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飯剛吃了一半兒,一個人氣衝衝闖入了茅草棚中。


    來的人是當世名醫李時珍。


    李時珍進了茅草棚,指著胡宗憲的鼻子便破口大罵:“胡汝貞,你不要命了?!我剛給你開了藥方,讓你按時服藥,靜心調養。再三交代你不要受風受寒。你倒好,直接跑到了新安江大堤上。你知不知道,你不是二三十歲的壯後生了!五十歲的人,身子倒像是七十歲的老翁。還這麽不知死。遲早,你會被活活累死的。”


    胡宗憲先是一陣咳嗽,而後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著向李時珍解釋道:“新安江堤壩工程事關重大。我這個浙直總督怎麽敢懈怠?橫豎欽差賀大人來了,明日我就跟他回杭州去。”


    賀六起身,拱手道:“李太醫,別來無恙。”


    李時珍拱手還禮,抱怨道:“我是無恙。可你身邊的這位胡部堂,已然是病入膏肓!該得的病,不該得的病,他全得齊了!想找死,也不是他這個找法的!”


    賀六道:“李太醫醫術高超。還請您施下妙法,治好胡部堂身上的病。”


    李時珍繼續說著氣話:“嗬,我沒那麽大本事,治好浙直總督大人身上的病!要治他的病,隻有一道藥方可用——那就是皇上準他卸任,回鄉養病的聖旨!這廝每日睡三四個時辰,一頓飯隻吃得下半個白饅頭。就是神仙之體也經不住這麽折騰啊。”


    胡宗憲擺擺手:“我的李太醫,你消消氣。來,坐下品嚐品嚐我這白菜豆腐。”


    李時珍看到胡宗憲那張消瘦的臉,氣消了一半兒。他坐下後,對賀六說:“賀大人,你是錦衣衛的人,跟皇上說得上話。你能不能跟皇上說一聲,給胡部堂幾個月的大假。他是積勞成疾,我開幾個月的藥給他,讓他靜心調養調養,說不準他的病能好一多半兒。”


    胡宗憲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放心,東壁(時珍)兄。老六到了浙江,我馬上就能回鄉養病了。”


    李時珍道:“得了吧。我算看透了,就算當世華佗、扁鵲天天跟在你身邊,也治不好你的病。這一趟來淳安,我有兩件事辦。第一件事,是把你從這刺骨的江水裏提溜回杭州。第二件事,我是來找你辭行的。”


    賀六問:“怎麽,李太醫要走?不在杭州住著了?”


    李時珍點點頭:“我準備編一部集古今之大成的醫藥全典,將天下藥材盡收入此典之中。古時神農氏辨藥,嚐盡百草。我亦要親身體驗諸種草藥的藥性。要尋遍天下藥材,自然要走遍大明的山川河嶽。”


    賀六道:“李太醫放著太醫院的安逸俸祿不拿,卻要風餐露宿,走遍大江南北尋找諸種草藥。這樣做,您不後悔麽?”


    李時珍笑了笑:“治病救人,醫道之本。可天下病入膏肓之人何止萬千?我一個李時珍縱有三頭六臂也是醫不完的。唯有寫一部醫藥全典,讓天下的醫者參考,才能救更多人的命。風餐露宿,幕天席地又算得了什麽呢?”


    胡宗憲問:“這部醫藥全典你準備起個什麽名字?”


    李時珍答道:“《本草綱目》”


    賀六道:“那我就祝李太醫早日寫成這部書,造福萬民。”


    李時珍對賀六道:“對了,我聽胡汝貞說,你如今掌了北鎮撫司?你能不能把皇帝身邊的那群神漢道士全抓起來?我怕他們遲早會害了皇上的性命。”


    賀六問:“李太醫何出此言?”


    李時珍道:“神漢道士們,騙騙內承運庫的銀子也就罷了。成天給皇上進什麽金丹!所謂金丹,裏麵全是鐵鉛、水銀!皇上遲早會死在這些東西身上。尋常人活個七八十,也就算高壽了。可咱們的皇上非想活個七八百歲,七八千歲!要是天天吃那些個神漢道士們煉製的金丹,我怕他連六十耳順之年都活不到!”


    海瑞在一旁說道:“若那些神漢道士們騙的隻是內庫的銀子也就罷了。這些年,皇上廣修道觀,在煉製丹藥的事兒上一擲萬金,用的都是國庫的銀子,耗資巨萬。需知,國庫的一絲一厘盡是民脂民膏!”


    胡宗憲連忙擺手:“你們兩個越說越出圈了!幸好老六是自家人。若換了別的錦衣衛上差聽了這話,定會辦你們個誹謗皇上的重罪。好了,飯吃完了,你們先出去。我跟老六有要緊事說。”


    海瑞和李時珍退出茅草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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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宗憲道:“老六,你這一趟下江南,巡視海防隻是一個幌子。查辦我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


    賀六不想欺騙胡宗憲。退一步說,胡宗憲這樣精明的人,就算他想騙也騙不過。


    賀六點點頭:“是。”


    胡宗憲道:“唉。閣老、小閣老這些年的確做了不少荒唐事。如今他們雖丟了官位,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嚴黨眾人,依舊會跟內閣頂著幹。官場黨爭,受苦的終究會是黎民百姓。我是如今朝廷裏官位最高的嚴黨,隻有查辦了我,才能殺一儆百。這我心中有數。就用我的死,結束這一場黨爭吧。”


    賀六道:“胡部堂,我有一策,可保您的官位無虞。”


    胡宗憲笑了笑:“我知道你的計策是什麽。無非是讓我上折子彈劾嚴閣老,從嚴黨跳到裕王黨一邊。”


    賀六點頭:“正是如此。胡部堂是國之柱石。裕王爺早就對您有拉攏之心。”


    胡宗憲苦笑一聲:“老六。嚴閣老做的錯事太多。可他對我始終是有知遇之恩的。我不能恩將仇報。君子不事二主。我早已上了嚴閣老的船,要與這條船共存共亡。我心中清楚,大明的江山社稷若想永固,嚴黨必須倒。嚴黨要倒,我胡宗憲必須先倒!我已經給你準備好了查辦我的理由。”


    說完,胡宗憲從袖中掏出一封信,遞給賀六。


    “這封信是台州之戰前,嚴閣老托人帶給我的。”胡宗憲道。


    賀六展開這封信,信上隻有十個字:“倭寇不可不剿,不可全剿。”


    賀六看完後麵色一變:這是嚴嵩在讓胡宗憲養賊自重!隻要倭寇之患不解決,皇上就不能撤掉胡宗憲這個東南的柱石。胡宗憲是朝廷裏最大的嚴黨。隻要他掌控著東南半壁,皇上想倒嚴便要投鼠忌器。


    如果胡宗憲被查辦的罪名是“養賊自重”,那他必然要身首異處。因為養賊自重等於是圖謀不軌,圖謀不軌在曆朝曆代都是不赦的死罪。


    賀六二話不說,站起身,將信放在蠟燭上引燃。


    “老六,你做什麽?有這封信在,你的差事現在就可以了!你怎麽給燒了?”胡宗憲質問賀六。


    賀六歎了口氣:“我不能眼睜睜看著胡部堂這樣的好官掉腦袋!明跟你說了吧。此來江南,我要給您安一個罪名,這個罪名要恰到好處,讓您丟了官卻不丟命!您的命若是丟了,我對不起江南飽受您恩惠的數百萬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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