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士道與琴裏並肩坐在公園的長椅上,默默無語地凝望著噴水池。


    不,正確來說,並非凝望著,而是眼前正好有噴水池罷了。士道將手肘撐在膝蓋上蜷起背,而琴裏則是蹺著二郎腿,將身體靠在椅背上靜靜地思索。


    時刻是上午十一點三十分。也許因為是平日,待在公園裏的都是些帶著小孩的主婦們,或是來散步的老人家。想必在這樣的環境之中,兩名年輕男女隻是不發一語地坐在長椅上顯得格外突兀吧,偶爾會感受到媽媽們投射過來的視線。


    然而,現在的士道和琴裏並沒有心情去在意那些視線。


    這也難怪。畢竟──今天早上,八舞夕弦突然消失了蹤影。


    就在這樣的狀態不知持續了多久之後,琴裏驟然打破沉默。


    「……吶,你說點話吧……我們好歹在約會吧。」


    「喔、喔喔……說的也是。」


    聽見琴裏的話,士道吐了一口短促的氣息,拍了拍臉頰好振作起精神。


    沒錯。雖然時間稍微延遲了,士道和琴裏現在正按照當初的預定前來公園約會。因為他們如今能做的,就隻有這件事了。


    「啊……呃……」


    不過,即使士道想說些笑話來炒熱氣氛,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什麽話題。


    琴裏看似不耐煩地歎了一口氣。


    「感覺你魂不守舍呢……哎,這也難怪。」


    「……抱歉。」


    士道胡亂搔了搔頭發,將盤踞在肺裏的焦燥與無力感化為歎息吐了出來……當然,吐出來之後,心情仍然沒有獲得改善。


    士道苦著一張臉,回想起剛才在〈佛拉克西納斯〉上看見的影像。


    時間回溯到上午十點。令音造訪了士道與琴裏居住的五河家。


    看樣子,有關夕弦失蹤一事似乎找到了一些眉目。不過,基於先不要通知耶俱矢比較好的這個建議,便先讓耶俱矢、十香以及四糸乃在隔壁公寓的某個房間內等待。


    「所以……令音,夕弦她究竟消失到哪裏去了?」


    士道問完後,令音便輕輕點點頭開口:


    「……我們從頭說起吧。首先,根據耶俱矢的說詞,可以證實昨晚夕弦確實有回到公寓房間。這一點沒錯吧?」


    「沒錯。耶俱矢確實有這麽說過。」


    士道,一邊回想先前從耶俱矢口中聽到的話,一邊點頭表示讚同。


    昨晚耶俱矢似乎確實看見了夕弦從外麵回到家中。雖然夕弦當時可能感到有些疲倦,似乎沒有跟耶俱矢說太多話,但耶俱矢親眼目睹她進去洗澡,以及上床睡覺。


    也就是說──夕弦是在晚上到清晨的短短幾小時之內消失蹤影的。


    「……你們看看這個。」


    語畢,令音在桌上打開終端機。在那小小的螢幕上顯示出看似公寓某個房間的影像。


    好眼熟的景象。是耶俱矢與夕弦兩人居住的房間寢室。房裏深處擺著兩張床,兩名容貌一模一樣的少女各別在上頭睡覺。


    「原來有拍這種東西啊。」


    「……是啊。不隻八舞姊妹的房間,所有七罪可能化身成的嫌疑犯房間裏,都裝設了全自動感應攝影機。我想如果是在四下無人的情況下,她搞不好會露出狐狸尾巴。」


    令音如此說完,便再次操作起終端機。螢幕上顯示出的八舞姊妹影像開始快轉播放。隨著設置在房裏的時鍾指針一圈又一圈轉動,兩人的睡姿快速變換,令人看得眼花撩亂。


    「……快到了。」


    令音說完,按下手邊的按鍵,將播放速度調回正常速率。


    不久,當時鍾的指針指向淩晨零點時──


    「什麽……」


    「這是什麽情況……」


    士道與琴裏兩人異口同聲說道。


    顯示於主螢幕上的八舞姊妹寢室,中央畫麵產生一陣扭曲變形後,隨即憑空出現一把像掃帚一樣的東西。


    「那是──〈贗造魔女〉……?」


    沒錯。那個物體正是幾天前士道親眼目睹的七罪的天使〈贗造魔女〉。


    〈贗造魔女〉緩緩張開前端,逐漸展露出宛如鏡麵的內部。


    接著,鏡麵閃過一道光芒。


    在床上睡覺的夕弦身體便立刻發出淡淡的光輝,被吸進那麵鏡子之中。


    「……!夕弦!」


    當然,那是發生在影像畫麵中的事。即使士道放聲吶喊也是枉然,夕弦的身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縱。


    將夕弦吸進體內的〈贗造魔女〉緩緩關閉前端後,立刻消融於虛空中。


    「……就如你們所看到的一樣。」


    令音將椅子旋轉一圈,麵向士道。


    「……夕弦被七罪的天使〈贗造魔女〉給綁架了。恐怕七罪也是以同樣的方式,將她化身而成的『某人』從這個世界上消除了吧。」


    「夕……夕弦她平安無事嗎……?還有,七罪變身而成的『某人』……!」


    士道說完後,令音便麵有難色地垂下視線。


    「……我也希望她們沒事,不過照現況看來,我不敢斷定。」


    令音以沉著的聲音如此說道。士道不知該將在腦海裏翻騰的焦燥與憤怒往何處宣泄,使勁地搔了搔頭。


    「我到底該怎麽辦才好……!」


    「……你能做的隻有一件事,就是盡早從嫌疑犯當中找出七罪。」


    「沒錯。」


    彷佛配合令音說的話,琴裏從嘴裏拿出原本舔著的加倍佳棒棒糖,狠狠指向士道。


    「沒時間了──開始我們的戰爭(date)吧。」


    接著露出銳利的視線如此說道。


    時間回到現在。地點是天宮東公園。


    當士道回想著在〈佛拉克西納斯〉所發生的事情時,坐在身旁的琴裏當場站起身來,走了幾步後雙手扠腰、兩腿大張,氣勢洶洶地擋在士道的視線與噴水池之間。


    「琴裏……?」


    「喝啊!」


    士道一抬起頭,琴裏猛烈的手刀便朝著他的頭頂飛了過來。


    「好痛!你……你幹嘛啦,琴裏!」


    「少給我一臉垂頭喪氣的表情。你以為你煩惱,夕弦就會回來嗎?」


    「這……這種事……!」


    士道揚聲大喊──中途又像是念頭一轉似的甩了甩頭。


    「……不,你說的沒錯,琴裏。現在不是鬱鬱寡歡的時候。」


    士道說完,琴裏便從鼻間哼了一聲,豎起嘴裏含著的加倍佳糖果棒。


    「知道就好。光煩惱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如今對方一聲通知也沒有就擅自追加規則,我們更應該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不對……與其說追加,倒不如說詳細規則已經明朗化比較恰當吧。」


    琴裏憤恨不平地皺起眉毛。


    詳細規則明朗化。這無庸置疑是指昨晚發生在夕弦身上的現象吧。


    「『趁所有人消失之前』……卡片上麵寫的最後一句話,果然就是指這件事吧。」


    「應該沒錯。接下來說的隻是我的猜測……恐怕每經過一天,〈贗造魔女〉就會讓嫌疑犯其中一人消失。要是十一名嫌疑犯全都消失,隻剩下七罪化身而成的『某人』,就是七罪獲勝。反之,隻要在所有人消失之前找出七罪,就是士道獲勝。」


    琴裏豎起一根手指,一一說出她的想法。的確,若是照七罪寄來的卡片上所寫的文句字麵來解釋,應該就是這麽回事吧。


    「……我真的有辦法揪出七罪嗎?」


    「我不想聽你說喪氣話。夕弦消失之後,嫌疑犯包


    括我在內還剩十一個人,隻剩下十天的時間了。」


    「嗯……你說的對。」


    士道大大地點點頭,同意琴裏說的話。


    接著再次──陷入片刻沉默。


    於是琴裏一臉不耐地開口說道:


    「……所以,士道……」


    「嗯?怎麽了?」


    「在下一場約會開始之前,你隻剩三十分鍾左右的時間了。」


    「咦?喔……對啊……」


    士道含糊地回答後,琴裏的臉立刻垮了下來。


    「我的意思是,你不用調查我嗎?」


    「啊……」


    經琴裏這麽提醒,士道這才瞪大了雙眼。


    對喔。直到剛才為止士道壓根忘得一乾二淨,眼前的這個琴裏也有可能是七罪變身而成的冒牌貨。


    當然,士道並不想懷疑剛才給予當頭棒喝、激勵自己的可愛妹妹。不過,若是身為〈拉塔托斯克〉司令的琴裏是冒牌貨,帶來的損害勢必會更勝其他人一籌吧。為了今後著想,這下非得證明琴裏的清白不可。


    「說的也是。那麽,我來問你幾個問題……」


    「……在這裏嗎?」


    「咦?」


    「……雖然名義上是調查,但這好歹是約會吧?」


    士道聽了發出「……啊」的一聲,搔了搔臉頰。


    令他想起昨天琴裏和令音鬥嘴的內容。


    沒錯。現在因夕弦消失的異常事態而陷入一籌莫展的困境,但這畢竟是約會。雖說琴裏十分理解現在的情況,但也不能機械式地提問完就結尾。


    士道輕輕歎了一口氣後,從長椅上起身,對琴裏伸出手。


    「──是啊,稍微散散步吧。」


    「……嗯。」


    琴裏一臉悵然若失的模樣,但臉頰微微泛起紅潮,握住士道的手從長椅上站起身。


    然後,兩人就這麽牽著手漫步於公園外圍。


    「總覺得……我們也好久沒有像這樣散步了呢。」


    「嗯……對啊。」


    「我還是問一下,你還記得我們六月在哪裏約會嗎?」


    「當然記得,在海洋公園呀。」


    「哈哈……沒錯。」


    士道說完,琴裏便哼了一聲。


    「不過,如果我是七罪,問這種問題或許沒什麽意義喔。」


    「咦?這話怎麽說?」


    「你想想看,雖然我被禁止搭乘〈佛拉克西納斯〉,但我還是知道大概的調查方針喔。事先調查好過去的事情不是理所當然嗎?」


    琴裏說著揚起嘴角冷冷一笑。士道的臉頰滲出了汗水。


    「喁……喂喂,別開玩笑了啦。」


    「如果是開玩笑倒還好。不過還是得……就是那個,應該也有必要用不受那種因素影響的方式來調查吧?」


    不知為何,琴裏移開視線如此說道。


    「?要用什麽樣的方法啊?」


    「我隻是打個比方,例如為了觀察對方的反應,試看看……之類的。」


    「試看看?試什麽?」


    「那……那是……你想想看,就是那個……那個嘛……接……接──」


    「──啊!」


    士道靈光一閃,挑起了眉毛。


    所幸──士道想到了那個方法。


    「──琴裏,你可以閉上眼睛一下嗎?」


    「!啊……嗯、嗯……」


    士道說完,琴裏的臉頰立刻微微染上一抹紅暈,並垂下視線。


    「……看我的!」


    士道趁琴裏閉上眼睛的空檔,將兩手伸向她的頭──搶走係在她頭發上的黑色緞帶。


    「嗚……嗚呀──!」


    或許是因為感受到原本綁起的頭發輕撫肩膀的觸感而察覺到了異樣,琴裏發出驚愕的聲音。


    然後露出驚慌失措的模樣,不停用手掌觸碰自己的頭確認緞帶不在頭上後──


    「嗚……嗚哇啊啊啊啊!」


    便淚眼汪汪地撲向搶走緞帶的士道。


    「哥……哥哥!你幹什麽啦!還給我!還給我啦!」


    琴裏帶著哭腔大聲吶喊,並跳著試圖搶回士道手中的緞帶,跟先前態度傲慢的司令官大人簡直判若兩人。


    琴裏平常就對自己施加強力的思維模式,係上黑色緞帶時能維持住「強勢的自己」。相反的,解開緞帶或是係上白色緞帶時,則會轉變為天真無邪的可愛妹妹模式。


    ──也就是,像現在這樣。


    「哥哥!哥~~哥!」


    「…………」


    雖然已經確認完畢,不過或許是最近都沒看到白色緞帶模式的琴裏,如今像隻小兔子一樣蹦蹦跳跳的琴裏莫名地可愛至極。士道將緞帶垂放在琴裏眼前,然後看準她跳起來的時機再高高舉起手,如此重覆了好幾次。


    「嗚……嗚嗚……」


    琴裏一開始還拚命地想抓住緞帶,但不久便皺起臉,開始吸起鼻涕。


    「抱……抱歉、抱歉。還你,琴裏。」


    可能鬧過頭了。士道心裏這麽想,將緞帶遞給琴裏後,琴裏便以驚人的速度一把搶過,將頭發綁成雙馬尾。


    然後緩緩地……抬起頭,對士道投以銳利的目光。


    「士道……你這個人呀……」


    「哎……哎呀!太好了、太好了。看來你……你是貨真價實的琴裏呢!」


    士道發出宏亮的聲音,強調「剛才的行為終究隻是為了確認真偽的手段」。然而,琴裏似乎完全聽不進耳裏。


    「琴……琴裏?你冷靜點──」


    「少廢話────!」


    琴裏施加絕妙回旋的右直拳狠狠地陷入士道的臉。


    ◇


    「……士道,汝那張臉是怎麽回事……」


    士道結束與琴裏的約會,來到下一個地點後,等待在那裏的耶俱矢一看到他的臉便一臉疑惑地皺起眉頭。


    話雖如此,或許也怪不得她吧。畢竟士道受到琴裏冷酷無情的報複,臉頰腫得紅通通的,為了止住噴發而出的鼻血,將揉成長條狀的麵紙塞進鼻孔裏。至少……稱不上是前來赴約的樣子。


    「沒有啦……在來的路上突然被街頭的拳擊手給揍了一頓。」


    「這……這樣啊。」


    耶俱矢的表情擺明了不相信士道的說詞,不過或許是隱約察覺到他有什麽苦衷,便沒有再追究下去。


    順帶一提,現在耶俱矢身上穿的是鑲著英文字母、十字架以及骷髏頭等設計感十足的襯衫,以及纏上許多鐵煉與皮帶的褲子,也就是所謂的哥德龐克風打扮。據說是令音帶她去買生活用品和衣服時,她對這套服裝一見鍾情,馬上就決定買下。


    「是喔……不過話說回來,早上那件事還真是嚇了本宮一大跳吶。既然是檢查,就事先通知一聲說要檢查才合情合理嘛。」


    耶俱矢擺出一副莫名帥氣的姿勢,撥了撥劉海。如今她的臉上已經看不見今天早上眼眶含淚、氣急敗壞的模樣了。


    之所以會如此,也是因為在那之後令音向她解釋夕弦為了做檢查,暫時前往〈拉塔托斯克〉的總部。


    雖然這個藉口頗為牽強……但看來還是成功說服了耶俱矢。


    「總覺得耶俱矢這家夥……看起來比想像中還要有精神呢。」


    『……如果真是如此就好了。』


    士道歎著氣輕聲說完,耳麥便傳來令音苦惱的聲音。


    「咦?」


    士道原本想反問──耶俱矢不滿的聲音卻打斷了他。


    「喂,士道,汝有在聽嗎?漏聽本宮說的話,可是褻漬神明的行為喔。像汝


    這種冒失鬼,最好全身被業火灼燒,然後墜入無底深淵吧。」


    「啊啊……抱歉、抱歉。我會跟他們說要他們以後多注意。」


    「嗯,就這麽做吧。話說,夕弦的檢查到底要做到什麽時候呀?」


    「咦?喔……喔……因為是去總部嘛,所以大概要花十天左右……」


    士道稍作思考之後如此回答。


    十天。那是考慮到現況,七罪遊戲的最後期限。


    仔細想想,那或許是士道下意識表明自己無論如何都得在期限到來之前找到七罪、救出夕弦的決心。


    「……這樣啊。」


    聽見士道的回答,耶俱矢露出興味索然的表情苦著一張臉,輕聲說道。


    不過她又旋即清了清喉嚨,以最佳角度望向士道。


    「嗬嗬,那還真是漫長吶。汝就盡力祈禱本宮不會感到厭倦吧。」


    「喔……說的也是。我會拜托他們,要他們盡早結束夕弦的檢查。」


    「嗯,汝辛苦了。話說,士道啊。」


    耶俱矢點點頭後,在原地華麗地轉了一個圈,接著豎起一根手指,用力指向矗立在自己背後的建築物。雄偉的白色建築物屋頂上聳立著一支巨大的保齡球瓶。


    沒錯。〈拉塔托斯克〉指定士道與耶俱矢約會的場所,正是從天宮車站徒步十五分鍾左右的一間保齡球館。


    「本宮還在想汝怎麽突然約本宮,原來是想和本宮一決勝負呀。」


    「不,我並不是想跟你一決勝負……」


    「嗬嗬,汝的勇氣本宮十分讚賞,不過汝難道不覺得自己有些逞匹夫之勇嗎?本宮可是颶風皇女八舞耶俱矢!汝根本毫無勝算可言喔!」


    即使士道搔著臉頰反駁,耶俱矢似乎也置若罔聞,再次擺出莫名帥氣的姿勢對士道如此說了。看來就算對手不是夕弦,她體內的好勝因子依然健在。


    不過,如果這樣能稍微排遣夕弦不在她身邊的寂寞,倒也無妨。士道輕輕歎了一口氣,便與耶俱矢一同進入了保齡球館。


    跟櫃台租借了保齡球鞋以及保齡球後,士道正打算走向指定的球道。


    此時,耶俱矢拉了拉士道的衣角。


    「等……等一下,士道。汝看那裏。」


    耶俱矢的眼裏散發出難以言喻的光彩,用手指向櫃台的內部。士道轉過頭循著她的指尖方向看去。


    那裏是擺放著各式各樣保齡球用品的販賣區。展示櫃裏陳列著剛才士道兩人租借的保齡球鞋、保齡球,以及收納這兩種用品的保齡球包。


    士道一瞬間想脫口說出「用租的就夠了吧」──但他馬上發現耶俱矢指向那裏的真正用意。


    在保齡球旁並排著職業保齡球手慣用手上經常戴著的十分帥氣的護手,而且似乎沒有提供租借的服務。


    「……真拿你沒轍。」


    士道輕輕歎了口氣,走向販賣櫃台買了一個女性用的護手,遞給了耶俱矢。


    「拿去,你戴戴看。」


    「唔……唔喔喔!」


    耶俱矢的臉看似興奮地泛起紅潮,迅速將護手戴在慣用手上。


    「這就是傳說中的煉獄護手……!」


    「傳說嗎?」


    「嗬嗬,士道,汝把此等神具貢獻給本宮之手不要緊嗎?一開始孰勝孰敗一目瞭然的比賽,又會產生壓倒性的差距囉?」


    耶俱矢如此說完,用戴好護手的手臂做了一個投球的姿勢後,一臉欣喜地換上保齡球鞋,往球道的方向跑去。士道無奈地聳了聳肩,跟隨在她的後頭。


    「好了,開始吧。本宮特別讓汝先攻。嗬嗬,盡情地掙紮吧!」


    「是、是……」


    士道說著拿起球,正要走向設置好保齡球瓶的球道時,耶俱矢發出聲音製止。


    「等一下!對了,本宮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嗯……?什麽主意?」


    「隻是分出高下未免太無趣了。吾等就在這裏打個賭,輸的人要聽從贏的人一個願望,這樣如何?」


    「咦咦……那是什麽條件啊。」


    士道露出一臉不情願的表情,耶俱矢便以戴著護手的那隻手帥氣十足地遮住半張臉,嘴上浮現一抹無所畏懼的笑容。


    「嗬嗬,怎麽?事到如今突然害怕起失敗了嗎?」


    「不,比起失敗,我更擔心不曉得會被要求什麽……」


    就在士道的臉頰滴下汗水,話說到一半的時候,右耳傳來令音的聲音。


    『……哎,應該沒問題吧。如果她提出什麽超乎常理的要求,我們這邊會製止她。』


    「…………」


    士道唉聲歎了一口氣,接著麵向耶俱矢。


    「知道了啦。不過,既然你要附加這種條件,我也會拿出真本事應戰。」


    士道說完,耶俱矢便喜孜孜地揚起嘴角微微一笑。


    「哈哈哈!愈來愈有意思了嘛!也罷,就讓本宮見識見識汝所謂的真本事吧!本宮要輕易讓汝俯首稱臣!」


    「這可是你說的喔……走著瞧吧。」


    士道露出銳利的視線後,以漂亮的姿勢投出球。


    十三磅的紫紅色保齡球筆直地在球道上滾動──朝排成v字形的球瓶中央衝過去。球瓶響起清脆悅耳的聲音接二連三倒下,於是設置在球道上方的液晶螢幕上顯示出表示全倒的標記。


    「好耶!怎麽樣啊!」


    「哦哦~~挺有兩把刷子的嘛!如果不這樣就沒有意思了呀!」


    「哼哼,畢竟我偶爾會跟殿町他們來打保齡球嘛,可不會那麽簡單就輸給你。」


    士道說完,得意洋洋地環抱雙臂。


    不過,耶俱矢卻絲毫沒有表現出驚慌失措的模樣。她拿起橘色的保齡球後,緩緩地走到球道前方。


    「嗬嗬,汝就睜大眼好好將吾颶風皇女所施展的旋風看個仔細吧。然後明白自己有多麽無能為力……!」


    耶俱矢如此說完,使勁轉動拿著球的手。


    「絕技!翔亂暗黑旋風彈──!」


    大喊出神秘的招式名,竭盡全力將球拋向球道。響起「叩!」的沉重聲音,周圍傳來微微的震動。


    「喂、喂,耶俱矢,你投保齡球的方式──」


    士道無奈地歎著氣,話才說到一半突然止住了話頭。


    因為耶俱矢拋到地板上的球「嘰嘰嘰嘰!」地發出有如車子急速發動的輪胎聲,氣勢驚人地往前滾。雖然不清楚是如何做到的,不過保齡球似乎旋轉得十分猛烈。


    於是冒著煙橫衝直撞的球輕而易舉地轟飛排列在前方的球瓶。飛舞在空中的球瓶,也連帶打倒左右球道的所有球瓶。


    三條球道的液晶螢幕上同時出現表示全倒的記號。


    「看到了嗎!吾之必殺翔亂暗黑旋風彈!」


    「太離譜了吧,喂!」


    「嗬嗬,此等遊戲,吾早已跟夕弦對決過了!這琢磨到爐火純青的絕技,就讓汝好好看個仔細吧!」


    耶俱矢旋轉一圈後看向士道,露出勢在必得的笑容。


    ──之後約過了一個小時。士道敗得體無完膚。


    雖然好不容易才成功勸阻耶俱矢別把隔壁球道的全倒紀錄算進來,但那也不過是一時的安慰。士道的分數絕對不差,不過在耶俱矢三番兩次使出絕技,遊戲進行到後半段時,差距已經拉大到無法翻盤的地步。


    「嗬嗬,看來是本宮獲勝了吶!不過,汝努力奮戰的行為值得讚許!」


    「……我深感光榮。」


    士道高舉雙手表示投降並如此說道,耶俱矢便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露出唯我獨尊的笑容環抱雙臂。


    「好


    了,汝應該沒有忘記吧。吾等在進行聖戰之前所訂立的契約!」


    「我記得一清二楚啦……所以呢?你打算要我做什麽事?」


    士道說完,耶俱矢突然表現出正經八百的態度,開始東張西望地窺探周遭。


    「嗯?你怎麽了?」


    「……這裏因為地脈的關係,『氣』的流通不佳。吾等換個地方說。」


    耶俱矢拉起士道的手,踏著沉重的腳步緩緩走向建築物內部。


    「喂……喂,你要去哪裏啊?」


    「少囉嗦,閉上嘴乖乖跟我走──喔,正好,我們去那裏談吧。」


    耶俱矢所指的地方,是擺放成排自動販賣機的休息區裏,位於最深處的販賣機後麵的長椅。


    「去那裏坐吧。」


    「好……好的……」


    雖然不知道耶俱矢有何意圖而感到不安,但現在的士道並沒有權利拒絕。他乖乖順從耶俱矢,在長椅上坐下。


    耶俱矢一語不發地坐到士道身旁,一改先前的態度,鄭重其事地輕啟雙唇:


    「……那麽,本宮要命令汝了。汝專心聽便是。」


    「什……什麽……?」


    看見耶俱矢非比尋常的模樣,士道的額頭滲出汗水,同時皺起眉頭。耶俱矢目不轉晴地直盯著士道,繼續說了:


    「──汝發誓在接下來的十分鍾內,無論本宮做出什麽事,汝都絕不驚訝、慌亂,並且照單全收。以及,發誓絕對不對任何人泄漏這段期間所發生的事。」


    「咦……?」


    「快發誓!」


    耶俱矢口氣強硬地說了。士道被她駭人的魄力給震懾住,不由自主地點了頭。


    「我……我知道了啦……」


    「很好。」


    耶俱矢微微頷首,默不作聲了一會兒──


    才見她上半身冷不防往旁邊倒,她的頭隨後便靠到了士道的大腿上。


    「……!」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令士道差點驚叫出聲,但在千鈞一發之際忍了下來。因為他剛才跟耶俱矢約好絕不驚訝慌亂──也不能拒絕。


    「嗬嗬,躺起來挺舒服的嘛。若是汝哭著哀求本宮,本宮倒是可以考慮雇用汝當本宮的專屬枕頭喔。」


    「我……我說你啊……」


    「哦?汝這個手下敗將是打算忤逆本宮嗎?」


    「唔……」


    士道一臉懊悔地皺起眉頭。耶俱矢看似心情愉悅地嗬嗬大笑。


    「嗬嗬,愉快、真愉快。吶,也順便摸摸我的頭吧。」


    「……遵命。」


    士道死心般歎了一口氣後,輕撫耶俱矢的頭,然後直接以手代替梳子梳理她的頭發。耶俱矢看似感到搔癢般露出微笑、扭動身軀。


    「嘎!」


    接著,不知耶俱矢想起了什麽事,翻了一個身,將身體改為俯臥的姿勢後,雙手摟著士道使勁施力。


    「喂……」


    「……汝不是答應不慌亂嗎?」


    「唔……」


    聽她這麽一提,士道才想起來。他隻好在內心偷偷感到混亂,而耶俱矢便維持這個姿勢好一會兒都沒動靜。


    「耶……耶俱矢……?」


    不知過了多久,士道戰戰兢兢地出聲問道。


    「……嗚……嗚啊……!」


    於是耶俱矢開始輕聲啜泣。


    「耶……俱矢……?」


    「……嗚、嗚、嗚……!……夕弦……夕弦……!」


    聽見耶俱矢嗚咽著輕聲呼喚的名字,士道愕然倒抽一口氣。


    「耶俱矢,你對夕弦的事──」


    士道不禁脫口而出。耶俱矢吸了吸鼻水,發出顫抖的聲音說道:


    「……你們沒有找到夕弦對吧……這種事我還看得出來,少瞧不起人了。」


    「那……那是──」


    「不過──」耶俱矢接著說:


    「……我不要知道這件事比較好吧……那麽,我就相信你。因為那個時候,給予我和夕弦第三個選項的,就是士道呀……」


    「耶俱矢……」


    「所以……拜托你,把夕弦……把夕弦──」


    「…………」


    士道緊咬牙關,將手溫柔地擱在耶俱矢的頭上。


    ──接著,過了十分鍾。


    如同一開始的宣言,耶俱矢在整整十分鍾後突然停止哭泣,從自動販賣機後麵走出來時,已經完全恢複先前的狀態。


    令人訝異的自製力。士道摸著她的頭誇獎她:「真了不起呢。」耶俱矢便紅著臉回應:「……真囉嗦。」


    ◇


    打完保齡球,送耶俱矢回到公寓之後,〈佛拉克西納斯〉彷佛算準時機般與士道聯絡。


    『……嗯,辛苦你了呢,小士。』


    「不會……重要的是,令音。」


    士道這麽說著催促話題繼續下去,令音便回答「……好的」,接著說:


    『……不好意思這麽趕,不過沒時間了。要請你進行下一個約會。』


    「我知道。我一定……會把七罪找出來,然後讓夕弦回到耶俱矢身邊。」


    士道緊緊握住拳頭,重新表明他的決心。


    並非至今他的態度鬆懈,隻是跟耶俱矢約會之後,士道想找出七罪的心情變得更加強烈,這一點也是不爭的事實。八舞姊妹果然還是得在一起才完整,無論是誰,都不準拆散她們兩人。


    『……很好。那麽前往下一個目的地吧。地點是天宮車站東口前的咖啡廳。一如往常,我已經以你的名義向目標人物提出約會邀請。再過三十分鍾左右,對方應該就會抵達。』


    「好的。接下來要跟誰約會?」


    『……喔喔,是你們班上的山吹亞衣。』


    聽見令音說的話,士道的眉毛抽動了一下。


    山吹亞衣,士道班上三大名女人之一。話說回來,她們也在嫌疑犯的名單之中。


    不過硬要說的話,跟她們交情深厚的並非士道,而是十香,士道鮮少跟她們單獨說話。更何況七罪化身成士道的時候,似乎對那三人組做了許多調戲的舉動,導致對方十分防備士道。老實說,對方難應付的調性跟殿町不同,是個棘手的人物。


    「……順便問一下,你是怎麽約她的?」


    『……嗯?因為她跟十香和四糸乃等人的情況不同,我無法代替你約她,所以就在今天白天事先放了一封信在學校的鞋櫃裏。』


    「信……信……?上麵寫些什麽?」


    『……「山吹亞衣小姐,我有事想單獨跟你說。放學後下午六點,我在車站前的咖啡廳等你。五河士道」。』


    「……嗚喔喔……」


    聽見令音輕描淡寫的文句,士道扶著額頭呻吟。


    該怎麽說呢……這內容超容易引人誤會的。不對……既然是以約會的形式為出發點,也不能完全說是誤會。


    『……怎麽了嗎?』


    「不……沒什麽。」


    士道如此回答後,像是要打起精神似的甩了甩頭。


    沒錯,沒時間因為這種小事意誌消沉了。士道現在該做的事,就是盡早仔細調查完剩下的嫌疑犯,揪出七罪。士道輕輕拍了拍臉頰,邁開腳步往車站前麵的方向走去。


    ……不過,士道搔了搔臉頰。


    士道與亞衣之間的關聯性、前陣子七罪化為士道所引發的騒動、在這時收到以士道名義送出的邀請信……以及,女孩子的習性。


    綜合以上所有要素推論出的答案便是──


    「……果然沒錯。」


    三十分鍾後,在車站前的咖啡廳。


    看見眼前不出意料的光景,士道的臉頰滲出了汗水。


    「果然沒錯什麽呀!」


    「有意見嗎!」


    「你這混帳是怎樣!」


    士道對麵的座位上,從右到左分別坐著亞衣、麻衣、美衣三人。事情一如士道所料。


    前往這裏的途中,士道便隱約感覺到一股不祥的預感。在那種情況下收到士道寫了那種內容的邀約,隻要是正常的女孩子肯定都會有所警覺,想必不會老老實實一個人前往赴約。沒被放鴿子,搞不好算是非常幸運了。


    『……唔,嫌疑犯其中三人都到齊啦。沒辦法,雖然難度有點高,就一次調查三個人吧。』


    「……了解。」


    士道小聲回答後,重新麵向坐在對麵位子上的三名女生。


    由於算是士道請客,點了三人喜愛的蛋糕套餐,感覺她們的態度比剛開始見麵時軟化了一些。即使如此,三人仍舊臭著一張臉。士道暗自思索著該跟她們聊些什麽才好。


    結果,三人看似不耐煩地搶先士道一步說話:


    「……所以,你寫這種信叫人出來,到底有什麽事?」


    「這是,咦?是情書嗎?怎麽,五河,原來你看上亞衣啦?」


    「聽你這麽一說,我才想起上次發生的那件事。他掀了我跟麻衣的裙子,卻隻在亞衣的耳邊吹氣對吧。」


    「不……不是啦,並不是這樣……」


    總覺得話題好像開始往奇怪的方向發展了。士道連忙加以否認,但三人似乎不怎麽搭理他的說詞。


    「咦?真的假的?五河對我?咦……咦咦……這個嘛,你有這樣的心意我是很開心啦,不過我已經……」


    「就是說呀。亞衣已經有岸和田同學這個意中人了!沒有五河你介入的餘地!」


    「沒錯、沒錯!亞衣現在正單戀著超草食知性眼鏡男,即使約他出去玩也會超級自然地忽略的岸和田同學!」


    「喂!你們兩個!幹嘛泄人家的底啦!」


    亞衣滿臉通紅地吶喊。不過就算聽到這種事,士道也不打算到處宣揚就是了。


    「總……總之!我不知道你有什麽企圖,但是你都已經有十香了,還寫這種信給其他女生,簡直不可原諫!」


    「就是說呀!怎麽,難道有十香這種超級美少女喜歡你,你還不滿足嗎!妄想要來個一夫多妻嗎!」


    「啊!說到這裏,五河同學也有對鳶一同學出手吧。咦?難不成你每晚都酒池肉林?嗚哇!好骯髒呀!」


    三個人「呀!」的大叫出聲,彼此靠攏椅子後丟著士道不管,交頭接耳地繼續剛才的話題。


    「話說回來,有個轉學生是叫時崎同學吧?五河也有對她出手對吧?」


    「啊~~有、有!真是見一個愛一個耶!」


    「還有就是,之前有一次,不是有個神秘的小蘿莉來送便當給五河嗎?」


    「嗚哇,確實有過沒錯~~不愧是坦誠自己有戀童、戀母、戀妹情結的人,做的事就是不一樣呢~~」


    「咦?不僅戀童,還戀母又戀妹嗎?」


    「嗯、嗯,我有聽說過。話說,我記得那件事也是五河幹的吧?聽說他帶著一個戴著狗耳朵和狗尾巴以及狗項圈,身穿學校泳裝的女高中生在公園裏四處溜達喔。」


    「真的假的?我聽說的是他扯下女生裙子的事件耶。」


    「呀!真是不敢相信!十香到底看上這種人哪一點啊!」


    「啊,對了、對了,我是聽隔壁班女生說的──」


    「……喂……喂~~……」


    即使士道放聲大喊,三個人還是暫時沒有要停止嚼舌根的跡象。


    ◇


    「……累死人了……」


    當天晚上,結束所有約會行程的士道趴在客廳的沙發上,發出低沉的聲音。


    亞衣、麻衣、美衣三人的長談,在那之後還是喋喋不休說個不停,等到士道解脫時,四周已經一片漆黑。雖然士道還是想盡辦法在她們說話的空檔,各別探了三個人的口風,不過那時士道的精神和肉體早已疲憊不堪。


    回家後,享用琴裏準備的晚餐(雖然主要是從超市買來的小菜,不過回家時飯菜早已端上桌的這一點以及琴裏的心意,令士道開心得差點就要哭出來了),悠閑地泡個澡。即使如此,身體的疲勞還是沒有完全消除。


    「我今天就不數落你『真是沒用……』了。」


    琴裏如此說完,從廚房慢慢走向士道,冷不防地拿出一個冰涼的東西觸碰他的臉頰。


    士道一瞬間嚇了一大跳,但立刻就發現那是原先冰在冰箱裏的汽水。


    「喔,謝啦。」


    士道說完,琴裏輕聲回了一句「嗯」,然後坐到沙發上。接著她打開另一隻手上拿著的飲料,大口喝了起來。


    士道坐起身子,依樣畫葫蘆地打開汽水,將汽水灌進喉嚨裏。冰涼刺激的液體滲透體內的感覺逐漸蔓延全身。


    「所以呢,昨天和今天調查之後的結果?」


    琴裏說著看向士道。士道微微頷首。


    「……嗯,這個嘛,真要懷疑的話,是有一個可疑的家夥……總之,在還沒調查完全體人員之前,我也不敢妄加斷定。」


    「是喔……這樣啊。」


    士道說完,琴裏意外爽快地如此回答。


    琴裏會一一確認過士道與嫌疑犯之間的對話。或許她也從中感受到了士道發現的疑點。


    「基本上,明天就會大致完成照片上所有嫌疑犯的調查。盡量早點上床睡覺,多少消除一點疲勞。」


    「嗯,說的也是。我會的,不過──」


    士道說著看向掛在牆上的時鍾。


    「就算現在鑽進被窩……一時半刻應該也睡不著吧。」


    「……我想也是。」


    琴裏聽完士道說的話,同時聳了聳肩。


    理由非常簡單。


    因為掛在五河家客廳的時鍾指針,再過不久就要指向淩晨零點。


    沒錯。那正是昨晚吞噬夕弦的天使──〈贗造魔女〉出現的時間。


    其實士道他們本來想派警衛到被拍到照片的所有人家中看守,不過既然對手是天使,這個舉動很明顯不具有太大的意義……更何況,在對方手上握有人質的情況下做出惹怒七罪的行為,實在稱不上是明智之舉。


    恐怕今天──也將會有一個人消失。


    「…………」


    士道默默地回想起在〈佛拉克西納斯〉看見的影像,以及耶俱矢的眼淚滲入士道大腿的溫熱觸感。無力感。即使內心思索著不能再讓七罪為所欲為,但無法阻止〈贗造魔女〉吞噬某人的焦燥在士道的心中亂竄。


    ──就在這個時候……


    時鍾的長針與短針指向十二點的瞬間,相當於五河家客廳中心的空間開始扭曲歪斜。


    然後,形狀猶如掃帚的天使從中現身。


    「什麽……!」


    士道皺起眉頭,繃緊身體。為什麽天使會出現在這裏……!


    不過,士道立刻猜到那個可能性。沒錯。琴裏──嫌疑犯其中一人,不就在這裏嗎!


    「琴裏!」


    士道高聲吶喊,當場扔下喝到一半的汽水,猛然張開雙手守護琴裏,擋在〈贗造魔女〉前麵。〈贗造魔女〉的前端彷佛配合著士道的舉動,緩緩張開,露出鏡子般的內側。


    「士道!很危險!快讓開!」


    可是──無論經過多久,〈贗造魔女〉依舊沒有要吸收琴裏的跡象。


    相反的──


    「──嗬嗬!」


    〈贗造魔女〉體內傳來這樣的笑聲。


    士道覺得古怪,朝聲音來源看去,發現〈贗造魔女〉的鏡子部分映照著七罪的臉孔。


    「七罪……!」


    「在~~好久不見了,士道。」


    七罪語氣輕鬆地揮了揮手,揚起嘴角。


    「遊戲第二天結束囉。你可有玩得盡興?」


    鏡中的七罪歪著頭詢問。於是士道緊咬牙關。


    「……你到底打算怎麽樣?」


    「你問我打算怎麽樣?」


    「夕弦──人在哪裏?」


    士道如此問道,七罪便嗬嗬輕笑,聳了聳肩。


    「這是秘、密。隻要你能確實猜中我,我就還給你。不過,若是你直到最後都無法猜中──到時候,她的『存在』就是屬於我的了。」


    「『存在』……?」


    士道蹙眉問了,七罪隨即悠然點了點頭。


    「是呀。我若是贏得這場遊戲,消失的嫌疑犯就再也不會回來了。將由我以她的麵孔、聲音及模樣,代替她享受這個世界。」


    「…………!」


    聽見七罪說的話,士道咽下一口口水。


    幾近本人的冒脾貨,昂首闊步於本人消逝的世界。


    簡單來說,七罪能夠完全取代夕弦本人,以及接下來有可能消失的某人。


    「……開什麽玩笑。我不會讓你得逞……!」


    士道露出銳利的眼神說完,七罪便欣喜若狂地放聲大笑。


    「那麽,方法很簡單。猜出我吧。好了,你覺得到底誰是我呢?回答時間……我想想,隻要一分鍾就夠了吧?」


    士道與琴裏麵麵相覷,露出詫異的表情。


    「回答……!現在嗎!」


    「看來似乎是這樣呢……」


    琴裏一臉憤恨地瞪著七罪。七罪上下抖動肩膀發笑。


    「嗬嗬!誰教士道要惹人家著急嘛。結果第一天一個名字都沒有講出來,所以我才想……稍微引導他一下。」


    「……哼,還真敢說。」


    琴裏對她嗤之以鼻。不過,她可能立刻領悟到現在不是對七罪冷言冷語的時候,於是將視線投向士道。


    「怎麽樣,士道?你剛才不是說有令你感到懷疑的人嗎?」


    「對……我是說過,不過還沒有確切的證據──」


    「你要是不說,今天又會有一個人消失。你就死馬當活馬醫,說說看吧!」


    琴裏催促般說了。士道思索了一會兒後,輕輕點了點頭。


    「……也是。」


    他麵向映照在〈贗造魔女〉鏡中的七罪,開口說道:


    「──七罪。你變身而成的人是……四糸乃。」


    「四糸乃?」


    發出疑問的是琴裏。士道的視線依舊落在七罪身上,繼續補充說明:


    「……對,如果就昨天和今天調查完的結果來說,四糸乃是最不對勁的。」


    「我還是問一下,理由是什麽?」


    「……在所有調查過的人當中,她做出了最不像她會做的行為。」


    話雖如此,這當然並非決定性的證據。隻是跟其他人比起來,她比較突兀而已。隻因為這種事就把她當犯人看待,士道也感到非常歉疚。但就現下而言,沒有其他可疑人物這一點也是不爭的事實。


    「哦……」


    七罪聽了士道的回答,隻是這麽說了,然後彈了一個響指。


    於是〈贗造魔女〉合上前端,回複成掃帚的模樣後,隨即消融在虛空之中。


    「……消失了!這是什麽意思?士道到底是猜中了還是沒猜中……?」


    琴裏一臉疑惑地皺著眉頭。


    然而,沒有任何人能解答這個疑惑。


    ──然後,當天夜晚。


    「兩名」少女突然從自家床上消失了蹤影。


    ◇


    隔天,十月二十四日。


    相對於舒爽宜人的天氣,士道的心情卻糟到了極點。


    這也難怪。因為〈拉塔托斯克〉捎來通知,說昨晚有兩名少女遭〈贗造魔女〉抹去了蹤影。


    ──是四糸乃以及亞衣這兩個人。


    「四糸乃還有……山吹……都是我害的。」


    『……不是這樣的。』


    當士道自言自語般呻吟時,右耳的耳麥傳來令音的聲音。


    『……在資訊有限的情況下,你已經表現得相當好了。絕對不是你的錯。』


    「可是……四糸乃她……難道不是因為我說出她的名字……才消失的嗎?」


    沒錯。當收到〈拉塔托斯克〉通知說消失的嫌疑犯有兩名,比前天還要多時,士道與琴裏首先推斷出的假設便是如此。


    也就是說,除了每晚固定消失的一名之外,當士道猜錯犯人時,可能會導致多一個人消失。


    『……可能性很高。不過,小士,那是──』


    「……沒關係,我明白的。這是兩碼子事。就算我猶豫不決,七罪也不會主動報上名來。再說……如果我老是垂頭喪氣,就太對不起為了我特地挪出寶貴時間的繁忙偶像了。」


    士道說著拍了拍臉頰,露出一抹微笑。


    沒錯。今天第一個約會對象,就是超人氣偶像──誘宵美九。


    『……嗯,也對……對不起,小士。』


    「為什麽令音你要道歉啊?」


    『……我自以為了解你的堅強和成長,不過差點又操多餘的心了。』


    令音說完,有些自嘲地輕笑出聲。


    她少見的反應讓士道感到有些害羞。他搔了搔臉頰,環顧四周。


    「話……話說回來,總覺得……這裏有好多遊客穿著打扮都好奇特呢。」


    士道等待美九的地方,是以前跟琴裏約會過的遊樂園──海洋公園娛樂區的中央廣場。然而不知為何,今天看到的遊客穿著打扮都莫名有個性。以前來的時候,並沒有這種情況。


    而且不單是有個性而已,每個人身上穿的,都是似曾相識的動畫或遊戲角色的服裝。沒錯……也就是俗稱的角色扮演吧。


    『……啊啊,那是──』


    「達────令────!」


    此時,彷佛要打斷令音說話似的,從娛樂區入口方向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是美九。


    士道轉向聲音來源,微微舉起手正打算呼喚她時──


    「嗨……呃,咦?」


    他看見朝自己跑來的少女身影,露出一臉目瞪口呆的模樣。


    因為出現在那裏的,是身穿以白色與紫色為基調,綴有荷葉邊的服裝……疑似美九的少女。


    無法斷定對方身分的理由十分單純。因為她的臉上戴著一副遮住眼睛一帶的麵具,彷佛等一下就要去參加麵具舞會一樣。


    「你是美九……對吧?怎麽打扮成這樣?」


    士道如此詢問,美九便得意洋洋地發出「哼哼」兩聲,擺出可愛的姿勢。


    「怎麽樣呀?很適合我吧。這是『女武神蜜絲緹』第四名戰爭少女,月島花音喲~~是她在第六話現身救助蜜絲緹一夥人時,難得戴上麵具的版本!」


    「……咦?呃,什麽?」


    「真是的!」士道一頭霧水地緊皺眉頭,美九便鼓起臉頰抱怨:


    「你不知道『女武神蜜絲緹』嗎~~星期天早上播出,主打女生觀眾群的動畫呀~~」


    士道聽了發出「啊」的一聲,挑起了眉毛。


    「聽你這麽一說,之前好像看過四糸乃在看……」


    「咦!四糸乃也喜歡『蜜絲緹』嗎~~?嗬嗬嗬~~聽到一件好消息了~~下次要邀請她來我家玩!」


    美九露出開心的表情說完


    ,泛起一抹微笑。


    士道搔著後腦杓,指向美九的服裝。


    「所以呢……為什麽你要打扮成那個花音的樣子啊?」


    「咦?你沒聽令音說嗎?海洋公園的娛樂區本周舉辦萬聖節活動,可以自由在園區裏麵角色扮演喲~~」


    「咦……是這樣嗎?」


    士道把眼睛睜得圓滾滾的……不過這麽一來就說得通了。怪不得從剛才開始就有一堆角色扮演者走在路上。


    「原來如此,是這麽一回事啊。不過,我還真不知道原來美九你喜歡角色扮演呢。」


    「我是喜歡沒錯啦~~不過你想嘛,畢竟我是知名人物呀~~」


    「啊……對喔。」


    聽美九這麽提起,士道才恍然大悟。四周不僅有人戴麵具,甚至還有人穿著機器人的玩偶裝。確實在這種場合,像現在的美九一樣將臉遮住也完全不足為奇吧。


    「不過,其實我的身分曝光也無所謂啦~~但是達令你似乎會介意……再說,難得的約會被別人打擾不是很掃興嗎~~」


    「哈哈……呃,哎,也是,謝謝你為我著想。」


    士道苦笑著如此說了,美九便像是想起了什麽事一樣,捶了一下手心。


    「對了!我專程為了達令準備了一套男生穿的角色扮演服,放在更衣室的置物櫃裏喲~~是拯救蜜絲緹他們脫離危機的神秘英雄,吉克大人的外套和麵具!我去拿過來,你換上吧!」


    「咦?不……不用了,我沒關係啦。」


    「……那麽,我帶來當備用服裝的第二名戰爭少女,嗚崎芽衣的……」


    「我覺得吉克超帥的!真想穿耶!」


    誰受得了穿那種綴滿荷葉邊的衣服啊。士道高聲大叫後,美九便看似十分愉悅地在臉上堆滿了笑容。


    「呀──!」


    士道換完衣服走出更衣室後,美九立刻扭著身體,發出尖叫。


    「好棒呀!超適合你的!達令,你好帥呀!」


    「是……是嗎……?」


    士道的臉頰滲出汗水如此說道。


    總之,士道現在身穿一件包覆全身的漆黒大衣,戴著遮住臉孔的麵具,頭上還戴著一頂長假發。接觸到外麵空氣的,如今隻剩下耳朵這個部位了。


    「……這個,隻要體型不要相差得太誇張,大家外表看起來都一樣吧?」


    「不對!才沒這回事呢!達令散發出來的氣息就是不一樣!」


    「氣息……啊。」


    「對!吉克大人雖然打扮成這副模樣,但是其實她的真實身分是第六名戰爭少女,葉野艾蜜莉喲~~」


    「喂,等一下,我可沒聽說!」


    「啊哈哈~~是這樣嗎?」


    美九可愛地歪著頭,吐出舌頭。總覺得……看到她這副模樣,想生氣也氣不起來了。算了,沒被逼著穿上裙子就算不錯了。


    更重要的是,這下子總算能開始約會了。「好耶!」士道在蓋著臉的麵具底下輕聲呢喃:


    「那麽,美九,一直站在更衣室前麵也不是辦法,我們稍微逛逛吧。難得的約會,讓我們盡情地談天吧!」


    「好!我非常樂意~~」


    美九滿心歡喜地說完,便一把挽住士道的手臂,然後就這麽緊貼著他踏出腳步。


    ……幸好角色扮演有戴麵具。士道現在一定害羞得滿臉通紅吧。他不由自主地想著這件事,並且開始提問:


    「我問你,美九!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時的情形嗎?喏,就是你一個人在天宮小巨蛋唱歌……」


    「嗯~~我當然記得呀~~」


    美九笑容可掬地點了點頭。士道在麵具底下眯細雙眼,繼續說道:


    「打從我們一開始相遇時,美九就這麽熱情了呢。突然衝過來抱住我,嚇了我一大跳。」


    「咦?」


    聽見士道說的話,美九將眼睛睜得圓滾滾的。


    「有發生過那種事嗎?那時的我,應該正處於極度厭惡男性的時期才對呀……」


    「……沒有上當啊。」


    「?達令,你剛才有說什麽嗎?」


    「沒有,沒說什麽。也對,看來是我記錯了。」


    士道如此說完再次望向美九,打算提出下一個問題。


    不過,就在這時──


    「那個……不好意思。」


    有兩名穿著與美九類似服裝的少女出現在士道與美九麵前,戰戰兢兢地出聲攀談。


    「你們扮演的是花音和吉克大人吧?如果你們不介意,可以讓我們拍照嗎?」


    「咦?呃……」


    士道露出傷腦筋的表情搔了搔頭。士道也就罷了,但美九是偶像。雖說有戴著麵具遮住容貌,但這種要求還是拒絕比較好吧──


    「好的~~沒關係喲~~不過,你們可要把我們拍得帥氣一點喲~~」


    然而,美九采取的舉動卻與士道的想法背道而馳。她滿不在乎地一口答應了。


    「非……非常謝謝你!那麽,我馬上……」


    少女說著舉起手擺出拍照的姿勢。士道急忙湊向美九咬耳朵。


    「喂,可以讓人家拍照嗎?」


    「沒關係啦~~反正有遮住臉~~別管了,達令你也快擺姿勢。」


    美九愉悅地如此說完,對士道下達詳細的指示。士道環抱住美九的腰,做出宛如雙人花式溜冰表演結束後擺出的極度不穩的姿勢。


    「喂,這個姿勢感覺很不穩耶……」


    「沒問題啦~~好了,請拍吧~~」


    美九笑容滿麵地說了。少女連續按下好幾次快門。


    「啊!也可以從這個角度拍嗎?請看鏡頭!」


    「好的~~請拍~~」


    美九回應少女的要求,使勁弓起身體。


    於是士道手臂的負荷急遽加重,原本重心就不穩的姿勢一口氣失去了平衡。


    「嗚哇……!」


    「呀!」


    接著士道就這麽以撲倒美九的姿勢跌在地上。


    「抱……抱歉!你沒事吧?」


    「沒事……達令真是的,好、大、膽?」


    看樣子美九並沒有受傷。她羞紅著臉,戳了一下士道麵具的鼻子。


    「……看來是沒事。」


    士道半眯著眼說完,倏地站起身,將美九從地上拉起來。


    此時──士道發現到一件不尋常的事。


    到剛才為止都還在拍照的少女們都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怔怔地站在原地。


    「小……小美九……?」


    「不會吧,是本人嗎?」


    「……!」


    聽見少女們說的話,士道愕然看向美九。沒錯,為什麽士道剛才會發現美九的臉頰染上一抹紅暈呢?


    理由很簡單。因為跌倒的時候,遮住美九臉龐的麵具不小心掉了下來。


    「哎呀?」


    美九發出從容的聲音說道,少女們的驚呼也紛紛傳到周圍角色扮演者的耳裏。


    「咦?美九?美九是指那個美九嗎?」


    「聽說誘宵美九也有來這裏參加角色扮演耶!咦?好像真的是她耶!是本人嗎?」


    「嗚哇……真的假的?我是她的超級粉絲耶……」


    「話說,跟她在一起的那個人是誰啊?男的還女的……?」


    四周開始沸沸揚揚。


    「我……我們快走吧,美九!」


    士道在麵具底下露出了愁眉苦臉的表情,拉起至今仍悠哉地睜大眼睛的美九的手,打算逃離現場。


    然而美九卻像要抵抗般在手上施加了力道。


    「怎……


    怎麽啦?美九?再不走的話,人群會愈聚愈多喔。」


    「嗯嗯……我的腳好像有點扭到了……」


    「咦?你剛才不是說沒……」


    士道想把話說完,美九便伸出食指抵住士道麵具上的嘴唇。


    「所、以~~……請抱我走吧。」


    「什……什麽!」


    聽見美九突如其來的要求,士道在麵具底下瞪大了雙眼。


    「你……你這家夥在說什麽……」


    「來~~吧……再不快點的話,等人潮一多就逃不掉囉~~」


    「唔……!」


    士道咬緊牙根,抱著美九的肩膀和雙腿,全身使勁施力,以俗稱的公主抱姿勢抱起美九。然後就這麽逃離現場。


    「呀!達令酷斃了!」


    美九開心地放聲尖叫,摟住了士道的脖子。


    「就說了,不要在別人聽得到的地方叫我達令啦……!」


    士道揚起有如哀號的叫聲,奔跑穿梭在充滿角色扮演者的遊樂園中。


    ◇


    結果,抱著美九甩開角色扮演者們,耗費了許多的時間和體力。


    明明是平日,娛樂區裏卻到處充滿了渴望展示自己變身成果的遊客們。所到之處無不築起一道道人牆,試圖包圍住士道和美九。


    好不容易突破重圍衝進了廁所,讓美九換上士道的服裝,才成功逃出生天──不過,此時士道的身體早已累積了深深的疲勞。


    然而,士道沒有閑暇悠哉地休息。


    結束與美九的約會,時刻是下午五點。士道特意換上製服,來到已經放學的學校。


    為了與下一個目標──小珠老師見麵。


    『……我已經跟往常一樣,先跟岡峰老師約好了。她應該正在出路指導室等你。』


    「了解。我馬上過去。」


    士道簡短回答後,走在學生已變得零零星星的校舍裏。


    途中,士道的腦海裏突然掠過一絲不安。他對著耳麥戰戰兢兢地詢間:


    「……話說回來,你是用什麽理由把老師叫出來的啊?」


    沒錯。小珠老師也跟亞衣、麻衣、美衣她們一樣,是士道從未邀約過的人物。士道十分好奇令音究竟是以什麽樣的說法約老師出來的。


    『……喔喔,我是跟她說你想找她商量未來的出路。』


    「原來如此,這麽說還滿自然的呢。」


    士道「呼~~」的吐了一口安心的氣息,朝指定的地方前進。


    不久,士道抵達出路指導室前方。


    他敲了敲門,房間裏立刻傳來小珠老師說「請進~~」的可愛聲音。


    「打擾了。」


    士道打開門走進房間,便看見小珠老師坐在沙發上,攤開桌上看似學生提交出來的作業講義。看樣子,老師似乎趁著等待士道的空檔批改作業。


    「啊,五河同學。好久不見了呢。」


    小珠老師如此說著,笑盈盈地將講義收成一疊,推到放置在桌角、看似與未來出路相關的書籍旁邊。


    士道雖然覺得「好久不見」這個詞有點突兀……不過為了搜尋七罪,他昨天和今天都向學校請假,倒也不足為慮。


    「總之,你先坐下吧。」


    「謝謝老師。」


    士道在小珠老師的催促下,坐到她對麵的沙發上。接著,小珠老師露出溫和的表情,推了推眼鏡。


    「呃,我聽村雨老師說,你想找我商量未來的出路……」


    「是的,可以稍微聽我說一下嗎?」


    士道點點頭後,小珠老師發出「唔……」的聲音,神情看來有些為難。


    「那是沒關係啦……不過,為什麽不找出路指導的老師,而是找我呢?」


    「咦?啊,這個嘛……」


    士道不禁變得吞吞吐吐。聽她這麽一說,還真有道理。高中有專門負責指導出路的老師,如果有什麽疑問,通常會找負責的老師商量才對。


    可是如果照實反應,接下來很可能會交接給出路指導的老師處理。士道緊握拳頭高聲說道:


    「呃,該怎麽說呢……非得是岡峰老師不可!」


    「咦……?」


    士道說完後,小珠老師不知為何露出驚愕的表情。整體的感覺像是心髒受到劇烈衝擊被貫穿的神情。


    「是要商量非我……不可的『出路』嗎?」


    「是的。如果對象不是老師就沒有意義了。」


    士道用力點點頭,小珠老師的臉上突然冒出汗水。


    「咦、咦……?你……你的意思是……結──」


    「咦?」


    「沒……沒事!我什麽都沒說!」


    小珠老師神色慌張地猛搖頭。士道歪著頭,不太能理解她的舉動。


    總之,好不容易兩人獨處,最好盡早確認這個小珠老師到底是不是本人。士道如此判斷後,反覆思量──決定先問老師剛當上士道班導時的事。


    「那個,老師,我想確認一下……你還記得四月的事情嗎?」


    「四月……啊!」


    小珠老師看似想起了什麽事一般,愕然瞪大雙眼,猛力點點頭,力道強得甚至讓人擔心她的頭會不會被甩掉。


    「我記得!我當然記得!五河同學,難不成……你終於下定決心了嗎?」


    「什麽……?」


    小珠老師出乎預料的反應,令士道看得目瞪口呆。她隨後從放在沙發上的包包中拿出幾本書,將正麵朝向士道,一一擺在桌上。


    「我有準備很多關於出路的書。如果有看到想要的,請跟我說喔!」


    「呃,老師,我……」


    試圖導回正題的士道,此時發現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那就是小珠老師擺放出來的「出路相關」書籍。


    首先是第一本,封麵印著一位美麗新娘。是指結婚產業相關的工作嗎?


    第二本是一對看似夫妻的男女以及可愛的小嬰兒刊登在封麵上。這是……幼教老師專門學校的簡章……嗎?應該吧。


    然後,第三本……應該說,那已經不是書,而是類似文件的東西。最頂端閃耀著「結婚申請書」的文字,新娘欄位上已經填好了名字、蓋上了印章。


    「什麽……!」


    看到這裏,士道才終於發現小珠老師對他產生天大的誤會。


    話說回來,士道曾經在四月依照〈拉塔托斯克〉的指示,向小珠老師告白(應該幾乎算是求婚)過一次。


    「那……那個,老師……?」


    「五河同學……我好高興!我一直相信。那個時候因為太過突然,五河同學可能也因此感到退縮,但我相信等你冷靜下來之後,一定會再回到我身邊!啊……不枉我事先做好各種準備!吶,五河同學,什麽時候要去拜見你的父母親呢?啊,在那之前先寫好這張申請書吧?咦?印章嗎?沒問題~~我都準備好了。請你放心吧。我會等到你滿十八歲之後再提交給公所的!」


    小珠老師的眼裏閃閃發光,並且一把拉住士道製服外套的袖子。士道發出「噫!」的驚叫聲屏住呼吸,當場站起身來。


    「不……不好意思,讓你誤會了──────!」


    他大叫出聲,衝出了房間。


    小珠老師仍然留在出路指導室裏露出一副陶醉的模樣,滔滔不絕地細數未來的家庭計畫。


    ◇


    晚上七點。士道走在夜晚的街道上,為了與下一個目標人物約會。


    第十二名嫌疑犯。這樣就即將調查完所有照片上的人物。


    「…………」


    士道一語不發地走著,將手抵在下巴反覆思索。


    現在剩下的嫌疑犯有十香、殿町、琴裏、耶俱矢、麻衣、美衣、美九、小珠老師,以及最後的嫌疑犯,共九人。


    今天約完會的對象是美九和小珠老師。美九她記得第一次相遇時的情形,而小珠老師雖然沒太多交談,但似乎也記得士道四月跟她告白的事。這兩位都不像是七罪化身而成的。


    如此一來,接下來要見麵的最後一人……會是七罪嗎?


    抑或是──七罪擁有甚至能複寫別人記憶的能力?


    倘若真是如此,調查將會回歸原點。不僅得重新思考找出七罪的方法,今天又將有一人要被〈贗造魔女〉抹消蹤跡。


    不過……這是什麽原因呢?


    著手調查了三天,士道的腦海裏一直存在著一個小小的疙瘩。


    毫無頭緒的猜測犯人遊戲。一天會消失一人,若是猜錯,遭指名的對象也會一起消失。士道必須在所有嫌疑犯消失之前,從中揪出七罪。


    這樣理解,真的沒有錯嗎……?


    有件事讓士道耿耿於懷,但他卻不知道那件事究竟是什麽。這難以釋懷的感受,使得士道不禁用力搔了搔頭。


    『……小士,快到目的地了。』


    「……啊……」


    聽見令音的提醒,士道驚訝地抬起頭。他發現自己邊走邊思考,似乎走了一大段距離,還真虧沒撞上任何東西。


    士道深深吐了一口氣警惕自己時,前方──士道前往的目的地傳來一道耳熟的聲音。


    「──士道。」


    「喔,折紙。」


    士道微微舉起手回應最後的嫌疑犯──鳶一折紙的呼喚。


    「抱歉,你等很久了嗎?」


    士道說完後,折紙輕輕地搖搖頭。


    「我剛到。」


    『……基本上我們還是有監視她。她好像一個小時前就在這裏等了。』


    然而令音卻如此補充。士道無力地露出苦笑。


    「?怎麽了嗎?」


    「不,沒事……我是想說也好久沒有跟你出門了。」


    「是嗎?」


    折紙如此說完點了點頭,表情依舊沒變,繼續說道:


    「我也……很開心。」


    「這……這樣啊……」


    雖然外表看起來沒有任何改變,但士道與折紙來往久了,自然而然能隱約察覺出她微妙的感情變化。對於自己為了調查而與她約會這種極不單純的行為,士道感到有點心痛。


    「所以,我們要看什麽呢?」


    折紙抬頭仰望剛剛等士道赴約所待的建築物。上頭裝飾著好幾個巨大的電影看板。


    沒錯。和折紙的約會場所,就是電影院。


    「嗯,這個嘛……我還沒決定耶……」


    「你還沒決定嗎?」


    士道說完後,折紙抽動了一下眉毛。


    士道屏住呼吸,心想糟了。士道主動約別人出來,卻還沒決定要看哪一部電影,實在太不自然──要不然就是太過優柔寡斷。


    「呃,抱歉,不是這樣啦……啊,對了,就看這部吧!常常看到廣告在播預告片……」


    當士道露出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時,折紙沉著地繼續說道:


    「那是表示,你並不是因為有想看的電影才約我,而是因為想跟我出門才約我的嗎?」


    「咦?是……是啊。應該是……這樣吧。」


    士道含糊地回答後,折紙便麵無表情地在原地跳了一下。


    接著轉過身子,快步走進電影院。


    「喂……喂,折紙?」


    「過來。」


    折紙帶著士道走向售票窗口,站在沒人排隊的窗口前朝售票人員豎起兩根手指。


    「──晚上七點三十分開始的『黑色幻想曲』。『戀人』票兩張。」


    「咦?」


    麵對流利說出這句話的折紙,售票小姐睜大了雙眼。


    「呃……呃,兩張全票可以嗎……?」


    「無所謂。」


    「好……好的,那麽總共是三千六百圓。」


    折紙接過電影票,將一張遞給士道。


    「給你。」


    「好……好的……謝謝你。啊,今天是我約你出來的,我來付錢。」


    不過,正當士道要掏出錢包時,折紙製止了他。


    「等一下再算就好。」


    「咦?」


    當士道瞪大眼睛時,折紙已徑自朝販賣飲料和輕食的櫃台走去。


    士道搞不太清楚她的意圖,有些發愣地站在原地,右耳便傳來令音的聲音。


    『……原來如此。即使看完電影,也不打算馬上放你回去啊。』


    「…………」


    聽了令音說的話,士道莫名感到背脊一陣發涼。


    「我……我說,折紙,你還記得六月發生的事情嗎?」


    在電影正式放映之前,銀幕上開始播放新電影的預告片時,士道試探性朝坐在隔壁的折紙提出問題。


    「六月發生的事?」


    「對,就是啊……我們那時不是也曾約會過一次嗎?」


    「當然記得。」


    「真的嗎?當時是什麽情況啊?」


    士道說完後,折紙點了點頭。


    「十一點,在天宮站前廣場的噴水池前麵碰麵。十一點十分,去餐廳吃午餐。十一點十五分,士道去廁所。十二點,去電影院。十二點十分,士道再次去上廁所。我心想你可能肚子不舒服,下午兩點二十分,去藥局買藥。下午三點──」


    「等……等一下!」


    士道先讓滔滔不絕、流暢無比地列舉出事實的折紙冷靜下來。


    「……你怎麽記得那麽詳細……?」


    士道的臉頰冒出汗水,折紙便點了點頭,開始翻找帶著的包包。接著她從裏麵拿出一本像是書的東西。


    「那是什麽?」


    「日記。」


    折紙簡短回答後,便將那本書遞給士道,而且還翻開頁麵,像是示意要他看的意思。士道看了發現她確實是以分鍾為單位,詳盡地記述事實。


    「真……真猛耶。」


    士道帶著苦笑翻閱日記。尤其是士道向折紙告白那一天,以及士道第一次造訪折紙家時的日記,洋洋灑灑寫了約其他日記五倍的篇幅。


    「……唔。」


    士道看了那天的日記,臉上流下汗水。上頭寫著折紙在士道離開之後巡視了房間,結果發現前幾天撿的兔子手偶憑空消失了。應該是指「四糸奈」吧。旁邊還畫有插圖,肯定沒錯。


    雖說是為了四糸乃,但曾經做出跟偷竊沒兩樣的事情,令士道感到十分心痛。不過……在看到之後記述著「士道帶走我的私人用品紀念日」的文句時,士道感到有那麽一點釋懷了。


    「……既然擁有這種東西,就代表這個折紙是本人吧?」


    『……還無法確定。寫日記的想必是鳶一折紙本人,但就算她現在手上握有那本日記,也無法肯定她就是真正的鳶一折紙。』


    「也對……你說的沒錯。」


    士道「啪」地闔上日記,將它還給折紙。


    在這樣東摸西摸時,銀幕突然暗了下來,開始流瀉出低沉的音樂。看樣子,似乎開始播放電影了。


    此時,士道感覺到右手背上有一股柔軟的觸感。原來是折紙將自己的手放在士道的手上。


    「哈哈……」


    士道露出一抹苦笑,卻沒有甩開她的手,反而認為以她的個性來說,在電影放映中握住手的這個舉動十分可愛,甚至令人會心一笑。


    然而,士道的想法太天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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