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六皺了皺眉頭:“怪了。朝廷丈量田畝,是為了防止土地兼並。譬如說,今日我丈量了遼王土地共有一千畝,今後他無論擁有多少土地,僅有一千畝免稅。按理說,他應該往上虛報更多的土地數目才對。他怎麽會把地都掛靠到士紳富戶名下,藏起來?”


    穆盛道:“上差,您怎麽忘了?大明有製,一個藩王,最多可以擁有藩田三千畝。因為皇上的皇莊,也僅有五千畝而已。遼王是怕自己的田畝數被朝廷知曉,辦他個違製之罪。”


    賀六問:“哦?那你說說,遼王共有多少土地?”


    穆盛狡黠的一笑,故意岔開話題:“上差,我是舉人出身。大明官場,舉人出身的人苦的很啊!吏部記了檔,苦巴巴的熬資格,等個三五年才能放一任九品、八品的縣主簿、縣丞。任了實職,再清廉自守、再盡忠報國,按照不成文的舊例,最高,也不過能升到正六品官兒。我這個府同知,便是正六品。也就是說,我的官兒,已經當到頭了。”


    賀六知道,穆盛這是在跟他談價錢。賀六笑道:“也不盡然。前任應天巡撫海瑞,不就是舉人出身麽?照樣做上了正三品。”


    穆盛麵露愁色:“可普天之下,能有幾個海瑞呢?”


    賀六不動聲色的說道:“如果你想做海瑞,我可以幫你。當朝兩位輔政,一位是我的至交。一位是我的義弟。我要想讓你百尺竿頭,高升一步,不過是跟他們打聲招呼的事兒。我來之前就聽說,荊州知府魏尚勳與遼王勾結,魚肉百姓,貪汙納賄。這個知府,他是做到頭了。荊州知府一職,穆同知豈有意乎?”


    穆盛聞言大喜!忙不迭的從懷中掏出一本賬冊:“啟稟上差!遼王暴虐無道,驕奢淫逸。我早就料定,他遲早要出事兒!我們魏知府是遼王的座上賓,我又是魏知府的屬官。我知道,遼王要是垮台,魏知府亦會垮台。魏知府垮台,我這個做屬官的也要丟官罷職!為了脫罪,我這幾年一直在暗中整理遼王擁有的土地數量,記錄成冊。隻等恰當的時機,將此冊呈給朝廷,與遼王、魏知府劃清界限。”


    賀六心中暗喜: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穆盛是個勢利小人,可這個勢利小人,這一回會幫我的大忙!


    賀六心中雖喜,卻依舊板著個臉:“既然你有賬冊在手。金壽生來荊州時,你為何不將賬冊交給他?”


    穆盛搖頭:“上差!金壽生隻是個小小的六品戶部主事。又是個初涉官場的嫩貨。他根本鬥不過遼王的!我真把賬冊給了他,說不準,此刻賬冊已經不翼而飛了!上差您就不一樣了!誰不知道您錦衣衛六爺的大名?當初權傾一時的嚴嵩父子都鬥不過您!倭寇海賊不是您的對手!韃靼蠻子亦不是您的對手!您還單槍匹馬下安南,讓南疆再無邊釁之患!”


    穆盛丟出的高帽一頂接著一頂。賀六擺手:“拍馬屁的話,你別再說了。我也不愛聽。我且問你。遼王到底有多少土地?”


    穆盛的回答,讓賀六大吃一驚:“不多不少,整整八萬餘畝!”


    賀六道:“你別信口開河!今年正月十九,我就派錦衣衛的人來暗中調查過。當地百姓說,遼王共有田六萬畝!”


    穆盛道:“是啊上差。年初,他的確隻有六萬畝土地。可今年桃花汛,荊州江道兩岸的百姓,有不少都受了水災。他趁著這場水災,用賤價,將江道兩岸的兩萬畝好田全部兼並在自己的名下!如今,荊州的地,一半兒是富豪鄉紳的,一半兒是遼王的。整個荊州府的窮苦百姓,幾乎全成了他們的佃農!”


    賀六聞言,憤怒的將茶碗摔在地上!他大怒道:“地都成了遼王和富戶們的。老百姓成了他們的佃農。說佃農是好聽的,其實就是農奴!其心可誅!其爵可奪!其人可殺!”


    穆盛將賬冊放在賀六的手邊:“上差。遼王著實該死!知府魏尚勳與遼王勾結,亦該死!我願助您一臂之力,為百姓除害!為朝廷除掉遼王、魏知府這兩個禍害!”


    賀六冷笑一聲:“別說的那麽好聽。又是為百姓,又是為朝廷的。你不就是想當荊州知府麽?事成之後,我就賞你個從四品官兒當當!”


    穆盛叩首:“謝上差,不,謝六爺恩典!下官告退。”


    穆盛轉身剛要離去,忽然他又轉過頭來,對賀六說道:“還有個事兒,下官不知當講不當講。”


    賀六道:“有了這本賬冊做投名狀,你我今後就是一家人了!有什麽話,盡管說來便是。”


    穆盛拱手道:“張首輔的祖父,乃是遼王所殺!”


    賀六道:“穆盛,你不要信口開河!張先生貴為首輔,他祖上六代人的備檔,都存在錦衣衛檔房呢!他的祖父張鎮,是遼王府護衛。這我早就知道。可備檔上,明明記載張鎮是因公殉職。”


    穆盛道:“敢問六爺,備檔上張鎮的死因,是誰查的?”


    賀六愕然:“倒沒有誰查。是張先生當初自己說的。”


    穆盛道:“這就對了!家醜不可外揚。遼王氣量狹小。打小就妒忌張首輔的神童、才子之名。三十年前,他承襲王爵。幹的第一件事就是殺掉張首輔的祖父泄憤!隆冬臘月,遼王在王府花園的池塘裏放了一尾錦鯉。讓六十歲的張鎮脫光了衣服,跳進池塘撈錦鯉。張鎮在池塘裏受了半天凍,回了家,就高熱不退,一命嗚呼!”


    賀六拿起茶盅:“哦,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穆盛走後,賀六疑慮重重。


    張居正跟遼王有殺祖之仇?


    丈量遼王田畝,如此重要的一件事,張居正當初為何要交給金壽生這樣一個嫩貨來辦?真是因為初生牛犢不怕虎?不怕,不等於鬥得過!一頭矮小的牛犢,再不怕老虎,最終也難逃虎口。張居正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賀六有一絲不詳的預感。金壽生被殺,或許跟張居正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橫豎戶部派來丈量田畝的人被人暗害了,全天下的人都認為是遼王所為!


    張居正憑此案,可以名正言順的查辦遼王,一箭雙雕!既能打壓那些反對新政的藩王、貴胄。又能報祖仇。何樂而不為?


    賀六歎了聲:“唉,或許,我賀六又被人當刀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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