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六回了家,躺到床上。人老了,覺就少。賀六歪頭,透過窗戶看著屋外紛飛的大雪,暗自出神。


    李太後讓他幫著陷害張鯨、鄭貴妃。雖是陷害,李太後卻有一個堂而皇之的理由:為了江山社稷。


    李太後是賀六的老主子,賀六自然不能跟自己的老主子為敵。


    賀六打定了主意,明日一早,便給張鯨上刑,拿到口供。


    朦朧間,賀六的腦海裏,忽然閃過李太後在土地廟中說過的一句話:宮裏往外麵派內應,並不是什麽稀奇事。哀家往東廠派了內應,皇上如今不一樣往錦衣衛派了內應麽?


    賀六猛然從床上坐了起來。


    柳應海,是李太後暗中派到東廠的內應。


    王之禎、駱思恭,卻是皇上明著派入錦衣衛的內應!


    這兩人雖平日裏對師傅賀六畢恭畢敬,然而,他們骨子裏,依舊是皇上的人!而非他賀六的人!


    就在此時,楊萬頂風冒雪的敲響了賀府的大門。


    賀六來到大廳,問道:“這都後半夜了,什麽事這麽急,不能等到明天早上再說?”


    楊萬火急火燎的說道:“六爺!不好了!廖芳,在北鎮撫司詔獄裏自盡了!”


    賀六倒是鎮定自若:“哦?今晚當值的是誰?駱思恭還是王之禎?”


    楊萬壓低聲音道:“我有個親信百戶,今夜在衛中當值。他剛才告訴我,王之禎半夜回了錦衣衛,找了當職的駱思恭。而後駱思恭撤掉了詔獄的守衛,跟著王之禎進了詔獄。他二人從詔獄走後,廖芳便被人發現自殺了。六爺,這事兒是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兒。王之禎和駱思恭這倆望八蛋吃裏扒外,投靠了張鯨。”


    賀六搖頭:“不要這麽說王之禎和駱思恭。張鯨不是他們的主子。他們隻有一個主子。唉,聖意難違啊!”


    楊萬驚訝道:“六爺,難道殺掉廖芳,是皇上的意思?皇上要保張鯨和鄭貴妃?”


    賀六點點頭:“有人犯了致命的錯誤。那人讓廖芳同時咬出了張鯨和鄭貴妃。若單單咬出張鯨,張鯨必死無疑。可加上一個鄭貴妃,張鯨就好比有了一道免死金牌。走吧,去詔獄。不出意外的話,廖芳應該還留了一封‘遺書’。”


    二人出了門,踏著雪去了北鎮撫司詔獄。


    詔獄之中,已經亂成了一鍋粥。王之禎正在訓斥看牢百戶。趙慈當年帶出來的三個徒弟,圍著廖芳的屍體,給廖芳驗屍。


    見賀六來了,王之禎拱手道:“六爺,屬下是錦衣衛的左同知,監管詔獄。詔獄之中,出了犯人自盡這種事兒,我這個左同知難辭其咎,還請六爺責罰。”


    賀六意味深長的說道:“人要是想死,總有一萬種辦法去尋死。看是看不住的。不過嘛,就怕廖芳不是自殺,而是他殺。”


    趙慈的大徒弟蔣夕遠對賀六說道:“六爺,看上去像是自殺。牢房內並無打鬥過的痕跡。廖芳隻有手腕上有一處致命傷。他是打碎了喝水用的瓷碗,用瓷片割斷了自己手腕上的血管。”


    賀六心道:王之禎不愧是我帶出來的徒弟。辦事還挺利落。


    王之禎從懷中,掏出一個信封:“六爺,廖芳留下了一封遺書。”


    賀六展開遺書。上麵竟是廖芳的筆跡:我廖芳罪該萬死!京城首富家發生的巫蠱案,我是罪魁禍首。為了脫罪,我隻好胡亂攀扯,先誣告恭妃在嫻嵐苑埋下巫蠱陣詛咒皇上,又誣告張鯨、鄭貴妃借巫蠱案陷害恭妃、皇長子。


    其實,嫻嵐苑的巫蠱陣,既與恭妃無關,亦與張公公、鄭貴妃無關。


    布偶與桃木人,乃是藍道行藍神仙在嘉靖四十年派我我入宮偷偷埋下的。當時藍神仙跟居住在嫻嵐苑的鄭嬪有仇,故而布下巫蠱陣陷害鄭嬪。


    我廖芳罪該萬死!臨死之前,要是不說真話,進了閻羅殿,怕是要下拔舌獄。故而我說出了真相。罷了,我以死謝罪!


    賀六沒有想到,這封偽造的遺書,竟把髒水潑到了已死去近三十年的藍神仙身上。


    且這封遺書漏洞百出。既然桃木人、布偶是三十年前埋下的,那又怎麽解釋兩個布偶上寫著的,皇上和皇三子的生辰八字?桃木人上寫著的皇長子的生辰八字?


    難不成藍道行真是得道高人,能夠預料到幾年後萬曆帝的生辰?幾十年後,皇長子和皇三子的生辰?


    賀六將遺書放到了懷中:“走吧,叫上陳公公,咱們入宮見駕。”


    陳炬和賀六、王之禎進永壽宮時,已近黎明時分。照祖宗規矩,這個時辰皇帝該到承天殿召開朝會。


    然而,自萬曆十五年起,萬曆帝已經整整兩年沒有上朝了。此刻,他正坐在永壽宮膳廳內用早膳。


    萬曆帝吃完早膳,來到大殿中。


    陳炬扶地叩首:“啟稟皇上,奴婢該死。奴婢監管錦衣衛,卻沒有看好錦衣衛內關著的重犯廖芳。昨夜,廖芳割腕自盡了!”


    萬曆帝繼承了嘉靖爺、隆慶爺跟臣子演戲的光榮傳統。他的演技,要比嘉靖爺、隆慶爺技高一籌!


    他故作驚訝的神色:“啊呀!廖芳可是巫蠱案的重要案犯!他死了,還怎麽查此案的幕後指使者哇!不妙!大大的滴不妙哇!”


    賀六心中暗道:皇上唱戲的功夫,與京城裏昆曲四大名班的那些挑梁台柱子不相上下。


    王之禎開了口:“啟稟皇上,廖芳死前,留下了一封遺書。”


    萬曆帝連忙道:“哦?快快呈上來。”


    萬曆帝看完了遺書,道:“去,召申時行,王錫爵入宮。”


    不多時,申時行和王錫爵進得永壽宮中。


    萬曆帝道:“二位愛卿,出大事了!廖芳在詔獄自盡了!這是他的遺書,你們看看吧!”


    申時行是何等聰明人?他看完遺書,立馬發現了蹊蹺:“皇上!這遺書有假!遺書中說,布偶,桃木人是嘉靖四十年埋下的。藍神仙是如何得知皇上、皇長子、皇三子的生辰八字的?”


    萬曆帝不演戲了!他露出真麵目,開始跟臣子耍起了無賴,胡攪蠻纏:“藍神仙當年得嘉靖爺聖寵,自然是有本事在身的!身為朝天觀的觀主,他能掐會算也不是什麽新鮮事!”


    申時行勸諫道:“皇上,子不語怪力亂神。”


    萬曆帝龍顏不悅:“怎麽,難道你認為嘉靖爺是個昏君?寵信一個沒有本事的江湖騙子?”


    萬曆帝抬出了自己的皇爺爺壓申時行,申時行也不好再說什麽,隻得叩首道:“臣不敢。”


    萬曆帝道:“藍道行一定是有幾分真本事的。不然,嘉靖爺也不會讓他做朝天觀的觀主,代天子敬天。他算出幾年後朕的生辰,算出幾十年後皇長子、皇三子的生辰,沒甚稀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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