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夏野一起走出公寓。


    目的地是從鈴菜那裏打聽到的新人作家住址。


    她家位於民營地鐵的s線上、和新稻葉相距四站的「淺野台」。這是離我生前就讀的東川高中最近的車站,我入學之後的一年半每天都會經過那個地方。


    『難怪我覺得好像在哪裏聽過。』


    「一聽到就該發現吧?」


    『我又沒有多注意自己學校附近的環境。』


    在搖晃的車廂內,我透過窗口看到熟悉的景色。我變成狗之後一次都沒來過這一帶,所以大概已有半年沒見過。


    下車後,眼前又是一片令人懷念的風景。


    便利商店、藥妝店、平交道、連鎖甜甜圈店,在在引發我的懷舊之情。


    「打擾你緬懷過去真是不好意思,既然你對這裏很熟,就讓你帶路吧,這個住址要往那邊走嗎?」


    『唔……應該在高中附近,走這裏比較好。對,從這裏朝商店街直走。』


    雖然已有一段時間沒來,但這裏畢竟是我走慣的路,所以身體自然而然便動起來,我乖乖地讓本能帶領我走向書店。


    「喂。」


    前方突然有一道黑色峭壁擋住我的去路。


    「你這隻笨狗。」


    一隻長腿踩過來。


    「給我搞清楚狀況。」


    這是常見的橋段。


    『……咦?』


    奇怪,我的身體怎麽擅自走向書店?是因為欲求不滿嗎?或是過去的我正引導著現在的我?是他叫我要多去書店嗎?


    「這樣已經是一種疾病吧。」


    『就是說啊。』


    我不否認。


    『可是我真的很懷念,離開前能讓我來逛一逛嗎?』


    「等事情辦完再說。」


    好,加油,為了逛書店而加油。雖然我懷疑自己本末倒置,總之加油吧。


    『對了,我也在這間書店買過你的書呢。』


    「喔,感謝惠顧。」


    『好像是《夢見係列》的「灼熱篇」。發售當天剛好碰上我們學校的期中考,我還趁午休時間跑出來買。』


    「幹嘛跑出來買書?考試時就認真考試啊。』


    『無所謂,你比考試重要多了。』


    雖然下午來不及趕回去考試,不過那也是青春的一個篇章。


    搬到新稻葉後,我幾乎都在本田書店買書,所以很久沒來淺野台的書店。從這條小巷進去還有一間舊書店,不知會不會挖到寶。


    我再次跟隨欲望走向尋書之路。


    『……嗯?咦?』


    本來以為又會遭到夏野攻擊,結果並沒有。


    我也認為明知會挨打就別挑戰比較好,但還是身不由己,這都是為了書嘛。她不打就不打,我又不在乎,可是該來的沒來總覺得不太對勁。


    我懷著這種無可救藥的想法轉過頭,看到夏野遠遠落在後方。


    『那家夥在幹嘛?』


    要是沒跟好,迷路了我可不管。


    『喂~這邊啦~』


    我大聲叫道,夏野才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她麵紅耳赤、表情呆滯,卻很認真地盯著我。


    「哎,你、你再說一次。」


    『啊?說什麽?』


    「你剛剛說的那句啦。什麽比考試重要?」


    她到底在說什麽?還有,那個像麥克風的東西是要做什麽?


    『我說,你的書比考試重要多了。』


    「……我的書?」


    『是啊,書比考試重要多了。不過我跟父親說好,要看考試結果決定是否讓我留在這裏,所以我還挺用功的。』


    即使如此,那跟秋山忍的書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考試?那是什麽?好吃嗎?


    「所以你剛才說的是我的書很重要?」


    當然啊,這有什麽好懷疑?


    「……我可以捅你吧?」


    『為什麽?』


    有必要這麽突然嗎?


    就算是慢慢講,內容還是一樣可怕。


    「都是因為你亂說話,害我的怒火燒到天邊。」


    『我說什麽嗎?』


    我什麽時候亂說話?


    「為了讓我的怒氣平息,最好的方法是霧姬一下。」


    『霧姬一下是什麽?』


    什麽叫「霧姬一下」?


    想必絕對不是好事。


    大概是包含疼痛和瘋狂的新詞匯,或是第幾使徒的名字。


    「你乖乖讓我霧姬一下吧,給我狗一點。」


    『麻煩你說國語好嗎?』


    「別擔心,不會痛的……我是說我的良心。」


    『可是我的肉體會痛!』


    誰來發明一個能夠確切形容我目前處境的詞匯。


    雖然我不覺得除了我以外還有人會麵臨這種處境。


    『……真奇怪。』


    這次是尾巴末端的毛被剃掉。


    我該慶幸光是這點受害程度便能了事嗎?還是該去按鈴控告?


    為什麽我光是活著就要搞得死去活來?


    「好,快帶路。」


    再這樣下去,到達目的地之前恐怕還會遭到攻擊,那我很快就會game over。


    『好,抄近路吧。』


    還是快點到達目的地比較好。


    這是我以前上學的道路,我當然知道幾條捷徑,於是我走進商店街旁的巷子,鑽過圍牆和圍牆間的小路。


    「這裏能走嗎?」


    『是啊,隻有東川高中的學生知道這條捷徑。』


    「竟然把我帶到這麽偏僻的地方,你這隻色狗。」


    『我也很害怕啊!』


    因為有可能被捅嘛!


    我害怕地穿過捷徑,視野突然一片開朗。


    這是遠離市區嘈雜、廢棄已久的工廠,穿過這裏會比走商店街更快到達學校。


    我一邊走在荒涼的路上,一邊回憶過往。


    早上看書看到快要遲到時,都是多虧這條捷徑的關照,而且因為沒有路人,所以可以安心地邊走邊看書,我還曾因為看得太入迷而遲到。看,我也常坐在那邊的水泥管上看書呢。


    ……我真是沒救。


    「笨蛋就算死了還是治不好。」


    『……嗯,是啊,即使死了也治不好。』


    我親身證明這句慣用語的可信度,足以當成範例刊登在字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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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詞匯收錄於名詞表〉


    【淺野台站】民營地鐵s線上隻有慢車會停靠的小站,附近有好幾所高中和大學,所以一到尖峰時間就會擠滿學生,鄰站是倉橋和檢見町。


    【霧姬】動詞,意為使用剪刀從事所有想像得到的殘酷行為。五段活用為:不霧姬、要霧姬、在霧姬、若霧姬、去霧姬。同義詞為「夏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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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夏野一起走進廢棄工廠。


    高聳的灰色天花板,布滿紅色鐵鏽的鋼筋,水泥地——這個空間本來就很寬敞,以狗的小小身軀看來還要更大。


    不過,我生前絕對想不到自己能像這樣和秋山忍走在一起。要是跟生前的我這麽說,我會怎麽想呢?恐怕會嚇到昏倒吧,搞不好會嚇死。


    當時的我成天都在看書,也就是所謂的書蟲。


    學校成績還算


    普通,國文、曆史之類著重於閱讀背誦的科目,我的成績都不錯;但是需要應變的數學、科學等,我的成績就很慘,那些知識根本裝不進腦袋裏。我沒辦法離開印刷字,可說是印刷字成癮。


    社團活動當然不參加,我隻加入回家社中的讀書社。


    校內唯一讓我感興趣的地方隻有圖書室。


    或許是因為圖書室老師相當熱心,這個圖書室經營得很好。我隸屬於圖書委員會,所以向來把這裏當作社團,經常待在圖書室裏。


    其實這裏所有的書我都讀完了,但是若有機會,我還是想再去看看,能不能讓我稍微逛一下呢?


    「沒什麽,你要去就去吧。」


    『咦?真的嗎?可以嗎?』


    「我可以用宅配送你去。」


    『……你究竟把我當成什麽?』


    「狗。」


    『這、這是沒錯,不過這樣好像有點那個……』


    「既然是生的,應該用冷凍宅配吧?」


    『我又不是生鮮食品!』


    不要因為生物也是生的就用冷凍宅配,不然打開蓋子會看到一隻硬邦邦的狗。


    「……打擾你緬懷過去真不好意思,你能不能聽我說句話呢?」


    夏野突然換成和剛剛截然不同的正經語氣。


    『幹嘛突然用這種語氣說話?真不舒服。』


    怎麽?要向我告白嗎?


    「我我我我怎麽可能向你告白嘛!」


    『你幹嘛結結巴巴的?冷靜一點。』


    「……真是的。那我就直說羅?」


    『盡管說。』


    夏野咳嗽一聲才說:


    「被包圍了。」


    『……啊?』


    我正想問她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但是看到工廠各處湧出的人群便明白。


    這群人每個都眼神空洞,顯然無法溝通,全身上下透露出他們不是來交朋友的,對我們表現出清楚的敵意。


    喔,原來是這樣。


    『怎麽又遇上麻煩啊!』


    「這是驚喜活動吧。」


    『我真的嚇到啦!幹嘛等到被包圍才說?早點說嘛!笨蛋!』


    「這種事本來就很難開口,而且我會拖得這麽晚才說,還不都是因為你那些有趣的自言自語。」


    是我害的嗎?


    『雖然我還沒搞懂狀況,但這怎麽看都是生死危機!』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性命交關吧。


    圍繞在我們四周的人影多半是男性,不過也有女性,年齡從高中生般的年輕人到壯年、老年都有,服裝各自不相同,就像街上的路人突然聚集到這裏似的。每個人都帶有明顯的敵意,現場充滿異樣的氣氛。


    我有股不祥的預感。


    以前我在茶店碰上的強盜也很不正常,但他仍有自己的意識。


    可是,現在這群人連自己的意識都沒有。


    他們隻是一臉恍惚、默默朝我們逼近。


    『喂!該怎麽辦?』


    即使是夏野,要對付這麽多人仍很不利。


    不過,夏野還是以異常冷靜的態度盯著對方。


    「這些人和以前衝著我來的那些人很像。」


    『你是說在新稻葉襲擊你的跟蹤狂嗎?』


    『是啊,那些人也全是一臉呆滯。」


    『所以這些人全都是跟蹤狂?這麽一大票跟蹤狂?』


    包圍範圍逐漸縮小。事態發展已經完全超出跟蹤狂的程度,完全是暴徒哦!


    「雖然有敵意,卻感覺不到殺氣,簡直像是受人操縱。喂,你覺得這也是藤卷螢搞的嗎?」


    『……不會吧?她又不是催眠師。』


    正要去藤卷螢家時,有一群暴徒像要阻止我們似地擋住去路,這時機確實太巧。


    「算了,與其思索那件事,還不如先處理眼前的狀況。」


    『怎麽做?』


    「……這樣做。」


    夏野說完就抓著我的脖子,將我提起。


    咦?為什麽?


    眼前這個狀況有必要提起我嗎?


    「借用一下。」


    『借用什麽?』


    「別擔心,隻會有一點癢。」


    『咦?等等,夏野……』


    我什麽都還來不及說。


    夏野高高舉起我的身體,大聲叫道。這個姿勢有點像投石機……投石機?


    「去打前鋒吧,加農狗!」


    我的身體在這不祥的呼喊之中飛出去。


    如我所料,我被當成炮彈砸出去,迎頭撞上站在包圍網最前方的男人。


    我看著倒下的男人,漸漸失去意識。


    喔喔,嗯,這真是經典的劇情發展。


    發現的時候,已經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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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詞匯收錄於名詞表〉


    【加農狗】把手邊的狗丟出去壓製敵人,借此取得先機的技術。還有類似的一招是丟出手邊的烏鴉。使用這種技術時必須要有能投擲的狗才可行,非常危險,絕對不能用普通的狗來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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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


    我從昏昏沉沉的意識中清醒,一睜開眼睛就看見高聳的灰色天花板、生鏽的鋼筋,背後傳來冰冷水泥地的觸感。


    不知為何全身都在痛。


    試著回想時,連腦袋都會痛。


    『夏野!』


    我想起失去意識之前的危險事態。


    突然湧出一群暴徒包圍我們,夏野把我丟出去之後,便要對抗那一大批人馬。


    『喂,夏野,你沒事吧?』


    我急忙起身,出現在眼前的是一片慘狀。


    簡直是慘絕人寰,我都不忍心看下去。


    「呼,易如反掌。」


    說著勝利宣言的夏野腳下,幾乎塞滿廢棄工廠的成群暴徒,如今全部趴在地上,真是好一幅震撼人心的景象。


    全滅。


    攻擊我們的敵人全滅。


    『太奇怪了!』


    共有十幾個詭異的家夥埋伏在工廠的遺跡裏。光是為了對付一人一狗,竟然來這麽多人,戰力未免相差太多。


    不過,夏野輕輕鬆鬆便壓製對方。


    不,與其說是壓製,還不如說是殲滅。


    敵人在我短暫昏厥、倒在陰影的期間全滅。


    連三國時代的小卒都沒這麽不堪吧?本來麵臨生死關頭,醒來以後竟然大逆轉,這些家夥難道是紙糊的嗎?


    「哎呀,你醒啦,早安。」


    『……早安。』


    「有睡飽嗎?」


    『睡得很不好,全身上下都在痛,完全沒有休息的效果。』


    「都是這樣啦。」


    都是你的頭啦。


    「想要挑戰我,你們還早了六億年呢。」


    夏野睥睨著腳邊的小卒們說道。


    『這種場合不是應該要打得更辛苦一點,或是有計劃地暫時撤退嗎?你竟然直接打倒對方。』


    夏野實在太強。她打倒過身懷奇異格鬥技的強盜、打倒過我那持有異常武器的妹妹,明明是個作家卻打倒過各式各樣的東西。我在被她卷入的幾次麻煩事中,早已清楚她有多強。


    不過,這次未免太離譜。十幾個成年人一口氣被秒殺,這根本不是人類辦得到的事!你是怎樣?被邪惡組


    織改造過嗎?


    「如果不作戰就活不下去。」


    『你到底是做什麽的?』


    該不會是傭兵吧?


    你可是個作家,從以前到現在都是。


    「好,播映時間所剩不多,到此為止吧。」


    『這是電影嗎?』


    「來到劇場的朋友們都會獲贈可動式的夏野小姐(總共十八色)喔!」


    『小孩看到你這德行一定會嚇哭。』


    揮舞著刀刃的漆黑女人絕對不能讓小孩看到。


    還有,真要說的話,應該用我來當紀念品才對。


    我是如此可愛,還是送橡皮筋驅動的春海君(總共十八色)吧,我可愛討喜的模樣才適合送給現場來賓。


    「一般人會說自己可愛討喜嗎?」


    『會說自己是超級美少女的人,沒有資格批評我。』


    「夏野霧姬不會碎裂喔。」


    『稍微碎裂一下有什麽關係?』


    你未免太硬了,這種硬度連鑽石都比不上,根本是非晶合金。


    「那些家夥本來就沒什麽大不了的。」


    夏野踐踏著腳邊的屍體說道。


    「動作遲緩,行動不一致,全是些外行人。」


    『既然是外行人,你還把人家全部打倒……』


    這樣根本算不上是正當防衛。


    要是警察來了,你會被當場逮捕喔。


    倒在地上那些還算好的,另外有人一頭插在工廠的窗上,或是半身埋進地麵,這裏到底發生過什麽事?怎樣的戰鬥才能造成這種結果?你是魔鬼終結者嗎?


    更令人驚恐的是,我仔細觀察被打倒的暴徒,發現其中有一張熟悉的臉孔。


    『……爆炸頭?』


    新稻葉的「iggy」寵物店店長爆炸頭,頂著一頭亂糟糟的卷毛倒在地上。


    為什麽爆炸頭會在暴徒群裏?


    我強烈懷疑那是在趁火打劫。雖然是認識的人,夏野卻一點都不留情,反而還下毒手剃掉他的爆炸頭。


    唉,爆炸頭又有好一陣子要活在剪刀的夢魘之中。


    不過,看到爆炸頭倒在這裏讓我知道一件事:這些暴徒並非追著夏野的跟蹤狂集團,而是被人操縱。這樣解釋才合理,因為爆炸頭沒理由跟蹤夏野,他可是怕夏野怕得要命。


    果然有個幕後黑手,有個人在指揮這些暴徒。


    「我要殺的,是有覺悟會被殺的家夥。」


    夏野遙望半空說出像是招牌台詞的發言,眼前這副慘狀實在太具有衝擊性。


    橫七豎八的暴徒們痛苦地呻吟著,就像地獄的景象。散發著世紀末霸王氣質的夏野,實在令人目眩。她踩在屍體上的動作簡直是經典場麵,說得更直接點就是大慘案。


    在西洋藝術的世界或許有類似的作品,不過在現代日本、在這個法治國家裏隻是一件慘案。明明做出這件慘案,夏野卻是一臉鬱鬱寡歡的表情。你好歹得意一點嘛!


    『怎樣?你又欲求不滿嗎?』


    「接著再殺隻狗紆解一下吧。」


    『喔?有這麽方便的狗啊?』


    應該不是說我吧……


    都到這種地步竟然還不滿足,你的欲求究竟有多深?這女人真是貨真價實的戰鬥民族,就算是賽亞人偶爾也會散散步、睡個午覺。


    「我也不喜歡戰鬥……我喜歡的是勝利。」


    『勝利得太過頭是會失去平衡的。』


    對作家而言,想要作戰就應該跟原稿作戰。


    正如對讀者而言,閱讀即是作戰。


    『幹脆把這個慘案寫進書裏如何?』


    這樣一來,受害者們也會比較欣慰。


    「你的提議雖然不錯,但是也不能這麽說。新麵孔來羅。」


    『咦?』


    在錯愕的我後方。


    夏野瞪著的方向,又來一個人影。


    那個站在工廠傾頹牆邊的人,是什麽時候出現的?


    身分不明的人影沒有任何動作,隻是麵向我們站著。


    那人穿著寬大的褐色風衣,帽子蓋住眼睛,看不清楚外貌,不過還是可以從體型判斷出是個男人。


    這個男人和倒成一片的暴徒之間有明顯的差別,他不像那群人沒有自己的意誌,而是意誌堅定地站在那邊,帶著岩石般的魄力。


    他在所有暴徒都倒下之後才出現,看似算準時機現身在夏野和我眼前,仿佛默許夏野打倒那群暴徒。


    帽子底下露出銳利的目光。


    「……你是誰?」


    男人沒有回答夏野的問題,而是往前踏出一步。


    穿越滿地屍體走過來的男人開口說道:


    「……唉,聽說對手是個有骨氣的年輕人,我才會親自出馬。」


    聲音聽起來頗為幹練,是個中年男性。


    這是經驗豐富的老練人物才會有的聲音。他像是在嘲弄,又像不耐煩地站在夏野麵前。


    「根本沒這回事,隻是個小丫頭嘛。」


    他出言羞辱夏野時,風吹起帽子一角,露出底下的臉龐。


    『你是……』


    我看過這張臉。


    夏野應該也認識,因此稍微露出訝異的神情。


    我看過這張臉好幾次,是在讀書時看到的。


    他正是我們之前提過的那號人物。


    大作家大澤愁山。


    「看來根本用不著我出場。」


    「監視我的就是你嗎?」


    夏野問道。


    「哼,你這種目中無人的粗暴作風,跟你的書一樣胡鬧。人品果然會表現在書上。」


    大澤愁山爽快地回答。


    『那麽……』


    就是大澤愁山。


    監視夏野的始作俑者。


    也是派來這群暴徒的始作俑者。


    他便是這次跟蹤狂事件的幕後黑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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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詞匯收錄於名詞表〉


    【廢棄工廠】離淺野台站商店街有段距離的汽車拆解工廠之遺跡,似乎停止營運很長一段時間,非常破舊且荒涼,成為附近野貓聚集的場所。


    【爆炸頭】爆炸頭既然沒了,爆炸頭應該已經不算是爆炸頭,不過爆炸頭的爆炸頭還是留著爆炸頭的雛型,所以爆炸頭依然是爆炸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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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狀況混亂至極。


    在市郊廢棄工廠相遇的兩位作家。


    『為什麽來的是父親……』


    我們本來要找大澤愁山的女兒,結果來的卻是看似和這次事件無關的大澤愁山,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事態徑自發展下去。


    敵意彌漫在兩位作家之間。


    「我可以問你為什麽要做這種事嗎?大前輩。」


    「還真敢問,小丫頭。你自己想啊,難道你的頭是用來裝飾嗎?」


    「哎呀,既然會找我這種小丫頭的麻煩,看來你的人生也沒什麽意義嘛。」


    「說話這麽囂張,你沒有常識嗎?小毛頭。」


    「你也是吧,老賊。」


    聽起來好像是正經的對話,實際上並不然。


    夏野像平時一樣操著剪刀繞圈。


    大澤愁山則被繩子吊在工廠的天花板上。


    這就是兩人目前的位置。


    嗯,大澤愁山吊在


    半空中。


    喂喂,這是什麽景象?


    我最近實在經曆太多事,像是陷入生命危險,並且丟掉小命,甚至見識到死後的世界。我還以為自己已經看遍修羅場、鐵火場等各種場麵。


    不過,現在是怎樣?


    拿著剪刀繞圈的女人,以及吊在工廠裏的老人,這光景究竟該怎麽解讀?


    製造出這片光景的,就是站在我旁邊一臉滿足的主人。


    和以前一樣,又是夏野霧姬。


    沒錯,正是此人,基本上所有凶案都是她造成的。


    出現在廢棄工廠的大澤愁山似乎有一種異於常人的氣質。


    他說著意味深長的話,和夏野相視而立。


    到這裏還沒問題,可是當他一邊說著別有深意的話一邊走來時,一不小心踢到倒在地上的爆炸頭而絆倒。夏野沒有放過這個機會,立刻綁住他,接著像現在這樣把他吊在工廠的天花板上。


    怎麽會這樣?


    夏野小姐真是的,動不動就做出暴行。你的良心到底在哪裏?你沒有配備良心回路嗎?


    不過大澤愁山也很厲害,麵對這種局勢還是處變不驚,依然保持氣勢。就算被綁住、被吊起來,態度仍然沒變,這是因為大作家的自尊心嗎?


    「哼,你的捆綁術沒什麽了不起的。」


    好厲害,明明手腳都被這種捆綁術弄得動彈不得,氣勢還是和剛才一樣強。根本看不出他和剛才那個摔一大跤、哇哇大叫的是同一人。這就是時下常見的冒失娘(注:萌屬性的一種,經常粗心犯錯的可愛角色。)角色嗎?這樣究竟有誰能得到好處?


    「哼,秋山忍,就算你的筆再厲害,也不過是這種程度。」


    「少羅唆,給我閉嘴。」


    夏野生氣地踢去,大澤愁山便像鍾擺一樣搖搖晃晃。雖然他的態度十分高傲,卻吊在繩子上被人踢得搖搖晃晃,這情景實在太超現實。


    喂,人家好歹是個大前輩,無論在人生方麵或寫作方麵都是耶。


    「給我安靜地搖晃,這個廢前輩。」


    「哈哈哈,你的過人之處也隻有活力而已。」


    即使遭受這種對待,大澤愁山依舊露出無畏的笑,好像完全不以為意,還用挑釁的眼神看著夏野。


    不過,他仍然被吊著。


    他為什麽笑得出來?


    這已經不能解釋為「超然物外」,這個人一定有問題。難道他是越挨打越開心的那種類型?這個屬性的位置已經有人占走,你還是快點另謀出路吧。


    難道大澤愁山和教團m有關嗎?


    「既然活力這麽旺盛,幹脆別當作家,加入小混混的幫派如何?」


    「真不巧,我當個作家便很滿足。」


    「那就像個作家一樣寫書啊,為什麽要使用暴力、強壓別人呢?靠暴力解決事情的都是低能無比、愚蠢至極的人。」


    「啊?你有膽再說一次!」


    『……夏野小姐,打擾你發脾氣真不好意思,不過他說的很中肯。』


    敢對夏野說出這麽中肯的言論,真不愧是大作家。


    夏野確實無法反駁。


    如果我說出中肯的言論會有剪刀飛來,所以我一直不太敢說。夏野霧姬真是言論之敵啊。


    既然如此,膽敢反對她的人才是正義的一方。


    好厲害!大澤愁山!加油!大澤愁山!雖然你被吊著!雖然搖搖晃晃的!


    「怎麽?你無話可說嗎?」


    「……」


    「虧你還是個作家。」


    「……少羅唆!」


    夏野又踢一腳,大作家再次劇烈搖晃。


    中肯發言輸給暴力!


    言論自由和行動自由都被剝奪!


    「哈哈哈,你的過人之處果然隻有力氣。」


    大澤愁山還是頂著肅穆的表情,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仿佛不覺得眼前狀況有什麽大不了。


    不過,由於他的身體劇烈地左右搖晃,所以開口講話時會產生都卜勒效應。


    我說啊,你差不多該消沉一點吧?畢竟你是被捆住、被吊起來踢耶,慘到連塔羅牌的牌麵圖案都比不上,幾乎可以當作新時代的拷問方法刊登在未來的課本。


    「差不多該把我放下來了吧?」


    大澤愁山歪著嘴角說道。


    「啊?你胡說什麽?我怎麽可能放你下來。」


    我想也是。


    「哼,我的忍耐已快要到達極限,你再這樣胡作非為一定會後侮莫及。」


    「哎呀,我會怎麽樣呢?」


    夏野皺起眉頭,可能是從那含糊的發言中察覺到不祥的預感。


    對方好歹是文壇的大人物。


    雖然被捆住,仍然是大前輩。


    雖然被吊起來,仍然是大作家。


    雖然搖搖晃晃,依然是出道幾十年的作家。


    不管秋山忍再出名,兩人在業界的影響力還是相差很多,這是由於作家資曆的差異。雖然他們身處的世界不隻講究長幼輩分,但是個人資曆依然不容忽視,要是不慎惹得前輩不高興,今後的活動說不定會遭到阻礙。


    可是她都把人家吊起來了,這早已超出高不高興的層次,若要打官司絕對會輸。隻見大澤愁山嚴肅的表情更加扭曲。


    他像是批判又像是威脅,盯著夏野叫道:


    「再繼續吊著我的話,失禁了我可不管!」


    ……喂,胡說什麽啊?你這個癡呆老人。


    大澤愁山……不,現在不需要再稱呼他的名字,這個癡呆老人繼續叫喊:


    「我都已是這個年紀,下半身的狀況可是差得很!要是再受到剌激一定會失禁!」


    『呃……』


    「我昨晚喝不少酒,會漏得比平時更多喔!」


    『喂……』


    「最近老是因此被老婆教訓,我老婆比我恐怖好幾倍!如果不希望我把老婆叫來,就乖乖幫我鬆開繩子!」


    『哇……』


    心高氣傲的大澤愁山。


    加油!我們的大澤愁山。


    雖然他說話的語氣依舊高傲,內容卻是如此不堪,可悲到春海君都想哭了。把我剛剛的感動還給我!這個混帳!


    說什麽失禁啊?


    難道你要當失禁的角色?


    隻是冒失娘的話還無所諝,再加上失禁這一項就毀啦,這可不是一把年紀的人當得來的角色,能被容許做這種事的大概隻有三歲以下的幼兒。你竟然好意思說得振振有詞,這根本是人類之中的最底層耶。


    我看看旁邊,夏野很自然地露出厭惡的神情。這也是當然的。


    我心目中的大澤愁山,伴隨著喀啦喀啦的聲音逐漸崩毀。


    搞什麽?這個人真的是大作家嗎?該不會是以失禁為題材來搞笑的菜鳥藝人吧?現在是怎樣?都到了這把年紀還想轉換路線嗎?


    「你要怎麽做呢?秋山忍!」


    癡呆老人自以為了不起地大叫,下半身不斷扭動,看來真的瀕臨失禁。


    哎呀?怎麽回事?我突然好想哭。


    癡呆老人沒發現我的心證已經跌到跌停板,仍繼續叫道:


    「你是要立刻釋放我,還是想看到因為失禁而被老婆狠狠痛罵三小時、哭喪著臉的我,自己選一個喜歡的吧!」


    大澤愁山持續喊著不知是虛張聲勢還是威脅的話語。


    夏野沒有回應,隻是低下頭。


    接著她默默揮手,銀剪刀發出呼嘯,俐落地割斷繩子,於是癡呆老人毫無防備地撞上地麵。


    雖然癡呆老人的言行這麽誇張,夏野的殘暴依然沒有改變。


    夏野一臉疲憊地對我說:


    「你覺得該怎麽處置這家夥?」


    『我也不確定。總之他是來找你的,應該由你決定。』


    夏野露出無比厭倦的表情,可是這樣下去事態根本沒有進展。


    「唉……」


    能讓夏野厭惡到這種地步,我該說大澤愁山的實力堅強嗎?真不愧是大作家!雖然他現在沒有一丁點的作家風範!


    「所以呢?你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夏野有些自暴自棄地詢問大澤愁山。


    不過我和夏野都不想靠得太近,所以站在一段距離之外問他。


    我想他應該不會真的失禁,但總覺得若有似無地聞到味道,所以我拚命轉移注意力,猛聞廢棄工廠的汽油味,聞得我鼻子好痛,都是那個癡呆老人害的。


    大澤愁山想要站起來,但大概是被繩子捆著摔落地麵之故,腳不太能動。要是貿然起身,恐怕又會受到那陣衝擊的剌激,所以還是繼續倒著比較好喔。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小毛頭。」


    大澤愁山一樣氣勢淩人、用挑釁的態度望著夏野,眼神更是強而有力。你也該放棄了吧,扮演嚴厲角色的時間已經結束羅。


    「都已到這種地步你還想裝傻嗎?那些人都是你派來的吧?」


    夏野指著自己背後堆積如山的人說道。


    從時機研判,的確會覺得是這個男人在指揮那群暴徒。


    「哼,你覺得我像是很想理你的樣子嗎?」


    確實沒錯。


    這次事件的開端是跟蹤狂。


    我們想去疑似跟蹤狂的新人作家藤卷螢的家中調查,卻在半路上受到暴徒襲擊,緊接著大澤愁山便出現,當然不能忽視他的存在。


    絕對錯不了,這個癡呆老人跟這件事一定有關。雖然是個癡呆老人。


    「那麽,為什麽會有暴徒攻擊我?」


    「哼,這還用問嗎?想必是因為你平日素行不良。要找人襲擊你,我看時薪頂多隻要付兩百五十五圓吧。」


    『好廉價……』


    僅付區區金額便要人挑戰妖怪剪刀女,還真是高風險低利潤。這是哪門子的黑心打工?又不是某個通靈者的助手。


    「這隻不過是阻擋一個女人的簡單工作,但這些人還是做不到。」


    該怎麽說呢?全是些愚蠢的家夥……


    這狀況像是被人叫去抓貓,去了才發現是要抓劍齒虎。這哪裏是什麽簡單的工作?根本是地獄級的難度。


    「所以你就靜靜地站在旁邊看嗎?」


    「當然!我都已是這種年紀,哪有那種搶著出頭的精神和體力!我能做的隻有躲在暗處悄悄地看……可不是因為害怕喔!」


    他一定很害怕。


    也罷,當然會害怕嘛,畢竟對方可是妖怪剪刀女。


    「少羅唆,笨狗!滿口妖怪妖怪的,晚點我再對你處以溶解之刑。」


    『那是什麽?聽起來好恐怖!』


    還有,可以不要讓我掃到台風尾嗎?


    你別管我啦,專心聽那個捆得像粽子一樣的老爺爺說話吧,人家好像要說什麽重要的事。


    「我再問一次,你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你有證據嗎?」


    「……你會問這句話,便是最好的證據。」


    「你根本沒有具體的證據嘛!沒有吧?所以不是我做的!」


    『這算哪門子的論證……』


    要是繼續否認,隻會讓人更不信任。


    夏野已經怒火衝天。


    她憤怒得像是要省略逮捕起訴出庭判決,一口氣跳到處刑的樣子。


    「你以為我會接受這種辯解嗎?」


    「我有什麽辦法?我真的什麽都沒做!而且你又沒有證據!」


    「要說謊就該說得像一點。」


    「我沒有做!絕對沒有做!」


    如此簡單明了的辯解反而顯得清白……雖然品格不怎麽清白。


    「夠了,我賞你一個痛快吧。」


    「我都說了我沒做啊!我根本不認識這些人!你聽好,我做的隻有跑進你家放本書而已!」


    『喂……』


    剛剛那句發言很嚴重喔,這個癡呆老人。


    這樣一來,可不是「證據」那種不痛不癢的東西。


    用業界術語來說,這叫做「自白」。


    「我跟倒在那邊的家夥沒有任何關係!我是無罪的!」


    「剛剛爆出一條新罪狀,我想今天一定會判處有罪。」


    我想也是。


    「你說什麽?為什麽?真是蠻橫!」


    「因為你真的非法入侵我家。」


    「……啊!」


    「啊」個頭!


    竟然現在才露出發現狀況不對的表情,這家夥真的癡呆了嗎?


    「那、那是不帶惡意的非法入侵!所以是無罪!」


    如此嶄新的法規解釋是怎麽回事?


    「總之,你確實非法入侵我家吧?」


    「嗯,是啊!」


    明明就是。


    「很好,這樣口供便已齊全。」


    「你、你竟然設計我!用這種方法誘導人,真卑鄙!」


    胡說什麽,從頭到尾都是你自己說的,不用誘導你就全都說出來。


    「既然已順利抓到凶手,現在來一一解開謎題吧。」


    夏野咕嚕嚕地轉著剪刀,啟動如同以往的審問架式,這是兩秒鍾便能讓爆炸頭自白的傳說中架式。


    「話說回來,你是怎麽進入我家的?」


    「要是連這個都不知道,你隻是個三流作家!笨蛋!」


    「……喔?」


    夏野俐落地揮出剪刀,癡呆老人的肩上立刻多一條裂縫。


    剛才的攻擊雖然下手不重,但速度完全不合常理,這是人工製造的鐮鼬現象(注:鐮鼬,傳說中的風妖,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讓人留下傷痕。)嗎?人類竟然能做到這種事,人體真是了不起。


    大澤愁山陷入沉默、渾身發抖,恐怕真的快要失禁。


    再這樣折騰下去,癡呆老人輝煌的名譽和權力都得掃地,雖然現在看來已是徹底掃地……


    夏野的審問還沒結束。


    「你是怎麽把書放進那間密室?保全公司沒有通知我,應該沒人進過我家才對。」


    「密室……哼,原來如此,你猜不出來啊?真令人愉快!」


    大澤愁山立刻恢複原先的氣勢,切換得真快。


    為什麽他可以一直維持這種高傲的態度?是不是腦袋裏負責感應危險的部分壞掉?夏野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我覺得最好還是別再硬撐喔。


    「要不要我幫你砍掉那顆愉快的腦袋?」


    「哼,你威脅的功力倒是一流的,搞得我一直止不住顫抖。」


    你明明怕得要命!


    「為了讓你也能明白,我就特別解釋一下我製造出來的密室之謎吧。」


    他煞有介事地說出真相。


    一本書出現在封閉房間裏的謎題。


    門窗都上鎖,絕不可能入侵;而且如果有人進入屋內,保全公司會通報屋主。在這種情況下,大澤愁山到底要如何入侵夏野家,又要怎麽逃脫?


    密室之謎將要在此解開。


    「簡單得很,我隻是叫你那間保全公司的老板偷偷關上警報器,打開門鎖!」


    「啊?」


    『咦?』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搞什麽鬼?這就是真相嗎?


    我聽不太懂你在說什麽耶。


    幹嘛說得一副很了不


    起的樣子,這個死老頭。


    這種事情有什麽好驕傲的?根本是犯規吧?


    什麽密室嘛!有夠白癡!


    你給我向有史以來的所有推理作家道歉!


    ……換句話說,你賄賂保全公司嗎?」


    「賄賂?你的想法真下流,我怎麽可能使用那麽低俗的手段。」


    「不是賄賂那是什麽?」


    「隻是靠關係罷了。」


    「這更低俗啊!」


    根本連推理的邊都沾不上,隻是硬湊的嘛!


    不過大澤愁山無視我和夏野的白眼,依然自豪地說:


    「那間保全公司叫『睥睨戰神』吧,我和他們老板從小便認識,他讀小學的時候拉在褲子上還是我幫他掩飾的!從此以後,不管我說什麽他都不敢拒絕!氣數已盡指的便是這個意思吧!」


    近代罕見的可恥真相就這樣展現在我們眼前,這個密室之謎真是越來越沒價值,而且話題竟然又扯到下半身,你到底有完沒完?


    讓我聽到不認識的公司老板肮髒的往事真的沒關係嗎?雖然我一點都不想知道。要不要寫到網路上呢?


    狗也是會上網喔。


    夏野的表情已經超越憤怒,好像變得什麽都不在乎。


    「好好好,解謎篇結束,我要報警了。」


    真是史上少見的差勁解謎篇。


    「等、等一下!」


    看到夏野拿出手機,大澤愁山急忙阻止。


    不過,我們這可是有法律根據的正當報警行為。


    「哼,如果你叫警察來,他們就會看到我的慘狀!會看到一個無助的老人被五花大綁的模樣喔!看到這景象,一眼便能看出誰是壞人吧。那邊還躺著一大堆受害者,要是讓人看到了,你也會很頭痛吧?怎樣?多用用腦袋如何?報警一點用處都沒有!千萬別報警!」


    大澤愁山說話時的姿態雖高,內容還是那麽不堪。


    所以說他到底為什麽可以這麽趾高氣揚?


    明明是個罪犯還如此囂張。


    不過,如果看到眼前這個狀況,一百人之中大概有一百人都會作證指認夏野是加害者……而且這的確是事實。


    「……等一下就給你好看,廢狗。」


    看吧,她果然是加害者。


    『還有一些事沒搞懂,先問清楚再說吧。』


    大澤愁山做過的事已經確定。


    不過,我們還不知道他的動機是什麽。


    「你為什麽入侵我家?」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我女兒拜托的啊!她叫我把書拿給秋山忍!」


    『女兒?所以是藤卷螢要你這樣做的?』


    隻要是女兒的請求,即使連非法入侵都在所不辭嗎?這該說是愚蠢的父母心,還是單純的愚蠢呢?這次案件竟是出自這種動機?


    「我監視你好一陣子,知道你通常會在上午十點出門,於是趁這個時間入侵啦!蠢材!」


    這樣就叫做犯罪。


    雖然說得冠冕堂皇,但這根本是自白。


    上午十點是我每天去本田書店的時間。


    夏野有時會和我一起出門,今天也一樣,這個時間家裏空無一人,的確有機會入侵並留下書本。他為了找出可下手的時間而監視夏野,這就是夏野近來感覺到視線的由來。


    『……奇怪?』


    可是,還是有個地方不對勁。


    大澤愁山的女兒藤卷螢拜托父親把她寫的書送去給秋山忍,他為了實現女兒的心願,不惜以身觸法,可是最關鍵的那本書卻被擺在客廳書櫃的角落,是個很不起眼的位置,好像刻意藏起來似的。


    都是因為我,夏野才會發現,否則那本書大概會一直躺在那裏,無人過問。


    「是啊,如果家裏隻有我,可能永遠都不會發現。」


    夏野轉向大澤愁山,再次問道:


    「為什麽把書藏在那麽不明顯的地方?簡直像不希望我看到你女兒的書。」


    大澤愁山悶悶不樂地回答:


    「哼,你說的沒錯,那個本來就不該讓你看到。」


    「為什麽?不是你女兒拜托你拿來的嗎?」


    我也有同樣的疑問,他為什麽要做得這麽隱晦?


    大澤愁山直截了當地說出答案: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因為你的存在會帶給我女兒不良影響!」


    這是什麽意思?


    「對不起,你可以再說一次嗎?」


    夏野像是沒聽清楚似地問道,不過她的剪刀正抵在癡呆老人的喉嚨上,所以顯然是聽見了。


    她對於別人的批評一向很敏感。


    「秋山忍,你的存在會帶給我女兒不良影響!」


    沒錯,大澤愁山很周到地又說一次。


    不過,這隻會讓他很周到地又被砍一次。


    「你你你你的存在會帶給我女兒不良影響,早就影響到了!我絕不能讓女兒和你扯上關係!更、更何況我從你出道開始就看你不順眼!你、你這個人太過危險!」


    迫在眉睫的性命危機令他的聲音顫抖。


    大概快要造成心理創傷了,他今晚一定睡不著。


    「所所所所以我才要監視你!為了不讓你接近我女兒!然後就看到你大搖大擺地出門!而且是往我家的方向,說不定我女兒會受到波及!所以我才跟在你後麵!我一定要保護女兒,以免欺騙我女兒的惡魔傷害她!非得二十四小時監視你不可!」


    一般而言,這種行為就叫做跟蹤狂。


    還有,你的驚慌根本藏不住,所以還是死心吧。


    乖乖死心會比較輕鬆喔。


    相信我,隻會有一些生命危險而已,不要放在心上就好。


    嗯,我救不了你喔。


    總之已找到案件的真相,一切都是這個愚蠢的老爹失控所導致。


    大澤愁山這次的所做所為是監視夏野、非法入侵,並且留下藤卷螢寫的書。所以說,夏野聲稱有跟蹤狂一事全是這個癡呆老人搞出來的,隻要把大澤愁山交給警方,事情便能告一段落,接下來就交給警察吧,讓專業的人去調查。


    我們能做的事情都做了。


    一切都已結束。


    所以忘記所有事情,回家去吧。


    用專業術語來說,這叫做「怎樣都無所謂啦」。


    案件結束。


    卻在人們的心中留下深深的爪痕……


    夏野霧姬跟蹤狂案件篇 完


    「那麽,該回家了。」


    『好啦好啦,收攤收攤。』


    好討厭的案件。


    這次又是靠夏野的暴行順利解決案件,也抓到真凶。


    那就回家吧,回家看書。


    我和夏野轉身要離開廢棄工廠。


    「等、等一下!」


    聲音很自然地傳來。


    嗯,當然會叫嘛。


    因為他仍然被牢牢捆住,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無論是誰都會叫的,換成是我也會叫。


    不過我和夏野都很累,因為我剛剛昏過去,夏野則揍了一堆暴徒,我們都累得想要回家倒頭大睡。


    所以別管他,快點上路吧。


    『今天的晚餐是什麽?』


    「這個嘛,很久沒吃咖哩,我還滿想吃的。」


    『如果是好吃的咖哩,我也想吃。』


    但若是帶有不自然的紅色藍色橘色就免了。


    「等等等等、等一下啦!」


    背後傳來的呼喊越來越賣力。


    不過夏野依然沒有回應,我也想不到任何該回應的理由,所以未停下腳步。喲~我們真是


    酷斃了!


    「你你你、你這蠢材!幹嘛露出一副事情都已解決的態度!快救我!放開我!否則就心虛地逃跑啊!」


    癡呆老人拚命叫道。


    「笨蛋!呆子!你不是人!真是的,你就是這樣才會引來我的怨恨、引來暴徒攻擊!你這蠢蛋!」


    『是是是。』


    我都知道啦。


    真不想再聽他說話,快點回家吧。


    我懷著這種心思走向工廠門口。


    「……」


    不過,夏野的反應不同。


    她神情肅穆地停下腳步,並以再次變得銳利的視線往後望去。


    「……等一下,這是怎麽回事?」


    『什麽?』


    我的發問沒有得到答覆。


    夏野的臉上沒有半點解決案件後該有的安心。


    那是獵犬般的神情,仿佛表示事情尚未結束。


    夏野走回癡呆老人倒著的地方問道:


    「那是什麽意思?你給我說清楚,大澤愁山!」


    「哼,我跟你已經沒話好說!差不多要失禁了!」


    『千萬不要啊!』


    拜托你,給我管好你的下半身。無法控製自己下半身的衰老軀體,感覺像是終極鋼彈呢,字麵上看起來倒是滿帥的……


    麵對這可笑的老人,夏野的表情還是非常嚴肅。


    「我有話要問你。」


    「我沒什麽好說的。」


    「我倒是有……你再說一次剛剛那句話。」


    「……哪一句?」


    大澤愁山顯然一頭霧水。


    我也搞不懂夏野究竟想問什麽。事情明明都已經解決,現在還有什麽好問的,就讓事情過去吧。


    『……不,等等。』


    對耶。


    關於我們來到這裏的理由,目前還沒有任何斬獲……


    「你提到剛才攻擊我們的暴徒。你全都看見了吧?」


    「我已經說過,那些人跟我無關。」


    「是啊,你一直堅持不是你做的,既然如此,那會是誰做的?我之前已打倒過好幾個跟蹤狂,當然,不包含你在內。」


    「你在說什麽……」


    「你剛剛說我『就是這樣才會引來暴徒攻擊』,這不像是指使暴徒的人會說的話。」


    對耶。


    這是我們一開始就知道的事,一開始便起疑的事。


    都是大澤愁山突然出現,所以才會遺漏。


    正因為太過明顯,反而容易遺漏。


    夏野感覺到有人監視、她出門時有人把書放進家裏,這些的確都是大澤愁山做的。既然他本人已親口承認,這應該是無可質疑的事實。


    不過,叫大澤愁山做這些事、找暴徒攻擊我們的人應該是……


    我們起初要找的對象。


    我們原本的動機,來到此處的理由。


    這都是……


    這一切的目的都是……


    「大澤愁山,我說的就是你女兒。」


    藤卷螢。


    這個人的存在,才是一切事情的開端。


    夏野說出這句話的瞬間,大澤愁山霎時變一張臉。


    先前的傲慢已不複見,隻剩下悲哀。


    現在的他不是作家,而是一個普通的老人。


    「別想隱瞞,這場騷動全都和你女兒脫不了關係。不,不僅是脫不了關係,根本是你女兒……」


    「跟我女兒無關!」


    對於夏野的揭發,大澤愁山回以怒吼。


    他第一次放下高傲的態度,顯露出真正的心情,死命地喊道。


    夏野隻是淡然處之。


    「會有這種反應,表示你不可能對這件事毫不知情,真麻煩。藤卷螢,亦即你的女兒,確實是這次跟蹤狂案件的幕後主使者。」


    「秋山忍……你這家夥竟敢設計我……」


    大澤愁山消沉地垮下肩膀。


    他原本想幫女兒脫罪,自己卻發出最後一擊。


    真諷剌,由於大澤愁山插手,反而證明事情是其他人做的,和大澤愁山無關。


    就算這樣,大澤愁山還是繼續掙紮。


    仿佛正用自己的身體護住女兒,他死命呼喊,扭動著受捆綁的身軀,不斷否認。


    「不、不是!其實都是我做的!叫來暴徒的人也是我!」


    「太遲了,你再怎麽幫她辯解都沒用。」


    「反正跟我女兒無關!」


    大澤愁山像在懇求一樣叫道。


    他先前的高傲和虛張聲勢都消失,現在的他看來隻是一個擔心女兒的父親。


    一個拚命聲稱女兒沒有任何罪過的普通父親。


    「是我把女兒的書放在你家。為了實行這個計劃,我還監視你好幾天,罪過全在我一個人身上。你不是來調查這件事的嗎?這樣已經夠了吧?如果再追究下去是會吃虧的喔。」


    「即使那樣一來我不會吃虧,但會有事情沒搞清楚啊。」


    「你又不可能把世上每件事都搞懂!像你這種小毛頭或許不了解,這世上有很多事情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


    大澤愁山大喊,試圖說服夏野。


    但夏野帶著近乎炫目的正直眼神,堂堂正正地回應他:


    「就算這樣,我還是會盡力求知。因為我是作家,為了寫書,我會繼續搞懂還不知道的事,一點一滴地提升自己。我過去都是這樣寫作,未來仍會繼續寫下去,任何人都不能妨礙我。」


    夏野沒有半點羞愧,筆直盯著對方說道。


    先移開視線的是大澤愁山。


    「這個社會、這個世界沒有你想像的那麽善良。」


    「不管善良或邪惡都要寫,這才是真正的作家。」


    「說不定會後悔喔。」


    「與其因為沒做而後悔,我更喜歡做了再來後悔。」


    「你會增加敵人喔。」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如果有人妨礙我,我就把他揍得稀巴爛,用來滋養我的作品。」


    「即使得不到世人認同嗎?」


    「世人若不認同,我就改變世人,借著書的力量來改變世人。能做到這一點才算是作家吧?」


    夏野霧姬是毫不妥協的。


    她筆直地邁向真實,宛如獵犬般勇往直前就是她的武器。這種強悍正是我所崇拜的秋山忍的原動力,也是夏野霧姬的本質。


    「所以,你乖乖告訴我吧。為什麽你女兒要做這種事?她到底想幹嘛?」


    「……我不知道。」


    都已做到這種程度,你竟然不知道?


    「看到女兒做出這種事,你早該發現她有問題吧?」


    「就算有問題,那也是我的女兒!」


    「阻止女兒是父母的職責吧?」


    「我怎麽做得出那種事!那可是我女兒耶!」


    『喂喂,真是個蠢蛋老爹。』


    夏野聽到我的自言自語,便用「喔?你這個蠢蛋老哥在說什麽」的眼神看我,真教人不爽。


    大澤愁山的女兒——藤卷螢的意圖、目的依然不明。


    她把書放在夏野家的用意,我們也還沒搞懂,想必不隻是希望人家看她的書。如果隻是這樣,透過編輯部或其他人轉交即可。


    她對秋山忍抱持著某種情感,她寫的書便是最好的證明。那是我從書上體認到的,所以是千真萬確。


    不過,我也感覺到這件事的背後還藏著更多隱情。


    藤卷螢的目的。


    她監視夏野、送來自己的書,到底想要做什麽?


    最了解事態的應該是大澤愁山,他卻派不上任


    何用場。


    「你沒有隱瞞什麽吧?」


    「沒這回事。」


    「有任何提示嗎?」


    「又不是在主持猜謎節目。」


    「那是你的女兒、你的家人,你一定知道些什麽吧?還是她正處於叛逆期?」


    「沒有。我實在不清楚女兒在想什麽,她大概也很難和年邁的父親輕鬆聊天。」


    「就算這樣也該多講講話啊。」


    這對父女太缺乏溝通。


    「我除了寫書之外,沒有其他話題好講。」


    這麽說的大澤愁山,看來就像符合這年齡的屙僂老人。


    「真沒用。」


    夏野還是平時那樣子,真拿她沒辦法。


    大澤愁山似乎累壞了,癱在工廠的地上。


    可能也是因為被綁住的緣故。


    差不多該放開他了。


    但是夏野沒有這種慈悲心腸,看來老人是劫數難逃。


    「好吧,算了。」


    夏野搔搔頭,露出毅然決然的表情。


    「既然走到這一步,也隻能繼續前進。我會負責解決這件事,大澤愁山,你繼續待在這裏失禁吧。」


    喂,別失禁啦。


    大澤愁山小聲問道:


    「你打算……對我女兒做什麽?」


    「沒什麽,隻是見個麵講講話,問她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隻是講話嗎?」


    「她畢竟做出壞事,我會好好罵她一頓。這原本是父母的職責,你應該感謝我的幫忙。」


    「……所以我才說你是小毛頭。」


    「這是時代的潮流,你認命吧。老人有老人的尊嚴,年輕人也有年輕人的尊嚴,我和她都是年輕作家,談過話便會互相了解。」


    「是嗎……這是時代的潮流嗎……」


    大澤愁山落寞地喃喃自語,垂下視線。從我目前所在的位置,看不見他的臉是何表情。


    接著他深深鞠躬。


    「那我也不多再說。」


    真摯地。


    「你努力讓我見識一下什麽是年輕人的尊嚴吧。」


    如同祈禱一般。


    「我女兒很想見你。」


    大澤愁山依然低著頭。


    「雖然我沒立場這樣要求你,但我女兒就拜托你了~」


    他抬頭時,臉孔痛苦地扭曲著,但是先前的陰翳好像全被吹散,已經看不見。


    「我會安排你和我女兒見麵。」


    雖然他的行為有錯,但他關懷女兒的心情絕對毫無虛假。


    「所以你去見見我女兒吧,還有,也代替我和她談談。」


    這個請求獲得接受。


    這位父親真摯地請求夏野,這份心意一定能傳達給藤卷螢。


    「好,言歸正傳,該報警了。」


    『你太狠毒啦!』


    剛才明明談得那麽融洽,你沒有情感或寬恕這些東西嗎?


    「犯罪就是犯罪,他真的非法入侵我家啊。」


    『話是這樣說沒錯,可是……』


    「說謊就該處罰,凶手就該得到報應,不是嗎?」


    『唔……』


    你不能寬大一點嗎?在這冷漠的現代社會,難得能見識到如此真誠感人的親子之情,你也看看氣氛嘛。要是現在報警,你就成了惡棍霧姬喔。


    「別這樣!別報警!我會被老婆罵的!」


    你看,癡呆老人都在求你了,雖然理由很可恥。


    不過夏野一動剪刀,他便乖乖閉上嘴,像我一樣完全被馴服。別讓大前輩留下心理創傷啦!


    「秋山忍。」


    「什麽事?」


    夏野正要走出工廠時被一個聲音叫住。


    「如果你要繼續往前走,我給你一個忠告吧。」


    那聲音非常嚴肅,甚至帶著憂慮,仿佛畏懼著自己不明白的事物。


    「我女兒不是普通人。」


    大澤愁山語氣肅穆,完全不像在開玩笑的樣子。


    「我能談的話題隻有寫書,所以我將自己的寫作技巧全部教給女兒,把各種手法、策略都灌輸給她。但是現在回頭看看,這樣對那孩子來說到底是好是壞,我實在無法判斷。」


    他很後悔做出那些事嗎?


    「如果小看我女兒,你一定沒辦法全身而退。」


    大澤愁山說到這裏便閉上嘴、不再開口,像是默默表示「接下來就交給你」。


    夏野也沒說話。


    她直接跨出步伐,作為回答。


    ● ● ●


    「……是這裏嗎?」


    疑問的語氣問道。


    夏野歪著頭,像是無法理解。


    這也難怪她會有這種反應,因為連我都不明白。


    鈴菜提供的資料中有藤卷螢的地址。


    就在距離廢棄工廠不遠的地方。


    『為什麽會是這裏……』


    從地址看來,大澤愁山的女兒,新人作家藤卷螢居住的地方是……


    私立東川高中。


    我——春海和人的母校。


    這裏就是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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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詞匯收錄於名詞表〉


    【私立東川高中】市內少數的升學型高中,由於近年來大力推動體育項目,所以擁有很多最新的運動設施,有不少外縣市的學生是為了這一點而考進這所學校,所以校內也有設備完善的宿舍。學校的標誌是位於校內中心的巨大銀杏樹,校徽也采用銀杏樹的圖案。據說頂樓住著一隻名叫「小梓」的三色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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