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啟第五卷《楊煉案》求果實。)


    嘉靖四十一年春三月。北直隸鬧春荒,民大饑,逃荒者數十餘萬。


    這日清晨,賀六和老胡跟往常一樣,吃了早飯懶洋洋的走向北鎮撫司衙門上差。


    剛出了宅子,賀六就發現,滿大街都是衣衫襤褸的災民。


    老胡皺了皺眉頭:“北直隸也算是天子腳下,老百姓卻沒了活路,唉,大明朝這條破船啊,真是四處漏水。”


    賀六歎了一聲:“老胡,這話也就是你這位錦衣衛三爺說說。若是換了別人,說不準就得丟官下獄。”


    “老爺,行行好吧。買了我這倆閨女。不,不用買。您隻要給她們倆一口飯吃,今後她們給您當牛做馬都成嘞。”一個蓬頭垢麵的災民央求著賀六。


    賀六見那災民著實可憐,他的兩個女兒跟香香差不多年歲,卻瘦得皮包骨頭。


    他掏出一枚十兩的銀錠,遞給那災民:“買些吃的吧。這銀子算我送你的。”


    那災民磕頭如搗蒜:“善人老爺,我給您磕頭了!您老好人有好報,福壽綿長!”


    賀六擺擺手,繼續往前走。


    老胡歎道:“你救得了一個人,卻救不了幾十萬人。”


    這時候,街上突然湧出大批順天府衙役、五城兵馬司兵丁。


    “接順天府尹令,京城內淨街,全部災民,立即退出城外!違者嚴懲不貸!”五城兵馬司的一個指揮高聲道。


    賀六敏銳的發現,順天府和五城兵馬司的人,手裏拿的不是刀槍,而是一根根大木棍。


    災民們好不容易跋涉進京。京城裏起碼富戶多,能討口飯吃,有個活路。他們怎會輕易退出城去?


    五城兵馬司的指揮扯著嗓子喊,災民們沒有一個挪窩。


    指揮一揮手:“給我轟!”


    數百兵丁、衙役,抄起大木棍就招呼在了災民們身上。


    “大膽!災民也是皇上的子民!你們就是這樣對待皇上的子民的?!”一聲暴喝如霹靂般傳來。


    賀六看到,災民中走出一個身穿正七品官服的官員。這人五十來歲,官服已然是髒舊不堪。


    五城兵馬司指揮質問道:“你是什麽人?”


    那七品官高聲道:“在下大興縣令,楊煉!你們有什麽權力驅趕災民出城?難道你們要眼睜睜看著他們餓死麽?”


    賀六聽得“楊煉”二字,似乎有些耳熟。


    五城兵馬司的指揮是武職正七品,雖然亦是芝麻官,卻算是京官。他自認為比地方官高出一等。他嘲諷的說道:“我當時多大的官?原來是個七品縣令!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內閣的諸位閣老們來了呢!你給我聽好了。堂堂天子腳下,首善之區。多了這麽多叫花子有礙觀瞻!淨街趕人,是順天府尹的尹令!”


    楊煉麵無懼色的走到那指揮麵前:“看你服色,是武官正七品。大明的規矩,武官見文官低三級!見到本官,你為何不跪?”


    指揮怒道:“我?一個堂堂京官給你個芝麻大小的縣令下跪?你燒糊塗了吧!”


    楊煉亦怒道:“我告訴你。大興縣官倉裏,已無一粒糧食。老百姓活不下去,是我這個縣令帶著他們進京城討個活路!要趕他們走,除非踏著我的身子走過去!”


    指揮冷笑一聲:“好,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弟兄們,給我打!他隻不過是個七品縣令,我姨夫的二舅是嚴閣老的門人,出了事兒,我兜著!”


    幾名兵丁掄起木棍作勢要打楊煉。


    “住手!”賀六大喝一聲。


    賀六和老胡走到五城兵馬司的指揮麵前。賀六怒道:“你好大的膽子,一個七品武官,敢打正堂縣令!”


    指揮跪倒道:“屬下見過三爺、六爺!二位不知道,這鳥官實在是可惡的狠。帶著災民在京裏鬧事!安定京城地麵兒,是我們五城兵馬司的本分。順天府有令讓我們淨街,我隻能。。。”


    賀六“啪”一聲給了指揮一巴掌。他指了指一眾災民:“這些人隻是沿街乞討,是搶了大戶了?還是偷了店鋪了?他們哪裏鬧事了?帶著你的人,給我滾!”


    指揮聞言,隻得帶著衙役、兵丁灰溜溜的走了。


    楊煉看了看賀六和老胡身上的飛魚服,冷冷的說了一句:“謝了!”


    朝中的清流一向不堪與錦衣衛為伍。


    賀六拱手道:“份內事而已。”說完便和老胡轉頭直奔北鎮撫司衙門。


    賀六邊走邊問老胡:“楊煉這個名字怎麽這麽耳熟?”


    老胡想了想,答道:“你忘了,十二年前,咱們還抄過他的家呢!要論起來,他爹是咱們錦衣衛裏的老前輩。你還該叫他一聲世兄呢!”


    楊煉,錦衣衛試百戶楊守誠之子。楊守誠死後,他沒有承襲父親的衛職,做個身穿虎皮人人畏懼的錦衣衛,而是選擇了另一條路——寒窗苦讀,參加科舉。功夫不負有心人,嘉靖十七年他高中二甲第十三名進士。


    那一年的二甲第十四名,是胡宗憲。


    胡宗憲與楊煉是好友。二人的出身極其相似。同為錦衣衛子弟,又一同舍棄了繼承衛職的機會,參加科舉。


    二者性格又有不同。楊煉孤傲,是個為官清廉,卻沒什麽辦事能力的清流。胡宗憲則是個老成謀國,且能幹事的能臣。


    楊煉中了進士後,被吏部分派到了都察院做正六品禦史。這人嫉惡如仇。什麽高官、勳貴都敢參,得罪了無數人。故而做了十二年的正六品禦史都沒有得到升遷。


    嘉靖二十九年,庚戍之變。韃靼俺答汗的鐵騎打到了京城。韃靼退兵後,楊煉參時任大同總兵、平虜大將軍仇鸞通敵叛國。


    仇鸞可是正二品大員、首輔嚴嵩的幹兒子。楊煉小小一個六品禦史怎麽參的倒人家?


    事情的結果是,楊煉被下獄抄家。仇鸞高升太子太保。


    去楊煉家抄家的,正是錦衣衛抄家官兒賀六。賀六當年曾感慨:“抄了楊禦史的家,方知道什麽是大清官!”


    仇鸞大權在握,漸漸的把自己的幹爹嚴嵩都不放在眼裏。屢次對嚴嵩無禮。嚴嵩是錙銖必較的小人。他翻起庚戍之變的舊賬,“大義滅親”,聯合陸炳向皇上參奏仇鸞曾通敵。


    皇上一怒之下,滅了仇鸞滿門。


    曾因彈劾仇鸞下獄的楊煉,自然是無罪釋放,官複原職。


    老胡一提醒,賀六倒是想起了楊煉的這段往事。他歎了聲:“別人的官兒都是越做越大。這位楊大人的官兒卻越做越小!嘉靖十七年就是正六品禦史了,在官場混了二十四年,倒混成了七品的縣令。”


    老胡笑了笑:“做官兒越做越小的,通常都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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