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南昌,文成公王陽明祠堂。


    賀六和兒子賀世忠,恭恭敬敬的給陽明先生的神牌上了香。


    賀六凝視著陽明先生的塑像。他仿佛看到了六十年前的那一幕。


    六十年前,寧王叛亂。十幾萬叛軍兵鋒所指,所向披靡。明軍節節敗退。江西當地的官員們,要麽放棄抵抗,逃往外省。要麽直接投降寧王,做了叛臣。


    在江西豐城縣,沒有一兵一卒的王陽明,手持一把利劍,攔住了成千上萬的明軍潰兵!


    潰兵們朝著王陽明大喊:“寧王的叛軍馬上就要打到豐城了!大人,您跟我們一起跑吧!再不跑就來不及了!”


    王陽明堅定的對這些士氣全無的殘兵敗將說道:“不!停止這羞恥的逃跑吧!留下,跟我一起,擋住寧王的叛軍,收複丟失的城池,一直打到南昌去,徹底平定這次叛亂。”


    潰兵們哄然大笑:“擋住寧王的叛軍?你憑什麽?”


    王陽明發出了振聾發聵的聲音:“就憑我是王陽明!”


    潰兵們凝望著眼前這個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他們隱約覺得,或許,這個人真的能夠幫他們重整旗鼓,擊敗叛軍。


    於是,潰兵們留下了。


    王陽明依靠幾千散兵遊勇,巧施計策,竟然擋住了寧王的十幾萬叛軍。他又協調各省派入江西平叛的客軍,繞開叛軍主力,直取寧王大本營南昌,僅僅用了四十三天,便平定了自建文朝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藩王叛亂。


    六十年過去了。或許隻有賀六眼前的這座泥塑像,還記得一介書生王陽明當年在千軍萬馬中的威風。


    賀六問賀世忠:“咱們帶來的拿三百錦衣衛弟兄,都撒出去了麽?”


    賀世忠點點頭:“爹,弟兄們已經在祠堂周圍鋪成了一張網。隻要何心隱進了陽明先生的祠堂,定然插翅難逃。”


    賀六道:“讓弟兄們招子都放亮些!切勿掉以輕心。”


    賀世忠道:“爹,那何心隱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難道你還怕他拒捕不成?”


    賀六搖搖頭:“世忠,你記住,有時候,腦子比拳頭更難對付。何心隱神龍見首不見尾,滑的像泥鰍一樣。稍有不慎,他就會逃之夭夭。”


    賀六父子是以欽差身份來的江西南昌。按照規矩,欽差行轅應該設在江西巡撫衙門內。賀六卻沒有依照舊例。他知會了江西巡撫,將行轅設在了江西兵備道衙門裏。


    因為江西兵備道任國章,是徐階的學生、賀六的老相識。


    要說這任國章,也算是一號猛人。他在江西兵備道的位子上,一幹就是十四年。江西民風剽悍,盜匪成群。隻有任國章做兵備道,才能鎮的住當地匪患。


    其他省份的兵備道,都是正四品官兒。因為任國章資曆老,朝廷特旨賜他領兵部右侍郎銜,職正三品。


    賀六跟兒子在祠堂周圍四處巡查了一番。


    賀六道:“讓弟兄們在這兒盯著。咱們先回兵備道衙門,見見你任伯父。”


    賀世忠點點頭:“我小時候聽您說過。您當初去廣西途經江西遇險。幸好找到了任伯父,他帶兵一路將您護送到了廣西。”


    賀六道:“是啊。我跟他算是老朋友了。”


    賀六父子來到了兵備道衙門。任國章在衙門口迎接二人。


    任國章拱手道:“六爺,自隆慶五年一別,咱們足有七年未見了!您這一向可好啊?”


    賀六指了指自己的兩鬢:“你瞧瞧,我的鬢角都白了!五十八的人了啊,眼見就要到耳順之年了。”


    任國章摘下自己的烏紗帽:“您瞧六爺,我的頭發也都白了!唉,歲月不饒人啊。走,裏麵請,我給你備好了一桌接風宴!”


    三人進了後衙飯廳,依次坐定。


    任國章給賀六斟上酒:“六爺,您這一趟來南昌,是辦什麽差事?”


    賀六微微一笑:“任兄,有些事兒,我不方便說。”


    任國章道:“倒是我失言了。誰不知道,錦衣衛專辦秘密差事。既然是秘密差事,我就不該瞎打聽。不管您辦的什麽差,要用兵馬,直接跟我說。整個江西的兵馬,都是我在統轄。”


    賀六道:“成。任兄,你做江西兵憲,也有十四年了吧。唉,真可謂是鞠躬盡瘁。朝廷也沒說升您做個巡撫或者布政使。”


    任國章道:“吏部那邊,倒是幾次打算把我調到外省去做布政使。我沒同意。江西地麵離開我,恐怕要亂成一鍋粥。吏部的人也算仗義。見我如此決絕,便不再提給我調職的事兒。他們上書內閣,賜了我個兵部右侍郎銜,又給我晉職正三品。”


    賀六轉頭對賀世忠說道:“世忠,看見沒,什麽叫一心為國?你任伯父就是一心為國的最好榜樣。”


    任國章道:“不敢不敢。我當了十四年的兵憲,不懂民政。真要是做了布政使,恐怕要辜負了朝廷的厚望。”


    賀六隨口問道:“任兄是帶兵的文官,又是徐閣老的高徒。寫的一手錦繡文章。可謂是滿腹經綸,學富五車。我聽說南昌有個立仁書院。立仁書院那邊,沒請任兄過去講講學?”


    任國章眉頭一皺:“六爺,你怎麽突然問起書院的事兒來了?立仁書院?我是不會去的!裏麵的掌院、教授,天天借古諷今,指桑罵槐的抨擊朝政,嘲諷張首輔。我才不去湊那個熱鬧。”


    賀六問:“這麽說,立仁書院的人抨擊朝政,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你們當地的巡撫衙門、知府衙門為何不管一管?”


    任國章搖頭:“沒法管!讀書人的嘴,比刀劍都要厲害。要真封了立仁書院,抓了書院裏的學子,江南那些酸文人的唾沫星子,還不得把巡撫衙門給淹了?橫豎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他們在書院裏罵罵人,逞逞口舌之快,無礙大局。當地官府,也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賀六問:“任兄可聽說過江南名士何心隱?”


    任國章道:“當然聽說過。他的名聲很大,號稱當世大儒。不過此人又很神秘。很少公開露麵。您怎麽突然提起他來了?”


    賀六笑而不答。


    賀六父子跟任國章喝完了酒,各自回房睡去。第二天清晨,他們再次來到陽明先生祠堂。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錦衣鎮山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肥胖的可樂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肥胖的可樂並收藏錦衣鎮山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