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三十一日。


    天河整個心思放在某件事情上。他坐在房間中央,嘴裏碎碎念著:


    「呃……這裏是——」


    他拿起排列在眼前的木頭碎片,像在拚圖一樣,在半空中進行拚湊。


    「這個突出的部分應該是這裏吧……哦!沒錯。」


    碎片的邊緣,吻合地接在一起。


    天河高興地比了一個小小的勝利手勢。


    原來,天河正在修理支離破碎的小提琴,而且,使用的還是百圓商店買來的黏著劑。


    「咦?這邊少一塊?奇怪……我明明將碎片都撿起來了啊。」


    天河直盯著縫隙看,想不透地歪著頭。


    前些天,在離開霧島家之前,他已經去庭園將所有小提琴碎片撿起。當時應該沒有遺漏才是。


    「難道是漏撿了嗎……?」


    天河感到很沮喪,將拚湊而成的小提琴放在膝蓋上。自從回到butler system之後,他一有時間就會修理小提琴,而現在,隻差一點點就能修好了。


    然而,隻要撫摸現在的小提琴,手指就會被木頭纖維刺痛。


    宛如小提琴在生氣一樣。


    就在此時——


    「小少爺在修理小提琴……」


    突然傳來的聲音嚇到天河,他轉過了頭……


    站在門邊的是契訶夫。


    契訶夫看到毀損的小提琴,不禁眼眶濕潤。


    (真是夠了……像個愛哭鬼一樣,可不可以不要這麽軟弱啊。)


    天河受不了地歎了口氣。


    由於每間房間的電費都是各自負擔,所以天河在忍受範圍之內盡可能節約。他為了省下冷氣電費,打開了窗戶及房門。


    因此契訶夫來到天河房間時,可以清楚看見房內的情形。


    (他站在那裏多久了啊……?)


    正因為是契訶夫,才會悶不吭聲地一直站在那裏看天河修理小提琴吧。


    (偏偏被他看到這個場景。)


    天河想到這,不禁有點不好意思。


    「我聽梶說了……小少爺為了拯救派遣工作家的少爺,將小提琴拿來敲打壞人。小少爺真是了不起。」


    契訶夫很感動,將手帕拿起,擦了擦眼睛周圍。


    「才不是咧!」


    天河激動地反駁。


    「咦?」


    「我救的不是派遣工作家的兒子,而是我同學。」


    契訶夫睜大雙眼。


    契訶夫也聽說了霧島家的兒子,是和天河感情不佳的同學。


    但是,天河卻說出自己救他,是因為他是朋友,並非主人與執事的關係。


    這代表天河這麽做沒有考慮到利益得失。


    契訶夫笑容滿麵地說:


    「他是你最重視的朋友吧。」


    「啊……還稱不上是朋友啦。即使我把他當成朋友,他也不見得會這麽認為。」


    天河有些害羞,刻意閃避了契訶夫的目光。


    「這樣子啊……」


    契訶夫感到有些可惜,改而低頭盯著那把已經壞掉的小提琴。


    「但是,小少爺令我感到驕傲……竟然用史特拉第瓦裏小提琴去毆打壞人,換做是我,我一定會考慮到它的價格而猶豫不決。」


    「嗯……那時我想都沒想就行動了。雖然我也知道這把琴價值好幾億,但動作時腦子裏根本就忘了價格這件事。」


    天河不好意思地笑道。


    這把小提琴,可是天河最珍貴的東西。


    不過,不可思議的是,天河竟然沒有半點後悔之意。


    天河望著小提琴說:


    「我對它也挺愧疚的。就算接合完成,也無法拿來演奏了吧……」


    天河雖然不後悔,卻感到有些落寞。畢竟這把小提琴也跟了他好多年,如今就像是與弟弟分開一樣,心情非常寂寞。


    「小少爺,其實有件事……」


    話說到一半就停下來的契訶夫,像做錯事情一樣地閃躲天河的目光,講話也變得結結巴巴。


    「什麽事啊?」


    「呃,就是……」


    天河用著強勢的口吻催促著契訶夫:


    「什麽啦?快說清楚!」


    坐立難安的契訶夫,仿佛下定了決心,直視著天河說:


    「其實——真正的史特拉第瓦裏小提琴,主人已經拿去典當了。」


    「……嗄?」


    天河一瞬間還無法理解契訶夫的意思。


    「主人假裝把小提琴拿去維修,其實是拿去抵債了。我也是領回小提琴時才知道的——」


    「呃?那這一把是……」


    「好像是練習用的小提琴,市價大概為一萬二千圓。」


    「啊——!」


    天河不禁張大了嘴。


    這些資訊都是小提琴工房的人告訴契訶夫的。


    天河的父親假裝拿琴去維修,卻趁機以練習用琴換走了名琴,他還交代工房的人,如果契訶夫來拿取的話,就交付這把小提琴。


    「我當時也嚇了一大跳……為了確認,我將小提琴盒子打開,就看到裏麵放著主人寫給小少爺的信。」


    換句話說,父親到工房寄放小提琴時,就已經知道公司破產的事了。


    但讓天河更生氣的,則是另一件事。


    (這把竟然是練習用的小提琴……)


    天河直瞪著契訶夫。


    雖然天河十分清楚,這並不是契訶夫的錯,但是……


    「為什麽當初不告訴我?」


    天河的口氣變得相當嚴厲。天河氣自己沒有發現這不是史特拉第瓦裏,但更加火大的是,自己根本不會去懷疑,契訶夫拿給自己的東西竟是「假貨」。


    (一直覺得音色有些怪異,原來不是自己想太多……)


    「如果小少爺知道長年陪伴自己的東西變成了假貨,一定相當難過……而且那時您的心情已經跌到了穀底……」


    契訶夫原本打算等天河真正接受了事實:心情平複後再找個時機告訴他。


    沒錯,契訶夫是這麽考慮的。


    「現在才告訴您真相,真的很抱歉。」


    契訶夫深深地一鞠躬。


    天河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笑了出來。


    「嗬嗬嗬……老爸……我竟然上了你的當,真是的。又不是小孩子,太無聊了。」


    不知為何,天河的心情變得十分輕鬆。


    雖然天河一瞬間相當生氣,之後卻覺得非常好笑。而且還覺得,真不愧是老爸。


    「我想主人會這麽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契訶夫還為父親做出解釋。


    「他根本沒有想這麽多吧。」


    天河笑嘻嘻地回答,。


    天河的笑臉,讓契訶夫安心許多,也讓他終於放下重擔。長久以來隱藏著事實,一定相當痛苦吧。


    「不用擔心,我沒事的。」


    天河將小提琴放在地板上,站起身。


    「放心。」


    「小少爺……」


    契訶夫又是一副快哭出來的模樣。


    「啊啊啊!別再哭了!」


    天河抓了抓頭,露出一臉困擾的表情。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了呼喚聲:


    「契訶夫,差不多要幹杯了哦。」


    那是高邸的聲音。


    「幹杯?」


    還摸不著頭緒的天河,看著契訶夫問道。


    「他們為勞倫斯開了一個慶祝party,其實我是上來叫您一起下去的……但是卻忘得一幹二淨。小少爺也一起參


    加吧。」


    「啊,但是……我——」


    「怎麽了?高邸準備了很多美食哦。」


    「我會參加party,但是我等會再下去。」


    天河看著地板上的小提琴笑道。


    「我還需要一些時間修理它。」


    ※


    過了一會兒,天河下樓時,party已經變得很熱鬧。


    靠近客廳,就能聽見吵鬧的聲音。


    「抱歉,我來晚了……」


    天河靜悄悄地打開客廳門。


    所有人——契訶夫、勞倫斯、梶、高邸、間宮、早見——的目光都集中在天河身上。


    「你終於來啦。新人應該最早到,這可是基本禮儀啊。」


    間宮連這個時候也不放過天河。


    「好了好了。今天是為了慶祝勞倫斯晉升,就別這麽拘泥了……」


    梶開口安撫間宮。


    「我等你很久了,天河。」


    勞倫斯笑咪咪地揮揮手。


    「啊。嗯,恭喜你了。」


    雖然天河還不知道到底慶祝什麽,總之先道賀再說。


    「嗯!謝謝你!」


    勞倫斯露出真心的笑容。


    「小少爺,快來這邊。」


    契訶夫催促著天河坐下。


    眼前排滿了高邸精心製作的料理。


    菜色有酸奶油旗魚、橄欖油炒茄子與蕃茄、塞滿餡料的春卷、烤豬排、鮪魚沙拉、涼拌冬瓜香菇、義式蕃茄水煮海鮮、煙熏鮭魚與芝麻菜青醬義大利麵……等等。


    「好厲害……」


    光看到這些菜,肚子就咕嚕咕嚕叫了。


    「今天是慶祝勞倫斯從實習生變成可以獨當一麵的執事。」


    契訶夫開心地向天河說道。


    「是哦,可以獨當一麵了……」


    (隻剩我還在實習階段。)


    天河的心情有些落寞。


    還是大學生的勞倫斯,跟天河的年紀最相近,之前還是實習生時,教了天河許多事。


    但是,現在他晉升了,突然間,天河覺得自己與勞倫斯之間多出了一道牆。


    當然,勞倫斯成為正式執事,天河也為他感到高興。


    隻是,多少感到些許寂寞.


    天河的表情一瞬間變得有些灰暗。


    (特地為了勞倫斯而開的party,絕對不可以擺出一張悲傷的臉。)


    天河一想到這,立即轉換自己的心情。


    天河帶著愉快的心情,一起參加party。所有料理都十分美味,天河也盡情地食用。


    就在party進入最高潮時——


    「主角登場!」


    高邸一邊喊,一邊從廚房端來一個特製的蛋糕。


    這是個高約三十公分的四方型白色蛋糕,上麵以鮮奶油及鮮紅的草莓裝飾,看了就令人垂涎三尺。蛋糕的正中央,則插著一片巧克力,上頭寫著「勞倫斯,恭喜你」的字樣。


    「太完美了!」


    勞倫斯非常感動地握著高邸的手。


    「阿烈,你實在太棒了。」


    「那麽,就由我來切蛋糕吧。」


    梶認真地將蛋糕切開,分給每一個人。


    當然,勞倫斯分到的那一塊,附上了巧克力片。


    在吃蛋糕之前,契訶夫站起身,準備致辭。


    「那麽,讓我們再一次恭喜勞倫斯晉升。勞倫斯,希望未來你也能大展身手。說到這……我和勞倫斯相遇是在——」


    間宮突然打斷契訶夫的話。因為每個人都知道契訶夫的致辭總是長篇大論。


    「好了,到此為止。大家開動吧。」


    「呃……」


    契訶夫失望地低下頭。


    高邸為了安撫契訶夫,對他說:


    「哈,契訶夫也要多吃一些哦。」


    「嗬,我知道。」


    契訶夫坐下之後,便對天河說:


    「小少爺,要不要再喝點什麽?」


    「那給我一杯可樂好了。」


    天河接話接得很自然,好像他仍是契訶夫的主人。


    但是,間宮卻以嚴肅的眼神看著他們兩個人說:


    「江古田先生,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間宮,是什麽問題呢?」


    「江古田先生現在是天河的雇主,稱呼方式最好還是改一下吧。」


    全員的交談瞬間停止,全部看向這邊。


    「呃?」


    契訶夫非常吃驚,他萬萬沒想到間宮會這麽說。


    間宮挑起眉頭說:


    「現在不是說『呃』的時候!都五十五歲的人了,怎麽會是這種反應!總而言之,你應該在員工麵前做出好的示範。請你改掉對天河的稱呼方式!」


    「但是……」


    契訶夫帶著困惑的表情思考著。


    「但是什麽?」


    天河認為間宮說得很有道理。


    稱呼方式一直不改確實會有問題,還是趁這個機會劃分清楚比較好。


    「他說的也是……」


    就在天河也表示讚同時——


    「小、小少爺的這個稱呼,其實是綽號!」


    契訶夫打斷了天河的話。


    「呃?」


    間宮聽到後,不禁瞪大雙眼。


    「你看,就像天河叫我契訶夫一樣,小少爺也是綽號。」


    「綽號嗎?」


    間宮表情略顯不悅,似乎無法認同這個說法。


    「mr.間宮,今天是慶祝我的晉升,就別說這麽嚴肅的話題了。」


    看不下去的勞倫斯,開始幫契訶大說話。


    「可是……」


    就在間宮想繼續反駁時,他的手機突然響起。


    「不好意思,我接一下電話。」


    間宮說完便走到角落。


    「啊,是你啊……怎麽了?」


    似乎是間宮的老婆打來的。間宮是butler system眾執事中,唯一的已婚者。


    「你說久留美嗎?我知道了。」


    應該是小孩的上床時間到了,特地打來道晚安的。


    (這個家庭的感情真好啊。)


    天河微笑地想著,下一瞬間,他的臉色變得蒼白。


    「小久留美~要啾啾嗎?拔拔親親喲~啾!對不起呢,不能趕回去~啾啾我的小久留美!」


    「啊?」


    間宮的聲音突然變得又尖又細,簡直像娃娃音。


    「這是什麽情形呀?」


    大家似乎都習以為常了,唯獨天河十分驚訝。


    「嗯,我知道,我會快點回去的~啾啾~」


    間宮掛掉電話後,走了回來。


    他的表情,又變得跟以往一樣嚴謹。


    「——那麽,我就先告辭了。勞倫斯,真的恭喜你。」


    說完這句話,間宮快速消失了身影。


    「間宮……也有這一麵嗎?」


    「哈,再過不久,你就會習慣了。」


    早見帶著同情的神情笑道。


    大家對於早見的話也頗有同感,以「對啊,對啊」回應。


    「對了,我準備了禮物哦。」


    梶將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遞給了勞倫斯。


    「總司,謝謝你!」


    勞倫斯當場拆了禮物,裏頭裝著擦拭眼鏡的布。


    「我也有準備,不過是個小禮物就是了。」


    契訶夫送了一條絹織的手帕——而且,上頭還有契訶夫親手縫製的粉紅色玫瑰花。


    「希望這個對你念書


    有幫助。」


    早見送了一台最新的電子字典。


    高邸笑著說:「我送你的禮物,就是剛才的蛋糕哦。」


    大家陸續將禮物遞給勞倫斯,勞倫斯感動得快哭了,眼中還充滿了淚水。


    這麽美好的氣氛中,唯獨天河一個人感到沮喪。


    「抱歉,我沒有準備禮物送你……等我存夠了錢,一定會補送的。」


    「沒關係啦,天河。有這份心意,我就很滿足了。」


    勞倫斯溫柔地笑著。


    就在這時,契訶夫拿了一樣東西出來,遞給了天河。


    那是一個裝小提琴用的箱子。


    「小少爺,這個給您,」


    「這是……小提琴?」


    天河驚訝地接過小提琴箱子。


    箱子的重量,不知為何,讓他感到十分懷念。


    「這是霧島先生送給您的。」


    「霧島……?」


    天河帶著不可思議的心情打開箱子,拿起了小提琴。


    契訶夫接著說:「這是由恢複健康的霧島家執事送來的,他還說,霧島要他轉告您,這是他所能買到最好的小提琴。」


    不曉得這把小提琴的價格是多少。不過,雖然等級一定不及史特拉第瓦裏,但應該是一把好琴。


    「小少爺的友情,您的朋友似乎已經感受到了。」


    契訶夫露出開心的表情,不斷地點頭。


    天河浮現出害羞的笑容,抱緊了這把小提琴。


    #插圖


    (我的小提琴……)


    天河原本以為自己再也無法演奏小提琴了,如今收到這把琴,心情愉悅得難以形容。


    「老實說,我猶豫了很久,一直不曉得該不該把琴交給您。」


    契訶夫表示,如果天河將自己的琴丟進垃圾桶,他就不會將這把琴交給天河。


    「如果是過去的小少爺,一旦東西失去作用,即使是昂貴的史特拉第瓦裏小提琴,也會輕易地丟掉。但是,當我看到小少爺收集支離破碎的小提琴碎片,並且修理它時,我就深信,將這把琴交給您是正確的。」


    聽完契訶夫的話,天河也愣了一下。


    (沒錯,以前的自己,一定會將它丟掉的……)


    天河突然發現,自己來到butler system之後,學會了珍惜物品以及重視人與人之間的珍貴情誼。


    不知不覺中,天河也有所成長了。


    「等我一下——我立即回來。」


    天河到了走廊,坐在樓梯上調整弦音。調整小提琴時,天河的淚水自然而然地湧出。


    (霧島那家夥……)


    我一定要好好珍惜這把小提琴。跟價格無關,因為這是獨一無二、隻屬於自己的小提琴。


    「好了……!」


    天河將琴弦調到他覺得可以的程度,便再次回到客廳。


    「那麽,接下來的演奏,就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天河在寬敞的客廳中,找到一個合適的位置,擺出演奏的架勢。


    「獻給勞倫斯——」


    天河深呼吸了一口,便將注意力集中在小提琴上。


    在弓與弦接觸到的瞬間,優雅的旋律也隨之響起。


    曲名是約翰·史特勞斯(johann baptist strauss)的「皇帝圓舞曲」(kaiser-walzer)。


    音色既柔和又華麗,讓人感覺相當快樂。


    天河發自內心的感動,完全表現在旋律上。


    樂曲似乎也傳達了天河的愉悅心情——


    勞倫斯、梶、高邸、早見及契訶夫,都陶醉在音色之中。


    客廳的氣氛變得溫暖又柔和。


    (——小少爺。)


    契訶夫不禁又紅了眼眶。


    「您變得更加優秀了……」


    契訶夫為了不打擾到天河的演奏,低聲喃喃自語。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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