其實倒是希望這樣。


    “我不太想把經營的規模搞得太大啦,因為說到底,我是由於喜歡而做這份工作的。”


    “公司股份沒有公開發售嗎?”


    “是啊。”


    這樣的話就無法計算市場價了。


    要計算出股份非公開公司的資產價值,需要相關專家的力量。想想還是算了,就隨便問個大致上的價值吧,正在此時,有子卻很爽快地說了一句。


    “今年的銷售額最高能有差不多二十億吧?”


    百之喜差點一頭撞在桌子上。


    一般,百之喜會很高興地吃一些五十日元、一百日元的粗點心,對於他而言,在剛才的對話中登場的金錢單位實在是太過於超越常識了,令他無法想象。


    就連凰華也為之無語了,好不容易恢複了平靜之後,艱難地提出了一個逼近核心的問題。


    “請恕我失禮……利潤大概有多少?”


    有子笑著揮了揮手。


    “別這樣啊,你們又不是稅務署的,這我可不能說。隻不過呢,我曾經問過公司裏的會計,如果我死了,公司的股份應該是由我兒子和女兒兩個人繼承的,不過其中還有遺產稅的問題吧,就讓會計告訴我粗略計算大致能值多少錢,對方就說‘最低也能達到十億的估價’呀。”


    兩個人張大著的嘴巴這次實在是合不上了。


    在這種一等地塊設立事務所,一般有兩種情況,一是業績很好的公司,二是單純為了撐門麵,而“blue carrot”就是前者了。


    百之喜將臉轉向了一旁,以幾乎聽不見的細微聲音呢喃道“根本就不是什麽小服裝店……”。


    凰華也完全有同感。


    她說對丈夫的遺產無所謂是有道理的。


    有子那斬釘截鐵般的直接性格當然也是其中一部分原因吧,但是和她女兒一樣,對於有子而言,丈夫的遺產也沒有“足夠的魅力”能讓她紅著眼睛想要得到。


    這


    樣一來,問題就是正人的財力了。


    “請問您兒子……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歲。”


    “他是在這裏工作的嗎?又或是在他姐姐的公司裏?”


    “不是,我們家裏基本上所有人都是各管各的。正人是網頁設計師……是這麽說的吧?好像是在家裏做那種工作的啊,看現在的情況好像還算是能吃得上飯啦。”


    “他沒有他姐姐那樣的收入吧?”


    “不行不行,連十分之一都沒有吧?不過,那是正人自己的選擇啊。”


    此時凰華又想到,“真的是這樣嗎”。


    當然個人的資質、能力和努力程度是有所不同的,但是血脈相連的姐弟之間竟然有著如此巨大的收入差距,如果說使他產生了自卑感也並不出奇。


    要是一直讓他麵對著這種令人不快的事實,弟弟是否會陷入“為什麽隻有姐姐獲得了成功……”這樣的心境呢?


    至少在經濟狀態上而言,隻有正人是不能說不需要父親遺產的。因此,如果他覺得無法接受同父異母的兄弟把自己的那份遺產分走一半,也是一點都不奇怪的。


    凰華正準備指出這一點,有子卻示意她先不要說話,特意放慢速度組織起了語句。


    “由於公司的股份是我的個人資產,所以繼承人就隻有花梨和正人兩個。——你明白這個意思嗎?現在,他出於貪婪,把原本沒有權利得到的一億二千五百萬揣進懷裏,就不去管將來那應該可以切實得到的五億了?我的兒子可沒有那麽笨,連這麽簡單的算數都做不出來。”


    “話雖如此……”


    在有子的氣勢壓製之下,凰華略微繃起了臉說道。


    “不僅想獨占兩億五千萬,而且還想著要得到五億日元的人,應該也是有很多的哦。”


    “確實有吧,但是,那個孩子想要得到兩億五千萬,就必須要對慎君做些什麽,對此我是不會容忍的,絕對不會。”


    “…………”


    “假設,萬一我兒子對慎君說出了‘你放棄我老爸的遺產吧’這種話——哪怕是心裏想做這種事,我都不會輕饒了他。明天我就會重新立遺囑,一分錢都不留給正人啊。”


    聽到她充滿魄力地說出了如此令人不安的台詞,百之喜不禁全身顫抖起來。


    對於有子的憤怒稍稍感到有些意外,凰華也詢問道:


    “比起您兒子來,您更疼愛慎先生嗎?”


    “沒有啊,隻不過是有所區別的。”


    “…………”


    “決定和服部在一起的時候,我就充分地明白,自己的所做所為是不道德的。不過現在的年輕人都說‘隻是自己喜歡的人正好是已經結了婚的而已,有什麽不可以的?’,就好像是將錯就錯一樣吧。無論再怎麽用言語修飾,我也必然是有錯的。當然比我錯得更厲害的,就是忘記了自己已經結婚了的服部了。”


    “我聽貴美子女士說到過……可是您丈夫當時真的是忘記了嗎?”


    “好吧,要說忘記是有些過分了,不過他沒有意識到好像是真的吧。”


    就算是那樣也足夠過分了。


    有子似乎想到了別的事,微微笑了起來。


    “其實也有那種不讓離了婚的丈夫見自己的孩子,又對孩子說父親壞話的母親吧。我是真的要好好向貴美子女士致謝。雖然估計她並不想聽我這麽說,不過她實在是個好人啊,真的是,慎君也是個好孩子,這真是令人感到慶幸啊……。”


    此時說話不經大腦的百之喜發揮出了他的本領。


    “可是,我覺得對於丈夫去和前妻的孩子見麵、心存不快的人也是很多的,有子女士您對此難道並不在意嗎?”


    “不管我在不在意,即使離了婚,服部也是慎君的親生父親,這一事實是無法改變的吧。”


    聽到如此直接的回答,百之喜顯得有些害怕地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凰華在心裏暗暗地說了一句“這個怯懦的家夥……”。


    “服部對慎君有著非常強烈的責任感,可能其中也有罪惡感吧,所以他在貴美子女士再婚之後,仍然繼續支付著撫養費。雖然貴美子女士表示了拒絕,可服部還是再三懇請她收下啊。他說自己除此之外也做不了其它事,所以無論如何都要貴美子女士收下。當然服部有這樣的財力來這麽做,不過哪怕是有著高收入,卻吝嗇得不肯把錢花在前妻所撫養的孩子身上的男人,也是很多的啊。我覺得,我的丈夫並不是那種人其中的一員,實在是太好了哦。”


    “我聽說,有子女士您之所以會聯係貴美子女士,是因為您丈夫想和慎先生見麵?”


    “有一半算是吧,另一半是出於我個人的原因。”


    “——您這麽說是指?”


    “服部現在還活著,我這麽說可能有些不謹慎吧,不過我希望在服部的葬禮上,能把慎君也請來,讓他為服部收拾遺骨啊。”


    “…………”


    “那是以有血緣者為優先的吧。即使沒有一起生活過的記憶,慎君也是服部的親生兒子。那麽多年都沒有消息,久別之後的重逢要是在葬禮上的話,就實在太可悲了吧。——好吧,這隻是原則上的說法,其實我還是希望服部的身體能夠康複的啦。”


    有子看了一眼時鍾。


    “現在我差不多要去醫院了,可以的話,你們也一起來,和我丈夫見個麵如何?”


    兩個人都連忙推辭了。


    “不敢打擾!”


    “是啊,您丈夫還在住院,不能給他的身體增添那樣的負擔……”


    “沒事的,他這次隻是為了接受檢查而住院的,可以說還無聊得很想和人見見麵哦。而且呢——。”


    有子說著笑了起來。


    “剛才的郵件,是慎君的哦。”


    “哎?”


    “他真是個有禮貌的孩子啊,一定要先問過我,今天是否能前去探望。好像是表示他不會趁我不知道的時候去和服部見麵,讓我放心似的呢。——聽說和他有婚約的那位小姐今天也會一起去。”


    凰華百之喜忍不住對視了一眼。


    “你們肯定在想,他為什麽要把那位小姐、介紹給此前一直都沒有交流過的親生父親吧?上次慎君過來的時候,提到過有一位正在考慮結婚的女性,然後,服部就硬是說無論如何都要見見那個人哦。慎君是個性格溫和的孩子,所以做不出斷然拒絕的事吧。真是的,這樣一來,我就不得不出麵,向那位配合著做這種事情的小姐道一聲歉、表示一下謝意了啊,實在是太對不住她了吧。而且——。”


    有子看了看他們兩個,十分愉快地笑了起來。


    “這其實是我多管閑事,不過你們應該也想見見那個人的吧?”


    “您說的沒錯。”


    看樣子是被看穿了,凰華很痛快地低頭致了一禮,接受了有子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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