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承運庫中。


    萬曆帝用一種近乎癡迷的目光,貪婪的凝視著庫房中的一排排鐵架。鐵架上擺放的,全都是銀元寶,金錁子。


    一旁的張鯨心中暗道:皇上看銀子的眼神,活像是一個幾十年沒吃過飽飯的老農,見到了豐收的莊稼。


    賀六曾對外孫李漢驕說過,他可以懲治朝廷裏任何一個貪官,卻懲治不了全天下最貪的那個人。


    那個人,正是一國之君、社稷之主,萬曆大皇帝!


    萬曆帝道:“賣字畫所得近兩百萬兩,查抄東廠的蛀蟲家財,又有一百多萬兩。張鯨,如今內承運庫存銀,共計有多少了?”


    張鯨答道:“將金子也折算成銀子,內承運庫如今存銀共計九百八十萬兩。”


    萬曆帝的強迫症又犯了:“什麽?還是不夠一千萬兩麽?”


    張鯨連忙道:“奴婢該死,沒有經營好內承運庫。”


    萬曆帝問一旁的永壽宮管事牌子魏忠賢:“小魏子。你有什麽法子,能讓內承運庫更加充實?”


    魏忠賢是王安的幹孫子。王安雖然見識不及內閣諸員,骨子裏卻是個心係黎民百姓的好人。魏忠賢與幹爺爺王安不同。在他眼裏,跟皇上相比,黎民百姓算不得什麽。


    魏忠賢的腦子轉得倒是夠快。他道:“啟稟皇上。內承運庫中的字畫,都是皇家珍品。奴婢以為,流落到民間不成體統。”


    魏忠賢說完這話,張鯨樂了。張鯨一向與王安不睦。王安的幹孫子說這話,不是質疑皇上,不該賣內承運庫的字畫麽?張鯨心忖:魏忠賢啊魏忠賢,虧你平日裏伶牙利嘴的。竟然說出這種話。你就等著皇上懲治你吧!


    萬曆帝聞言,果然皺起了眉頭:“魏忠賢,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魏忠賢鎮定自若的說道:“皇上,還有十天,就是您的三十四歲壽誕了。朝廷百官,身為您的臣子,自然該獻上壽禮,以表孝心。奴婢想啊,皇上平日裏是最喜歡名家字畫的。不如奴婢私下裏支會朝臣們一聲。就說壽誕不要送些金啊、銀啊的俗物!多送些能夠傳世的名家字畫。”


    萬曆帝是何等聰明人?他立馬明白了魏忠賢的意思!


    名家字畫,賣給了京城古玩行,換來了兩百萬兩銀子。借著壽誕的機會,他這個一國之君,可以讓朝臣們自掏腰包,從古玩行裏買回這些名家字畫,作為壽禮獻給他!


    一來一回,名家字畫還在內承運庫之中。他這個做皇帝的,白賺兩百萬兩銀子!


    這種把戲,一年可以玩一回!今後,內承運庫每年都會憑空多出兩百萬兩銀子來!說白了,那些名家字畫,成了萬曆帝用來斂財的工具!


    萬曆帝心裏樂開了花,臉上卻是不動聲色。他對魏忠賢說道:“哦,那你看著辦吧。”


    一旁的張鯨傻眼了!他知道,魏忠賢的計策,得到了萬曆帝的賞識!本來他還打算看魏忠賢出醜,結果人家不但沒出醜,反而出了彩!


    三日後,賀府。


    六部的幾位尚書、侍郎,五軍都督府的幾位掌軍大帥,一窩蜂的來了賀府。


    賀六有些奇怪,問道:“諸位,你們都是朝廷重臣。這時辰不在本部當差,怎麽都到我這兒來了?”


    工部左侍郎栗雲安道:“六爺,我們聽說,您跟京城古玩行的關係匪淺?”


    賀六點點頭:“我以前拜在端古齋的許炎平老掌櫃門下做徒弟。跟京城古玩行的人多有來往。怎麽了?”


    栗雲安道:“您能不能跟古玩行的人商量商量,將他們最近吃進的那批內宮珍品字畫,便宜些賣給我們幾幅?我們會適當給他們提提價,讓他們少賺些。”


    賀六一頭霧水:“什麽?你們要買字畫?怎麽這麽急?”


    栗雲安答道:“咳。過幾日就是皇上的三十四歲壽誕了。永壽宮管事牌子魏公公頗為了解皇上的心思。他放出風來,皇上這次壽誕,最希望得到的壽禮,就是珍品字畫。。。”


    賀六一拍腦瓜:“皇上這是要。。。”


    賀六本來想說,皇上這是要借著那批內宮字畫,榨朝廷官員們的油!可話到嘴邊,他又咽了下去。


    栗雲安問:“六爺,皇上要什麽?”


    賀六道:“哦,沒什麽。這事兒我可以替你們去跟古玩行的人商量。可那些字畫,價格頗高。恐怕諸位要吃不消。”


    栗雲安一臉正氣的說道:“皇上乃天下臣民之父!我們這些當臣子的,好容易有個機會孝敬他老人家,即便是砸鍋賣鐵也在所不惜!”


    那一批名家字畫,動輒幾千、上萬兩。按理說,清官是拿不出那麽多銀子來的。


    可如今,吏治早已不是張居正、申時行、王錫爵主政時的那番摸樣了。專門約束官員的考成法,已經名存實亡。大明官場,又變回了嘉靖末年時的景象。十個官員八個貪,剩下兩個是清官。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


    曆史就像是一個無窮無盡的輪回。秦人不暇哀之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複哀後人也!!


    總之,京城的大小官員們,誰都能隨隨便便拿出幾千兩銀子買字畫,在萬曆帝麵前邀寵。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太倉國庫的空空如也!黎民百姓的饑寒交迫!


    賀六看著這些官員,歎了口氣:“唉,好吧。我去給你們跟古玩行牽線搭橋。”


    一眾官員見賀六答應了,個個麵露喜色。栗雲安道:“六爺,那我們就謝謝您老了!”


    七天後,永壽宮張燈結彩。萬曆帝大開壽宴,款待群臣!


    李煜的《入國知教圖》、劉鬆年的《醉鬆》、黃庭堅的《秉燭夜遊圖》。。。一幅幅剛剛從內承運庫賣到民間的名家字畫,又回到了宮中。萬曆帝明擺著是在打群臣的秋風。周瑜打了黃蓋,老黃蓋們為了邀聖寵,也樂得出這一回血。


    賀六身為太子少保,亦參加了這場宴席。他目光凝重的看著殿前堆成山的名家字畫,嘴裏就像是吃了顆蒼蠅。


    天子是貪的,下麵的官員定然上行下效。你貪,我貪,大家貪。國庫怎麽能不捉襟見肘?老百姓要是能過上好日子才怪!


    這根本不是一場喜慶的壽宴,而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鬧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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