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馮保來到司禮監上差。


    現在馮保貴為司禮監掌印太監,又是先皇欽點的兩位輔政之一。他上有李太後的恩寵,下有張居正這位可靠的盟友。再加上他本來就管著東廠,他的義兄賀六又掌了錦衣衛。可以說,廠衛盡在他手,朝廷的權力亦有一半兒在他手。


    至於朝廷的另一半兒權力,自然在高拱手中。


    如今的馮保,可謂是誌得意滿!


    馮保進了司禮監值房,四位秉筆連忙拱手:“見過馮公公。”


    如今,司禮監四秉筆之中,有三個是馮保的人。第四個秉筆,則是“彌勒佛”老黃錦。


    馮保連忙朝著黃錦拱手:“黃公公,他們三個朝我行禮,我受得。您朝我行禮,我卻受不起!您老二十年前就是咱司禮監的秉筆了!您伺候嘉靖爺的時候,我還撒尿和泥呢!”


    黃錦舒展一臉胖肉,微笑道:“誰給誰行禮,看的是官職,不是資曆。馮公公現在是掌印,又是輔政。我自然該給你行禮的。”


    馮保道:“我聽說,黃公公二十年前收了個義子,名叫黃忶的?他現在有秀才功名在身是吧?”


    太監收帶把的孤兒做幹兒子,繼承香火,這不是什麽稀奇事。


    黃錦點點頭:“是呢。他不成器,考了兩回鄉試都沒得中舉人。眼見三十了,在科場上沒有一點建樹。”


    馮保道:“這樣吧,我跟國子監打聲招呼,讓黃忶進國子監做貢生。三年貢生結業,我再給他安排個官職!黃公公放心,貴公子的前途,全包在我身上了!”


    馮保幫黃錦,倒不是虛情假意。他心中對黃錦的確存著九分敬重。實在人有實在人的好。黃錦做了一輩子的彌勒佛,自然行下了不少的善因,現在他老了,是該收獲善果了。


    黃錦連忙道:“啊呀,我該如何謝馮公公啊!”


    馮保連忙道:“您老何必說一個謝字?您伺候了咱大明兩位先皇,勞苦功高。隻要我馮保在位一天,宮中的大小奴婢們,便要尊著您,敬著您!”


    跟黃錦一番客套,馮保坐到了司禮監掌印的位子上。這個位子,他已經盼了整整六年了!自先皇隆慶帝登基,他就日日想著,何時能成為太監堆兒裏的頭兒,司禮監秉筆?如今新皇登基,他終於得償所願。


    黃錦將一封奏折遞給馮保:“馮公公,這是內閣高首輔一早送到司禮監來的。”


    馮保點點頭,打開了奏折。


    高拱這封奏折的大體意思是:太監隻不過是皇上的家奴。洪武爺有遺詔,太監不得幹政。可近百年來,無數太監卻屢屢竊取大權,幹預朝廷政務。我高拱實在看不下去!特向皇上建議,收回司禮監的權力。


    馮保懵了,並非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他想不通,高拱為何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


    對高拱在奏折中所言,馮保早有準備。高拱磨刀霍霍,跟他馮公公動手是遲早的事。可用這種直白的方式直接上奏,還是讓馮保大惑不解。


    雖說外臣的奏疏在法理上是直接呈送皇帝的,但那已經是洪武爺時候的事情了。自永樂年起,所有外臣的奏折都是先交由司禮監,再由司禮監轉呈給皇帝。遇上懶一些的皇帝,如正德帝、嘉靖帝,幹脆看也不看奏折,直接轉給司禮監掌印披紅蓋上印璽,事情就算結了。


    你高首輔明知道皇上才十歲,不管事。奏折都是我披紅蓋印,卻上這麽一道東西。難道你指望我犯失心瘋,自己奪自己的權,自己殺自己的腦袋不成?


    馮保始終還是嫩。他想破了腦袋也沒想明白高拱的意圖。


    最後,他得出了結論:莫不是高拱老糊塗了?


    於是乎,他拿起朱筆,代萬曆帝在奏折上朱批了三個大字:“知道了!”


    “知道了”三個字,恐怕是這世上最無用的廢話!說知道了,就等於是不表態。


    馮保將這封奏折遞給黃錦:“黃老公公,勞煩你派人,將這道奏折轉回內閣。”


    馮保批的紅是“知道了”,他自己卻不知道,這三個字,會差點害他掉了腦袋!


    折子轉回內閣,高拱看到“知道了”三個字的朱批,冷笑一聲,低聲道:“嗬,十歲天子,如何治天下?”


    這是一句發牢騷的抱怨話,卻被一旁的張居正聽在了心裏!


    張居正心中暗道:高拱,你的死期到了!


    第二日,承天殿早朝。


    萬曆帝坐在龍椅上。他的身後,左右各有一道珠簾。左右珠簾後,分別坐著陳太後、李太後。這叫垂簾聽政。


    萬曆帝用童稚之音說道:“諸位愛卿,有何事陳奏?”


    高拱掏出一份奏折,高聲道:“臣有事啟奏。”


    萬曆帝點點自己的小腦袋:“哦,高首輔快奏來。”


    高拱開始念手中的奏折。這份奏折的內容,跟昨日他給馮保的那道奏折一模一樣。


    萬曆帝年僅十歲,奏折冗長的內容,讓他昏昏欲睡。他打了個哈欠。珠簾後的李太後連忙提醒他:“皇上,儀態!”


    萬曆帝連忙止住了哈欠。


    馮保大惑不解。高拱,你這是什麽意思?我已經給你朱批“知道了”三個字。這大清早的,你怎麽又舊事重提?


    武官班中的賀六心中亦是不解:從永樂朝開始,就有文臣主張收奪司禮監的權力。一直鬧騰了快兩百年,也沒見哪位皇帝應允。你高首輔在這兒長篇大論,皇上隻需像曆代先皇一樣下旨,說此事事關重大,需謹慎。你這頓奏折就白念了。


    李太後、張居正,跟賀六是一個看法。


    高拱終於念完了奏折。


    李太後低聲對萬曆帝說:“皇上,你該說,此事幹係太大,需謹慎。再議吧。”


    萬曆帝連忙鸚鵡學舌:“高首輔,此事幹係太大。需謹慎。再議!”


    高拱樂了!馮保,你的死期已到!


    高拱對萬曆帝言道:“啟稟皇上,這道奏折,昨日臣已經遞給了您!您也已在奏折上朱批!為何皇上今日之言,與昨日的朱批不同?”


    萬曆帝是個十歲的小娃,心直口快:“啊?高首輔昨日就給朕遞過這道奏折?朕怎麽沒見過啊?”


    珠簾後的李太後知道有蹊蹺,可她還沒來得及提醒萬曆帝慎言,萬曆帝的話已經說出了口!


    高拱連忙跪倒,亮出了刀子。他大呼道:“啟稟皇上,臣要參劾司禮監掌印馮保矯詔!皇上並未見到奏折,他竟私自代行朱批!這是不赦的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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