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聞言,手心沁出了汗。


    他自嘲的想:許多年前,老六是錦衣衛中出了名的老實人。這老實人發起狠來,真能讓人毛骨悚然!勾結盜匪、私蓄甲兵、占據王氣寶地——連嚴世藩藏在地下宮殿中準備用於享樂的那些銀子,都被老六說成了謀反所需的軍餉!嚴世藩這廝,便是有九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老胡寫好了供狀。


    賀六對鄭狗兒說道:“這份供狀,如果你畫了押,按了手印,我可以幫你照顧你的老母。不過我要言明,畫了押,你的罪名就不是搶掠過往客商,而是謀反了!斬首罪會被改成淩遲罪。上路的時候要痛不欲生。畫不畫押,你自己要想好。”


    鄭狗兒痛快的說道:“隻要能有人替我給我娘養老送終,我多挨上個幾刀又有什麽的?我畫押!”


    賀六讓鄭狗兒畫了押,又詢問了鄭母住在哪裏,這才出得牢房,回到驛站。


    到了驛站,賀六給了手下力士一百兩銀子,吩咐他去安頓鄭狗兒的老母。


    老胡道:“老六,你已經給嚴世藩腦袋上安上了一堆必死的罪名。這下咱們該押著他進京了吧?”


    賀六點點頭:“咱們歇息一夜,明日便出發。”


    嘉靖四十四年夏末,前任首輔嚴嵩之子嚴世蕃被鎖拿進京。


    永壽宮大殿。


    嘉靖帝坐在青紗帷帳裏。賀六則跪在大殿之中。


    嘉靖帝歎了口氣:“老六,你倒是很會躲清閑!跑到南京過了兩年閑雲野鶴一樣的神仙日子。”


    賀六叩首:“都怪臣兩年前行為不端!辜負了皇上對臣的諸般恩典!這兩年來,臣日日閉門思過。自覺愧對皇上,也愧對賀家列祖列宗。”


    嘉靖帝冷笑一聲:“嗬,老六,這大殿裏就你我君臣二人!你就不能跟朕說句實話麽?兩年前,你耍的是小杖受,大杖走的金蟬脫殼之計!黃錦那蠢才看不出來,朕還能看不出來麽?”


    賀六叩首:“聖明天縱,無過皇上!”


    嘉靖帝話鋒一轉:“這兩年,劉大是怎麽執掌錦衣衛的?錦衣衛幾乎和東廠成了一家!若廠衛一家,朕幹脆讓兩個衙門合並好了!”


    嘉靖帝是玩弄權術的高手。誰權勢熏天,威脅到君權了,他便要打壓誰。如今呂芳、陳宏掌控司禮監、東廠、錦衣衛,幾乎架空了內閣。他們的權勢已經讓嘉靖帝感到不安。


    嘉靖帝再次將賀六當成了棋子,一枚削弱呂芳權勢的棋子!


    嘉靖帝朝著大殿外喊道:“呂芳!”


    呂芳進得大殿。


    嘉靖帝道:“呂芳。你前一陣不是一直攛掇朕,在東廠督公下,設一名指揮使,由武官充任麽?”


    呂芳道:“皇上,如今東廠擴充到了三千人,陳宏一人掌管,怕是有些力不從心。”


    嘉靖帝在尋機打壓呂芳的權勢,同樣,呂芳也在尋機打壓幹兒子陳宏的權勢。在東廠督公下設什麽指揮使,無非是呂芳想削弱陳宏的權力。免得日後陳宏尾大不掉,威脅到他這個司禮監掌印。


    嘉靖帝換了個姿勢,半躺到青紗帳內的玉枕上:“那就遂了你的心願吧!在東廠督公下設指揮使一名!由劉大充任!”


    呂芳聞言心中大喜!劉大是他的心腹。劉大當年切下的雞兒,如今還保存在呂芳的外宅裏呢!這樣一來,就等於在陳宏的東廠裏摻了一把沙子!


    呂芳叩首:“皇上聖明。”


    嘉靖帝道:“先別忙著說朕聖明。劉大是個人才,可也沒有三頭六臂!又要管錦衣衛,又要管東廠,他忙得過來麽?自今日起,由賀六接任他的北鎮撫使職位。胡三接任他的指揮左同知職位!賀六以北鎮撫使之職,暫代指揮使職權,統領南、北司!劉大今後就專司東廠指揮使一職吧!”


    呂芳聞言色變!兩年來,他處心積慮想讓錦衣衛成為東廠的奴才。這下可好,賀六回來了,劉大被調走了,兩年心血,付諸東流!


    呂芳一陣沉默。


    賀六叩首,高聲道:“臣,領旨謝恩!”


    呂芳醒過神來,道:“啟稟皇上,這樣一來,錦衣衛十三太保短了一員。不知道該由誰充任?”


    其實,這兩年,呂芳已經在錦衣衛中又安插了一枚像劉大那樣的釘子!他心想,劉大調走,讓那個人充任太保,就能扳回一城。


    嘉靖帝道:“水滿則溢,月圓則缺!《大誥》裏,也沒說錦衣衛的太保究竟該有多少人!先空著吧!另外,劉大、劉大的叫了快十年,朕叫順口了,改不過嘴來。以後,劉大還叫劉大!賀六還叫賀六!”


    呂芳隻得叩首:“臣遵旨。”


    嘉靖帝又命道:“對了,嚴世藩先交給東廠看押。由三法司會審!呂芳,你下去擬旨吧。”


    按理說,嚴世蕃是賀六抓的,應該交給錦衣衛看押。嘉靖帝心中,卻對嚴家父子存了幾分君臣之情。他清楚,交給錦衣衛看押,嚴世藩必死無疑。


    嘉靖帝,還是想保嚴世藩的活命!


    呂芳走後,嘉靖帝問賀六:“老六,一會兒下了朝,你是不是該去裕王府了?”


    賀六叩首道:“啟稟皇上。有句話,臣三年前就對您說過。裕王是皇上的兒子。忠於裕王,就是忠於皇上!忠於皇上,就該忠於裕王!若是有人不忠裕王,那他就是有不臣之心,想要在儲君國本的事上做文章!”


    嘉靖帝歎了聲:“說的好。唉,求仙,求仙。仙道艱難。朕這輩子怕是難升仙道了。也好,朕百年之後,尚能給朕的兒子留一把鋒利的匕首。這把匕首,就是你賀六啊!”


    嘉靖帝的比喻很貼切。以前,他說賀六是利劍,其實,大明真正的利劍是張居正、楊煉、胡宗憲、戚繼光那樣的人。


    賀六,充其量也就是把見不得人的匕首。這把匕首卻能在黑夜之中殺死一切魑魅魍魎。


    賀六出了永壽宮,果如嘉靖帝所言,他跟老胡直奔裕王府。


    裕王府書房內,裕王、李妃、徐、高、張已經恭候賀六多時了。


    老胡是沒有資格進王府書房的。李妃命馮保伺候自己的幹爹老胡到飯廳用飯。


    高拱首先開口:“這一回,皇上讓三法司會審嚴世藩。其實也沒什麽好審的。都察院那邊的人,已經為嚴世藩擬好了罪名。”


    說完,高拱掏出一份奏折,給眾人傳閱。


    傳閱過後,裕王問賀六:“老六,你怎麽看這份奏折?”


    賀六語出驚人:“都察院的人,是想殺嚴世藩,還是保嚴世藩?”


    高拱道:“嚴世藩是巨奸之子。大夥當然是想殺他!”


    賀六道:“他們給嚴世藩擬定的罪名之中,有這樣一條‘陷害忠直公楊煉,使其獲罪下獄’。我想問問高部堂,當初是誰下旨將楊煉關進詔獄之中的?”


    高拱連忙道:“自然是皇上。”


    賀六笑了笑:“那這份折子,豈不是再說:‘皇上,您老當初下錯了旨意,抓錯了人?’說句大不敬的話,以皇上的脾性,能輕易認錯麽?”


    李妃在一旁道:“言之有理。”


    徐階亦點點頭:“的確應該將這條罪名抹去。”


    賀六繼續說道:“還有,折子裏的罪名,大部分都是貪賄之罪。請問高部堂,當初嚴世藩是怎麽被罷職免官的?是因為貪汙了工部數萬兩修繕朝天觀的銀子。皇上有心袒護嚴世藩,隨口將數萬兩的髒銀改成了八百兩!這一回,皇上要是故技重施呢?”


    賀六在這裏用詞不慎,竟說出了“皇上故技重施”這樣的話。


    張居正連忙提醒道:“老六,慎言。”


    賀六反應過來:“哦,我失言了。”


    高拱問:“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老六,你倒說說,三法司應該給嚴世藩擬定一個什麽罪名?”


    賀六朗聲道:“罪名一,占據王氣寶地,修建家宅,意圖謀反!罪名二,家中修建地宮,形似永壽宮,違製,意圖謀反!罪名三,地宮中藏甲兵刀劍,意圖謀反!罪名四,與當地巨匪勾結,訓練死士,意圖謀反!罪名五,地宮藏銀巨萬,充作起事軍餉,意圖謀反!罪名六,私自從流放地雷州逃回分宜,廣為結交凶悍惡匪,意圖謀反!”


    賀六說所的六條罪名,條條不離“意圖謀反”四個字。


    賀六此言一出,裕王倒吸了一口涼氣:“老六,你的罪名。。。足夠讓嚴世藩死上,不,淩遲上一百回!這些事都有證據麽?”


    賀六點頭,拿出了事先準備好的諸多證據。


    徐階看了王半仙、鄭狗兒的供詞,狐疑的問道:“老六,這些事兒都是真的麽?”


    賀六意味深長的一笑:“嗬,自然是千真萬確——的吧。”


    張居正用讚許的目光看了看賀六。


    高拱心中暗道:這賀六麵似忠厚,卻是個凶狠至極之人!今後我定要提防他。


    裕王道:“好,既然是證據齊全,就讓都察院的人按照老六所說,重新擬定罪名。嚴家害死了那麽多忠臣,也該血債血償了!”


    徐、高、張三人退出書房,安排人上折子去了。


    裕王問賀六:“你這兩年在南京一向可好?”


    賀六拱手道:“多謝王爺關心。臣在南京能吃能睡,好得很。隻是歲月不饒人啊。臣已經四十有五,您瞧,兩鬢都有白發了。”


    李妃道:“笑嫣、香香和忠兒呢?過的如何?”


    賀六道:“一家人都好。香香還是那麽貪吃,忠兒已然兩歲半,會說話了。”


    李妃點點頭:“既然皇上命你重掌錦衣衛,你趕緊將她們接回京城吧。兩年不見,我怪想她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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