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真是……熱鬧呢。」


    士道獨自一人東張西望,以緩慢的腳步走在街上。


    在眼前展開的商店街景色比平時更加生氣蓬勃。


    這也是理所當然,因為今天正巧是七月七日。由於舉辦每年慣例的七夕慶典,喜愛節慶的商家老板們正全體總動員在商店街上炒熱氣氛。


    而實際上,街道上早已擺滿灘位,除了章魚燒和炒麵等基本攤販外,還羅列著各式各樣的七夕相關商品。來購物的客人也比平時多,大街上人山人海,擠得水泄不通。


    士道本身對慶典活動並不特別感到雀躍,卻十分歡迎商店街配合節慶活動,家家都在舉行大拍賣的狀態。雖然標簽上的價格並沒有因此改變,但染上節慶氣氛的商家老板們會附贈許多商品給客人。


    雖說〈拉塔托斯克〉有補助十香的餐費,但如何在不降低料理品質的前提下買到便宜的食材,也是身為五河家掌廚的重要任務。


    士道為自己勤儉持家的心態感到悲哀……反正也不是現在才開始有這種心態,事到如今才在意也不是辦法。士道歎了口氣振作起精神,抬起頭再次物色商店街的商品。


    這是士道平淡無奇的日常生活中再平常不過的一幅情景。


    之後,士道逛遍每一間熟識的店家,陪心情好的老板們聊聊天並且買完東西後,便準備回家煮晚餐。


    ──本來應該是這樣。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


    「咦──?」


    士道在對街發現了「那個」。


    「什麽……」


    在頭腦理解那個存在的同時僵在原地。


    隔著一條商店街大道的對麵。


    有一位身穿單一色調洋裝的少女就站在那裏。


    在肩頭鬆鬆束起的黑發;纖細的四肢。即使長長的劉海遮住臉的左半邊,但顯露在外彷佛會把人吸進去的深邃右眼,以及猶如櫻花花瓣的嘴唇,擁有看一眼便能虜獲男性的魔性魅力。


    然而──並非如此。


    雖然隻有片刻的時間,但令士道一根指尖也動彈不得的,另有原因。


    「時崎──狂三……?」


    士道以顫抖的聲音呼喚少女的名字,同時咽下一口口水濕潤乾涸的喉嚨。


    ──時崎狂三。


    她是距今約一個月前轉到士道班上的少女──同時也是妄想「吃下」士道,企圖將封印在他體內的靈力占為己有的精靈。


    個性好戰且殘忍,與無關自身的意誌引發空間震、帶給這個世界災害的十香和四糸乃等人不同,她是憑自己的意誌到處殺害好幾人……通稱「最邪惡的精靈」。


    照理說,她應該受到琴裏的攻擊,失去了左手臂和一部分的天使,銷聲匿跡了才對。然而,她的身體卻仍保有完整的左手臂。


    「……!」


    士道不禁用手揉揉雙眼。


    搞不好是看錯了,士道緊抓著這渺茫的可能性。


    他眨了眨幾次眼睛後,再次將視線投向對麵的街道。


    結果,那裏已不見少女的身影。


    「什……什麽嘛……果然是我看錯──」


    「──你好呀,士道。」


    「嗚哇!」


    正當士道打算鬆一口氣的瞬間,後方突然傳來一道聲音,令他全身抖了一下。


    他急忙往後方一看。


    結果剛才還站在對街的少女,現在就站在自己眼前。


    「狂……狂三……!」


    「是呀。好久不見了呢,士道。」


    狂三說著露出微笑,撩起裙襬,屈腿行了一個禮。


    士道待心跳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後,盯著狂三的一隻眼睛,開口問道:


    「你……你為什麽……會在這種地方?」


    士道吐出了無新意的台詞。若是正在和琴裏連線通訊,恐怕馬上就會被指正吧。


    狂三揚起嘴角,看著士道的臉,低聲呢喃般回答:


    「這還用說嗎──當然是來見士道的呀。」


    「……!」


    士道屏住呼吸,單腳瞬間退了一步。


    來見士道。


    也就代表──是那麽一回事吧。


    不過,士道十分明白憑自己的腳力逃不過她的手掌心。


    雖然四周有許多民眾,不過對精靈狂三而言,有沒有目擊者根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吧。不對……不僅如此,隻要她有心,或許還可能將士道視野所見的所有人都拖進影子當中。


    士道同樣注視著狂三,緊咬牙關。光是出現她這個變數,日常的光景便在轉瞬間化為窮途末路。到底該怎麽辦──


    「……!」


    就在此時,狂三突然伸出手抓起士道的手。


    「嗬嗬……吶,士道?」


    狂三露出詭譎的笑容,手指在士道的手上遊走。她的表情彷佛看穿了士道心中所有的想法,令人毛骨悚然。


    萬事休矣。士道絞盡腦汁,不斷思考有無其他方法能打破現狀。


    然而──狂三不知是否明白士道腦子裏的想法,采取了出乎意料的行動。


    「──現在要不要跟我約會呢?」


    她一把拉過士道的手,將嘴巴湊近士道的耳邊呢喃細語……


    說出了這句話。


    「什麽……?」


    這意想不到的邀約令士道瞪大了雙眼。


    「狂三,你剛才說什麽……?」


    「嗬嗬,士道真是的。這種事別讓女孩子說第二遍,太不解風情了。」


    狂三說完,可愛地歪了歪頭。


    「約……會?」


    「是呀。我想跟士道一起玩耍,不可以嗎?」


    「呃,那個……」


    士道頓時語塞。


    狂三提出約會的邀請──照理來想,那是危險無比的事情。


    不過,士道卻猶豫了。


    要說狂三完全不可怕是騙人的。她可是過去殺了好幾個人類的精靈,要讓士道的人頭落地,想必也是輕而易舉吧。


    可是,士道心裏也有一種情緒更勝於那份恐懼。


    那便是想再次和狂三好好談談。


    「…………」


    然而,不知道狂三是如何解讀這陣沉默的,她輕輕歎了一口氣說:


    「哎呀哎呀,我還真是不值得信任呢……不過,這也無可奈何啊。你應該根本無法想像要和曾經對自己痛下殺手的人約會吧。可是──」


    狂三說到這裏,從下方窺探士道的臉,繼續說道:


    「請你放心。我今天不打算傷害士道。如果你說什麽也不肯相信,要用手銬銬住我的雙手或在我的脖子上安裝炸彈,我都無所謂喲?」


    「不……不是,我沒有那個意思……」


    士道說話吞吞吐吐,狂三見狀便裝模作樣地睜大雙眼,將手抵在臉上。


    「那麽,隻是單純不想跟我出去玩囉?嗚嗚,我真是傷心呢。都要哭了呢。」


    「喂……!沒……沒有人說過這種話吧!」


    「嗚嗚~~」


    「喂……喂喂……」


    士道露出困擾的表情,抓了抓後腦杓。


    ……狂三的模樣擺明不尋常。當然,這也十分有可能隻是在捉弄士道……可是該怎麽說呢,眼前的狂三所散發出來的氣息,實在讓人很難跟以前見過的最邪惡精靈做連結。


    而且……狂三剛才說了,她今天並不打算傷害士道。


    當然那種事隻是口頭約定,要打破約定,輕易就能改口。


    然而,雖然狂三有時會有所隱瞞或岔開話題,但感覺從來沒對自己說出口的話出爾反爾。


    何況最重要的是,反正也改變不了原本危險的狀況,拒絕邀約惹狂三不高興才是最令人絕望的選擇吧。非常有可能在說出「抱歉」的瞬間,就被拖進影子當中。


    士道在短時間內歸納出想法後,頭輕輕點了一下。


    「……我知道了。我陪你約會。」


    於是,狂三的表情瞬間變得開朗。


    「真的嗎?」


    她那猶如大朵花兒綻放開來的天真無邪的喜悅表情,令士道有些嚇到。這個答案是士道下了各種決心和盤算之後才做出的判斷……總覺得整個步調亂了套。


    「嗬嗬!我好高興呀。士道你真溫柔呢。」


    狂三以雀躍的聲音說完,挽起士道的手臂。


    「哇!狂……狂三!你幹嘛……!」


    麵對狂三突如其來的舉動,士道紅著臉大叫。雖然是最邪惡的精靈,但她的模樣還是個可愛的女孩子。突然做出那麽大膽的舉動,身為一名健全男高中生的士道會產生許多煩惱。


    「喂……喂,不會有點太靠近了嗎……?」


    「哎呀?」


    狂三露出感到有趣的表情看著士道那副模樣,將身子挨得更近了。


    「沒關係。因為──我們現在正在約會呀。嗬嗬嗬,現在,隻有現在,士道是屬於我的。是說……你討厭我挽著你的手?」


    狂三語帶沮喪地對士道如此說道。士道感受到一股莫名的罪惡感,發出「唔……」的一聲皺起眉頭。


    「沒有,我並不討厭啦……」


    「是嗎?嗬嗬嗬,那我們快點走吧。」


    狂三說著踏出腳步。士道被她拉著走在商店街上。


    ──這一天正巧是七月七日


    宛如被銀河阻隔兩人相會的牛郎與織女,隔著往來於大街上流動的人潮,兩人再次重逢。


    ◇


    「……話說啊,狂三。你說要約會,究竟是要去哪裏啊?」


    在開始移動不知過了多久,士道自然而然向狂三如此詢問。


    「這個嘛,其實我有一個想去的地方。」


    「想去的地方?是哪裏?」


    「嗬嗬嗬,現在還不能說。」


    狂三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嘴邊表示「秘密」,可愛的舉動令士道不禁心頭小鹿亂撞。


    不過,他馬上心念一轉。得到與狂三談話的寶貴機會純屬僥幸,話雖如此,她的危險性絕對不會因而下降。麵對她,一時的大意可能會導致喪命。


    正當士道思考著這種事情之際,拉著士道往前走的狂三突然停下腳步。


    她露出不懷好意的微笑,一邊舔著嘴唇一邊看向士道。


    「──啊啊,啊啊。看起來真美味……呢~~」


    「……!」


    士道聽見這句話,縮起身體。


    「什……你該不會,果然──」


    士道的聲音因戰栗而發抖,試圖與狂三拉開距離。然而,狂三的手臂猶如鎖煉緊緊纏住士道,不打算放開。


    「啊,哈……」


    狂三的嘴唇彎成一抹新月微笑著,手指向士道──對麵的攤位。


    那裏有賣「竹葉蜂蜜蛋糕」這種食物,似乎是在一口大小的蜂蜜蛋糕裏放入紅豆泥或卡士達奶油,看起來確實很美味。


    「吶,士道,你不覺得看起來很好吃嗎?」


    「咦?你是指……蜂……蜂蜜蛋糕?」


    「──哎呀哎呀,你到底誤以為我在說什麽呢?」


    士道露出無力的表情回應,狂三便一副覺得他的表情十分逗趣的模樣,嘻嘻笑了起來……總覺得像是被她耍著玩了。


    「我說你……你啊。」


    「嗬嗬嗬,可是看起來真的很好吃呀!你看,還有許多奇奇怪怪的東西。那裏好像在賣『銀河刨冰』喲。」


    士道聽了往那個方向看去,確實可以看見販賣刨冰的攤販。那是在藍色夏威夷糖漿上淋上大量煉乳,再撒上彩色配料的刨冰。


    「啊啊……原來如此,milky way啊。還真會聯想呢。」


    「你看,那裏在賣『織女棉花糖』。」


    「把卷棉花糖聯想成踩織布機嗎?有點牽強耶……」


    「那裏好像是在賣『牛郎牛肉乾』喲。」


    「不對吧,牛郎怎麽可以吃牛啊。」


    是有多喪心病狂啊。士道臉頰流下汗水,皺起眉頭。


    結果狂三用手掩著嘴巴發出輕笑。


    「嗬嗬嗬,跟士道在一起,真的很開心呢。」


    「呃,我並沒有……」


    士道話才說到一半,狂三就更加使勁地拉著他的手臂。


    「來,走這邊,士道。」


    「哇,等一……不要拉啦!」


    「嗬嗬嗬,時間有限對吧?好了,士道,讓我們享受兩人寶貴的短暫時光吧。」


    狂三一邊笑著一邊前進。士道就這樣被她拉著走,穿梭在商店街當中。


    之後走了十五分鍾左右吧,狂三指著前方的建築物開口說道:


    「就是這裏。」


    「這裏……是指天文館嗎?」


    沒錯。士道兩人抵達的,是離大街有些距離的天文館。


    「是呀。我一直很想進去一次看看呢。」


    「這樣啊……有點令人意外耶。」


    「哎呀,你那是什麽意思呀?」


    「啊,沒有啦……」


    士道像是在找藉口般含糊帶過……此時他驚覺某件事,輕輕抖了一下肩膀──他對自己心情放鬆到不自覺隨口說出那種話感到驚訝。


    他並不打算鬆懈心情,不過從商店街走到這裏其間,他感受不到狂三一絲一毫的敵意和惡意,於是就在不知不覺間解除了戒心。


    沒錯。今天的狂三真的是個普通的女孩子。


    一臉開心地挽著自己的手、一臉愉快地聊天、一臉幸福地歡笑……真的就是個普通的女孩。


    正因如此──雖然隻有短暫的時間,卻令士道不自覺忘了上個月的戰鬥。


    「………」


    士道默默地注視著狂三。


    ……不明白她的意圖。是打算讓士道大意,然後「吃」了他嗎?可是如果是這樣,用不著兜那麽大一圈,在見麵的瞬間將他拖進影子中不就了事了嗎?那麽到底是為了什麽?難不成,真的隻是為了跟他約會……?不,隻有這點難以想像。既然冒著被〈拉塔托斯克〉發現的風險也要接近士道,她一定有什麽目的──


    「……?士道,你怎麽了?」


    「沒有……我沒事。走吧,狂三。」


    士道含糊帶過,便與狂三一起走進天文館。


    付完兩人份的入場費用,坐到位子上後──不久,會場暗了下來,從某處傳來廣播聲。


    『──非常感謝各位今天蒞臨本天文館。今天播放的節目是──』


    貫例的開場廣播結束後,呈現半球狀的天花板映照出點點繁星。


    「哇啊……」


    隔壁座位傳來這樣的驚歎聲,士道不禁往聲音來源看過去。


    結果看見狂三露出閃閃發光的眼神,仰望著天花板閃爍的星星。


    「…………」


    看見她那純真的模樣,士道搔了搔臉頰……輕輕歎了口氣後,將視線移向上方。


    ……真的搞不懂狂三她到底在想什麽。


    正當士道感到困惑時,天花板上劃過一條由好幾顆星星構成的帶子──銀河,兩顆格外大的星子分別閃耀在兩端。


    『──住在銀河畔、玉皇大帝的女兒織女,是一位會織美麗布匹的天女。


    然而,自從與養牛的牛郎結婚後便整天


    顧著玩樂,荒廢了工作。她的父親玉皇大帝看見這種情況十分生氣,為了讓織女專心工作便拆散了兩人。


    兩人隻能在一年一次的七月七日夜晚相會。可是一旦當天下起雨,銀河的水位便會攀升,無法渡河──』


    原來如此。看來是很符合七月七日這個日子,解說七夕由來的節目。


    士道往右邊瞥了一眼,與似乎原本就麵向這裏的狂三四目相交。


    「──!」


    「……嗬嗬!」


    士道不由得抖了一下肩膀,而狂三卻露出妖媚的笑容,將自己的手輕輕覆在士道的手上。手背被有些冷冰的柔軟觸感包覆,令士道不禁心跳漏了一拍。


    「狂……狂三……?」


    即使士道發出疑問,狂三也早已將視線移回天花板上。


    她表現出沒有注意到士道內心動搖的模樣,靜靜地開口:


    「吶──士道。」


    「什……什麽事……?」


    「織女和牛郎被銀河阻隔,一年隻能見一次麵對吧。」


    「……是啊,沒錯。」


    「可是,如果七月七日下雨,他們連一年一次的機會都會失去。」


    「嗯……關於這一點好像有許多說法……不過確實常常這麽聽說。」


    士道說完,狂三便吸了一口長長的氣,繼續說道:


    「如果……我是說如果喲,如果好幾年、好幾年、好幾年……七月七日都下雨,他們一直無法相會……兩人還能夠思念著彼此嗎?」


    「咦……?」


    麵對突如其來的發問,士道疑惑地歪著頭。


    「為什麽……這麽問?」


    「時間比任何事物都還要溫柔,就連喪失一年一度相會時機的兩人的悲傷,總有一天也會撫平吧。時間比任何事物都還要殘酷,就連發誓永遠相愛的兩人的愛情,不久之後也會風化而逝吧。接連失去唯一確認彼此心意的時間,兩人的心中能保有彼此到什麽時候呢?」


    「這問題……有點難呢。」


    士道說著傷腦筋地皺起眉頭。老實說,對於這種問題給不出明確的答案吧。


    然而,狂三彷佛在等待士道的回答,緊緊凝視著他。麵對狂三那認真的眼神,士道不禁有些退縮。


    「啊……狂三?」


    「是。」


    「我既不是牛郎,更不是織女,這終究是我個人的見解,希望你聽我說。」


    「是。」


    「我想他們兩人應該永遠都會惦記著對方。」


    士道說完後,狂三歪了歪頭。


    「為什麽你會這麽想呢?」


    「因為你想想看嘛,他們兩人是因為感情好得荒廢了工作才被拆散的耶。如果不是發生什麽嚴重的大事,不可能會忘記對方。」


    「…………是這樣嗎?」


    狂三語帶歎息地發出低沉的聲音。看來她並不滿意這個答案。


    不過,士道的見解還沒說完。他輕輕搖了搖頭。


    「不要太快下定論,我可是有確切的根據喔。」


    「根據……嗎?」


    「是啊。照我看來……這兩個人,其實私底下常常見麵。」


    「什麽?」


    狂三一臉意外地睜大雙眼。


    「這是怎麽回事呢?兩人之間不是隔著銀河嗎?」


    「不,你想看看,牛郎牽牛星的別名是河鼓二(altair),是天鷹座的一等星喔!隻要駕著老鷹,一下子就能飛越河川。他們兩個現在肯定也還瞞著玉皇大帝見麵,所以不可能忘記對方。」


    「…………」


    聽見士道的回答,狂三一時之間呆愣地瞪大雙眼──


    「嗬嗬嗬……哈哈……啊哈哈哈!」


    過了一會兒,她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


    而且不是剛剛談話時那種輕聲,而是以頗大的音量笑了。


    周圍傳來「咳咳」的咳嗽聲,刺人的視線投射在兩人身上。盡管如此,狂三依舊沒有要停止大笑的跡象。


    「喂……狂三,我們先出去一下,好嗎?」


    士道說完拉起狂三的手。盡管狂三依舊持續發笑,卻意外坦率地順從士道。


    士道一麵向周圍的客人點頭致歉,一麵離開陰暗的會場。


    過了一會兒,狂三似乎才總算冷靜下來。說是冷靜,其實她現在眼角依然泛著淚光,露出滿足的微笑。


    「呼……嗬嗬,惹得我哈哈大笑呢。原來如此……你說的確實沒錯呢。」


    「……我又沒有要惹你笑的意思。既然你冷靜下來了,要不要回去裏麵?」


    士道如此詢問後,狂三便搖搖頭回答「不用了」。


    「已經看夠了。話說回來──我想寫寫看短簽。我記得把願望寫在上頭再綁到矮竹上,願望就能實現對吧?」


    「不能保證有效就是了……短簽啊。嗯,那麽隻要回到商店街,那裏應該有裝飾高大的矮竹,應該也有免費發放短簽。要去看看嗎?」


    「好,真期待呢。」


    狂三露出可愛的笑容,再次挽起士道的手臂。


    「喂……喂……」


    士道一瞬間試著抵抗……但隨即領悟到反正說什麽也沒用,便保持這個狀態走出天文館。


    然後循著來時路往前走。


    在走出建築物前看了一下時鍾,時間來到了下午六點左右。天空開始染上一片紅色,地麵上則逐漸描繪出一道道長影。


    ……如果不開始準備晚餐,餓肚子的十香恐怕就會跑到五河家來了。可是又不太可能從狂三身邊抽身,況且──要士道丟下態度明顯與之前見麵時不同的狂三逃回家,內心總有些排斥。


    ──就在即將抵達商店街的時候,狂三輕輕發出「啊」的一聲,停下了腳步。


    「嗯……你怎麽了?」


    「士道,你看那裏。」


    士道朝狂三所指的方向看去。


    那裏有一個小小的結婚會場,以及寫有「免費試穿結婚禮服!」的看板。


    「我想穿一次那個看看。回去商店街之前,要不要稍微繞去那裏看看?」


    「呃,可是我還是高中生耶。話說,為什麽又要穿那種東西……」


    「…………」


    狂三聽了瞬間止住話語,並且露出寂寞的表情。


    「……我想和士道留下回憶。而且──也希望士道留下跟我之間的回憶。」


    「咦?」


    聽見狂三吐露出不像她個性的軟弱話語,士道不禁皺起眉頭。


    「……不行嗎?」


    「唔……」


    狂三以濕潤的眼瞳注視著士道,令士道頓時語塞。


    「我……我知道了啦。我去問問看,不行就放棄喔。」


    「!好!我好開心呀!」


    狂三的表情瞬間變得開朗。


    看見狂三如此純真的表情,士道整個心思亂了套,同時朝結婚會場的方向走去。


    「士道……跑到哪裏去了呢?」


    日暮時分。夕陽染紅的天空下,四糸乃走在商店街上。


    她是一名戴著帽簷寬大的草帽、身材嬌小的少女。藍寶石般美麗的眼瞳,以及戴在左手的逗趣兔子手偶「四糸奈」為其最大的特徵。


    「唔嗯,就是說呀。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哼,大概正在店門口煩惱晚餐的菜色吧。快點找到他回家吧。」


    走在前方的兩名少女發出聲音,回應四糸乃的疑問。


    一個是擁有一頭漆黑長發以及水晶眼瞳的少女──十香;而另外一個則是以黑色緞帶綁成雙馬尾,看似強悍的少女──琴裏。


    沒錯。今天四糸乃原本預定要到五河家作客享用晚餐,但因為外出購物的士道遲遲沒有回家,又聯絡不到本人,便陪同擔心的十香和琴裏來到商店街尋找士道。


    就在此時──


    「唔?」


    十香突然挑動了一下眉毛,隨後輕輕拍了拍琴裏的肩膀。


    「琴裏、琴裏。」


    「嗯,怎麽了?找到士道了嗎?」


    「不是,沒有找到……我隻是在想那個是什麽。」


    十香說著指向大街的方向。


    那裏沿街排著為數眾多的矮竹,而且矮竹的枝葉上還綁著許多像是裁切成小紙條的東西。


    「喔喔……那是短簽和許願竹。話說回來,今天是七夕呢。」


    「短簽?七夕?」


    「是啊。聽說將願望寫在叫短簽的紙上,然後綁在矮竹上的話,那個願望就會實現喔。」


    「什……什麽……!」


    聽見琴裏的說明,十香的眼睛閃閃發光。


    「琴……琴裏!」


    「……是、是。要寫也可以喲。」


    「唔……嗯!」


    琴裏洞察一切般如此說道,十香便誇張地點點頭,朝矮竹的方向跑去。


    看到十香的舉動後,琴裏看向四糸乃說:


    「好了,四糸乃也去吧。」


    「咦……我……我也可以去嗎……?」


    「當然可以呀──不過,願望會不會實現倒另當別論就是了。機會難得,就去寫吧。」


    「好……好的……!」


    四糸乃跟著琴裏走向大街後,拿了兩張正在發放的短簽,跟「四糸奈」一起用現場準備好的筆寫下願望。


    「喔喔,大家要寫什麽願望呢?」


    此時,十香似乎早一步寫完願望,探頭偷看琴裏的短簽。


    「……!」


    結果琴裏屏住呼吸,將寫到一半的願望整個塗掉。


    「唔?琴裏,你怎麽了?」


    「沒……沒事。我寫錯了啦,寫錯了。」


    琴裏說著在塗掉的文句旁邊重新寫上願望。


    「呣?這跟剛才的願望不一樣吧?」


    「是你想太多了啦,想太多了!你……你看,四糸乃寫完了!快點掛上許願竹,然後去找士道吧!」


    「呣?唔……好……」


    「好……好的……」


    彷佛被琴裏的氣勢壓倒,十香和四糸乃點了點頭。


    然後將短簽綁在矮竹上後,從人潮中脫身而出。


    「呼……不過人潮這麽多,要找人好像也不容易呢──沒辦法了,稍微分工合作吧。我去商店街的北邊,十香去南邊,四糸乃和四糸奈去外圍找找看。要是三十分鍾後還沒找到,再回來這裏集合。可以吧?」


    「嗯,了解!」


    「好……好的……我知道了。」


    「ok~~!交給我吧~~!」


    十香、四糸乃以及「四糸奈」點頭允諾。


    「好……那麽,開始搜索!」


    隨著琴裏的號令聲響起,三人和一隻在商店街散開。


    四糸乃的負責區城是商店街的外圍一帶。跟大街相比,人潮較為稀疏,也較少遇到有人發麵紙或突然撞到別人的肩膀這種事情。想必是琴裏貼心地為她著想吧。


    四糸乃在心中對琴裏道謝,並開始尋找士道的蹤跡。


    「……士道,希望他沒發生什麽危險的事才好……」


    四糸乃自言自語般低聲呢喃,左手的「四糸奈」便發出「姆嗬嗬嗬」這種意味深長的聲音。


    「哎呀~~與其說危險呀~~這該不會是那個吧?」


    「那個……?」


    「女人啦~~女、人。呀~~!士道好色!」


    「四糸奈」說完用雙手遮住臉,害羞似的扭動身體。


    「怎麽會,隻有士道他不會……」


    四糸乃露出苦笑,話才說到一半──


    「咦……?」


    下一瞬間,她便睜大雙眼凍結在原地。


    理由很單純。因為她發現士道正和一名陌生的少女走在一起。


    「那……那是……」


    「是士道呢~~嗚哈!帶著一個超級大美女呢~~真有一套!」


    「怎……怎麽會……」


    正當四糸乃發出顫抖的聲音時,士道和少女走進了一棟建築物。


    ──竟然是……結婚會場。


    「咦……!」


    「咻~~」


    雖然不清楚詳細情形,但四糸乃曾聽說過結婚就是指互相發誓永遠愛著對方,一輩子依偎在一起。


    ──難不成,士道他真的?


    「……!」


    四糸乃屏住呼吸,一邊躲在暗處一邊朝兩人進入的結婚會場前進。


    她從入口處望向建築物內部,便看到士道似乎在和櫃台的人講話,剛才那名少女就站在他的身後。


    絲綢般的黑發以及端整的容貌,是一名美得驚人的女子。


    「士……士道……為什麽,怎麽會……」


    「……哎呀?」


    正當四糸乃以難以置信的眼神凝視著那名少女時,少女似乎察覺到她的視線,緩緩朝她的方向走近。


    「你好呀。找我有事嗎?」


    「噫……!」


    對方突然過來攀談,令極為怕生的四糸乃抖了一下肩膀。


    然而,事到如今不能退縮。四糸乃鼓起勇氣發出聲音:


    「請……請問……你……跟士道是什麽樣的……」


    四糸乃一提到士道的名字,少女便一臉意外地將眼睛睜得圓滾滾的。


    「你是士道的朋友嗎?哎呀……?話說,我好像在哪裏看過你……?」


    少女像是陷入沉思般低聲沉吟,幾秒之後便露出有所會意的表情,輕輕點了點頭。


    「……?」


    「啊啊,你別在意。話說回來,你是問我跟士道的關係……嗎?」


    「是……是的……!」


    四糸乃點點頭,少女便揚起嘴角露出妖媚的笑容。


    「這個嘛,該怎麽說呢,該說是切也切不斷的緣分,還是難舍難分的感情呢……我們的關係很特別,濃密到別人無法介入的地步。」


    「咦?咦……?」


    四糸乃聽了露出驚慌失措的神情。少女像是覺得四糸乃的反應很有趣,繼續說道:


    「士道全身上下每一處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喲。因為我就像舔遍他全身一般仔細調查過了嘛。對了……尤其是上個月見麵時,我們一起度過了火熱的夜晚喲。我在跟士道說話的時候,突然有灼熱的物體插入我的體內……嗬嗬嗬,得請他確實負起責任才行。」


    「什……什麽……」


    「啊啊,對了對了。我現在身上穿的內衣褲,是士道親自幫我挑選的喲。如果你不介意,要不要看看呀?」


    少女說完,抓起裝飾著荷葉邊的裙襬慢慢往上掀開。


    「……!」


    四糸乃陷入混亂似的眼珠子轉呀轉的,拔腿就跑。


    「嘻嘻,再見。」


    少女嗤嗤笑著對四糸乃說道,然而四糸乃沒有心思回頭。她無法整理混亂的思緒,隻是一味地在路上奔跑。


    ◇


    「總覺得……靜不下心呢……」


    士道待在結婚會場的休息室內,一邊搓揉著脖子一邊小聲說道。


    不過,這也難怪吧。出生以來頭一遭穿著白色西裝禮服的男人,一定都抱持著同樣的感想。


    沒錯。就結論而言,士道&狂三這種高中生情侶同樣也能試


    穿禮服。


    不,說得更正確一點,櫃台小姐一開始擺了張臭臉,但狂三在她耳邊竊竊私語了一陣之後,她就一改原先的態度,變得莫名配合。具體的效果……甚至還出借了給新郎試穿的西裝禮服。


    「狂三那家夥,到底跟她說了些什麽啊……?」


    士道歎了口氣──此時他突然察覺到一件事。


    「啊……對喔,現在不是可以使用手機嗎!」


    先前被現場的氣氛牽著走,腦筋一時忘了運轉。士道從掛在衣架上的衣服口袋裏拿出手機,手機螢幕上顯示出好幾通未接來電的通知。看樣子似乎讓其他人擔心了。


    「總之,先跟琴裏聯絡……」


    然而,就在士道打算開啟來電紀錄的瞬間,休息室的門「砰!」一聲打開,剛才坐在櫃台的女性走了進來。


    「好了,新娘已經準備好了喲!新郎官請往這邊走!」


    她表現出幹勁十足的模樣,牽起士道的手。


    「哇!喂!」


    事發突然,士道來不及反抗,結果依舊沒打成電話,就這麽被帶出房間。


    接著兩人走在走廊上,到了另一間休息室門口,對方才總算放開士道的手。


    「好了,請進吧。」


    「喔……好……」


    士道隨便應和了一聲,同時將手放在門把上,打開門。


    於是,下一瞬間──


    「────」


    站在休息室中央的狂三身影映入眼簾,令士道啞然失聲。


    與平時印象呈現對比的純白禮服包覆著狂三纖瘦的身體。猶如沿著身體曲線縫製的上半身部分,以及看似手感舒適的長手套;從腰間向下延伸的長裙──無處不是精致的設計。


    她一頭長黑發整齊地盤起,上頭也裝飾著純白的頭紗。容貌則是施以淡妝──美得令人不禁失聲。


    插圖015


    「嗬嗬……你那樣猛盯著人家看,人家會害羞呢。」


    「!啊,呃……抱……抱歉。因為實在……那個,太美麗了。」


    「哎呀,我真高興呢。」


    狂三聽了臉龐染上淡淡紅暈,優雅地笑了。不知為何,待在士道身後的櫃台小姐也跟著一感動萬分的模樣吸著鼻涕,以手帕擦拭眼角。


    「……我問你,狂三。你跟那個人說了什麽啊?」


    「啊啊,你說那位小姐嗎?也沒說什麽大不了的事,隻是跟她說『我得了難治之症,沒多少時間可活了,恐怕活不過男友可以結婚的年齡。男友覺得我很可憐,心想至少要讓我穿上新娘禮服』,結果她突然就對我很客氣……」


    「……呃,你這完全是說謊嘛。」


    「嗬嗬嗬,是這樣嗎?」


    即使士道眯著眼說了,狂三也隻是打趣般笑著。


    此時,淚眼婆娑看著這幅光景的櫃台小姐用力吸了吸鼻涕,催促著士道兩人:


    「好了,如果準備好就請到教堂去,也免費幫你們照張相。」


    「咦……不,不用了啦。怎麽好意思還拍照。」


    「你在說什麽呀!這……這搞不好是最後一次了喲……!」


    櫃台小姐激動地大喊,用手帕捂住臉,發出「嗚嗚……」的哭聲。看樣子,她的淚腺似乎十分發達。


    「有什麽關係嘛,士道。我也……想跟士道拍照呢。」


    「……嗯,嗯──」


    士道雖然心想「這樣好嗎」,但事到如今也說不出「一切都是假的」這種話,況且也沒有理由不順著狂三的意思做。


    士道在櫃台小姐的催促之下,與狂三一起走在走廊上。


    接著來到建築物的後方。那裏有一處猶如寬廣中庭的場所。


    那是個彷佛隔絕市街喧囂的寧靜空間,中央──有一座教堂。那座教堂受到逐漸西沉的夕陽所散發出燃燒般的光芒照耀,染上了橘紅色彩。


    小歸小,卻是一間修繕得無微不至的美麗禮拜堂。開啟巧克力色的門扉後,可看見成排的長椅中間鋪設著一條長地毯、設置在最深處的祭壇和巨大十字架,以及燦爛奪目的彩繪玻璃。


    「快快!到祭壇前麵去!我來幫你們照相!」


    「喔……喔,謝謝。」


    「嗬嗬嗬,謝謝你。」


    女性手持誇張的數位單眼相機,士道和狂三聽從她的指示並肩站在祭壇前麵。


    「好了,那麽請看我這邊。來,兩位再靠近一點。新郎官,笑一個、笑一個。」


    「哈……哈哈……」


    士道聽了露出生硬的笑容,快門也同時「喀嚓」一聲按下。


    ◇


    不知道從結婚會場跑了多久,四糸乃突然「咚!」的一聲撞上了某個柔軟的物體。


    「呀……!」


    「四糸乃?你怎麽了?那麽慌張。」


    看來撞上的似乎是十香。她一臉疑惑地歪著頭。


    「十……十香……士道……他……!」


    「唔?士道怎麽了嗎?」


    四糸乃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了,少女──十香便皺起眉頭。


    「是……是的……他……」


    四糸乃想辦法調整呼吸,然後把剛才所見所聞說明給十香聽。


    「呣……呣……?士道要跟掀起裙子的女人結婚……?」


    十香眉頭深鎖,露出困惑的神情。


    哎,這也難怪。因為就連實際看過現場的四糸乃也不曉得事情為何會演變成那樣。


    就在此時──


    「啊……十香、四糸乃,你們找得如何?有找到士道嗎?」


    有人出聲向麵麵相覷、感到困惑的兩人搭話。那個人便是琴裏。


    「喔喔,琴裏。其實,四糸乃看到士道了。」


    「真的嗎?他在哪裏?」


    「唔嗯,關於這件事,士道好像掀開可愛女孩的裙子,度過了火熱的夜晚,然後要負起責任跟對方結婚的樣子。」


    「什麽……?」


    十香說完,琴裏目瞪口呆。


    隨後漸漸漲紅了臉,染上憤怒之色。


    「什……!那是什麽話呀!士……士道要結婚!這是怎……怎怎怎麽一回事呀!」


    「我……我也不太清楚……」


    「別開玩笑了!哪裏來的野女人!欺騙我的哥哥!」


    琴裏高聲吶喊,氣憤地直跺腳,然後露出凶狠的目光看向四糸乃。那道銳利的視線令四糸乃「噫!」地驚叫出聲,屏住呼吸。


    「四糸乃,他在哪裏!快帶我去!」


    「好……好的……!」


    雖然四糸乃覺得十香的說明跟她表達的內容有些不同……不過並沒有改變她本來就想找兩人幫忙的事實。


    四糸乃隨同十香和琴裏,折返回剛剛來時的路。


    ◇


    拍完照、換好衣服後走出會場,四周早已一片昏暗。


    話雖如此,也不能在此時撂下一句再見就走人。狂三的特別約會路線還沒走完。


    沒錯。士道現在也因為狂三想寫短簽的這個希望,在夜晚的路上朝商店街前進。


    「…………」


    士道默默地看向走在身旁的狂三。


    狂三看似寶貝地抱著在剛剛的會場交給她的照片(而且就跟真正的結婚照一樣,還免費幫相片裱版),心情愉快地哼著歌。


    而且偶爾會像是突然想起來似的打開裱版,看著兩人站在一起的照片,露出開心的微笑。


    ……士道似乎愈來愈不明所以了。


    對方是最邪惡的精靈,必須極度警戒的少女。


    但至少單就現在的狂三來看,隻覺得她真的是來和士道約


    會的。


    「啊,士道,你看。」


    此時,狂三宛如要抹滅士道的思考,高聲說道。


    「嗯……?」


    士道聽了抬起頭。沿著商店街的建築物,好幾顆高大的矮竹並排在街道上,竹葉擴展於夜空中。已經有好幾張短簽綁在上頭,形成莫名繽紛的景象。


    「哎呀,真是漂亮呢。」


    「是啊……你看,那裏好像在發短簽喔。你去寫,如何?」


    「好的,我就去寫吧──士道你不寫嗎?」


    「嗅?呃,我……」


    「機會難得,要不要一起寫呢?」


    狂三溫柔地微笑後牽起士道的手。士道就這樣被她拉著朝矮竹的方向走去。


    在竹葉簾幕下方排著能供大家寫短簽的長桌。


    士道隨著狂三一起從工作人員手上接過短簽後,借用放在切掉保特瓶上方所製成的筆筒裏的簽字筆,接著「唔唔嗯」地輕聲沉吟。


    「願望……啊。」


    也不是說沒有啦……隻是一旦想正經地寫下願望,一時半刻反而想不出個所以然。


    士道心想其他人都許了些什麽願望,便不經意將視線向上移。


    「嗯……?」


    接著,在眼前的短簽上發現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我今天晚餐想吃炸豬排咖哩。 夜刀神十香」


    「那……那家夥……什麽時候來這裏的?」


    從充滿特色的筆跡看來,無疑是本人寫的東西。士道搔著臉頰,暗自下定決心回家路上要去買炸豬排咖哩的材料。


    再往旁邊一看,這次則看見了另一張短簽。


    「希望以後敢看著別人的眼睛說話。 四糸乃」


    「希望四糸乃幸福。 四糸奈」


    「哈哈……」


    看到如此令人會心一笑的願望,士道不禁露出微笑。看樣子四糸乃和「四糸奈」也跟十香一起來過這裏。


    「那麽,搞不好……」


    士道再往旁邊一瞧。


    「希望士道能再精明能幹一點。 五河琴裏」


    「那……那個家夥……」


    那無庸置疑是士道的妹妹五河琴裏所寫的短簽。士道抽動了一下臉頰,同時皺起眉頭—突然在那個願望的右邊發現了用筆將文字塗掉的痕跡。


    「…………」


    難以想像那個妹妹大人會寫錯。大概是因為不小心寫了粗俗謾罵的話,怕被人看到隻好重寫這類的原因吧。


    士道歎著氣搔了搔臉頰,將視線移回自己的短簽上。


    看來似乎也沒必要那麽奮力地寫。士道提筆寫下「希望所有精靈都能幸福」,寫到一半—立刻想起「精靈」是隱秘的存在。


    「我想想……」


    重新改寫成「希望不再發生空間震。世界和平」。雖然寫得有些委婉,不過意思上並沒錯。


    「哎,就是這樣吧……」


    士道說完看向狂三。


    老實說,對於她會許下什麽願望,說沒興趣是騙人的。


    「狂三,你寫了什麽?」


    士道探頭想偷看她的手邊,結果她立刻將短簽翻麵。


    「嗬嗬嗬,士道真是的,竟然想偷看少女的秘密。你這個人真是糟糕呢。」


    狂三露出妖豔的微笑,豎起食指在士道的嘴唇上輕輕碰了一下。


    「什……!」


    「嗬嗬,真是可愛的反應呢。」


    「不……不要戲弄我啦。」


    士道用手臂擦拭嘴唇,狂三見狀似乎更加愉悅地嘻嘻笑了起來。


    「算了。總之,你寫完了吧?那麽要把短簽綁在矮竹上囉。」


    士道說完,狂三點了點頭。


    「好的,要綁在哪裏呢?」


    「這個嘛……好像常聽別人說綁在離天空近一點的地方,願望比較容易實現……」


    「離天空近一點……也就是那邊囉?」


    狂三指向上方。那裏矗立著一株超過建築物屋頂的巨大矮竹,想必大家的手都無法構到那裏,沒有一張短簽掛在上方的位置。


    「哎,確實是很高……不過很危險吧。你看,對麵的矮竹好像還很空,我們去掛那裏吧。」


    「好,沒關係。」


    士道和狂三手持寫有願望的短簽,沿著矮竹簾幕朝對麵走去。


    來到離大街有些距離的地方後,發現還有許多可掛短簽的空間。


    「嗯,那就掛在這附近吧。」


    士道說完伸出手,將短簽綁在矮竹上。


    此時,他疑惑地歪著頭。


    因為狂三手裏拿著短簽,始終站在原地。


    「狂三?你怎麽了?」


    狂三無力地嗬嗬一笑後,輕啟雙唇說:


    「士道……你剛才說過吧。牛郎和織女不管經曆多少年雨天,依舊不會忘記對方。」


    「咦?是啊……我是說過沒錯。」


    士道如此回答,狂三便像是在細細品味那句話一般低下視線,開口說了:


    「吶……士道。即使經曆好幾年的雨天,你依舊不會忘記我嗎?」


    「咦?」


    麵對突如其來的問題,士道不解地歪著頭。


    不過,狂三看起來並不像在開玩笑。


    士道思考了幾秒鍾之後,點點頭回答「對」。


    「我不會忘記。應該說……像你這種令人印象深刻的女孩子,怎麽可能忘得了啊。」


    士道麵露苦笑說了。


    「是嗎?」


    狂三便一臉滿足地微笑道。


    「怎樣啦……真是奇怪的家夥耶。快點,你不綁短簽嗎?要是你不想被看到內容,我可以過去那邊--」


    「不用。」


    狂三靜靜地搖搖頭。


    「看來……時間到了呢。」


    「時間……到了?」


    狂三似乎話中有話,令士道蹙起眉頭。


    就在這一瞬間──


    「──總算找到你了呢,『我』。」


    狂三背後隔絕大街喧囂的陰暗巷弄裏,傳來了這樣的聲音。


    「什……」


    接著看見神不知鬼不覺站在那裏的人影,士道頓時語塞。


    那是一名美少女,身穿以鮮血般赤紅、魅影般漆黑的色彩所點綴而成的洋裝。綁成左右不均的黑發以及異色的雙眸,而其容貌──


    無庸置疑正是狂三。


    沒錯。狂三的背後站著另一個身穿靈裝的狂三。


    站在影子之中新出現的狂三輕啟雙唇說道:


    「你還真是隨心所欲地到處行動呢……不過,到此為止了。不順從我意的分身,存在也隻會礙事罷了。」


    「分身……!」


    士道瞪大眼睛,看向手持短簽的狂三。


    狂三將從自己的過去截取出的好幾個分身潛藏在影子中──這是上個月就已經知道的事。


    ──不過,沒想到今天一直跟自己待到現在的狂三,竟然是分身。


    正當士道的頭腦一片混亂時,影子之中的──「本尊」狂三撩起裙襬,屈腿行了個禮。


    「好久不見了,士道。真是不好意思呢──我的瑕疵品似乎給你添麻煩了。」


    「……這……這是怎麽一回事啊。」


    士道以困惑的語氣問道,本尊狂三便看似慵懶地瞥了一眼分身狂三後繼續說道:


    「我以前有說過吧。我的分身既是我的過去,也是我的經曆。待在那裏的狂三也不例外,是從我過去的某個瞬間截取下來的擬似人格──隻不過,截取的時間點糟透了。」


    「糟透……?」


    「沒錯。」本尊狂三點頭回答:


    「那個『我』是我在補充分身的時候……不小心失誤所重現出來的。上個月和士道在高中校舍屋頂說話的個體……老天爺還真愛惡作劇呢。」


    「什──」


    士道鎖喉發不出聲音。


    記憶仍十分鮮明。


    上個月士道確實在來禪高中的校舍屋頂上和狂三說過話。


    士道說服在學校張開結界,甚至打算更進一步引發空間震的狂三,而就在狂三回答到一半的時候──


    本尊狂三出現,殺了那名狂三。


    「你就是那時的狂三嗎……?」


    「…………」


    狂三隻是一臉悲傷地微笑。


    本尊狂三看到那副模樣,看似不耐煩地歎了口氣。


    「很抱歉,我不可能放著不聽從我命令的分身不管。特別是,對士道有所牽絆的『我』。」


    本尊狂三說完,緩緩舉起右手──立刻握起拳頭。


    於是,狂三腳邊伸出好幾隻慘白的手,將她拖進了影子當中。


    「狂──狂三……!」


    士道頓時伸出手臂想拉住狂三的手,然而──為時已晚。


    「士道──今天我真的……玩得很開心。」


    狂三絲毫沒有反抗,隻是任由白皙的手將她拖進影子之中。


    簡直就像……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事情會演變成這樣。


    「狂……三……」


    「……要殺兩次同樣的『我』,心裏也不好受呢。」


    本尊狂三說著,便像剛才一樣提起裙襬,行了一個禮。


    「今天的事已經處理完了。其實我也想再跟士道聊久一點,不過……」


    本尊狂三朝士道的後方瞥了一眼。


    與此同時──


    「士道!」


    「快讓開!」


    熟悉的聲音才響徹四周,十香和琴裏便立刻衝到了士道前方。


    「十……十香──琴裏?」


    士道揚起訝異的聲音,四糸乃也隨後跑了過來。四糸乃一時之間似乎還搞不清楚狀況,表現出慌張失措的模樣,但或許是看到十香和琴裏的反應,彷佛要保護士道一樣牽起了他的手。


    「狂三……!我不會讓你碰士道一根汗毛!」


    「你沒受夠教訓又出現了呢。今天有何貴幹?如果是要乖乖投降,我倒是可以聽你說。」


    十香和琴裏說完,狂三便無奈地搖著頭,將視線移回士道身上。


    「──看來今天有恐怖駭人的火焰精靈在場,我就先告退了──再見了,士道。」


    狂三說完便消溶在黑暗中。


    隨後,支配四周的緊張感也跟著煙消雲散。


    與此同時,站在士道前方的十香轉過身。


    「士……士道!你沒事吧!」


    「…………嗯,我沒事。」


    士道以壓抑的聲音回答後,緊咬牙關,用力朝地麵揮下一拳。


    「狂三……!」


    本應在上個月被本尊狂三殺掉的分身。


    不知道是基於什麽樣的理由,再次現身在自己麵前。


    而她真正的用意為何,如今也已不得而知。


    不過──隻有一點可以肯定。


    那個狂三是在了解自己會再度被本尊狂三殺害的情況下來見士道的。


    為了僅僅數小時的回憶,違抗絕對的「自己」。


    「…………!」


    士道無法克製難以言喻的感情洪流,再次狠狠捶打地麵。


    「士……士道……」


    十香發出擔心的聲音。


    然而,士道還無法整理內心的情緒。各式各樣的情感化為漩渦,無法匯整思考。


    就在這時──


    「……士道,那個是?」


    背後傳來琴裏的聲音。


    士道聽見她的聲音,微微抬起頭──然後瞪大了雙眼。


    那是分身狂三遭影子吞噬的地點。那裏掉落了一本收納照片的裱版──以及一張紙。


    「短……簽……」


    士道認出那些東西之後,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撿起掉落在地的短簽。


    接著,逐字閱讀上麵的文句。


    「…………!」


    士道緊緊咬牙幾乎要咬出血來,然後拿著那張短簽朝大街的方向跑去。


    「啊……士道!你要去哪裏!」


    士道將十香的聲音拋在身後,無懼眾人的目光,撥開人群前進。


    他來到剛才狂三所指的最高大的矮竹附近,將短簽銜在口中,腳踏身旁的電線杆,爬上建築物的屋頂。


    這個舉動似乎立刻引起了四周混雜的購物人潮的注意。下方傳來喧鬧聲。


    然而,士道一點也不在意,沿著屋頂抓住最大的矮竹。


    盡管呈現不自然的姿勢,士道依舊將原本銜在口中的短簽綁在矮竹的最頂端。


    可是──


    「哇……!」


    就在綁好短簽的瞬間,士道的身體失去平衡,從屋頂上摔了下來。視野一陣天旋地轉,原先充滿四周的喧鬧聲轉為驚叫。


    「士道!」


    不過就在響起這道聲音的同時,士道的身體在掉落到地麵的前一刻被人牢牢接住了。看來似乎是奔馳而來的十香救了他。


    「你沒事吧,士道!」


    「喔……喔……你救了我一命耶,十香。」


    「到底是怎麽了呀?因為你突然跑走,害我嚇了一跳。」


    「啊啊……我想把短簽掛起來。」


    「呣?」


    十香皺起眉頭,朝上方看去。


    隻有一張短簽在最高大的矮竹頂端晃動。


    「掛在那裏嗎?唔,真危險耶。」


    「嗯……抱歉。可是……隻有那個願望,如果不實現我就傷腦筋了。」


    士道說完,循著十香的視線往上看──凝視著短簽隨風搖曳的小小影子。


    「希望有一天能再和士道見麵。 時崎狂三」


    「我不會忘記……怎麽能忘記。」


    士道緊握拳頭,用力朝天空伸出去。


    滿天繁星。一顆流星猶如飛越銀河般,劃過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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