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過神的時候,天河發現自己坐在已被查封的家中,吃著早餐。


    剛烤好的厚片吐司上,塗著滿滿的奶油及香甜的蜂蜜。一瞬間,上等小麥的香氣,在他的嘴巴裏擴散。他一口接一口地吃著炒得滑嫩的炒蛋、從德國直接進口的香腸以及煎得酥脆的培根。


    對天河來說,這是非常熟悉的早晨景象。


    「果然,那是……」


    所有財產遭到查封及無家可歸的事,原來全都是夢啊。天河如此深信著。因為自己現在就在家裏吃著美味早餐。這才是現實,昨天發生的都隻是惡夢。


    天河滿足地吐了一口氣。


    就在這個時候,天河聽到餐廳的門外,傳來敲門聲。


    「是誰?」


    但是,對方沒有回應——隻是繼續敲著門。


    「吵死人了,契訶夫,去開門。」


    然而,卻找不到契訶夫的身影。


    「真是的……」


    沒有辦法,天河隻好站起身子,將手伸向門把。


    「……哇哇哇哇哇!」


    打開門的瞬間,上百張寫著「查封」的字條……不,是成千上萬張,被強風吹進房間裏。數量多到嚇人的紙張,就這麽貼在所有家具及裝飾品上。最後,連天河的身上也貼滿了。


    「搞什麽啊!契訶夫!契訶夫你在哪裏啊?」


    天河竭盡所能地呼喚著。不過,不要說契訶夫了,連半個人影也沒有。


    天河的嘴巴也塞滿了紙張,他漸漸感到呼吸困難。


    (我不要!再這樣下去我會死的!)


    意識逐漸消失,就在他感覺自己快斷氣時——


    清晰的叩叩聲,突然傳入他的耳裏。


    「——什麽聲音?」


    天河醒了過來,全身汗流浹背。


    他坐起身子,環顧四周,才發現自己是在butler system的房間裏。


    睡了一晚,身邊的一切仍舊沒有改變,自己一樣待在這個三坪大的窮酸房間中。


    (原來剛剛是在作夢……這才是現實生活。)


    天河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他無奈地想著,雖然能從惡夢中醒來是件好事,醒來後卻是這樣的環境……哪一邊才算是真正的幸福呢?


    天河思考時,敲門聲仍然持續著。


    「唉……」


    他帶著不愉快的臉色,站起身子打開房門。


    滿臉笑容的勞倫斯正站在門口。


    「天河,good m……哇!你頭發亂得可以。」


    天河露出生氣的表情,用手整理了一下頭發。但是不聽話的頭發,仍舊東翹西翹。


    「阿烈說他早餐還沒收起來,叫你快下去吃。」


    勞倫斯說完便走下樓去。


    (說起來,肚子還蠻餓的。)


    昨晚沒有進食就睡了,肚子裏沒有半點食物,早已餓到前胸貼後背。


    (要換什麽衣服好呢……)


    天河想到昨晚沒換衣服便入睡,於是左顧右盼地看著狹小的房間。他看到一個衣櫃,走過去將它打開,沒想到裏頭除了衣架之外,什麽衣服也沒有。這裏不是之前住的飯店,當然沒有睡衣、浴袍。


    (我竟然連續兩天穿著同樣的衣服——)


    天河沒辦法,隻好直接下樓。


    天河來到昨天去過的客廳,勞倫斯正坐在餐桌前,喝著飯後的紅茶。


    「天河,你終於下來啦。」


    「…………」


    天河避開了勞倫斯的目光,走到餐桌的另一頭,坐在離他最遠的位子上。


    以往這個時候,隻要天河一坐到餐桌前,契訶夫就會立刻將早餐送來。


    然而,契訶夫沒有出現。


    「契訶夫呢?」


    這個時候,也隻能問勞倫斯了。


    「剛剛出門去了。天河家好像還有很多事需要處理的樣子。」


    「…………」


    (家裏的事……)


    雖然天河不知道具體情況,但他曉得一定還有許多麻煩事需要解決。


    (想也知道,那個笨蛋老爸一定留下一堆爛攤子,讓別人善後。)


    一想到失蹤的父親,天河的心情變得更糟。他好想立刻去找尋父親的下落。


    但是,身體的能量早已耗盡,根本沒有動力。


    「肚子餓死了~早餐呢?」


    「啊,隻要跟阿烈說一聲,他就會幫你做。」


    勞倫斯一說完,便主動地替天河點了早餐。


    「收到!」


    高邸的聲音從廚房傳了出來。


    「還要特地跟他說,真是麻煩。」


    天河感到不滿,大剌剌地靠在椅背上。


    「因為butler system的每個人,用餐時間都不一樣,所以早餐是點了之後才會做。對了,基本上早餐的時間隻到九點哦。如果阿烈不在的話,就自行處理。阿烈的行程表貼在牆上,要記得事先確認唷。」


    「嗯——」


    天河愈來愈覺得麻煩。


    (請一位專屬的廚師不就得了?契訶夫真是小氣。)


    「今天因為受到契訶夫的拜托,我才叫你起床的,明天開始你就要自行起床吃早餐哦。」


    雖然天河對於勞倫斯直接使用「契訶夫」這個綽號,有些不高興,但是更讓他在意的是起床一事。


    「啥!我要自己起床?」


    「呃?你又不是小孩子,這是理所當然的吧。」


    勞倫斯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回答。


    「…………」


    (平民的生活還真是麻煩啊……)


    天河大大地歎了一口氣後,雙手撐在桌上托住下巴。


    突然,有人敲了他的頭。


    「!」


    「久等的早餐送來羅,餓肚子的小鬼。」


    天河抬起頭,看到單手拿著托盤的高邸。


    「不要敲我的頭!」


    「歹勢、歹勢。」


    高邸一邊笑著,一邊將托盤放在桌上。


    托盤上放著白飯、醬菜、海帶豆腐味噌湯、煎蛋以及芝麻牛蒡。其實就是一般常見的日式早餐。


    「這是早餐?」


    天河皺起眉頭問道。


    (看起來像是貧民在吃的。)


    白飯、味噌湯及煎蛋,都冒著熱氣。除了醬菜之外,竟然還有一樣冷的配菜,那就是芝麻牛蒡。


    天河為了再次確認,用手指摸了一下小碟子的外圍。


    「……怎麽是冷的?」


    「啊,芝麻牛蒡是昨晚的剩菜,不過,放了一晚的芝麻牛蒡會更入味哦。」


    (昨晚的剩菜!)


    天河喜歡的是美式早餐,看到日式早餐就已經不太高興了,而且他隻吃現做食物,剩菜,他根本無法接受。


    (難道,我非得吃這個不可嗎……)


    天河真的不想吃,但是肚子咕嚕咕嚕叫個不停,而且現在已經不是可以挑食的時候了。


    天河小心翼翼地夾起芝麻牛蒡,像小狗一樣不斷聞著,確認是否有異味。


    一放入口,整個嘴巴都充滿了芝麻牛蒡的甜辣滋味。其實味道真的不錯,但是天河一想到這是昨天的剩菜,就倒盡了胃口,即使肚子再餓,他也不想吃。連放在麵前的其他菜色都提不起他的食欲。


    「我不要吃。」


    天河放下筷子,將托盤推開。


    他的態度惹惱了高邸。


    「喂!這可是我花心思做出的食物,你快給我吃完。」


    高邸將托盤又推到天河麵前,並將筷子遞給他。


    「雖然我不知道你過去都吃些什麽山珍海味,但這可是我辛苦做出來的早餐,我不準你抱怨,快點吃掉。」


    天河坐在位置上,抬起頭瞪著高邸。


    「這種喂狗的食物,我吃不下去。」


    「啥?」


    高邸非常激動,用力拍了桌子,讓餐具都跳了起來,發出巨大的聲響。


    「你將剩菜端出來當早餐,可說是最差勁的廚師了。以前我們家的廚師絕對——」


    「混帳,你以為你是誰!」


    高邸抓住天河的肩膀。


    「好痛啊,你不要碰我!」


    天河站起身,對高邸打了過去。


    「死家夥!」


    高邸也不甘示弱地反擊。


    「你竟然敢打我!」


    「我是一個有仇必報的人。」


    「……混蛋!」


    兩個人就這麽扭打在一塊。


    原本一直站在一旁、憂心忡忡看著兩人的勞倫斯,再也按捺不住,慌忙地跑到他們中間。


    「stop!stop!你們都住手。」


    但是,勞倫斯進入的時機不對,高邸的手肘頂到了他的肩膀,讓他整個人飛了出去,撞到牆壁。


    正在打架的兩人,不僅完全沒有察覺到,還繼續毆打著對方。


    「你們成熟一點好不好!」


    勞倫斯一邊撫摸著肩膀一邊站起身子,並將眼鏡戴好。


    天河和高邸抓著對方的衣服,互瞪著。


    (為什麽我要受這家夥欺負!)


    天河氣炸了。


    如果父親的公司沒有倒閉,就不會遇到這樣的人了。為什麽我得受這些人的氣?


    就在此時,他們聽到了怒吼聲。


    「你們這些混蛋,在做些什麽?」


    天河及高邸都吃了一驚,視線移轉到客廳入口處。


    那裏站著一位西裝筆挺、有著精悍神情、看起來四十多歲的男人。


    「mr.間宮!你來的正是時候。」


    勞倫斯終於鬆了一口氣。


    「如果打架受了傷,影響到工作,該怎麽辦?」


    間宮走向兩個人,看了他們一眼。


    「但是,這家夥侮辱了我做的料理。」


    高邸激動地說出事情經過。


    間宮皺了一下眉之後,對高邸說:


    「高邸,你還真是血氣方剛呢,我勸你還是冷靜一點比較好。為了這麽一點小事就如此氣憤,你要怎麽當一個可靠的執事呢?」


    「……嗟。」


    高邸不屑地咂嘴後,鬆開了抓著天河的手。


    天河也同時放開手。


    「你就是天河嗎?我已經從江古田那邊聽到你的事了。」


    「…………」


    天河沉默不語地看著間宮。


    「看你的樣子,還是個處在叛逆期的孩子嘛。你是不是也該成熟一點,我想你也不希望讓別人認為你很孩子氣吧。」


    (什麽嘛,這個老頭!太自以為是了吧!)


    天河直盯著間宮,然而,間宮一點也不畏懼。


    「天河,有沒有受傷啊?」


    勞倫斯擔心地開口詢問。不過,天河卻保持緘默,轉身離開。


    (都是些討厭的家夥!)


    天河氣衝衝地爬上三樓,回到了302號房。


    他躺在被窩裏,望著天花板。


    過沒多久……肚子又開始咕嚕咕嚕叫了。


    到頭來,胃還是空的。


    天河覺得自己如果繼續待在這裏,可能什麽也吃不到。


    「真是煩死了……對了!」


    天河想到一個好點子。


    待在這種地方,是沒有辦法好好享受美食的。


    所以,現在正是讓那些同學請客的好時機。


    「過去,我一直很照顧他們,現在該是讓他們回報的時候了。」


    既然決定了,就不需要再留在這裏。


    他立即站起身,用手整理一下頭發後,便走出房間。雖然身上的衣服還是昨天那一件,不過也沒辦法了。


    天河輕輕地踏在走廊上,希望不會被任何人發現。


    慶幸的是,二樓及一樓的走廊上,沒有半個人。


    (太棒了!我就快要有美食可以吃了。)


    就在天河滿懷著愉快心情走到玄關時,才發現鞋子竟然不見了。


    「真是奇怪——」


    他打開鞋櫃找尋鞋子時,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


    (糟了!)


    天河的身體抖了一下,迅速抬起蒼白的臉,卻看到梶就站在眼前。


    「這不是天河嗎?你出來迎接我啊?真令人高興呢。對了,你把這邊的所有鞋子都擦拭一遍。」


    梶帶著柔和的笑臉看著天河。


    「為什麽我得——」


    天河準備反駁時,很不巧,間宮從客廳走了過來。


    「啊,間宮,我正請天河幫忙把鞋子都擦拭一遞。」


    「哦,這個主意不錯。擦拭鞋子是執事最基本的工作之一。」


    「啥?為什麽我得做這件事?」


    「擦拭鞋子也等同於修練自己的耐心。有人曾說過,鞋子愈漂亮的人,心就愈是誠實美麗。不會擦拭鞋子的人,心就是一汙濁的。」


    間宮那張恐怖的臉靠了過來,讓天河忍不住將身體往後縮。


    「但是我……」


    「哦,你的心果然是灰蒙蒙一片吧。也是啦,最近家裏發生那樣的事情,對你來說或許——」


    天河打斷間宮的話,生氣地站起身子說:


    「我做就是了!這樣可以吧!」


    ※


    「隻是擦鞋子嘛,有什麽困難的!」


    天河氣憤憤地說道。


    「…………」


    他茫然地看著擺在眼前的道具。


    從小就被捧在手心上長大的少爺,根本不曉得該怎麽動手。


    「天河。」


    梶苦笑了一下,還是決定幫助天河。他拿起一隻黑皮鞋,迅速地開始動作。


    「鞋子是這麽擦的。」


    首先,拿布將表麵上的汙泥去除,接著以刷子將縫合處等較難清理的地方刷幹淨。大致完成之後,再以布沾些黑色鞋油。


    「這就是鞋油。鞋油依鞋子的種類及顏色分成許多類型。」


    梶示範如何沾鞋油擦鞋。


    「擦滿鞋油後,再拿另一塊幹淨的布,將鞋油推勻。」


    將鞋油推勻後,鞋子變得閃閃發亮。


    「好厲害……」


    天河發現自己忍不住稱讚起對方後,立即將嘴巴閉上。


    「是吧?變得亮晶晶的吧。看到鞋子這麽漂亮,心情自然也會變得超好。而且像這樣好好照顧鞋子的話,鞋子的使用壽命也會變長哦。」


    梶臉上露出爽快的笑容說道。


    天河回想起自己的鞋子,的確都是亮晶晶的。


    原本一直以為那是理所當然的事,但如今他才知道,並不是施了魔術,而是有人幫自己擦拭了鞋子。那個人就是契訶夫吧。


    「你做一次看看。」


    梶將另一隻鞋子遞給天河。


    天河依照梶所說的順序擦拭鞋子。


    雖然天河的手不算十分靈活,但是此時的他,比任何時候都要來得認真。


    「這鞋油真臭啊——」


    「要忍耐哦。」


    梶和間宮嚴肅地看著天河的動作。


    (……媽的!)


    天河一邊咒罵,一邊擦拭著鞋子。


    雖然之前天河相當佩


    服梶的功夫,而且看到鞋子如此漂亮時,高興得不得了,但是,實際動手之後,他才知道這件事做起來無聊到令人想睡覺。


    鞋子雖然變幹淨,自己的手卻愈來愈髒。


    (為什麽我會落得如此下場……我討厭擦鞋子!)


    看到天河終於擦完第一隻鞋子,間宮和梶說了聲:「接下來交給你了。」就往屋內走去。


    天河才擦完一隻鞋子就已經精疲力盡,他站起身子,像失了魂一樣佇立在玄關。不曉得是否因為還不習慣這份工作,他的背及肩膀都非常僵硬。


    (我到底在做些什麽……)


    連去找同學的動力,也全然消失了。


    此時,又有另一個人從玄關走了進來。


    那是一個年輕的男人,看上去,與天河的年紀差不多。


    「唷!你是新來的嗎?」


    「…………」


    天河緊皺著眉頭。


    照他的問題來推斷,他應該也是這裏的執事之一吧。


    現在明明是盛夏,但是向自己搭話的男人,卻穿著長袖白色襯衫,而且衣領處還打了個蝴蝶結。


    (這是哪國來的王子啊……)


    雖然天河知道這種打扮就是俗稱的哥德風格(gothic fashion),但是自己卻從不曾感興趣過。


    而且……


    (這個人還真是年輕啊。難道這裏也有高中生執事嗎?)


    圓滾滾的大眼睛、亮麗又滑順的頭發,和那件柔軟的襯衫還真是相襯呢。


    這個男生雖然比天河高五公分左右,但是怎麽看都像是個不到二十歲的青年。


    「你是誰啊?」


    「我叫本多維克托。」


    男生微笑地報上自己的名字。


    (這個名字還真像藝人呢。難道他是混血兒?)


    天河有點期待自己能和他合得來,畢竟年紀相仿,相處起來也比較輕鬆。然而,這份希望卻迅速破滅。


    「哇塞!」


    維克托靠近天河,突然叫道。


    「什麽啦?」


    天河不高興地轉開了臉。


    「你,有水難之相耶。」


    維克托說出一句奇怪的話。


    「啥?無憑無據的……」


    維克托沒有回答,隻是露出誇張的恐懼模樣,大聲地說:


    「在你身上,我看見了超級窮神啊~」


    「什麽!?」


    (搞什麽啊,這家夥真失禮!)


    天河氣昏了!窮神這個詞,確實符合天河現在的慘狀。但是,他為什麽要讓第一次見麵的人這樣詛咒!


    維克托完全無視天河握緊的拳頭,還不識相地說:


    「你原本是個咬著金湯匙出生的好命公子,如今卻窮途潦倒,身無分文,連買一罐飲料的錢也沒有,更別說是替換的衣服了。我說對了吧?」


    「吵死了……給我住嘴!」


    「唷?看你氣得麵紅耳赤的,我都說對了吧。哇哈哈~我是不是很厲害?我果然是天才!」


    維克托將手放在下巴上,笑嘻嘻地自賣自誇。


    「什麽天才!你這個隨口胡謅的家夥!」


    維克托聽了,登時大怒。


    「說我隨口胡謅?我是看你還是新人,才對你這麽友善的!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用這種態度跟我說話!」


    維克托揚起眉毛,滿臉怒氣。而且口吻與剛剛截然不同,變得十分嚴厲。


    啪!


    突然間,維克托舉起手,打了天河的左臉頰一巴掌。


    「你這、你這死家夥!」


    天河氣得暴跳如雷,將手中沾滿鞋油的布,往維克托臉上擦去。


    「你竟敢這麽對我!」


    維克托抓起天河,將他壓在牆壁上。


    天河的背受到大力撞擊,一時無法呼吸。


    「啊……」


    雖然天河露出痛苦的表情,但是維克托絲毫沒有減緩力道的意思。


    (這家夥,比我想像中還要厲害……真是氣死我了!)


    天河為了反擊,將維克托推了回去。就在這個時候……


    梶不知在何時來到兩個人的身邊,用雞毛撣子敲打他們。


    「天河,你的工作做得如何了?完全沒有進展啊……維克托,對於一個年紀小你一輪的人,何必這麽認真呢?」


    梶沉著冷靜地教訓了兩個人一頓。


    「啥?這家夥不是高中生……」


    「我已經二十八歲了,」


    維克托不屑地說道。


    「什麽?你謊報年齡!長那樣本身就是一種詐欺!」


    天河放開了維克托,並以手指頭指向他。


    #插圖


    「你這是對長輩說話應有的態度嗎?」


    天河的話,讓維克托的血壓再度升高。


    維克托又將天河推到牆壁上。


    胸部的痛楚,讓天河也再次燃起怒火。


    「要打架,我奉陪,你這混蛋!」


    「好啊,到外麵去!」


    「誰怕誰!」


    兩個人你來我往,互不相讓。


    天河甩開維克托的手,鞋子沒穿就衝了出去。


    突然,一道水柱噴在天河身上。


    「哇!」


    天河一時還搞不清楚狀況,隻能盯著眼前的人,那是拿著水管、滿臉歉意的勞倫斯。看來勞倫斯正在玄關前灑水。


    「sorry,抱歉。」


    玄關傳來了笑聲。


    天河一回頭,發現梶用手遮住嘴巴強忍笑意,而維克托卻毫不遮掩地捧腹大笑。


    「我說得太準了,水難之相。哇~我真是天才啊。哇哈哈哈!」


    (氣死我了……)


    天河既不甘心又難過。淋濕的身體氣到發抖,他卻隻能怨恨著自己的不幸。


    後來,天河就這麽跑去洗澡。


    天河原本為了麵子,還逞強地說:「這沒什麽!」卻因為從頭到腳淋濕,感到寒冷而發抖。


    浴室的空間有兩坪大,裏頭的浴缸大約可以同時容納三個人,而且鋪設磁磚的牆壁上,還設置了三座蓮蓬頭。


    天河衝著熱水,心情才好轉了一點。


    他回想起昨天離開遊泳池之後,隻是稍微衝了一下澡,晚上也沒有洗澡,所以現在光是將充滿汗水的身體清洗一番,心情也稍微變好了。


    雖然被水柱噴到是場災難,但是能洗個熱水澡,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天河洗完澡後,穿上了勞倫斯為他準備的t恤。


    「不好意思,這是便宜貨。在天河的衣服曬幹之前,請稍微忍耐一下。」


    勞倫斯把衣服遞給天河時,如此說道。


    天河換上t恤後,走到客廳。


    因為勞倫斯為了表達歉意,特地為天河泡了一壺茶。


    雖然這種道歉方式,少了些誠意……


    當天河走到客廳時,勞倫斯已經泡好了紅茶。


    時間點抓得恰恰好,真不愧是執事。


    天河一坐到位置上,勞倫斯就為他倒了一杯褐色的紅茶,茶香隨著熱氣飄散。


    「請喝。」


    「喔。」


    天河漫不經心地回答後,喝了一口紅茶。


    一瞬間,嘴巴裏充滿了茶葉的醇美香氣。


    「……很好喝耶。」


    「真的嗎?好高興哦!」


    勞倫斯打從心底,露出了高興的笑臉。


    (真是個容易滿足的家夥。)


    天河一邊喝著紅茶,一邊觀察著勞倫斯。


    昨天沒有好好


    觀察他,現在仔細一看,他似乎還蠻年輕的嘛。但光看外表,是無法推斷一個人的年紀的,剛剛的本多維克托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以勞倫斯的模樣來看,大概是二十歲前後吧。


    「對了,我的房間就在天河的隔壁,301號室喲。」


    因為紅茶被稱讚,勞倫斯心情很好,對天河說了許多事。


    「阿烈、總司、早見、契訶夫也都住在這裏哦。」


    天河還沒見過早見。


    「間宮還有剛剛那個叫做……維克托的家夥呢?」


    (天啊,千萬別告訴我,他跟我住在同一個屋簷下!)


    天河正在內心呐喊時,勞倫斯笑笑地說:


    「啊,那兩人都是通勤上班。雖然大部分的人都住在這裏,但有些人不是。」


    「呼——太好了。」


    「太好了?」


    「啊,因為我討厭那家夥。」


    「哇哈哈,天河說話真直接耶。」


    「說到這,那家夥去哪了?回家了嗎?」


    「嗯,他和總司一起出門了。好像是今天有些空閑時間,所以才來這裏的。我原本打算泡茶給他們喝,可是他說今天如果在東方方位的店家喝茶,會帶來更多好運,所以就出門了。」


    「原來如此。對了,那家夥的副業是占卜師嗎?」


    「占卜師是維克托的本行喲,所以才會取這種名字吧。聽說因為他的外表,總是吸引不少女顧客呢。」


    「本行……那他還兼差當執事?」


    「對,因為butler systemm是派遣公司,派遣工作的時間,短至半天,長至兩到三年都有。因為這裏也接受短期工作,許多人都是有正職還過來兼差的。契訶夫希望雇用執事不再是上流階級才擁有的特權,才會設立這間公司。」


    「是哦……」


    (契訶夫這家夥……)


    契訶夫在天上家已經服務了十三年,然而,他卻產生這種想法——令天河產生了一點點被背叛的感覺。


    天河逐漸感覺無趣,所以決定改變話題。


    「那你呢?你的另一份工作是?」


    「我?我是個大學生,從英國來這裏留學,但是書念到一半,錢就花光了。當我非常煩惱的時候,契訶夫幫了我一把。多虧他的照顧,我現在才能兼顧學業及工作。不過,我還處在實習階段,會做的事情並不多。」


    「這樣喔。」


    (契訶夫這個家夥還蠻愛管閑事的嘛。)


    勞倫斯不曉得天河已經漸漸變得不耐煩,繼續說道:


    「所以,我覺得我和你的處境十分相似,該怎麽說呢……離開了家裏,是很辛苦的呢。我也是離開了父母身邊,所以我十分能理解你的心情哦。」


    勞倫斯盡可能選擇合適的用字遣詞,因為他覺得現階段的天河,非常敏感、容易受傷。他剛到這裏來時,也極為不安,因此,他認為自己很了解天河的心情。


    「如果你有任何問題,歡迎隨時找我商量哦。你父親那邊如果有需要幫忙的,我也很樂意哦。」然而,勞倫斯的心意卻無法傳遞到天河的內心。


    「你懂什麽?我的事情你根本不了解!」


    天河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他大喊的聲音,連自己也嚇到。


    (我才不需要他人的同情!)


    隻要一談及父親的事,天河就沒辦法克製情緒。


    氣憤、悲傷、寂寞、不甘心……煩躁的情緒就像火山爆發一樣,不可收拾。


    「抱、抱歉……但是我……」


    就在勞倫斯想要安撫天河時……


    「怎麽那麽吵?」


    高邸走到客廳說道。


    天河避開高邸的目光,喃喃地說:


    「沒什麽,不要管我。」


    「如果你再亂來,我可不饒你。」


    「……我知道啦!」


    天河不情願地咬著嘴唇,衝出客廳,往樓上跑去。


    留在原地的兩個人,無奈地歎了口氣。


    「天河遭遇這麽多事,真是可憐啊。」


    「啊,他的心情我不是不了解——何況他正值叛逆期。」


    高邸看著勞倫斯苦笑。


    ※


    那晚,契訶夫來到天河的房間。


    「小少爺,我幫您送晚餐來了。」


    天河已經餓到了極限,所以一聽到敲門聲,他立即打開了門。


    看到房門打開的瞬間,契訶夫綻放出笑容。


    「您能開門,實在太好了。」


    「……我肚子餓死了。」


    天河無禮地回答。


    「請用——」


    放在托盤上的是蛋包飯及蔬菜湯。


    「這不是剩菜吧?」


    天河回想起早上的不愉快,忍不住如此詢問。


    「當然不是,這是剛剛才煮好的。」


    契訶夫苦笑地回答。想必早上的事,契訶夫也知道了吧。


    「那就好,我要開動了。」


    就在天河要接過托盤的時候,有人上到了三樓。


    「啊,歡迎回來,早見。」


    契訶夫開心地打了聲招呼。


    「江古田先生,我回來了。我們已經一個星期沒有見到麵了。」


    「這次是駐留在那裏,一定很辛苦吧。」


    「不會不會,日子過得非常充實哦。對了,我聽說有新人報到,所以上來看看……就是他嗎?」


    早見將視線移轉到天河身上。


    「初次見麵,您好。我是早見達郎,原本是補習班的講師和短期家庭教師。」


    早見禮貌地鞠躬並自我介紹一番。他看起來大約三十多歲,有著成熟的臉孔以及溫柔的細長雙眼。


    「小少爺,他也住在這個宿舍裏哦。」


    「我的房間在你的斜對麵的樓下,請多多指教了。」


    「…………」


    天河默默地盯著早見。


    (我是因為無處可去,才勉為其難待在這裏的。)


    契訶夫察覺到天河開始不耐煩了,便急忙開口說:


    「小少爺,趁熱吃。」


    「哦?現在才要吃晚餐啊?」


    「應該說是今天的第一餐吧。」


    契訶夫苦笑地回答。


    「……意思是從早上到剛剛,都沒有進食啊?這樣子不太好哦,會弄壞身體的。」


    早見靠近天河,臉上充滿了擔心。


    「對於正值發育期的青年來說,營養不良是很可怕的事情。骨頭及肌肉正顯著成長的這個時期,不吃飯等於是自殺哦。這時期特別需要鈣質、鋅、磷、維他命群等等重要的榮養素。」


    (什麽啊,又是一個愛碎碎念的老頭!)


    回顧今天,全是些讓天河生氣的事。


    好不容易可以享用晚餐時,又來一個訓話的老頭。


    「……煩死了!」


    天河打斷早見的話,從契訶夫手中搶走托盤。


    他將契訶夫和早見趕到門外,並大力地關上了房門。


    兩個人似乎在走廊上談話,過了一會兒,交談聲就消失了。


    「……氣死我了!為什麽我得吃這些貧民食物!」


    天河帶著難過的心情,開始吃蛋包飯。


    因為談話耽擱了一下,蛋包飯變冷了,吃起來不怎麽美味。


    但是,餓昏的天河,迅速地扒著飯。


    (人類一到了底限,就沒有什麽事情是不能接受的。)


    仿佛聽到自尊心瓦解的聲音,天河不禁嘲笑著自己。


    ※


    夜深人靜,有一個人來到契訶夫


    的房間。


    「……請進。」


    聽到應門聲後,間宮便走了進去。


    他一進去就開口說:


    「他的個性有問題。」


    「他」指的就是天河。


    「小少爺還處在叛逆期。不過他的本性很老實,是個好孩子。」


    契訶夫將手放在書桌上,露出勉強的微笑。


    「或許他的本性真的不錯,但是,現在的他卻非如此。」


    間宮以嚴肅的表情看著契訶夫說道。


    「江古田先生,他是你一手帶大的孩子吧?」


    「……小少爺是個可憐的孩子。」


    「你同情他,反而是害了他。」


    「同情……」


    契訶夫對於問宮的話,感到些許迷惘。


    但是,間宮毫不客氣地繼續說:


    「你並不是他的監護人,沒有必要照顧他吧?」


    「但是,小少爺一夕之間變得身無分文……他一定感到不知所措。在他的心靈創傷還未平複之前,我應該要照料他。」


    「但是,繼續這樣下去,我相信他的心態,不要說一天兩天,甚至一年後都不會改變。我希望你能搞清楚自己的立場。」


    間宮說的完全正確。雖然間宮能理解契訶夫嗬護天河的心情,但是公私應該分明才是。不管站在經營者還是保護者的立場,契訶夫都應該好好教導天河,而不是一味地任他擺布。


    這些契訶夫都曉得。


    但是……


    「是我寵壞他了嗎?」


    契訶夫的臉上浮現出困惑的笑容。


    「沒有錯。」


    間宮回答地很直接。


    「你這麽寵愛他,會毀了他的一生。如果你不對他嚴格一點,他永遠沒辦法獨立。」


    間宮說這些話並非出於惡意,他是為了天河好,才會如此建議。


    當然,也是為了契訶夫好。在butler system公司中,隻有第二把交椅的間宮巧,才敢對社長契訶夫——也就是江古田元蔵說出這些話。


    契訶夫審慎地思考了一番,表情也變得嚴謹。


    「……你說的沒有錯。我是該對他嚴格一點。」


    「我打算在夏天這段期間,訓練他成為一名執事,如果還是不行,隻好將他趕出去了。」


    「我了解了。」


    契訶夫大力地點頭。


    間宮深深地鞠了個躬說:


    「如果我有冒犯到您的地方,請見諒,因為我認為這些話必須讓您知道。」


    「快把頭抬起來,你這麽做才是對的。」


    契訶夫微笑地回應。


    間宮聽完之後說:「那麽,我先告辭了。」就麵無表情地走出房間。


    房間內寂靜無聲。


    契訶夫站起身,走到窗邊。


    天上的月亮,被一層厚重的雲遮蓋住,隻露出了微微的光亮。


    「小少爺……」


    契訶夫深深地歎息,拉上了窗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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