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萬有些奇怪,他向來隻佩繡春刀,從來都是不用劍的。傅寒淩卻說這柄劍是他遺落在神機營的?


    那身著鴛鴦戰襖的騎兵不是別人,正是何心隱的徒弟張海旭!


    張海旭猛然抽出劍,直刺向楊萬!


    楊萬下意識的一勒韁繩。紅鬃馬的馬蹄騰空,正好踹向張海旭的前胸!


    說時遲,那時快。張海旭不愧是練了十幾年武的人,他一個後仰,將寶劍刺向了馬腹!紅鬃馬轟然倒地。楊萬摔在了地上。他這一摔,腦袋恰好撞在了地上的一塊石頭上。


    駱思恭以及一眾兵部親兵反應過來,刀劍出鞘,殺向張海旭。


    張海旭左格又擋,起初竟然絲毫不落下風!


    然而,雙拳始終難敵四手。何況張海旭麵對的,是三百兵部親兵?不多時,他開始落了下風。眼見抵擋不住,張海旭高喊一聲:“何先生,我來找你了!”


    喊完,張海旭將劍一橫,抹了脖子。


    駱思恭伸手探了探張海旭的鼻息,已經是斷了氣。


    隨後,駱思恭轉身,快步走到楊萬麵前。楊萬腦袋撞在了石頭上,已經是昏迷不醒。


    駱思恭給楊萬掐了人中,楊萬依舊沒有醒過來。


    石星急得大喊:“快!去神機營,讓神機營的醫官到這兒來,就地給楊鎮撫使診治!算了,快,將楊鎮撫使抬到神機營去!”


    三天後,楊宅。


    賀六跟陳炬、王之禎、駱思恭、賀澤貞來到了楊府之中。三天前,楊萬遇刺,腦袋撞了石頭,被就近送到了神機營中。神機營的醫官給他用了藥,倒是將他救醒了。可醒來之後,楊萬目光呆滯,口流涎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狀若癡呆!


    今日,傅寒淩專門派遣兵士,將他送回了京城的自家府邸。


    此刻,太醫院的林醫正正在給楊萬診脈。


    林醫正診完脈,賀六焦急的問道:“楊萬到底怎麽樣了?”


    林醫正道:“顱腦受了重擊。傷了神智。”


    賀六急忙問:“還有恢複的可能麽?”


    林醫正實話實說:“我給他開些藥,盡人事,聽天命吧。”


    賀六以前是鐵石心腸的硬漢,可現在他上了年紀,眼淚多了起來。他鼻頭一酸,渾濁的老眼裏,竟然擠出兩滴眼淚:“一切都是命啊。我的萬兒躲過了刺客的那一劍,卻沒躲過地上那塊該死的石頭!”


    王之禎在一旁道:“師傅,刺客的身份已經查清楚了。此人以前是何心隱的學生。名叫張海旭。”


    張海旭已經抹了脖子,刺殺案看上去已經了斷。賀六把這件事,當成了單純的複仇。他歎息道:“唉,江南書院案已經過去了十幾年,這刺客怎麽還沒忘記十幾年前的仇恨?”


    王之禎問:“師傅,這案子還要不要查下去?”


    賀六搖頭:“刺客已經死了,沒必要再查這件事了。咱們錦衣衛專辦欽案。但凡是有飛魚服在身的,誰沒有幾十個仇人?罷了吧。冤冤相報何時了呢?”


    賀六走到楊萬麵前。原本精明強幹的北鎮撫使,如今卻是一副癡呆的模樣。這讓賀六心酸不已。


    說來也怪,楊萬自從傷了腦袋,醒來後已經三天沒說過一句話了。見到賀六,他卻流著口水,嬉笑著說道:“嘻,海,海。”


    賀六問:“海?什麽海?”


    楊萬的回答,依舊是一個字:“海。”


    賀六恍然大悟:“哦,你的原籍是天津塘沽口。你是想去看看老家的海?”


    楊萬沒有再說話。


    賀六抱住了楊萬:“好!我帶你去一趟塘沽口。咱爺倆,好好看看你家鄉的海。”


    轉頭,賀六吩咐王之禎:“點二百力士,帶上手銃,明日護送我和楊萬去一趟塘沽口。”


    王之禎拱手道:“屬下領命。”


    楊夫人在一旁摸著眼淚:“離京前,他還跟我說,回京就擺認親宴,認澤貞當義子呢。怎麽這一回來,就變成這樣了呢。嗚嗚嗚嗚!”


    賀六聞言,命令道:“駱思恭,你過來,扶住楊萬。”


    隨後,賀六又命令賀澤貞:“貞兒,跪下,給你的二位義父磕頭!”


    賀澤貞聽命,叩首:“兒子賀澤貞,給二位義父磕頭了。”


    賀六道:“貞兒,你給我聽好了。從今天起,楊萬和駱思恭就是你的義父。楊夫人,就是你的義母!你要時時想著孝敬義父、義母。”


    賀澤貞點點頭:“祖父,貞兒記住了。”


    賀六又對陳炬說道:“陳公公,麻煩你以司禮監秉筆、錦衣衛監管太監的身份,給皇上遞一道折子。請皇上恩準,賜楊萬以錦衣衛指揮僉事銜告老。唉,四十歲的人,就隻能這麽告老了。可悲,可歎啊!”


    陳炬道:“六爺放心。隻要我在司禮監一天,就會照顧楊萬一天。”


    數日之後,傍晚,天津塘沽口,海灘。


    浪奔,浪流。浪花不知疲倦的拍打著沙灘。


    賀六扶著楊萬,坐在沙灘上。他們身後五十步,站著一百多名錦衣衛力士隨行保護。


    楊萬指著大海,大聲的喊:“嘻!海!海!”


    賀六道:“萬兒,你是想去海裏去洗個澡麽?”


    楊萬拍了下手,嘴裏還是一個字:“海!”


    賀六費力的幫楊萬脫了衣服,自己也脫下衣衫。他攙著楊萬,走向大海之中。


    海水洗刷著兩個錦衣衛的身體。賀六歎道:“萬兒,再多的海水,也洗不幹淨咱們爺倆的一身血啊。這些年,咱們要了無數人的命,自然有無數人,也想要咱爺兒倆的命。”


    楊萬沒有說話,隻是站在海水裏,望著一輪夕陽。


    殘陽如血,將海平線染成了紅色。


    楊萬突然開始狂笑。


    賀六一頭霧水:“萬兒,你笑什麽?”


    片刻之後,賀六不知道為什麽,竟然跟著楊萬,一起仰天狂笑。


    這是一種淒涼、無助的笑聲。


    滄海用另一種笑聲,波濤洶湧,來回應賀六、楊萬爺倆。


    滄海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波記今朝。蒼天笑,紛紛世上潮,誰負誰勝天知曉。


    江山笑,煙雨遙。濤浪淘盡,紅塵俗世知多少?清風笑,竟惹寂寥。


    豪情還剩,一襟晚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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