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什麽都聽不到。』


    突如其來的崩塌。


    衝進現場的紅葉和我們,逃進恰好由瓦礫和地麵形成的洞穴裏,在九死一生中獲得一線生機。被灰色瓦礫包圍的洞穴,雖然窄得讓人幾乎喘不過氣來,但是已經沒什麽好挑剔了。托洞穴的福,我們才不用像某隻黃色青蛙一樣被壓得扁扁的。


    『春海,上麵好像也不行,隻剩小小的縫隙而已。』


    『是嗎……』


    我貼近洞穴壁麵,想要窺探外麵的狀況,可是由瓦礫構成的牆壁實在太厚了,完全不知道另一邊的情形。看樣子我們好像已經完全被關在這裏了。


    『怎麽了?春海?』


    停在紅葉旁邊的九郎看著我。


    『嗯,看樣子隻能等了。』


    『等待、嗎?』


    『嗯嗯,隻剩這條路可以走了。』


    『你的想法還真悠閑啊。』


    『就算你這麽說,我們也無計可施啊。又不可能靠自己逃出去。』


    這裏的人手隻有狗一隻、烏鴉一隻,以及沒有拿過比槍還重的東西、隱居世外的作家一人。以這種組合,想要突破厚重的瓦礫堆,實在太有勇無謀了。就好像隻穿著兜檔布就想衝進大氣層一樣。


    『反正也不是什麽氧氣不足、毒氣彌漫之類的嚴重危險情況。外麵還有真岸和雛子,她們應該會來救我們的。』


    沒錯,衝進崩場的現場竟然還能四肢完好,應該要感謝自己的幸運,然後靜靜等待救援才對。隨意亂來跟單純的不去思考是不一樣的,春海和人很酷地做出決定。


    『……是啊,不要輕舉妄動應該比較好。』


    『是吧。』


    九郎看著坐在旁邊的紅葉。


    『紅葉,這樣可以嗎?』


    「嗯,如果春海和人這麽說的話,我也沒關係。」


    直接坐在灰色瓦礫堆上的紅葉,一邊看著自己的腳一邊說道。


    「再說,在這種情況下我也無法移動。」


    紅葉之前所坐的輪椅「天鳥船」,好像被卷進剛才的崩塌裏,此刻不在身邊。穿著和服的少女,把雙腳放在瓦礫堆上,總覺得形成了一幅奇妙的畫麵。


    『可是,為什麽會突然發生崩塌呢?』


    一邊環視著周圍的瓦礫,九郎提出疑問。


    『這、這個……』


    我下意識地轉過頭。


    我不能說出自己的猜想。


    腦內浮現的是恐怖的記憶。第二次進入「勝利之路」時,整座設施出現了無數刮痕。還有今天一整天在稻葉圖書館、遊樂園入口等地方,聽到的無數次爆炸聲。能搞出那種凶惡破壞的家夥隻有一人。


    沒錯,就是夏野霧姬。


    一定是那家夥沒錯,在大樓跟森部佐茅大打一場之後,追著我們而來,一邊在各地搞出破壞,一邊追到這裏。


    如果至今看到的破壞全部出自夏野的傑作,那麽這場崩塌也很有可能跟那家夥有關。


    『是直接破壞支柱,或者挖掘地底,讓地盤下陷?』


    不管是哪一種,都不是普通人類會做的事。對手不是普通人類,而是拿著剪刀的惡魔,夏野霧姬。能夠輕鬆做出我們做不到的事,我雖然對此已經感到麻痹,但並不會崇拜她。因為,不管怎麽想都是犯罪行為啊。


    不過,就某方麵的意義而言,這似乎可以稱之為僥幸。既然夏野來到這座遊樂場,那麽就等於我們的安全獲得保障。隻要我一大叫,就可以讓她知道我們所在的地方。以往總是帶來黴運或災難的這種意念傳達現象,如今卻派上用場了。隻要靜靜等待,不久之後夏野就會出現了。沒錯,就像在煉獄館那一次,我差點被那個女仆的掃把砍成兩半時,也是這樣。


    『貧乳!峭壁!根本不必穿胸罩的女人!大草原上的小胸胸!』


    為了保險起見,我多叫了幾聲。


    隻要說這種壞話,就算她再討厭也會衝過來。接下來隻要等待就行了,這樣就能讓夏野知道我們的所在位置。那家夥一定會來,我們會得救的。就算我絕對會被剪刀這樣那樣,但我們一定會得救的。


    『春海?』


    看到我突然大叫,紅葉和九郎用訝異的眼光看著我。


    『怎麽了?突然被關在狹小的地方結果腦袋秀逗了嗎?不然我另外把你埋在那邊好了?這樣一來我跟紅葉就可以獨處了。』


    喂喂,說什麽鬼話。


    也不想想我是為了誰才叫的。


    叫聲的回音靜下來之後,瓦礫堆當中又是一片寂靜。


    『喂,紅葉。』


    「怎麽了,春海和人?」


    雖然我叫大家等等,但是也不可能一直默默等待。還是先問清楚自己一直在意的事情好了。要是留下遺憾的話,會對後麵的閱讀造成影響。


    『你為什麽要特地衝進崩塌現場?』


    『……春海?』


    我所在意的,是紅葉當時的行動。當瓦礫正在崩塌時,像是要跟逃出來的真岸和雛子換手似的,紅葉自己衝進了崩塌現場。那顯然是一種自殺行為。


    『你該不會說,你是為了保護真岸和雛子吧?』


    不惜讓自己的性命遭遇危險,也要保護陷入危機的兩姊妹,聽起來實在很像我們所熟悉的美談佳話。的確,如果是書中登場的人物,應該會采取這種自我犧牲的舉動吧。可是,做出這種舉動的不是書中人物,而是此刻在我眼前的人。


    「我並不是要保護她們。」


    『我想也是,本來就沒有必要特地去保護她們。』


    抱起在崩塌現場跌倒的雛子,真岸全力逃到通道上。當時,她們兩人已經脫離危險了。紅葉應該也知道這一點。可是,既然如此,為什麽又要衝進來呢。


    『那麽,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你該不會不知道這是非常危險的事情吧。』


    「危險。的確,這樣非常危險。如果放著不管,就會有失去這個的危險。」


    紅葉伸出右手,從自己的衣服內側掏出一樣東西。


    「這是很特別的書吧?」


    紅葉從衣服內側拿出繪本,遞到我麵前。封麵上的標題是「旅人與白貓」,並且大大寫著持有者的名字「ㄕㄢ ㄊ1ㄢˊ ㄔㄨˊ ㄗv」。


    『那本繪本是……』


    不折不扣是剛才我們在尋找的,雛子的繪本。


    「春海和人不是說過嗎?這本繪本是特別的。」


    ——如果你說不知道的話,我就教你。如果你說不知道的話,我就教你!我會教你的,讓你知道那本繪本有多麽特別!!


    我腦中浮現了當時對紅葉大叫的台詞。


    我驚訝地抬頭看她,紅葉仍舊麵無表情地望著我。


    『……所以,難道是因為我說那是一本特別的繪本,所以你才特地衝進崩場現場,把那本繪本撿回來?』


    「是的。」


    『什麽!?』


    紅葉簡短而平靜地回答。


    視線直直盯著我看。


    為了一本書而冒著性命危險。


    她的眼神似乎能看穿我的本質。


    似乎連我的心都要一起看穿了。


    我全身的毛倒豎了起來,喉嚨一陣幹渴。


    「可是,這是一本普通的繪本。」


    在昏暗的瓦礫堆中,紅葉一頁一頁翻著繪本。


    「這本繪本,跟我讀過的『旅人與白貓』完全一樣。並沒有記載任何特別的事。完全一樣。」


    跟我之前聽過的話一樣,「全部都一樣」這句話從紅葉口中說出。她用麵無表情的臉,缺乏抑揚頓挫的聲音對我說道。


    「所以


    ,春海和人,請你教我,這本繪本的特別之處到底在哪裏?」


    『……』


    「春海和人?」


    『……我知道了。』


    我不得不回答。我必須負起害她差點犧牲生命的責任。


    『在那之前,我可以先說一件事嗎?』


    「一件事?」


    『嗯,那是我第一次閱讀的事。在告訴你那本繪本有多特別之前,可以先聽我的故事嗎?』


    「知道了。」


    在昏暗的洞穴中,我抬頭看著仍舊麵無表情的紅葉,開始說話。


    『那是,在我還不認得任何文字之前的事……』


    是我第一次讀到繪本的事。


    對我來說,有關一本特別的書的故事。


    ※  ※  ※


    『而且,母親念的風聲『咻嚕咻嚕嘶嘶嘶嘶』真的好可怕,有好一段時間,隻要是刮大風的日子,我都不敢出門。』


    被關在瓦礫堆中,我一邊覺得害羞,一邊告訴他們的,是有關我被抱在母親膝上,聽母親念繪本的往事。是今天早上夢中的內容。是每個人都會有的,生命中的第一個記憶。紅葉和九郎靜靜聽著我這些無聊的往事。


    『……哎、哎呀,用說的覺得好丟臉喔。我之前從來沒跟任何人說過這些事。』


    仔細想想,這是我第一次把這段往事告訴別人。


    櫻就不用說了,不管是對夏野或映見,甚至是對圓香,我都沒有說過這些事。


    「原來如此,我知道春海和人要說的事了。也就是說,春海和人第一本讀的繪本,就是這本『旅人與白貓』對吧。」


    聽完我說的話,低頭看看手中的繪本之後,紅葉麵無表情地低下頭來看我。


    「我不懂。」


    紅葉提出疑問。


    「剛才的故事,跟這本繪本有什麽關係嗎?」


    跟今天不知道第幾次問的問題一樣,她好像真的不懂,好像在說她無法理解。


    『是啊,沒錯,我第一次看的繪本,跟你手中拿的『旅人與白貓』是一樣的。可是即使是同樣的繪本,它們也各不相同。都是特別的書。』


    「各不相同?」


    『嗯,對我來說,對春海和人來說,這是一本有著特別故事的書。』


    我麵對紅葉,用盡全力,非常直接地告訴她。


    『紅葉,你所拿的那本繪本,並不是一本特別的書。』


    「你現在到底在說什麽啊,春海和人。」


    紅葉的聲音帶著疑惑。


    「你不是一直說這是一本特別的書嗎?難道春海和人在說謊嗎?你在騙我嗎?」


    『不是的,我沒有騙你。』


    我怎麽可能騙你。


    「那麽,到底是怎麽回事?」


    雛子的繪本,「旅人與白貓」。


    紅葉拿著那本繪本,低頭看我。


    我一定要讓她知道才行,要讓她知道那本繪本的意義。


    『你聽好,紅葉。那本繪本,光是這樣並沒有什麽特別。那本繪本,要在雛子手上才會顯得特別。因為,對雛子來說,那是一本特別的書。』


    我抬頭看著紅葉手中的繪本。雛子大概常常隨身帶著那本繪本吧,封麵因為日照而微微泛黃,書頁也有點卷曲。用麥克筆大大寫著的「ㄕㄢ ㄊ1ㄢˊ ㄔㄨˊ ㄗv」,甚至還寫到圖畫上麵。就算再怎麽恭維,實在也不能說是一本幹淨的書。


    可是,這就是證明它對雛子來說非常重要的證據。


    「那本繪本,有雛子的記憶,有讀者的意念在裏麵。」


    「……意念?」


    『嗯,意念。』


    所謂的書,其實隻是紙張和墨水的組合而已。


    所謂的書,要有讀者存在,才能真正成為一本書。


    被讀者閱讀時,作者所灌注的意念,傳達到讀者心中。


    在那之前,灌注在書本裏的作者意念,繼續在書頁中等待被人閱讀。


    那麽,讀者的意念,會灌注在哪裏呢?


    一定也是在書裏。


    讀者的意念,也同樣灌注在書中。


    『你也聽過吧。雛子的記憶,有關她閱讀那本書的記憶,有關她得到那本書的感受,當她翻開書頁時的感動。』


    作者的意念,透過書本,讓讀者知悉。


    讀者的意念,透過書本,讓作者了解。


    『雛子所說的記憶,讓那本書變得特別。雛子和她手中的那本書之間的記憶,本身也是特別的。』


    就這樣,每個人在自己心中的書架上,擺上對自己而言具有特別意義的書本。


    那其中灌注的意念,是非常神聖的,像是放在重要寶盒裏的記憶。


    當作者的意念和讀者的意念產生聯係時,書本就有了特別的光彩。


    紅葉想知道的,特別的書的真正麵目,就是以名為回憶的黃金裝訂方式裝訂而成,山田雛子這個女孩心心念念的繪本。


    「原來如此,那就是春海和人所說的,特別的書的真麵目啊。」


    『是的,沒錯。』


    「這本繪本,對山田雛子小朋友來說是特別的書,原來如此,我已經知道了。」


    紅葉用有些遺憾的聲音說道。


    「那麽,也就是說,對我而言,這本書並不是特別的書。果然,對我來說,不管什麽都一樣。」


    紅葉似乎打算放下手中的「旅人與白貓」。


    「果然,我還是不知道什麽叫做特別。」


    『不,不是的,對你來說,那也是一本特別的書。』


    「……咦?」


    『紅葉,你不可能不知道的。』


    「這是什麽意思?」


    紅葉低頭看我,我也抬頭看她。在隻要伸長手臂就能碰到牆壁的狹小昏暗空間裏,人跟狗麵對麵看著彼此。


    『你應該知道什麽叫做特別。應該知道,不管什麽都是不一樣的。』


    「那麽,為什麽……」


    紅葉朝我的頭伸出右手。那隻手微微顫抖,像是要抓住什麽似的。正當那隻顫抖的右手,快要碰到我的頭時。


    一瞬間,可以聽到某個巨大物體快要崩落的聲音。


    我們聽見的是地鳴,新的崩塌聲。


    那一瞬間,伴隨著巨大聲響,發生了更強烈的搖晃。


    『紅葉!!春海!!』


    細碎的瓦礫碎片紛紛掉落。


    『有話先說到這裏!要趕快想辦法才行!』


    我把視線從紅葉身上移開,看著上方。瓦礫的頂端搖晃得很厲害,看起來似乎隨時就要崩落。


    『可惡,話才講到一半而已!!』


    『春海!』


    『……知道了,我快點求救。喂!你這個貧乳!洗衣板!細鐵絲!正麵一百八十度的女人!快點過來!我在這裏啊!』


    我對著應該在附近的夏野大叫。隻要說出這種程度的壞話,她應該會用光速衝過來,用剪刀把我背上的毛連根剃掉才對。


    『……春海,你在說什麽啊?』


    九郎疑惑地問著。


    『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啊,要是又發生崩塌的話,我們會被活埋的……』


    『沒關係的,九郎先生。』


    『咦?』


    『就算是那些家夥,也不至於做到這種地步。我已經求救了,會立刻過來的。』


    『那些家夥?求救……咦?』


    九郎發出滑稽的叫聲,像是在說:「你到底在講什麽啊?」哎呀,也難怪他會有這種反應。一般人通常沒辦法想到這場崩塌會是那些家夥幹的好事。


    『春海,你


    所說的那些家夥,指的是誰?』


    『還用問嗎?當然是那個剪刀作家跟掃把女仆啊。』


    『那個,所謂的掃把女仆,是在說佐茅小姐嗎?』


    『嗯,除此之外,你們家還有別的女仆嗎?』


    『呃,我們家的女仆隻有佐茅小姐一個人而已。可、可是,為什麽佐茅小姐現在會在這裏?她怎麽了嗎?』


    『……咦?』


    掉落的瓦礫數量開始逐漸增加。


    在不斷傳來的崩塌聲響當中,九郎的話重重打擊了我。


    『咦、什麽為什麽?這場崩塌產生的原因不是那個女仆幹的好事嗎?呃,正確說來,是你們家的女仆和我們家的夏野一起暴動,才引發這場崩塌的呀。』


    『咦、佐茅小姐有來這裏嗎?』


    『……咦?』


    『佐茅小姐,應該有遵照紅葉的命令,要負責絆住秋山老師才對。』


    『等、等一下。你是說,這場崩塌不是那兩個家夥暴動的結果……』


    九郎直直盯著我說:


    『原來如此,我還在想說你怎麽這麽鎮定,原來是因為這樣啊。的確,如果秋山老師在的話,要找到這個地方是很容易的。』


    『你是說,這場崩塌不是那兩個家夥造成的?』


    『很遺憾,應該不是。如果佐茅小姐來到這裏,不可能對陷入險境的紅葉置之不理。』


    『……怎麽這樣。』


    我感到混亂以及絕望。總覺得彷佛有種錯覺,就像一直以為是安全地帶的場所突然崩毀,自己一口氣掉進地獄一樣。


    夏野和佐茅都不在?


    『那、那麽,這場崩塌是怎麽回事?』


    『我不知道,所以……』


    像是被九郎影響似的,我跟著抬頭看瓦礫的頂端,伴隨著越來越激烈的搖晃,不斷掉落的瓦礫數量也跟著增加。


    「原因應該是建築物的老舊吧。」


    『咦?』


    『紅葉?』


    我們的視線,集中在仍舊抱著繪本的紅葉身上。


    「那並沒有什麽值得驚訝。這裏是開園時就已經建立的遊樂設施,由於建築物本身已經老舊,現在已經不再使用。一座等著拆毀的建築物,就算崩塌也沒有什麽好奇怪的。」


    紅葉一邊環視著掉落的瓦礫,一邊平靜地說著。


    『你、你為什麽知道這件事?』


    「我確認過遊樂設施入口處的警告看板。」


    『看板!?哪裏有那種東西?』


    遊樂設施的入口,也就是城門。不管我怎麽回想,都不記得看過那樣的看板。不過,我們的確是在那裏發現雛子的帽子。


    「是的,那個時候,春海和人你們的注意力被山田雛子小朋友的帽子所吸引。所以,我就把掛在城門上,寫著『預定拆毀,禁止進入』的牌子看了一遍。」


    『什麽!?』


    「剛才那一位應該也注意到了吧。因為看板就設在一般人步行時自然會注意到的地方。」


    『……怎麽會這樣。』


    所以,真岸莫名其妙地急忙衝進城裏,是因為她知道這個地方很危險。在城門外,紅葉一直在看著什麽,其實就是在看那個看板的文字。


    沒有注意到看板的,隻有我跟九郎而已。因為我們不是人類的身體,而是視線較低的狗與烏鴉的身體。


    『可、可是,就算是這樣。』


    九郎插嘴說道。


    『紅葉,如果你知道有這個警告看板,那個時候為什麽不跟我們說?』


    『對啊,為什麽要故意跑進危險的地方?』


    「因為,我認為,如果不進入這個遊樂設施的話,就無法得到山田雛子小朋友的繪本。」


    『什麽!?』


    紅葉毫不遲疑地立刻回答。


    「這是為了拿到春海和人所說的,特別的繪本。」


    看到紅葉用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說出這些話,我不由得打了一股冷顫。


    姬荻紅葉為了拿到繪本,不隻會衝進崩場現場,甚至不管建築物本身的危險,就這樣闖進來。為了得到那本繪本,不隻是她自己,還讓所有人都身陷險境。


    不對,責備紅葉是不對的。


    沒有工作人員的入口。


    沒有照明設備的昏暗通路。


    連遊樂設施都算不上的破爛室內。


    還有,在遊樂園地圖上找不到的遊樂設施。


    仔細想想就可以發現許多不尋常的地方。我們應該更早警覺到危機的。


    「那麽,春海和人,我們繼續談話吧。」


    『……紅葉?』


    紅葉用雙手抱起我,直直盯著我看。在我眼前的,是紅葉毫無表情的臉龐,以及宛如清澈湖麵的雙眼。


    「這棟建築物不久之後就會塌陷了吧,到那時也不知道我們會變成什麽樣子,不管怎麽樣,現在的我們都沒有逃生的辦法。」


    轟隆聲響徹四周,接著是強烈的震動。我抬頭往上看,可以看到大批瓦礫掉落的景象,跟剛才不相上下。


    「所以,請告訴我。我們的話題還沒說完吧,為什麽這本繪本對我來說也是特別的?」


    正當昏暗的洞穴快要被崩塌的瓦礫埋起來時。


    「請告訴我,我的書……」


    我最後聽到的,是紅葉若有所求的聲音。


    〈以下詞匯收錄於名詞表〉


    【貓耳帽】仿照大洗複仇者樂園吉祥物「小方方」所戴的紅色棒球帽而製作的帽子,隻能在大洗複仇者樂園裏麵買到,在部分狂熱粉絲之間是人氣商品。每數個月就會改版一次,在每次的行銷活動列為限定商品進行販售。


    泥土的味道。


    瓦礫和沙土混合的空氣,竄入鼻腔。


    好暗,我微微張開眼睛,但周圍一片黑暗,什麽也看不到。


    我所知道的,隻有自己被某種不是瓦礫的柔軟東西包了起來。


    『怎麽、回事?』


    為了確認那個柔軟的東西是什麽,我挪動身體。


    「嗯,你醒了嗎?春海和人。」


    『……紅葉?』


    「是。」


    我聽到了跟剛才一樣、缺乏抑揚頓挫的喃喃聲音。


    『你沒事嗎?』


    「是的,勉勉強強。」


    『是嗎,太好了。』


    「是的……唔。」


    因為四周太暗,我看不見紅葉,可是我能聽到她細微的呼吸聲,從這一點判斷起來,她應該在離我很近的地方吧。


    『我們現在怎麽了?』


    「剛才的崩塌,似乎讓瓦礫堆裏的空間變得更小了。現在的寬度,隻夠讓我稍微移動身體。」


    『怎麽這樣……』


    那麽不就等於是被活埋的狀態嗎?


    「哥哥似乎不在這附近。或許是被關在別的縫隙之間了吧。」


    『應該不會被瓦礫壓扁了吧。』


    我腦中浮現了烏鴉被噗滋壓扁的畫麵。


    「我想應該不要緊,我跟春海和人之間的對話還能繼續進行。」


    『嗯,說得也是。』


    現在我跟紅葉仍然能溝通,這就代表九郎所負責的「中繼」功能仍然在運作。雖然聽不見他的聲音,可是他應該在某個地方活得好好的吧。大概。


    確認現狀。


    紅葉,沒事。我,沒事。九郎,大概沒事。


    所有人大概都沒事。


    被卷進那種崩塌當中,還能這樣已經可以說是奇跡了。我想書本大神應該一直有在保佑我們吧。


    『好,紅葉,我去找逃生的路。』


    「找逃生的路?」


    『嗯嗯,我去找找有沒有什麽小縫隙能鑽。』


    隻要有縫隙的話,好好運用我的小身體,應該可以爬到外麵。一相情願地覺得夏野她們在這裏,的確是我的錯。


    既然這樣,我隻能自己跑去外麵求救了。我要把這個地方告訴目前在外麵的真岸和雛子她們。


    就算被活埋,也還有一線生機。


    『好暗,要是有燈就好了。』


    「啊……嗚。」


    可是,不管我再怎麽挪動身體環視四周,都是一片黑暗,什麽也看不到。


    「嗯!?」


    我所聽到的,是紅葉莫名高亢的聲音。


    『喂、你怎麽了?從剛才就一直發出怪聲。難道受傷了嗎?』


    「不,隻是、啊、有一點癢而已。」


    『有一點癢?為什麽?』


    「那個、毛跟皮膚直接接觸……唔唔。」


    『毛?皮膚?』


    「因為,春海和人,你現在正在我的衣服裏麵。」


    『……紅葉小姐?你說什麽?』


    「正確來說,是在我的肌襦袢(注7)裏。」


    『等一下!!為、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我剛剛不是說,現在的空間隻夠我勉強挪動身體。也就是說,這裏窄到我不得不跟春海和人緊緊靠在一起。」


    『不不不不,不會有那種事!!』


    「說得也是,應該是因為我抱著春海和人,被卷入崩塌時,偶然之間不小心把你塞進我的衣服裏了。」


    『……真的假的?』


    「話說回來,在這麽窄的空間裏,沒辦法讓你出來。很抱歉,請你乖乖待在我的衣服裏吧。」


    『可、可是,或許是這樣沒錯,但!』


    「所以、唔,請你不要亂動。」


    『對不起!』


    難怪紅葉的聲音聽起來會這麽近。的確,我剛剛就覺得很柔軟又很溫暖。咦、這就是人類肌膚的觸感嗎?難道說,之所以會這麽暗,也是因為我被包在她的衣服裏麵?


    「那麽,春海和人,我們繼續說下去吧。」


    注7和服裏的貼身襯衣。


    『說下去!?在這裏!?』


    「是的,請告訴我,為什麽這本繪本對我來說也是特別的?」


    『呃、呃呃,跟這種事比起來,我們應該先脫離這種不管怎麽看都很危險的狀態吧!』


    「呀啊!?」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紅葉微微發出呻吟,嚇得我連忙道歉。這樣太卑鄙了,犯規,膽小鬼。讓人無計可施。


    「所以請你不要亂動。」


    『嗚哇!?』


    伴隨著執拗的聲音,我的背部受到一陣衝擊。


    接著,某種柔軟的東西壓住我的全身。


    「這樣,你就不能動了吧。」


    『呃、呃呃,話是沒錯。』


    你到底在說什麽啊,姬萩紅葉大小姐。


    我的確是動不了,這就是俗稱的「被人緊緊擁抱」的狀態嗎?身體的接觸比剛才更加緊密,我還是盡量不要去在意下巴底下柔軟的觸感到底是怎麽回事比較好。請顧慮一下我的性命安全。


    話說回來,九郎應該沒事吧?既然我跟紅葉之間能夠溝通,就表示我的狀況有傳達給九郎。呃呃,這樣沒關係嗎?我的性命真的不會有危險嗎?就算平安無事地逃離這裏,一走出去就被人家大卸八塊,這樣還是沒有半點意義啊。


    「春海和人,請繼續剛才的話題。」


    可是,即使在這種情況下,紅葉還是老樣子。淡淡追問著關於「特別的書」的話題,有關那本不惜賭上自身也要得到的繪本,有關雛子的「旅人與白貓」的話題。


    『……知道了,我知道了。』


    「拜托你了。」


    在這個話題結束之前,紅葉似乎沒有要放開我的意思。在被她緊緊抱住的情況之下,我也沒辦法掙脫。


    在瓦礫的包圍下,在連對方心跳聲都聽得見的親密距離下,我對紅葉說:


    『你想知道,為什麽雛子那本書對你來說是特別的書,對吧。』


    「是的。」


    『那是因為,那本書裏有你的意念。』


    「……我的意念?」


    『嗯,你的意念。你的確在這本書裏灌注了自己的意念。姬荻紅葉,對雛子的繪本的確懷有特別的感情。』


    「沒有那種事。這本書跟其他書一樣,沒有任何異樣之處。」


    『既然這樣!』


    「——!?」


    我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叫聲讓紅葉的身體頓時瑟縮了一下。


    『既然這樣,你為什麽不惜冒著危險也要得到這本書?不惜冒著生命危險,想要得到一本沒有什麽特別的書,這樣不是很奇怪嗎?』


    為什麽你會做出像我這種書癡才會做的事……


    「我隻是因為春海和人說這本繪本很特別,所以才想知道其中的理由。之所以衝進崩塌現場,也隻是因為這樣而已。」


    『有人叫你衝進來嗎?』


    「沒有,是我自己的意思。」


    『沒錯,你依照自己的意思,想要得到這本書。』


    「想要得到它?」


    『是的,你想要這本書。就算不知道它是什麽樣的書,你仍舊想要得到它,想閱讀它。然後,你也讀了。』


    不管目的在先,或結果在先,都無所謂。


    重要的是個人的感受,麵對書本的真正感受。


    『以結果來說,你所追求的『特別』或許無法到手。可是,那本書對你來說,已經不是一般的繪本而已。從今以後,隻要拿起那本繪本,你就會想到那時候的事,會想到你對那本書的感受。』


    所以。


    『對你來說,這不就是特別的嗎?』


    「對我來說、是特別的?」


    『沒有什麽『全部都一樣』。那本繪本,對你來說無疑是一本特別的書。是一本重要的繪本,跟其他書完全不同。毫無疑問地,在那本書裏,灌注了身為讀者的姬荻紅葉的意念。』


    聯係著讀者和書本的意念。


    刻畫在讀者心中的記憶。


    灌注在書中的意念。


    那是春海和人想要讓姬荻紅葉知道的事情。


    身為一個讀者,想要讓一個眼中從來不看任何東西的作家知道的事情。


    我不知道這些事情是否能讓紅葉了解。


    可是,我可以感覺得到,抱著我的雙手鬆開了一些。


    「像山田雛子小朋友那樣,清楚明白地談著自己喜歡的書,麵對那本對自己而言具有特別意義的書時,所表現出來的熱情模樣。她那種樣子,就是對書本有所感受,是嗎?」


    在黑暗中,紅葉略帶遲疑地說著。


    「……或許,我是在羨慕她吧。」


    『羨慕她?』


    我可以感覺到紅葉的語氣微微顫抖。


    「山田雛子小朋友能夠那麽坦然地把對書本的感情表現出來,或許我是羨慕她這一點吧。我不能了解她對書的感受,這一點或許也讓我覺得懊悔。或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才那麽想知道什麽是特別的書。看樣子,我誤解『特別』的意思了。」


    紅葉像是對自己心中產生的情緒感到困惑似的。


    「春海和人。」


    『什麽?』


    「所謂的書,真的很厲害啊。」


    『那還用說。』


    事


    到如今到底在說什麽啊。


    『書中灌注了人類的意念。然後,把那些東西寫出來的,不就是你們嗎?』


    「咦?」


    『什麽嘛,那種反應是怎樣?你以為自己是什麽啊?』


    「是什麽?」


    『你是作家啊。』


    「……!」


    『姬萩紅葉跟其他人不一樣。你跟秋山忍、秋月真岸是不一樣的作家。你可以把自己羨慕的,像雛子那樣的讀者意念寫出來。你可以接收這些意念。因為,你是作家啊。』


    「……作家,原來如此,我是作家啊。」


    我可以從互相貼合的肌膚感受到紅葉的激烈心跳。像是第一次注意到自己的身分,像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事情。


    或許,這才是紅葉真正想追尋的東西吧。


    「可是,我會有那樣的讀者嗎?我會有像雛子小朋友那樣,用盡全力來表現所有愛情的讀者嗎?」


    『……啊?』


    這家夥在說什麽啊?


    『當然有啊,你身邊不是有一個很好懂的女仆嗎?』


    「身邊的女仆?你是說佐茅嗎?佐茅怎麽了?」


    『喂、難道你都沒發現嗎?』


    「發現什麽?」


    紅葉的語氣仍舊沒變,好像真的不知道似的。


    完了,這家夥,眼睛真的完全沒在看周圍情形。


    一般人成年之後,通常不會那麽直接地表達情感的。


    算了,要是全盤接受那種偏執的愛,自己大概也會變得很奇怪吧。又唱又跳,還一個人演音樂劇之類的。


    『算了,等回去之後,再跟那個女仆和九郎先生聊一聊就好了。』


    「是嗎,我知道了。」


    『讀者就在你周圍,愛你的讀者就在身邊。』


    作家寫出書籍,書籍的另一端會有讀者。不管是哪一本書,這一點都不會改變。


    『而且,還有我啊。』


    「春海和人?」


    『嗯嗯,我在這裏啊。閱讀你的書,等著你的作品出版的讀者就在這裏。我在那個煉獄館的時候不是說過嗎?我就再說一次吧,要說哪一本書比較好?《沉默的款待》?《超從者默示錄》或者是《沉默的領海》?要講哪一本?看過你作品的讀者確實就在這裏啊。』


    我不會輸給雛子和佐茅。


    我要用盡全力好好表現。


    『來說說我看過的你的作品吧。』


    我感受到紅葉的心跳頓時加快。


    「……」


    『紅葉?怎麽了?』


    「……不、沒事,什麽事都沒有!」


    很難得聽到紅葉用這麽慌張的語氣說話。


    其中的確蘊藏了感情。


    「就是啊,我很期待,很期待聽到讀者的回應。」


    『是啊,不管多少我都會跟你說的。』


    「好的,到時候就拜托你了。」


    『交給我吧!』


    「……和人。」


    『咦?』


    「謝謝。」


    紅葉雙手使勁抱緊我。


    「謝謝你看我的書。」


    〈以下詞匯收錄於名詞表〉


    【旅人與白貓】湯姆·佛瑞斯特的著作,自從七十年前在歐洲出版以來,在全世界各地被翻譯成各種版本,現在仍舊是暢銷繪本。這是一個關於到許多國家遊曆的旅人與白貓的故事。他們兩個現在依然在世界各地開心地旅行中。


    「找到了!找到了!」


    伴隨著喊叫聲,射進瓦礫堆的是一道光芒。


    「姬萩紅葉!她在這裏!」


    在尖銳的叫聲當中,我們的四周逐漸明亮了起來。


    覆蓋著我們的瓦礫堆,似乎正逐漸被人清除。


    「看樣子好像獲救了。」


    『嗯,可是這個聲音是……嗚哇。』


    紅葉用手抓住我的身體往上提,壓迫鹹消失,視線一片開闊。


    在開闊的視野當中,我看到紅葉麵無表情的臉蛋。然後在我腳下的,是胸口微微裸露的紅葉身體。


    『……原來我真的在紅葉的衣服裏麵。』


    「啊!狗也在!你們兩個!不要緊吧!?」


    像是要打斷我的思考似地發出尖銳叫聲的,是秋月真岸。


    我可以從瓦礫堆裏看到真岸的身影。她穿著全白的舞台服裝,披著演唱會用的白色套衫,手上握著巨大的鐵鍬。


    因為四周變得明亮,因此能夠看清楚我們所在位置的狀況。原來在瓦礫堆的間隙裏,一個大型的凹陷處,我跟紅葉幾乎像是被鑲嵌其中似地坐在裏麵。


    「沒事吧!?沒有受傷吧?要是沒事的話就應一聲!你的敵人,秋月真岸來救你了!」


    「我沒事,謝謝。」


    聽到紅葉的回答,真岸露出非常明亮的笑容。她站在高聳的瓦礫堆上,朝背後大叫。


    「各位!目標平安無事!繼續進行撤除瓦礫的工作!」


    「「「「yes!謹遵真岸小姐的吩咐!!」」」」


    「要輕輕地、仔細地清除瓦礫喲!畢竟這是個已經塌掉一半的遊樂設施!就算再發生崩塌也不奇怪!」


    「「「「yes!謹遵真岸小姐的吩咐!!」」」」


    旁邊響起雄厚的叫聲。回應真岸叫聲的,是穿著黑西裝、戴著太陽眼鏡,我們熟悉的黑衣部隊們。


    「真是的,我明明說過今天是私人行程,可是大門還是偷偷派大家跟蹤我。害我覺得很奇怪,遊樂設施角落怎麽會放著我的舞台服裝呢?仔細一看,到處都是熟悉的臉孔。」


    呃,那樣還沒發現才奇怪吧。


    話說回來,她之所以能瞬間換上那樣的服裝,原來是基於那樣的理由啊。我還以為她隨時把那種怪衣服藏在身上呢。結果,我在路上遇到、穿著黑色衣服的人們,通通都是偷偷跟著真岸來的黑衣部隊。他們之所以鬼鬼祟祟,也是為了避免被真岸發現。搞什麽啊,幹麽搞得這麽容易讓人誤會。


    「可是,太好了,姬萩紅葉。能找到你太好了!」


    真岸像是打從心底鬆了口氣似的,低頭看著紅葉。


    「那個啊,對敵人都如此關照的我,實在太棒太美了,閃亮得光彩奪目!真想代替太陽升到空中去!!」


    「是嗎?」


    「我也幫你找到你的輪椅了!還有那隻寵物烏鴉。快感謝我吧!感謝本小姐真岸與天齊高的閃亮命運!」


    真岸一邊說著莫名其妙的話,一邊指著的,是紅葉所坐的輪椅「天鳥船」。九郎軟趴趴地倒在上麵。從這裏雖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不過看他還能一抽一抽地動著,應該還有命吧。


    「來,伸手。」


    真岸往洞穴探身,朝紅葉伸出右手。我們被塞進去的洞穴深度大概有兩公尺。雖然不是很高,可是對於不能使用雙腳的紅葉來說,卻是令人絕望的高度,必須藉助別人的幫助才能脫身。


    「這個……是什麽?」


    紅葉用左手抱著我,直直盯著真岸伸向她的手。


    「總、總不能讓你一直待在洞穴裏吧,我拉你一把,快點出來吧。不用道謝也無所謂。因為、你是全宇宙最閃耀的秋月真岸大小姐的敵人,是小雛、的恩人……」


    真岸繼續朝紅葉伸出右手,以難得一見的結巴模樣喃喃說著。


    「所以!這個就是!友情的握手!」


    真岸一邊撇開視線一邊大叫。


    嗯,或許這樣才有真岸的風格吧。


    「原來如此,友情的握手啊,我是第一次見到。」


    真岸朝紅葉伸出右手。


    紅葉也同樣伸出右手


    。


    真岸用力握住紅葉的手。


    就這樣,兩個作家聯係在一起了。


    我們靠著真岸和黑衣人的幫助爬出洞穴。


    紅葉就這樣坐回輪椅上,九郎撲到紅葉膝蓋上,喃喃說著『紅葉——紅葉——』的夢話。


    「這、這樣我們就互不相欠了!以後就算想跟我討人情也來不及了!」


    「好。」


    真岸微微紅著臉說道,紅葉朝她點點頭。


    「很好!從明天開始,我們就繼續以敵對立場互相競爭吧!你要有所覺悟!然後稱讚我吧!!稱讚我這個持續閃耀發亮的秋月真岸!!」


    「我知道了,山田牧子小姐。」


    「牧子!?」


    「怎麽了?山田牧子小姐。」


    聽到紅葉的話,真岸像被竹槍打到的鴿子一樣,露出驚訝的表情。


    「你、你為什麽知道那個名字……?」


    「不對嗎?你是山田雛子小朋友的姐姐,兩人的名字有同樣的字,而你又自稱為『maki姐』,所以我想你的本名一定就是『山田牧子』。難道我弄錯漢字寫法了嗎?還是『真紀子』或『棋子』呢?」(注8)


    紅葉繼續說著完全不適合這個場合的對話。


    「不、不、不。」


    真岸的樣子比平常更奇怪。


    像壞掉的收音機一樣,發出無意義的聲音。


    像老舊洗衣機一樣,身體喀搭喀搭地顫抖。


    『怎、怎麽了?』


    看到真岸異常的模樣,我想起雛子所說的話。


    真岸的名字,的確有跟雛子一樣的字,然後。


    注8「牧」、「真紀」、「模」的日文讀音均為maki。


    ——隻要聽到人家叫她的名字,她就會突然大叫。


    「不、不、不、不不不不。」


    在我們眼前的真岸臉色大變。


    像青瓷一樣鐵青,接著又變得像烈火一樣豔紅。


    「不要叫那個名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大叫。


    放聲大叫,用真岸身為偶像所鍛鏈出來的音量。


    受到那股衝擊力道的影響。


    或者該說,本來就已經到了臨界點。


    伴隨著真岸肺活量十足的叫聲,原本已經半毀的遊樂設施牆壁,又繼續出現龜裂。


    『什麽!?』


    「啊!等、等一下!剛才的不算!卡!暫停!把帶子倒回去啊啊啊啊!」


    原本保持微妙平衡的瓦礫堆,再度開始崩壞。


    最靠近天花板的地方,大片的瓦礫開始掉落。


    朝地麵墜下。


    而在下方的是。


    「小雛!?」


    『雛子!!l』


    真岸的妹妹雛子,為了遠離危險地帶,原本一個人待在角落等候,而崩落的瓦礫此刻卻直直朝她掉落。


    瓦礫往下掉落,朝著雛子而去。


    「……咦?」


    雛子抬起頭往上看。朝自己逼近的瓦礫,映在她大大的眼睛裏。


    「小雛、移動!快逃!」


    「咦、姐、姐?」


    進逼的危險。然而雛子卻無法反應過來,在那個地方呆立不動,露出一副不知道發生什麽事的樣子,雙腳光會發抖而已。


    「來人啊、有沒有人!快救救小雛!!」


    真岸大叫。可是,此刻的黑衣人們都在清除瓦礫。原本應該保護雛子的黑衣人們,沒有半個人在雛子身邊。


    沒有人守護雛子。


    「小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慘叫。


    真岸的哀鳴,再次撼動遊樂設施。


    崩落的大片瓦礫,逼近雛子小小的身體。


    大家看著這一幕,像被凍結似地呆立不動。


    連聲音都似乎要為之凍結似的,瞬間鴉雀無聲。


    然後。


    「……礙事。」


    那個聲音傳入耳中時,一切都結束了。


    全部都被斬碎、破壞殆盡。


    徹底的蹂躪。伴隨著尖銳的金屬聲響,瓦礫紛紛解體,在空中四散飛濺。


    瓦礫碎得七零八落,變成細小的沙礫掉落下來。


    像雨點一樣落下的細碎破片,以及陣陣卷起的煙塵,在某人手中的剪刀一閃之後,頓時煙消雲散。


    飛快出現在我們眼前的是一道人影。


    像影子一樣穿著全身漆黑的服裝,有著大波浪的黑發,以及豔紅的雙眼。


    手上拿著剛剛讓瓦礫灰飛煙滅的剪刀。


    跟我期待的一樣,無法依常識判斷。


    「竟然敢掉落在我麵前,這些無機物未免也太自大了吧。」


    夏野霧姬,出現在我們眼前。


    「到處都是瓦礫,一點都沒有身為遊樂園的自覺,完全不好玩啊,真是的。唉,


    空氣也好糟,讓人超不爽的。總之我就讓你們通通灰飛煙滅吧。」


    桀騖不遜,旁若無人。揮舞著剪刀,把巨大的瓦礫破壞殆盡。


    看到她那種隨意亂來的樣子,我覺得全身的力氣頓時通通流失了。


    『……哈、哈哈。』


    什麽都說不出來。


    也沒有什麽應該說的。


    在這種時機出現,然後用力暴走。


    徹底回應了我的期待。


    以巨大的破壞為代價,能夠掌握一切的主角出現了。


    「傷腦筋,為什麽你們這些人通通聚集在這棟快要拆除的遊樂設施裏?難道說你們沒看見外麵的看板嗎?」


    「姐、姐姐、你是誰?」


    雛子惶恐地朝突然出現的夏野問道。太好了,她看起來似乎平安無事。


    大概是看到雛子平安之後,身體突然軟了下去,真岸被一旁的黑衣人們巉扶著。她臉上露出了打從心底感到安心的放鬆笑容。


    可是,夏野掃蕩瓦礫的行為,也隻讓我們安心了一下子而已。


    轟隆聲響從四周響起,這裏又開始發生更激烈的崩塌。瓦礫從天花板、牆壁紛紛掉落在我們四周。


    「呀啊!?」


    「沒關係的,小女孩,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麽在這裏,可是一兩片瓦礫,絕對不是我的對手。」


    「咦?咦?」


    「隻是你不要離我太遠比較好,像這種數量和大小……啊!!」


    刀鋒一閃。


    夏野的剪刀揮過之處,瓦礫也跟著消失。


    「要靠我一個人全部解決,或許有一點難度。」


    當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紛紛掉落的瓦礫數量增加了。一開始隻是小碎石,現在已經變成拳頭大小的石塊。瓦礫掉落的範圍也跟著擴大,不隻是夏野和雛子四周,我們所在的房間中央位置,也開始有瓦礫掉落。


    『我、我們也趕快去避難比較好吧?快去跟夏野她們會合。』


    「不,沒有那個必要。」


    可是,紅葉麵無表情地杵在原地不動。


    『為什麽……紅葉!危險!!』


    紅葉頭上也有瓦礫掉落,這樣下去會直接打中她。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雛子她們身上,所以沒有留意到這一點,注意到的隻有我而已。


    我使盡後腳力氣用力蹬,想說至少撞開她,讓她不要直接被瓦礫打到。


    「……想對我家小姐做什麽呢,你們這些無機物。」


    伴隨著斬擊的聲音,瓦礫消失無蹤。


    以前聽到時會啟動我創傷開關的斬擊聲,如今在這裏聽起來卻讓人覺得很有安全感。


    全身穿著以


    深紅色和白色為基調的圍裙,掃除眼前的一切障礙物,手上拿著以清掃為目的的掃把,是姬荻紅葉的女仆。


    森部佐茅就站在那裏。


    「非常抱歉,小姐,我來遲了。」


    「沒關係的,佐茅。」


    紅葉還是一副麵無表情的樣子,但是可以在她臉上看到一絲安心的神色。


    她定睛看著默默站在身邊的森部佐茅,下達命令。


    「那麽,拜托你了。」


    「好的,小姐,我開始清掃了。」


    聽到主人的命令之後,女仆大叫:


    「剪刀女!」


    她叫喚的,是另一個戰鬼。


    「幹麽,掃帚女!」


    「怎麽樣,要不要聯手?」


    「聯手?難道你是說那個嗎?突然決定要用在實際戰場了嗎?」


    「怎麽?你該不會是沒自信吧?」


    「開玩笑!」


    聽到佐茅的話,不斷斬除瓦礫的夏野也氣勢十足地吼了回去。


    「你那邊沒問題吧?可不要為了保護重要的大小姐,結果漏砍叮什麽啊!」


    「那還用你說,你要是不小心一點,說不定會被我掃掉喔!」


    「這句話是我要說的,我會把你大卸八塊喔!」


    兩人各自抄起武器,朝對方露出笑容。


    「去吧剪刀次郎!把一切通通斬除!!」


    「工作吧穢殺刃!每一個角落都要清掃幹淨!!」


    兩個戰鬼淩空跳起。


    原本如此絕望的狀況,瞬間完全改觀。


    夏野在空中把落下的瓦礫砍碎。


    在下方等侯的佐茅,將碎片加以分解。


    可能會絆倒夏野的凹凸地麵,佐茅會將之掃平。


    當瓦礫快要砸到佐茅時,夏野連看都不用看就把瓦礫通通解決。


    「還不賴嘛,掃帚女!」


    「合體吧!剪刀女!」


    夏野跳向佐茅手上的穢殺刃。


    穢殺刃用一種我們都沒看過的樣子改變形狀。


    佐茅就這樣把夏野甩了出去。


    然後,兩人在空中飛舞。


    「合體奧義!!暗黑女仆破壞技!!」


    就這樣,兩名戰鬼的合體奧義。


    把掉落的所有瓦礫全部清除幹淨了。


    『你們兩個到底在幹什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們什麽時候變得那麽要好?剛才不是還一副劍拔弩張的樣子嗎?難道吃了什麽奇怪的東西嗎?還是在演那種小混混在河邊不打不相識的老梗!?呃、我已經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吐槽才好了啦!


    不行,明明知道麵對這些家夥時,一旦開口吐槽自己就輸了,然而吐槽的話還是會反射性跑出來。因為這實在太奇怪了。什麽叫合體奧義?什麽時候發明那種鬼東西?是愛與友情的混合編組嗎?


    「嗯,已經到這種地步了。」


    「是啊,再來隻剩最大的家夥而已。」


    就這樣,大部分的瓦礫通通被粉碎了。


    夏野和佐茅來到我們身邊。


    「你覺得行得通嗎?」


    「看起來有一點難度,不過做做看的話,倒也不是不可能。」


    「說得也是,就來試試看吧。」


    『那邊那兩位天生的切割魔人,請問你們為什麽可以那麽稀鬆平常地盤算著解決那玩意兒的方法呢?』


    兩人抬頭看著的,是位於天花板中央,僅存的一片巨大瓦礫。當這個遊樂設施還在的時候,這一大塊瓦礫應該是城堡的尖塔。看起來雖然沒有要掉落的樣子,可是不管什麽時候崩落都不奇怪。


    要一口氣破壞那個巨大瓦礫是不可能的。普通人隨便出手的話會有危險。雖然這兩個拿著剪刀和掃把的家夥完全不是普通人,但總之是不可能的。


    做到這樣就好了,後麵就交給專門業者去處理吧。


    雖然發生了不少事,但至少沒有人受傷。原本差點遇到危險的雛子,現在已經在真岸和黑衣人的保護之下,沒有任何大礙。到目前為止都沒有問題,這不是很好嗎?


    正當我打算為一切做出總結時。


    一個聲音打斷了我的行動。


    「和人。」


    『怎麽了、紅葉……哇啊!?』


    我回頭一看,紅葉的輪椅已經變形完畢。


    像巨大千斤頂的東西,從車輪表麵伸出來,把輪椅固定在地上。坐在輪椅上的紅葉跟前,一副隻罩住左眼的護目鏡降下,罩在她麵前。護目鏡上麵映出瞄準點。右側扶手出現了短槍似的物體,朝前方滑出。槍口對準的地方也同樣有瞄準點,當它與紅葉透過護目鏡的視線一致時,會在瞬間亮起,像是確定什麽一般。


    紅葉的手指扣在扳機上,扣在那個顯然會引起騷動的發射裝置上。


    紅葉麵無表情地盯著瓦礫堆。


    原本已經習慣那張沒有表情的臉,此刻看起來卻覺得好可怕。


    「我要射擊了。」


    『……咦?』


    紅葉大小姐?你在說什麽?


    「你看看那個。」


    『什麽……呃、咦?』


    我朝著紅葉所指的方向,抬頭看向那個巨大的瓦礫。畫在那上麵的是。


    『……赤鬼?』


    瓦礫上大剌剌畫著戴著巨大王冠的赤鬼圖案。


    「不把赤鬼打下來不行。」


    『等、等一下!!』


    「這樣就可以一舉打中他的要害。」


    紅葉用平常那種缺乏抑揚頓挫的聲音說道,然後就這樣扣下扳機,動作完全沒有猶豫。


    『搞什麽,你是有多恨赤鬼啊!?』


    紅葉乘坐的輪椅背部開敗一個巨大的缺口,一座像飛彈射擊裝置似的東西斜斜往上伸了出來。接著彈出一根支架,像是要固定那座裝置。


    最後,重量級裝備登場。


    彈頭,導彈。


    充滿破壞力,不管怎麽想都是殲滅用的兵器。


    「天鳥船,係統『建禦雷』啟動。」


    「——射擊。」


    〈以下詞匯收錄於名詞表〉


    【暗黑女仆破壞技】夏野霧姬和森部佐茅,在戰鬥中偶然編出的合體必殺技。剪刀次郎和穢殺刃的破壞力各自倍增,再加上兩倍的跳躍能力和三倍的回轉能力,能把所有灰燼一掃而空。


    【天鳥船】姬荻紅葉的輪椅,武器師傅大洗赤口的作品。內建許多係統,透過手邊的握把,可以變化為各種型態。當然,以輪椅而言,坐起來非常舒適,是相當極致的一個作品。從攻擊到防禦一應俱全的移動要塞。


    【係統·天浮橋】天鳥船「情報收集模式」。能夠入侵存在於周圍的網路係統,收集情報。能一次處理多少情報,取決於搭乘者的能力。


    【係統·建禦雷】天鳥船「殲滅模式」。由藏在椅背的巨大飛彈發動攻擊,樣式雖然簡單,卻擁有足以把小型建築物連根拔起的威力。


    這是一場凶器與瘋狂交織的宴會。


    古堡型遊樂設施「armageddon·世界末日」,連同崩落的瓦礫,從地表上消失無蹤。


    這樣真的可以嗎?


    就各種意義而言,這樣實在太糟糕了吧。


    『嗚哇——!!』


    紅葉發射飛彈所引起的暴風把我卷飛出去。


    「怎麽了廢狗,竟然發出那種像中年男性的慘叫聲,太難看了。」


    接住我的,是夏野和銀色的剪刀刀刃。


    『夏野!?夏野、為什麽!?』


    「什麽態度啊,難得想要幫你一把,有什麽不滿的嗎?」


    呃,真要說滿意或不滿的話,可以很明白地確定隻有不滿而已。


    「羅羅嗦嗦吵死了。人家不是說結果好一切都好嗎?瓦礫全部被破壞了,也沒有崩塌的危險,而且沒有被害者。一切都很ok不是嗎?你還有什麽怨言嗎?」


    『當然隻有怨言而已!什麽叫一切ok!』


    「哎呀,大家都平安無事嘛,沒有被害者啊。」


    『有!在這裏!你看!』


    這家夥在鬼扯什麽漂亮話啊。


    「哎呀,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嗎?」


    『你眼睛瞎了嗎!?我的脖子正麵臨血淋淋的危機啊!?』


    沒錯,現在我的脖子被兩枚刀刃左右夾住,刀刃的名字叫剪刀次郎,是夏野所持有的銀色剪刀,剛才把瓦礫變成沙子的變態剪刀。


    「很時尚啊。」


    『時尚個鬼!刀刃跟皮膚之間連一公厘的空隙都沒有,我重要的脈搏和肉體正心驚膽戰地看著你下一步動靜呢!』


    「很  時  尚  吧  ?」


    『是。』


    懾服於夏野不容分說的魄力,我反射性地說出肯定的話。太恐怖了!身體竟然下意識地選擇了順從!


    「我也需要稍微反省一下。」


    突如其來的「反省」兩字一點也不像她會說的話,讓人產生難以書喻的恐懼感。


    「我最近好像太溫和了。」


    『溫和?什麽?』


    「對你的態度。」


    『……啊?』


    咦,這家夥在說什麽啊?不溫和啊,一點都不sweet啊。可可亞含量超過百分之九十,像泥巴一樣超級苦啊。


    「所以,以後我會稍微嚴格一點。」


    『喂、這種理由太奇怪了吧。』


    「哪  裏  奇  怪  了  ?」


    『不奇怪,是,一點也不奇怪。』


    搞什麽,完全沒有反駁的餘地。今天的夏野,散發出來氣勢實在不是蓋的。


    「那麽,回去之後再讓你享受剪刀次郎的全套服務。」


    啊,決定了嗎?


    「有一件事情我想厘清一下。可以吧?」


    『什、什麽事?』


    夏野的臉逼近我,近到可以直接感受到她的呼吸。


    「你,是我的狗吧?」


    『……咦?』


    「是  我  的  狗  吧  ?」


    『是的,卑微的我是你的狗。』


    慘了,依照現在這種氣氛,要是忤逆她的話,應該會被殺掉吧。糟糕。


    「沒錯,是我的狗。既然這樣,明明是我的狗,為什麽早上起床時你卻不在我家?」


    『呃、呃呃。』


    「為什麽、會在姬萩紅葉家?」


    慘了,怎麽辦?為了安撫夏野,本來想要集結姬萩家的力量。現在這種狀況實在太糟了,姬萩一家到底跑去哪裏了?


    「……事到如今還一直姬萩、姬萩地叫。難道你覺得,跟我比起來,姬荻紅葉比較好嗎?你想去姬萩紅葉那裏嗎?」


    『咦?』


    我抬起頭。眼前的是夏野霧姬閃著紅色光芒的大眼睛。那雙眼睛不知為何,像是快要哭出來似地顫抖著。跟剛才那個粉碎瓦礫、讓遊樂設施消失於無形、自信滿滿的人,彷佛是兩個不同的人。


    『……夏野。』


    「怎麽樣?」


    我好像快被那雙盯著我的大眼睛吸進去了。


    不由得想要伸出自己的手。


    『你在說什麽啊,你是最棒的喔。』


    「……咦?」


    比思考的速度還快,話已經說出口了。


    不,本來就沒有必要思考。


    在瓦礫堆裏,我試著跟紅葉解釋什麽叫「特別的書」。灌注了意念的,特別的那本書。


    其實不應該排什麽先後順序的,可是對我來說最特別的,無論何時都是秋山忍的書。


    與我共同超越生死,秋山忍的書。


    那是理所當然的,不需要去思考。


    所以我告訴她:


    『不管幾次我都會說的,對春海和人來說,最棒的作家是秋山忍。』


    對我來說最棒的、最特別的作家名字。


    我朝著在我眼前,手上拿著剪刀的作家說道。


    『對了,你之前都在幹麽啊?我一直以為你一定會跟來,所以才做了那麽多蠢事。你要是沒有好好跟過來,我很困擾耶。』


    沒錯,仔細想想,我一開始就以「夏野會跟來」為前提來進行思考。我害怕夏野的身影,每一個行動都可以感受到夏野的氣味。


    為什麽?


    不,連想都不用想,那是理所當然的。


    我是一直跟她在一起的,秋山忍的讀者。


    以後也會一直在一起,我是秋山忍的狗。


    『所以,我哪裏也不去,會一直在你身邊,一直都在。』


    我向自己深愛的作家如此告白。


    「……」


    維持著被夏野抱起來的姿勢,經過一段長長的沉默。夏野低著頭,把臉藏起來,所以我看不見她的表情。


    『夏、夏野?』


    不要緊吧?已經不生氣了嗎?我誠惶誠恐地問著。


    『呀啊!?』


    夾著我的剪刀刀刃往內並合。


    『剪刀!剪刀夾到我了!?』


    「沒關係,你想說的話,我已經都知道了。通通知道了。」


    夏野同時抬起頭來,閃耀著豔紅光芒的大眼睛閃閃發光。之前的不安表情一掃而空,眼神充滿了活力。


    「那麽,今天隻進行一個處罰就好。」


    『咦?要處罰嗎?』


    「那還用說。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掩飾你跑去姬荻紅葉家的事實。」


    搞什麽,剛才氣氛正好,本來還以為事情可以就此劃上句點,沒想到還是不行嗎?


    「沒關係,我不會對你做無理的要求。」


    『我不相信!』


    之前受過的種種處罰,瞬間在我腦中閃過一遍。不管是那一種,後來都在我的心靈留下了深深的傷痕。這樣太糟了。


    就在這種氣氛中,在被恐懼感包圍的情況下,在我眼前的夏野開口了。


    「說說你自己的名字!」


    『……啥?』


    「當然,要說全名。」


    名字?為什麽突然要我說這個?


    「說吧,你的名字是什麽?」


    可是,不能抱怨,夏野手上的剪刀還抵在我脖子上。不能隨便亂講話,現在要乖乖聽話才行。


    『我、我叫春海和人,怎麽了嗎?』


    我說出自己的名字。從我懂事起,一直習慣而熟悉的名字。


    「不、不對。」


    伴隨著否定的話語,剪刀的刀刃又往內並合。


    『哇啊!?對、對不起!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不過還是對不起!』


    「……夏野和人。」


    喃喃地,夏野低聲說道。


    「你叫夏野和人。」


    『咦?』


    「你的名字,叫做夏野和人。」


    『夏野是你的姓吧,我姓春海啊。』


    剪刀刀刃陷進我的肉體。


    『弄錯了!我弄錯名字了!和人在發呆!』


    「很好,那麽再一次,說說你的名字。」


    『我、我叫夏野和人!』


    瞬間,夏野臉上浮現笑容。那是我好久沒看到的燦爛笑容。是一種背後光芒四射的笑容。夏野掛著那張笑臉,開口問道:


    「來,你的名字是?」


    『夏野和人。』


    「what"syour name? 」


    『夏野和人。』


    「say your name.」


    『夏野和人。』


    「耶嘿嘿,夏野和人。耶嘿嘿嘿嘿。」


    怎麽辦,夏野的笑容好像停不了,變得越來越恐怖,整張臉紅通通的,呼吸急促,還有笑聲也很可怕。


    「很好,那麽,我們回家吧。」


    『咦?已經要回家了嗎?這裏不用處理一下再走嗎?』


    夏野把我放了下來。


    「那些事,自家夥他們會做吧。我們要趕快回去填一些文件才行。嗯,今天是四月十五日吧,區公所有辦公,也要在月曆上標記一下才行。」


    『咦?』


    填什麽文件?


    為什麽跟區公所有關?


    為什麽要確認日期?


    「等一下。」


    正當我邁出步伐、打算去追已經開始往前走的夏野時,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這種姿勢是怎麽回事?』


    我回頭一看,在那裏的是姬萩紅葉和森部佐茅兩人。


    可是,兩人的樣子怎麽看怎麽奇怪。


    「這就是所謂的公主抱吧。」


    紅葉用雙手環住佐茅的脖子,麵無表情地低頭看向我。


    「天鳥船發動『建禦雷』之後會發燙,暫時無法乘坐。」


    『啊、啊啊,這樣啊。』


    這樣真的有發揮輪椅本身的功能嗎?


    而被紅葉緊緊抱住的佐茅,露出了我們從未見過的恍惚表情。不過還是不要管她好了。


    「有什麽事嗎,姬荻紅葉。我們兩個,夏野霧姬和夏野和人已經打算要回家了喔。」


    「夏野和人?不是叫春海和人嗎?」


    「哼,那是之前的名字,現在這隻狗叫夏野和人。」


    「是這樣嗎?和人?」


    『呃,看起來好像是這樣。』


    總之在她玩夠之前就好好配合吧。反正她看起來心情很好,我自己的命比較重要。


    「是嗎,可是,還沒有正式改名對吧。那麽就沒有任何問題了。」


    紅葉麵無表情地肯定了其中一點。


    「不用你多話。然後呢?有什麽事嗎?我們很忙的。」


    被打斷行動的夏野一臉不爽地對紅葉說道。


    「是的,是有關山田雛子小朋友繪本的事。」


    『雛子的繪本?』


    那是我們今天一直在找的繪本,雛子的「旅人與白貓」。


    『紅葉,那本書不是在你手上嗎?』


    「是的,先前的確一直在我手上。」


    紅葉朝我們晃晃手。


    「第二次崩塌時我放手了,我想,那本書恐怕已經埋在瓦礫堆裏了。」


    『什麽!?』


    我看著紅葉背後那座已經無法稱之為瓦礫堆的沙山。由於夏野她們的破壞,所有瓦礫已經全部被粉碎,變成現在這種樣子了。要是被埋在這堆沙子裏麵,那本繪本恐怕凶多吉少。


    『那、那麽、繪本……』


    我想起雛子很開心地談論繪本的表情,要是她失去那麽重要的繪本。


    我們要怎麽道歉才好?


    不,這已經不是道歉能解決的了。


    「你們說的繪本,是這個嗎?」


    『咦咦!?』


    夏野從衣服內側抽出的是「旅人與白貓」。上麵也寫著名字。的確是雛子的繪本。可是,為什麽會在夏野手上?


    「果然在你這裏。」


    「哎呀,你有注意到啊?」


    「嗯嗯,剛才你們淩空斬除瓦礫之前,我看到夏野霧姬小姐手上拿著那本繪本。」


    「哼,看得還真仔細啊。我想說如果被那個掃帚女毀掉也很可惜,所以就先救一下這本書……話說回來,這本繪本怎麽了?」


    紅葉看著繪本,麵無表情地說:


    「那是我們在找的東西,請交給我們。」


    就著被佐茅抱住的姿勢,紅葉朝夏野伸出右手。可是,夏野一瞬間像是在思考什麽似地低頭看她,說:


    「姬荻紅葉,要是我不交出繪本,你想怎樣?」


    她一邊把玩著手上的「旅人與白貓」,一邊說道。


    「……剪刀女,你……」


    聽到夏野挑釁紅葉的話,佐茅的表情頓時變得森冷。


    「佐茅,沒關係。」


    「哼……是,小姐。」


    原本打算跟夏野對幹的佐茅,聽從紅葉的吩咐退下。


    『……夏野?』


    盯著我的夏野,雙眼散發出強烈的光彩,像是在用眼神示意「你也給我安靜一點」,於是我一句話也不敢說。


    『……』


    停在佐茅肩上的九郎,一言不發地盯著紅葉和夏野兩人。


    「你不打算交給我嗎?」


    「不,沒那回事喔。」


    夏野和紅葉之間繼續對話。演變成這種情況,現在我們所能做的,就隻有在一旁觀看的份,隻能聽著我們身邊的作家們繼續交談。


    「那麽,為什麽?」


    「沒什麽,我隻是有點在意而已。」


    「在意什麽?」


    夏野開門見山地問:


    「為什麽你想要這本繪本?因為,這又不是你的繪本。」


    她手上的繪本,大大寫著「ㄕㄢ ㄊ1ㄢˊ ㄔㄨˊ ㄗv」的名字。


    「難道說,『姬荻紅葉』是筆名,你的本名是『ㄕㄢ ㄊ1ㄢˊ ㄔㄨˊ ㄗv』?」


    「不,我的本名就是姬荻紅葉。」


    「那麽,為什麽你想要這本繪本?」


    「我不能想要這本繪本嗎?」


    紅葉仍舊麵無表情地問著夏野,語氣強勢。


    「不要誤會,我沒有說不可以。我隻是想知道原因而已。因為我是作家,如果有想知道卻無法知道的事情,心裏會覺得卡卡的。」


    像是要反擊似的,夏野也用同樣強勢的語氣回答。


    「我所知道的姬荻紅葉,對書本沒有興趣,對作家沒有興趣,而且對讀者也沒有半點興趣。在新稻葉塔那時,還有在煉獄館那時,這一點都沒有改變。所以我很在意。那樣的你,為什麽會對這本繪本產生興趣?姬萩紅葉,請你告訴我。」


    看著自己的視線,對自己所說的話。


    姬萩紅葉平靜地回答那個問題。


    說出自己手中握有的東西。


    說出自己心中所想的事情。


    「……我想要去了解。」


    「我想了解,對我來說完全沒有興趣的這些事情。我想知道,我完全不感興趣的世界、書本、作家、讀者,到底是怎麽回事。然後,我想知道,我完全不感興趣的那些東西,它們其中灌注的意念到底是什麽。」


    「有一個讀者讓我產生了這種想法。我明明沒有拜托他告訴我,卻有一個讀者硬是要教我這些事。然後,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其實什麽事情都不懂。」


    「所以,夏野霧姬,可以把這本書讓給我嗎?我需要那本書。我要去弄清楚,等待著那本書的讀者到底有什麽想法。我必須知道讀者的想法。」


    那是不了解讀者,


    不知道讀者想法,


    對讀者沒有任何想法,


    隻是不斷寫作的姬萩紅葉,此生第一次,


    表達出來的意念。


    「因為,我是個『作家』。」


    〈以下詞匯收錄於名詞表〉


    【山田雛子】秋月真岸的妹妹,住在琦玉縣s市,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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