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六從薊州鎮回到京城,已是入冬。冬去春來,春去夏來。時光像車輪一般,滾滾向前。


    萬曆八年,初夏。何芳晴臨盆了。


    賀府西跨院中,下人們端著一盆盆熱水、毛巾,慌亂的走動著。幽禁何芳晴的小樓裏,傳來女人撕心裂肺的叫喊聲。


    白笑嫣恨何芳晴,這個放蕩而又歹毒的女人,讓她的兒子賀世忠被迫出走異國他鄉。可何芳晴肚子裏的孩子,畢竟是賀世忠的骨肉。所以白笑嫣焦急的守候在小樓外,為小樓內的叫喊聲感到揪心。何芳晴無足輕重,她肚裏的孩子對白笑嫣來說卻是萬分重要。


    專為宮中諸位嬪妃接產的楊姑姑走出了小樓。王皇後聽聞賀六的小妾臨產,特地將楊姑姑派了過來。


    楊姑姑走到白笑嫣麵前,口氣沉重的說道:“賀夫人,大人、小孩,隻能保一個。是要大還是要小,請夫人趕緊做個決斷。”


    白笑嫣不假思索的說道:“保小!”


    楊姑姑道:“人命關天,賀夫人要不要再考慮考慮。”


    白笑嫣搖頭:“不用考慮了,保小。”


    楊姑姑聞言,轉身回了小樓之中。


    何芳晴痛苦的呻吟聲,又持續了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後,呻吟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嬰兒嘹亮的啼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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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姑姑走出了小樓,沉痛的對白笑嫣說道:“貴府二夫人,香消玉殞了。”


    白笑嫣才不關心何芳晴的死活,她拽住楊姑姑的手,焦急的問:“孩子呢?”


    楊姑姑答道:“孩子活下來了。恭喜賀夫人,是個男孩。”


    錦衣衛檔房。


    賀六正跟王八下雙陸棋呢。副千戶楊萬急急忙忙的跑了進來,大聲的說道:“六爺,你府裏來人傳話,說二夫人生了個男孩。”


    賀六表情複雜的“哦”了一聲。


    楊萬又道:“六爺,二夫人生下孩子後,血崩而死。請節哀。”


    賀六心中,五味雜陳。何芳晴是李太後安插到他身邊的棋子。又視他為殺父仇人。十個月前,她還害的賀世忠被迫跑去了wo國。賀六巴不得她早些死。


    可她畢竟是為賀家承繼香火而死的。賀六心中又有一絲憂傷。


    王八說道:“恭喜六哥,你又當爹了!還不趕緊回家去看兒子?至於二夫人的死,還請節哀順變。”


    賀六一愣。兒子?!那個孩子,其實是他的孫子。可他為了賀家的名聲、世忠的前途,隻能把他當成自己的兒子養。


    賀六道:“嗯,那我先走一步了。楊萬,你給我備匹馬,我騎馬回去快一些。”


    六十歲的賀六,騎上了馬,朝著家中飛奔而去。


    白笑嫣已經將孩子從西跨院,抱到了自己的臥室之中。賀六走了進來,問道:“孩子呢?”


    白笑嫣將孩子抱到賀六麵前:“你看這眼睛,多像世忠啊。”


    賀六將孩子抱起來:“得給他取個名字。可惜,本來應該世忠這個當爹的給他取名字。”


    白笑嫣連忙提醒賀六:“六哥,你得記住,這孩子,不是你的孫子,而是你的兒子!”


    賀六歎了聲:“是啊。唉,世忠要是從wo國回來了,竟要叫他一聲‘弟弟’。我想想,名字,名字。有了。就叫他賀澤貞吧。”


    白笑嫣是何等聰慧的人,她道:“澤貞?這個貞,是汝貞的貞吧?汝貞是襄懋公胡宗憲的字。你給這孩子取名‘澤貞’,是想這孩子長大後,能像胡宗憲那樣,做一個朝廷的棟梁之材。”


    賀六歎道:“知我者,夫人也。”


    賀府喜添新丁。李太後、萬曆帝、王皇後分別派馮保、張鯨、王安三人送來了喜慶寶物,這自不必說。


    張居正及內閣諸位閣員亦各自派人送來了禮物。


    內閣次輔呂調陽去年冬病死。次輔的位子空了出來。張居正卻沒有急於選定呂調陽的繼任者。在他看來,次輔的位子是一個蘿卜。那幾個閣員,隻有圍著這個蘿卜轉,又誰都得不到,才能死心塌地的為他幹活。


    賀六厚葬了何晴芳。賀澤貞的降生,讓他感到欣慰。畢竟,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賀家的香火,總算是接上了。


    之後的半年裏,他天天掰著手指算日子,盼著兒子賀世忠從wo國歸來。


    萬曆八年十一月。


    賀六在錦衣衛檔房之中心事重重的枯坐著。按照沈惟敬一個月之前的飛鴿傳書所說。如果海麵風平浪靜,這幾天,他們差不多該回來了。


    賀六站起身,想走出檔房。王八攔住了他。


    王八道:“六哥,又去門口等世忠他們啊。我已經讓楊萬等在衙門口了。隻要他們回來,楊萬馬上就會來稟報。”


    王八話音未落,楊萬急匆匆的跑進了檔房。他高聲道:“六爺!倭情百戶所的弟兄們進城了!還有兩柱香的功夫,就能回錦衣衛衙門!”


    賀六聞言大喜過望。他幾乎是跑著衝向錦衣衛衙門前。


    兩柱香的功夫,仿佛過了兩年那樣漫長。終於,賀六看到了幾十個身著wo國服飾的人,騎著馬緩緩向著錦衣衛衙門這邊來。領頭的人,正是倭情百戶所百戶沈惟敬!


    賀六伸著脖子,好一頓張望,卻未見賀世忠的影子!他心裏有一絲不祥的預感。


    終於,馬隊來到了錦衣衛衙門前,沈惟敬等人紛紛下馬。


    賀六衝了過去,雙手拽住沈惟敬的衣領:“世忠呢?”


    沈惟敬跪倒痛哭流涕:“六爺!我沈惟敬對不住您!我沒照顧好小爺!”


    賀六聞言,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他。。。死了?”


    沈惟敬搖搖頭:“那倒沒有。請小爺。”


    馬隊的最後麵,有一輛馬車。幾個力士掀開馬車的車簾,用擔架抬下來一個人。


    賀六衝了上去,擔架上的人,正是他的兒子賀世忠。


    賀世忠的身上,蓋著一塊白布。他閉著眼睛,臉色煞白,額頭上淨是虛汗。


    賀六掀開那塊白布,賀世忠的右臂已經不見!他的右邊肩膀上,綁著厚厚的幾層繃帶。繃帶滲出殷紅點點。


    沈惟敬在一旁如喪考妣的解釋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倭情百戶所的弟兄,假扮成走私海商,在wo國幾個大藩待了一年多。搜集了不少的情報。


    一個月前,他們在橫須賀港準備上船回國的時候,遭到了太政院忍者的襲擊。太政院忍者,乃是wo國梟雄織田信長豢養的一群死士家奴,專為他辦秘密差事。類似於大明的錦衣衛或東廠。


    雙方一番激戰,賀世忠的右臂,被太政院忍者的手裏劍擊傷。沈惟敬帶著手下力士,拚死護著賀世忠上了船。


    海船終於駛離橫須賀港。賀世忠的右臂的傷口開始潰爛。茫茫大海,又沒有什麽金創藥可用。賀世忠發起了高燒。


    沈惟敬為了保住賀世忠的命,隻得斷了他的手臂。賀世忠活了下來,卻落下了殘疾。


    沈惟敬說完這一切,跪倒在賀六麵前,痛哭流涕:“六爺,我沒保護好小爺,你殺了我吧!”


    賀六將自己的手,放在兒子的肩頭,咬牙切齒的說道:“wo寇!太政院忍者!不報此仇。我賀六誓不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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