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敗了嗎?」


    dem industry日本分公司的某個房內。


    艾蓮聽見部下呈報的報告,回以蘊含不快與嘲笑的表情。


    「這就怪了呢。明明是用艾克的〈神蝕篇帙〉乘人不備,卻不斷累積失敗紀錄。到底問題出在哪裏?除了純粹是執行者能力不足之外,我還真想不出其他理由呢。」


    「艾蓮,你好厲害喔,說話句句都帶刺呢。」


    阿爾緹米希亞苦笑著如此說道。艾蓮冷哼一聲,以誇張的動作蹺起二郎腿。


    這時,恰巧有幾張紙像是被風吹進來似的,從房門口飄落。


    接著幾名容貌相同的少女從中冒出頭來。


    「哦,還真敢說嘛。」


    「明明是頭一個失敗的人。」


    「大嬸就是愛生氣,真討厭。好不想變老喲。」


    「……你說什麽?」


    艾蓮露出凶狠的視線瞪向〈妮貝可〉。〈妮貝可〉故作膽怯地顫抖著驚叫。


    艾蓮並非對〈妮貝可〉的玩笑話感到光火,絲毫沒有這回事。但讓她明白侮辱最強者艾蓮代表著什麽含意,倒也未嚐不可。艾蓮眉頭深鎖,在腦內下達展開隨意領域的指令。


    然而,艾蓮的顯現裝置並沒有發動。


    因為在前一刻,威斯考特走進了房間。


    「嗨,看來大家都在啊。」


    「──艾克。」


    艾蓮中斷指令後,從椅子上站起來,端正姿勢。阿爾緹米希亞也跟著挺直身軀。


    「!父親大人!」


    〈妮貝可〉表情突然變得開朗,飛奔到威斯考特的身邊。


    威斯考特臉上浮現隻拉扯臉部肌肉而形成的僵硬笑容,撫摸著〈妮貝可〉的頭,慢步走向艾蓮兩人。


    「看來似乎觸礁了呢。人手還是不足嗎?」


    「不,沒有那回……」


    艾蓮打算如此回答時,〈妮貝可〉出聲打斷她。


    「聽我說啦,父親大人。每次都有人妨礙。」


    「沒錯、沒錯。真是討厭。那孩子是怎樣啦?」


    「是叫〈夢魘〉嗎?真的超礙眼。如果沒有那家夥,我早就不知殺五河士道幾百次了。」


    「唔……」


    聽完〈妮貝可〉們說的話,威斯考特輕聲低吟,將手抵在下巴思考。


    「〈夢魘〉啊──『最邪惡的精靈』竟然會保護人類,真是奇怪。唯一能對抗〈妮貝可〉數量的,就是她的分身吧……」


    「可是,這未免有點太神了吧。用〈妮貝可〉壓倒性的數量攻擊〈神蝕篇帙〉查到的地點時,卻每次都被阻止。」


    阿爾緹米希亞說完,威斯考特再次輕聲低吟,揚起嘴角。


    「搞不好──她早就知道了。要不然不可能瞞得過〈神蝕篇帙〉的法眼。」


    「您的意思是,我們的情報泄露出去了嗎?」


    「不,不是指襲擊的計畫,而是襲擊這件事本身。」


    「……?」


    艾蓮聽了威斯考特說的話,納悶地歪了頭。


    ◇


    「──狂三!狂三!」


    天宮市郊外廢棄大樓中的一個房內,狂三突然趴倒在地,士道連忙衝向她身邊。


    他將床單蓋在狂三赤裸的身上,慎重地將她的身體翻過來讓她仰躺,將耳朵湊近她嘴邊確認氣息。


    微弱但確實的呼吸聲震動著他的鼓膜。士道暫且鬆了一口氣,搖晃狂三的肩膀。


    「狂三,你還好嗎?狂三!」


    就在士道試圖喚醒狂三的意識,再度呼喚她名字的瞬間。


    「──讓你久等了,士道。」


    狂三如此輕聲回答。


    「……!」


    不過,士道的表情染上困惑之色。因為倒臥在地的狂三依然昏迷不醒,唇瓣也絲毫未動。


    然而士道馬上就知道聲音主人的身分。


    因為有一名與狂三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女踏著緩慢的步伐,從盤踞在房內牆麵上的影子走出。


    不會錯。那是〈刻刻帝〉產生出來的狂三的分身。


    狂三分身將食指移到嘴邊,發出「噓!」的一聲製止士道後,一臉五味雜陳的表情蹲到狂三的身邊。


    「士道,請放心,『我』隻是睡著了。請讓『我』稍微休息一下。」


    「當、當然可以啊,不過狂三究竟為什麽會昏倒……」


    士道說完,分身溫柔地撫摸狂三的臉頰,將視線移回士道身上。


    「『我』太勉強自己了。本來就已經處於疲憊不堪的狀態,還經曆那麽激烈的戰鬥。」


    「這、這是怎麽回事……?」


    「…………」


    麵對士道的詢問,分身突然有些遲疑不決。


    她知道理由,但似乎猶豫著該不該將實情告訴士道。


    於是,另一道人影又從那個分身的背後冒了出來。


    當然,這也是與狂三容貌相同的分身。但她的裝扮並非紅黑色的靈裝,而是以單一色調構成的哥德蘿莉風洋裝。胸口和頭部裝飾著美麗的薔薇,左眼則戴著醫療用白色眼罩。


    「你是……」


    看見那名分身的模樣,士道將眼睛瞪得圓滾滾的。


    因為那是士道過去利用【十二之彈】回到過去時所遇見的五年前的狂三。


    但他立刻便明白利用〈刻刻帝〉【八之彈【het】】產生出來的分身,是重現狂三所經曆過的姿態。如此一來,就算出現五年前姿態的分身也不足為奇。


    眼罩狂三將手擱在猶豫不決的分身肩上,用單邊紅色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士道。


    「士道,你是否能夠承受聽完事實所帶來的衝擊?」


    「咦……?」


    「隻要不聞不問,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等待『我』清醒,一切就能圓滿解決。這樣你還是想知道事實嗎?」


    眼罩狂三微微眯起眼睛說道。士道看見那宛如看穿自己心中困惑與迷惘的眼神,頓時有些退怯。


    不過,他咬緊牙根回望眼罩狂三,用力頷首。


    於是,眼罩狂三打趣般嘻嘻嗤笑。


    「哎呀、哎呀。若是保持沉默等待下去,或許就能『繼續』剛才的好事了呢。」


    「……!我、我說你啊……」


    「開玩笑的啦──謝謝你下定決心。」


    眼罩狂三似乎很開心地如此說完,慢慢端正姿勢,豎起右手的食指與大拇指,指向士道。


    宛如──用槍瞄準士道一樣。


    然後,宣告。


    那極為荒唐無稽又脫離現實的話語。


    「就結論來說──士道,『你早就死了』。」


    眼罩狂三如此說著,像「砰」的一聲射擊子彈一般,將指向士道的手指朝向上方。


    「……啥?」


    士道不明白眼罩狂三所言之意,發出錯愕的聲音。


    「你在說什麽啊……?我……已經死了?喂、喂,那我為什麽還能動?難道是不知不覺來到了天堂嗎?」


    「嗬嗬嗬,那麽待在這裏的我就是女神嘍。」


    眼罩狂三打哈哈說道。


    但表情旋即沉著下來,接著說:


    「正確說來,你本來應該會死……不對,這麽說吧,你『有可能』早就死了。」


    「你……在說什麽啊?」


    士道不知所措地回答。


    「有可能」──早就死了。如果要提假設性的問題,全人類在日常生活中都潛藏著死亡的可能性吧。


    不過,士道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眼罩狂三的表情看起來並不像在開玩笑或敷衍了事。


    「…………」


    想必是從士道散發出來的氣息察覺到他的心思,眼罩狂三露出有些悲傷的微笑,接著訴說。


    ◇


    ──二月九日放學後。


    時崎狂三獨自站在校舍的頂樓,怔怔地眺望欄杆外的天宮市街景。


    這個舉動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意義。既非鄉愁使然,也不是若有所思。況且狂三內心是否還保有凝視風景而產生那類情感的健全感性,也令人懷疑。


    當然,狂三也有喜有怒,會覺得開心──傷心的話也肯定會流淚吧。


    不過狂三雖生而為人,但人生的大半卻以精靈、複仇者以及殺人者的身分過活,實在難以認為她的內心會和以前一模一樣。


    現在感受到的享樂,肯定跟以前的不同。


    現在感受到的悲哀,肯定跟過去的有異。


    隻是,唯有內心深處持續燃燒的憎惡,經曆長久的時間依然顯現同樣的麵貌。


    「…………」


    太陽早已西斜,遲早會被大樓群吞噬吧。雖然不清楚詳細的時刻,但狂三隱約知道差不多已接近約定的時間。


    「……終於讓我盼到了。」


    狂三手扶欄杆,如此輕聲低喃。


    接著,像在回應她一般,盤踞在她腳邊的影子傳來含糊不清的聲音。


    「……欸,『我』,真的沒關係嗎?」


    「說什麽蠢話。」


    聽見分身說的話,狂三露出銳利的視線回答。


    「事到如今已沒有退路。請明白吞食幾千幾萬條性命,站在這裏代表著什麽含意。我,會殺了……士道。那是我唯一能改變世界的方法。」


    狂三說完,沉默了片刻,影子裏傳來疑似其他分身的聲音。


    「現在的『我』隻是說了一句『真的沒關係嗎』,想到哪裏去了?」


    「…………」


    聽見分身說話的口氣,狂三的眉毛抽動了一下,用鞋跟用力踩踏自己的影子。


    隨後鼓膜便捕捉到門打開的聲音。


    看來士道似乎來了。狂三吐了一口氣轉換心情後,慢慢回頭望向頂樓的入口處。


    「──哎呀。」


    果不其然,眼前出現士道的身影。他凝視著狂三,表情因決心和緊張而僵硬。


    「嗬嗬嗬,歡迎你來呀,士道。」


    狂三麵帶微笑如此說著,拎起裙襬恭敬地行了一個禮。


    士道見狀,頓時臉頰差點泛起淡淡紅暈,但他立刻搖搖頭轉換心情。


    這時,狂三瞥了一眼士道的後方。


    剛才士道走過來的那扇門感覺似乎動了一下。


    ──應該是十香等人擔心士道而過來窺探情況吧。


    這也無可奈何,看來她們信不過自己。狂三有些自嘲地歎了一口氣。


    士道正巧在這時開口:


    「好了,狂三,我依照約定前來了。」


    直勾勾凝視狂三的雙眸亮起意誌堅定的光輝,清清楚楚地顯示出他的覺悟。


    認識士道還不到一年,但感覺他變堅強了許多。狂三不禁莞爾一笑。


    「──士道,你有些不一樣了呢。」


    「咦……?」


    「感覺你的長相比我第一次見到你時更成熟了呢。畢竟經曆過那麽多艱難的戰役,也是理所當然的吧。嗬嗬嗬……你變得更迷人了呢。」


    「……別、別逗我了啦。」


    士道難為情地回答。即使站在夕陽下,他臉頰上染上的朱紅依然清晰可見。他這種可愛的地方似乎尚未改變。


    「重點是,快告訴我早上還沒聊完的話題。封印你靈力的條件是什麽?」


    「…………」


    狂三聽了士道說的話,笑了笑。


    那是顯示自己沒有敵意的表情,但或許結果演變成是在展現自己的優勢與從容。士道神情緊張地咽了一口口水。


    「好的、好的,現在就告訴你吧。我──」


    ──於是……


    狂三說到這裏的下一瞬間。


    她的視野掠過一條線,隨後眼前染成一片通紅。


    「咦……?」


    事發突然,狂三不曉得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喉嚨發出錯愕聲。


    片刻後,她才終於理解染紅視野的是從士道胸口噴出的鮮血。


    「────」


    一瞬間。


    正如字麵所示,一眨眼的時間,一名從空中飛來的少女刺穿了士道的胸口。


    隨風飄揚的金發、點綴著鮮血的白金色鎧甲。


    ──巫師,艾蓮?梅瑟斯。


    「啊……嘎……──?」


    趴在地上的士道發出痛苦的聲音。喀血。他的嘴裏吐出大量的鮮血。


    頂樓原本闔上的門瞬間被一把打了開來。


    「士道!」


    「士道……!」


    在門外偷聽的精靈們連忙衝了過來。看見吐血的士道,應該令她們內心相當動搖吧。奔跑的精靈們身體纏繞著淡淡的光芒,形成限定靈裝的模樣。


    然而──


    「──哼。」


    艾蓮像在嘲笑精靈們似的,瞥了一眼後猛然舉起左手。


    於是,從unit的一部分射出幾張紙,包圍住艾蓮和士道,在空中飛舞。


    下一瞬間,好幾名容貌相同的少女從那些紙中現身。


    「……!」


    那幅光景就好比狂三的分身從影子中現身一樣。那群少女身穿類似靈裝的衣服,深灰色頭發隨風飄揚,阻擋住精靈們的去路。


    「停止~~」


    「抱歉,休想礙事。」


    「真要說的話,其實礙事的是我們啦。」


    「什麽……!這些家夥是怎樣啊!」


    「慌亂。你們是什麽人?」


    八舞姊妹發出驚愕聲,舉起天使〈颶風騎士【raphael】〉。


    十香和折紙也同樣揮舞手中顯現的天使,對那群少女發動攻擊。


    「給我讓開──!」


    「呼──!」


    不過──少女們並沒有閃避。


    她們臉上浮現輕蔑的笑容,正麵承受〈鏖殺公【sandalphon】〉的斬擊和〈滅絕天使【metatron】〉的炮擊。


    當然,這麽做不可能毫發無傷。少女們的身體被斜砍成兩半,或是開了一個大洞。


    不過,少女們不僅沒有發出痛苦的叫聲,甚至沒有痛得皺起臉,反而哈哈大笑。


    其他少女乘機接二連三架住十香的劍和折紙的羽翼。


    「……!」


    狂三不禁皺起臉──就情況看來,那群少女雖然身上帶有靈力,卻不足以對抗十香等人。


    但問題在於她們的數量,以及不怕犧牲個人的整體力量。


    雖然不知道她們的真麵目,但同樣以「數量」為武器到處行動的狂三十分清楚那有多難纏。


    「──『我們』!」


    明白這件事的瞬間,狂三高聲吶喊。


    宛如回應她的呼喚,狂三的影子蔓延到頂樓的地麵,從中出現無數名「狂三」。


    而「狂三群」依照主人的旨意,抓住阻擋十香去路的神秘少女們。


    她並非想幫助十香一行人。但若是放著她們不管,艾蓮肯定會殺了士道。對渴求封印在士道體內的靈力的狂三來說,那是難以容許的事態。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那是我們的專長吧?」


    「啊哈哈,這是什麽?」


    「哦,你就是傳說中的〈夢魘〉?比想像中還要惡心呢~~」


    「狂三


    群」和少女們混雜在一起,學校頂樓化為激烈的戰場。


    然而,這麽做還不夠。分身能做的,隻有對付那些少女。


    狂三從影子裏拔出手槍,將槍口瞄準腳踩在士道背上的艾蓮──


    「──!」


    當她正想扣下扳機的瞬間,她看見自己的手臂徹底被砍斷,飛舞在半空中。


    不是艾蓮發動的攻擊。


    狂三的旁邊不知何時又出現了另一名巫師。


    「我不會讓你得逞,〈夢魘〉。」


    「……!阿爾緹米希亞?阿休克羅夫特……!」


    狂三皺起臉,憤恨不平地呼喊那名金發少女的名字。


    被光劍砍斷的手臂產生劇痛。狂三緊咬牙根忍受痛楚,在千鈞一發之際避開阿爾緹米希亞的追擊。


    亂鬥;混戰;劍林彈雨。


    不到數十秒的時間,和平的學校頂樓已化為戰場。


    甚至難以掌握周圍發生的情況。光是閃避阿爾緹米希亞連續發出的劍擊就已竭盡全力,根本無暇發射【四之彈】。


    但在這當中,唯一確定的隻有一件事。


    那就是士道的性命危在旦夕。


    「──受死吧。」


    艾蓮?梅瑟斯冷酷無情地輕聲說道──


    揮下利劍。


    「住手啊啊啊啊啊啊!」


    十香的吶喊響徹戰場。


    然而,艾蓮並沒有停下動作。


    以濃密的魔力構成的劍刃輕而易舉地砍斷了士道的脖子。


    「────」


    大量鮮血噴發。


    士道僵硬的手腳失去力量。


    而在士道的胸口搖曳,試圖拚命治愈傷口的〈灼爛殲鬼〉火苗則慢慢地消失。


    宛如表示士道的生命燈火熄滅一般。


    「啊────────」


    精靈們目睹這幅光景後目瞪口呆,天使從手中滑落。


    臉龐蒼白,指尖開始不住地顫抖。悲哀、失落、無力感。可以清楚知道不管列出多少詞匯也無法言喻的感情正在她們的內心洶湧翻騰著。


    照實形容的話──就是充滿絕望。


    「喝!」


    「唔──」


    狂三閃避阿爾緹米希亞無數次的攻擊後,懊悔地咬牙切齒,躲進影子當中。


    「……呼……!呼……!」


    狂三在影子中移動,終於在外界現身。


    她來到一處高台,能將剛才在的來禪高中盡收眼底。由於不像公園那樣整頓完善,腳踏的地麵並不平穩,但四下無人,如今反而成為最佳場所。


    「不要緊吧,『我』?」


    一名分身從影子冒出頭來,憂心忡忡地說道。


    緊接著另一名分身拿著剛才被阿爾緹米希亞斬斷的右臂,爬出影子。


    「『我』,拿去。」


    「……嗯。」


    狂三額頭冒出冷汗如此回應,用剩下的左手在影子中摸索,拿出裝填了「子彈」的手槍〈刻刻帝〉。


    「〈刻刻帝〉──【四之彈】。」


    然後高聲吶喊,射穿自己的太陽穴。


    瞬間,時間彷佛倒帶一般,被斬斷的手臂飛舞在空中,接合上狂三的右手斷麵。


    「……!」


    狂三將恢複原狀的手一張一合,視野突然變得明亮。


    來禪高中的頂樓。上方迸發好幾條眩目駭人的閃光,灼燒天地。


    斷斷續續響起的轟然巨響;轉瞬之間崩塌的校舍。


    這時街上才終於響起尖銳的警報聲,但為時已晚。化為瓦礫的校舍四周卷起巨大的龍卷風,不斷破壞周遭的建築物,隨後龍卷風的中心迸發出宛如凝縮黑暗的漆黑光線,朝四麵八方射去,將放眼望去的風景全化為焦土。


    「那是……」


    「是十香她們在戰鬥嗎……?」


    分身群一臉納悶地望向光的方向。


    不過,狂三發現那並非單純的靈力光。


    明明距離如此遙遠,卻有種皮膚刺痛的錯覺。


    絕望、憤怒、憎惡。感覺所有負麵情感毫無保留地迎麵撞擊而來。


    就算是士道靈力逆流,也不可能引起這樣的現象。並非單純靈力量多寡的問題,而是「質」已經完全變成別種東西。


    沒錯。就好比正數值直接完全變成負數那般的狀態。


    狂三記得這種現象。她眉心刻劃出深刻的皺紋,發出呻吟般的聲音。


    「是──反轉了。」


    「……!」


    聽見狂三說的話,分身群無不屏住呼吸。


    無庸置疑,是在場的精靈──十香、折紙以及八舞姊妹全部成了反轉精靈。


    不過,這也無可奈何。畢竟士道在她們麵前身首分離,不難想像她們會有何等絕望──


    「呼──!」


    「……!」


    突然響起這樣的聲音打斷狂三的思緒,令狂三不禁屏住了呼吸。


    循聲望去,發現是一名新的分身從影子裏探出頭。


    不對──不隻如此,那名分身還抱著渾身是血的士道遺骸。


    「『我』,那是……!」


    「是的、是的……真是千鈞一發呀。放著他不管,良心也過意不去呢。」


    分身如此說著,將士道的屍體放到地上。


    「…………【四之彈】。」


    狂三沉默了片刻,用手上的手槍射穿士道的身體。


    於是,士道與身體分離的頭有如剛才狂三的手臂一般,完美地黏合回去,胸口的大洞也逐漸愈合。


    但是──僅隻如此。


    士道依然緊閉雙眼,別說聲音了,連一絲氣息也沒有。


    【四之彈】的確是能讓時光倒流的子彈。實際上,士道的身體也確實恢複成生前的狀態。但是,已經失去的性命是無法複原的。


    「…………」


    狂三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好讓心情平靜下來,一邊望著士道安眠的遺體,與擴展在視野前方宛如世界末日的光景,思考著接下來該怎麽做。


    然而,沉默片刻後從喉嚨發出的卻是──


    「我……失敗了嗎……?」


    一句豁達灑脫的話。


    ──直到數分鍾前都還很順利的。狂三緊握拳頭,用力得幾乎都要滲出鮮血。


    獲得士道的靈力,利用【十二之彈】回到三十年前,「抹殺」初始精靈的存在。


    如此一來,一切都能得到回報。


    狂三經曆的幾千歲月。


    屍橫狂三腳下的幾萬人命。


    僅僅一瞬間的時間便化為烏有。


    被可恨的巫師──


    艾蓮?梅瑟斯毀於一旦。


    「啊……啊啊!」


    狂三情緒激動地用剛接好的右手捶打地麵。


    總是態度超然的狂三竟會做出這種舉動,分身群見狀,無不肩膀顫動。


    不過,狂三現在沒有心情顧慮分身群的反應,不斷用拳頭敲打地麵。


    期望落空;希望破碎──以士道在眼前慘遭殺害的最惡劣手段。


    「……!」


    想到這裏,便難以呼吸。


    也難怪狂三的心裏會湧起洶湧波濤,難以名狀的憎惡。


    因為她耗費一生通往目的的道路被摧毀。


    而且,還是跟自己冤家路窄的那個女人。


    如果是年少時期的狂三,這絕望的狀況就算令她與十香等人一樣反轉也不足為奇。


    不過,狂三發現她憤懣不平的情緒中還摻雜著其他感情。


    啊──對了。


    狂三愕然瞪大雙


    眼,用沾滿鮮血與塵埃的手覆蓋住額頭。


    狂三對於士道在自己眼前被殺一事無比懊悔。


    悲傷得──無以複加。


    頭腦一片混亂。明明是自己找到的解答,卻不明所以。


    矛盾至極。狂三明明想殺死士道,為什麽還會對他的死感到如此難過?


    「士道……」


    腦海裏縈繞著各種回憶,令狂三內心百感交集,擾亂著她的思緒。


    士道。五河士道。喜愛精靈,被精靈所愛的少年。麵對時崎狂三也能克服恐懼,朝她伸出援手的人類。


    狂三半下意識地摟住士道遺體的肩膀──


    將自己的唇印上他的唇瓣。


    依然不失柔軟,卻冰冷的吻。


    感受到這個觸感,狂三才發現。


    自己敗了──和士道之間的比賽。


    「……竟然連『第二次的吻』都是在失去意識的時候,真是不走運呢。」


    狂三驀然眯起雙眼。


    邂逅士道的去年六月。狂三被火焰精靈琴裏攻擊,身負重傷,逃之夭夭。


    當時,介入琴裏與狂三之間的不是別人,正是士道。


    雖然這名騎士不是很帥氣,但他救了狂三一命是不爭的事實。狂三逃到影子當中的前一刻,在士道的唇瓣上留下一吻當作道謝。


    事到如今,也全枉然徒勞了。


    ──不過……


    「…………咦?」


    下一瞬間,狂三因為一股奇特的感覺而皺起眉頭。


    該如何形容呢?感覺有一股暖流流進體內。


    簡直就像過去獲得澪所給予的靈魂結晶一樣──


    「……〈刻刻帝〉!」


    想起這件事的同時,狂三反射性地高喊天使之名。於是,一隻巨大的時鍾表盤回應狂三的呼喚,從影子中現身。


    「……!」


    「『我』,這是……!」


    分身群紛紛發出驚愕的聲音。


    不過這也無可厚非。因為與琴裏一戰後黯然失色的「6」數字在表盤上熠熠生輝。


    「這是怎麽回事……?難不成──」


    狂三慢慢站起來,依序撫摸表盤上的數字。


    使對象加速的【一之彈【aleph】】。


    使對象的時間慢速前進的【二之彈【bet】】。


    使對象成長的【三之彈【gimel】】。


    使對象時間倒流的【四之彈】。


    能預知稍後未來的【五之彈【hey】】。


    停止對象時間的【七之彈】。


    重現自己過去形態的【八之彈】。


    能與不同時間軸的對象意識相通的【九之彈【tet】】。


    能得知射擊對象記憶的【十之彈】。


    直接吞食精靈靈力、跨越時空的【十一之彈【yud aleph】】與【十二之彈】。


    狂三的手最後觸摸位於表盤最下方的數字。


    ──以往失去色彩的「6」。


    「……【六之彈【vav】】。」


    狂三輕聲低喃後,瞥了士道的屍首一眼。


    很顯然,【六之彈】之所以會恢複光芒,是因為狂三親吻了士道。


    士道是藉由親吻來封印靈力。經過分身群的調查,狂三也知道這件事。難道【六之彈】並非被琴裏破壞,而是藉由那戲謔一吻被封印至今嗎?


    倘若真是如此,那麽狂三在那時就已對士道開啟一絲心房。


    狂三有些自嘲地揚起嘴唇──誰先動心誰就輸。也許這場比賽狂三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勝算。


    不過,狂三額頭冒出汗水,浮現陰森詭譎的笑容。


    【六之彈】。〈刻刻帝〉過去遭到封印的一擊。


    既然得到意外恢複的這份「力量」,或許能改變結局。


    雖然這個想法要稱為希望還異常薄弱──卻足以讓狂三再次振奮精神。


    但狂三尚未還清其代價。


    正確來說──狂三必須付出更大的犧牲以達到她的目的。


    「──『我們』。」


    她輕聲說道,排成一排的分身便立刻理解她的意圖,點了點頭。


    然後,宣告。


    「為了士道──赴死吧。」


    於是,分身群像是察覺所有意圖般哈哈大笑。


    「好的、好的,樂意之至。」


    「來吧、來吧,上路吧。」


    「這副身軀原本命就不長呀。」


    「請盡情耗損吧。」


    「如果這條性命能成為『我』的根基,就請拿去吧。」


    「假如能拯救士道──」


    「心甘情願踏上黃泉之路。」


    「事到如今,說這句話還真是可笑呢。」


    「如果『我』站在我的立場──」


    「就知道我們不可能拒絕吧。」


    「嘻嘻嘻嘻嘻嘻。」


    「嘻嘻嘻嘻嘻嘻。」


    分身群開懷大笑。


    想必沒有人會平安無事,想必沒有人會幸存下來。


    但是她們臉上卻看不見一絲陰鬱。


    狂三突然麵露苦笑。因為她認為與自己容貌相同的這群少女無比可靠,令她相當自豪──這種心態,算是自戀嗎?


    「──那麽,就請『我們』跟隨我吧。踏上這沒有未來的死亡之旅。」


    接著狂三舉起握住手槍的右手,高聲吶喊。


    吶喊以前失去,付出龐大代價才奪回的力量之名。


    吶喊另一枚可能改變這個世界的「子彈」之名。


    「〈刻刻帝〉──【六之彈】。」


    狂三將裝填了「子彈」的手槍抵在自己的太陽穴──朝一群分身莞爾一笑,扣下扳機。


    ◇


    「────」


    意識突然清醒過來。


    不……那是否相當於一般的「清醒」還有待商榷。


    總之,狂三恢複了意識。她立刻確認周圍的狀況。


    她處於一間光線幽暗的房間,房內隻擺放最基本的家具。是狂三在市內的其中一個據點。


    牆上掛著洗好的製服,為了收集情報而準備的手機螢幕顯示的日期為二月八日。


    沒錯,狂三回來了。


    回到二月八日,她複學來禪高中的前一天。


    「……看來,是成功了呢。」


    〈刻刻帝〉──【六之彈】。


    那是隻將射擊對象的意識送回過去身體的子彈。


    根據使用「時間」的多寡而有所不同,但頂多隻能回溯幾天,因此遠不及【十二之彈】──但在目前這個時間點,著實可說是可能拯救世界的一發子彈。


    ──不過,麻煩的是接下來的時間。狂三轉身披上掛著的大衣,打開房門,離開房間。


    然後爬下廢棄大樓的階梯,響起「喀喀」的腳步聲,在杳無人跡的巷弄裏前進,自言自語般發出聲音:


    「──好了,開始行動嘍,『我們』。」


    於是,無數的回答從影子當中回應狂三。


    「好的、好的。」


    「時間不多了。」


    「敵人是艾蓮?梅瑟斯和阿爾緹米希亞?阿休克羅夫特。」


    「以及,一群神秘的少女。」


    「目前先更改呼喚士道出來的場所吧,別約在頂樓了。」


    「不,這樣隻會導致對方改變襲擊的方法罷了。既然知道對方的行動,不好好利用這個優勢就太可惜了。」


    「那麽,我們去阻止想襲擊士道的她們吧。」


    「沒錯、沒錯,隻能這麽做了。」


    「請想想敵我的戰力差距吧。那些少女倒也就罷了,那兩名巫師簡直就是怪物。就算派出再多的『我們』也難以同時阻止敵方的雙方人馬,至少必須找到實力能與她們並駕齊驅的同伴。」


    「可是,我不認為能恰好找到那樣的人。」


    「不、不,正好有一個人符合條件。」


    「雖然不怎麽想拜托她,但我能想到一個人。」


    「那是──」


    狂三正想詢問,卻突然露出苦笑。因為她立刻便想到了那名分身腦海中所浮現的人物。


    也難怪分身說不怎麽想拜托那個人,畢竟「她」恐怕是至今殺死最多狂三分身的少女了。


    「原來如此,那還真是令人不悅呢。不過,沒有人比她更適合了。」


    狂三沒有放慢腳步,舉起手下達指示。


    「──『我們』,已經查到真那的所在地了吧。立刻去跟她聯絡。」


    「好的、好的。」


    「明白。」


    「另外組成特別分隊去打探dem industry的動向──就琴裏她們無能為力的狀況看來,很有可能是利用〈神蝕篇帙〉突破警戒。」


    「了解。」


    「思考得真周到。」


    「想必對方也是背水一戰,應該不可能隻襲擊一次。隨時警戒士道的周圍,避免讓敵方有機可乘──能殺士道的,隻有我時崎狂三一人。」


    狂三說完,其他分身嘻嘻笑道:


    「哎呀、哎呀。」


    「不愧是『我』。」


    「真是可怕的告白呢。」


    「……!」


    狂三羞紅著臉頰,屏住呼吸,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加重踏向地麵的力道。


    然後像要轉換心情一樣麵向前方,宣告:


    「走吧,『我們』──雖然是情非得已,就去拯救世界吧。」


    ──就這樣,時崎狂三的戰鬥開始了。


    換算成時間,隻有短短六天。


    不過這六天內,狂三保護了士道無數次,也失去了士道無數次。


    敵人是狡猾的dem industry。利用魔王〈神蝕篇帙〉乘虛而入,派遣惡魔種子〈妮貝可〉和最強王牌艾蓮、阿爾緹米希亞,糾纏不休地伺機奪取士道的性命。


    狂三犧牲無數的「狂三」,謀劃幾千個計策,不斷戰鬥。


    每當士道喪命,她便親吻士道,奪回【六之彈】。


    用它再次改變世界。


    不幸中的大幸是,用【六之彈】返回過去的隻有狂三的記憶。


    由於意識返回的是士道死前,取回【六之彈】前的身體,因此用來使用【六之彈】的時間和為了阻止敵人而犧牲的分身,全都恢複到原來的狀態。


    射擊【六之彈】需要龐大的「時間」,產生分身的【八之彈】也並非無窮無盡。


    如果沒有恢複到原本的狀態,狂三擁有的「時間」應該立刻就見底了吧。


    不過──情況也可套用在敵方身上。


    不管殺死多少〈妮貝可〉,擊敗艾蓮多少次,她們所受的損害在狂三每次射擊【六之彈】後就全部歸零。


    不對──正確來說……


    她們甚至不知道自己與狂三交戰過,每次都以為是第一次而前來取士道性命。


    這是狂三唯一擁有的優勢,也是燃燒自己的業火。


    一次。


    十次。


    超越一百次。


    不斷重覆殺人與被殺,狂三明白自己的心已漸漸疲憊。


    機械性地消化同樣的事。


    消滅不同於之前世界的異常。


    在這樣的過程中,狂三原本早已瘋狂的心開始一點一點地耗損。


    不過──狂三沒有收起手槍。


    因為每當士道被殺──


    以及每當貼上他那冷冰的唇瓣──


    狂三都想再次被他的雙手擁抱。


    「士道……欸,士道?」


    這究竟是第幾次了呢?


    將自己的唇疊上士道冰冷的唇──


    「讓我們再次相逢吧……?」


    狂三瞄準自己的頭,扣下扳機。


    ◇


    「什麽……」


    聽了眼罩狂三說的話──


    士道發出呆愣的聲音。


    不禁觸摸自己的胸口和脖子。當然,他的胸口並沒有開了大洞,腦袋也確實黏在脖子上。


    「我……死過一次?」


    這種超乎現實的感覺令他不禁皺起眉頭,並且擠出聲音說道。


    感覺他耗費了非常大的能量才說出這短短一句話。透過自己的嘴巴承認這件事,甚至有種否定自己性命的錯覺。


    不過,眼罩狂三聽了卻緩緩搖搖頭。


    「不對。你說的話並不正確。」


    然後凝視士道的雙眼,接著說:


    「──是二〇四次。」


    「咦……?」


    「那是──這六天反覆循環之中,你被dem industry殺死的次數。」


    「────」


    這次,士道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二〇四。聽見這出乎意料的數字,他呆愣了半晌。


    眼罩狂三不予理會,繼續說:


    「我們也眼觀四麵,耳聽八方了……但魔王〈神蝕篇帙〉實在太神通廣大,巧妙地突破我們的防衛,用充滿創意的手段來鏟除你的性命。」


    「喂、喂,等一下,這也未免太──」


    說到這裏,士道止住了話語,荒唐二字哽在喉中。


    雖說方法不同,但士道過去曾經藉由狂三的力量回到過去,改變曆史。就算事情再怎麽荒誕不經,士道也無法否定。


    更何況──


    「…………!」


    士道望向失去意識的狂三的臉龐。


    態度總是超然的她,卻露出難以想像的疲態。


    就算狂三的目的是士道體內擁有的靈力,但既然她付出極大的犧牲來拯救士道性命是事實,士道便沒有資格說出荒唐二字。


    大概是察覺到士道的思緒,眼罩狂三垂下單邊眼睛,微微頷首。


    「每當你死去,『我』都會利用【六之彈】將意識送回過去,無數次、無數次──當然,跨越時空的隻有她的意識,使用過的時間和死去的分身都會恢複原本的狀態。」


    「不過──」眼罩狂三歎了一口氣。


    「情緒經常保持緊繃,重覆度過無數次同樣的時間,『我』的精神狀態已逐漸到達極限。」


    說完,眼罩狂三溫柔地撫摸狂三的頭發。


    「所以──拜托你,士道。現在請讓『我』休息吧。」


    「…………」


    士道一語不發地吐了一口氣,再次將視線落在陷入沉眠的狂三身上。


    她的容貌依然美麗──但看起來有些孱弱虛幻。


    士道……能理解。要達到狂三的目的,絕對不能缺少封印在士道體內的靈力,所以她非得避免dem殺死士道。狂三會不斷嚐試錯誤來拯救士道也不無道理。


    但是,有一件事他不明白。


    士道凝視著狂三緊閉的雙眼,呢喃般吐出話語:


    「為什麽……你沒有打算立刻『吃掉』我呢……?」


    沒錯,這就是士道無法理解的部分。


    士道身邊的確有其他精靈和〈拉塔托斯克〉保護,即使是狂三也無法輕易得手吧。


    但狂三利用【六之彈】不斷重覆同樣的時間。照理說,要找到士道的破綻並非不可能。


    然而狂三沒有這麽做。


    而是遵守最初的約


    定,和士道約會──甚至不惜全盤托出自己的秘密來請求士道的理解。


    向士道──求救。


    即使精神疲憊得將平常不讓人看見的睡姿呈現在士道眼前。


    「……士道。」


    眼罩狂三突然麵帶微笑望向士道。


    「請不要提出不解風情的問題,『我』──」


    ──就在這時……


    眼罩狂三正想說些什麽的瞬間,倒臥在地的狂三手動了一下,隨後一把手槍出現在她的手中,「砰」一聲射出子彈。


    宛如漆黑的影子凝結而成的子彈掠過眼罩狂三的臉頰,在牆麵上刻下彈痕。眼罩狂三旋即吃驚得瞪大雙眼。


    「……在我沉睡的期間,『我』聊天聊得很開心嘛。」


    狂三眯起眼睛,慢慢坐起身。待在她身邊的分身一臉擔憂地朝她伸出手,但她不予理會,徑自站起來。


    「……失禮了,士道。年輕的『我』似乎讓你見笑了。」


    狂三手扶著額頭忍住暈眩,如此說道。


    她的言行舉止就像平常的狂三一樣從容不迫──但聽在士道的耳裏,無非是在逞強。士道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攙扶狂三。


    「狂三──」


    「……!」


    狂三向後退,避開士道的手。


    不過,她的表情卻不見嫌惡之色。


    真要說的話──沒錯,反而像是害怕觸碰他的手。


    狂三宛如發現自己的表情般赫然抖了一下肩膀,然後露出狂傲的笑容。


    「──別誤會了,士道。我之所以會救你,是不想失去封印在你體內的靈力。」


    「啊、嗯……我明白。」


    士道被狂三的氣勢所震懾似的回答後,狂三便轉身背對士道。


    「……真是掃興。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咦──喂、喂,狂三!」


    士道急忙伸出手大喊──


    但狂三就這麽與其他分身一起消失在影子中。


    「……!狂三──」


    士道凝視著狂三消失的地板好一陣子後,握起拳頭。


    狂三。時崎狂三。


    比任何人都可怕、比任何人都冷酷──比任何人都善良的少女。


    被她拯救無數次的少年慢慢抬起頭。


    他的雙眸燃起決心之光。


    「這次……換我拯救你了……!」


    ◇


    月光照射的大廈頂樓,影子像墨水滴落般逐漸擴散開來。


    狂三從中探出頭,接著一口氣將身體暴露在戶外的空氣中。


    「……呼。」


    似乎還是有點頭暈。她靠在欄杆上,靜靜地深呼吸。


    於是,左眼戴著眼罩的五年前的狂三分身也緊接著爬出影子。


    當然士道身邊留有數量充足的分身來護衛他,隻有這個個體和其他數名分身跟隨狂三。


    沒錯。她正是剛才在狂三失去意識期間,對士道打小報告的犯人。狂三以不悅的眼神瞪視眼罩狂三。


    「──別多事,『我』。」


    「哎呀、哎呀。」


    狂三說完,眼罩狂三便戲謔或是裝傻地將食指抵在下巴,挪開視線。


    「到底是指什麽事情呀?我不過是覺得士道看起來很無聊,跟他閑話家常罷了。」


    眼罩狂三厚臉皮地說了。狂三抽動了一下眉尾說:


    「……『我』。」


    但那並非在叫喚眼罩狂三。


    彷佛在回應那句話,狂三腳下的影子開始蠢動,剛才攙扶狂三的分身一臉抱歉地探出頭。


    「……是的。那個戴眼罩的『我』把這幾天的事從頭到尾全告訴了士道。」


    「噫!」


    眼罩狂三沒想到會被同胞背叛,發出高亢的聲音。狂三眯起眼睛,再次瞪向她。


    「你還要辯解嗎,『我』?」


    狂三盤起胳膊說完,眼罩狂三便呻吟了一會兒,接著看開似的聳了聳肩。


    「恕我直言,我倒想問為什麽不能說。『我』付出了極大的決心和勞苦,甚至讓警戒心強的『我』暫時在士道麵前顯露出睡姿。」


    「……唔。」


    狂三被踩到痛處,微微皺起眉頭。眼罩狂三乘勢接著說:


    「那麽又有誰能責怪把這件事告訴士道?而且士道被拯救性命無數次,也會對『我』心懷感謝吧。究竟有何不妥!」


    「…………」


    眼罩狂三一副演說的模樣,用誇張的肢體動作發表她的主張。


    狂三沉默了片刻,臉頰微微泛紅,回答:


    「……誤會嗎?」


    「什麽?『我』說什麽?」


    「這樣他不是會誤會嗎!我和他的比賽是誰先動心誰就輸耶!要是讓他知道──我為了救他而做出那種事,不就顯得好像我對他懷有情愫嗎……!」


    「……我、『我』……?」


    眼罩狂三一臉詫異地瞪大雙眼,不久便抖動肩膀笑了起來。


    「嗬嗬……啊哈哈哈!說的沒錯,確實是如此呢。」


    「……怎麽覺得好像被瞧不起了。」


    「『我』多心了。」


    眼罩狂三聳著肩膀說了。


    狂三一臉不悅地皺起眉頭。


    ──雖然是自己做出的行為,但真是失策。狂三想射擊【六之彈】回到自己昏倒前的時光,但在這個曆史上,士道尚未死亡,因此狂三〈刻刻帝〉的力量還未複原。


    話雖如此,如果跟存活狀態的士道接吻,狂三剩下的靈力可能反而會遭封印。


    「所以……接下來該怎麽辦,『我』?即使剛才逃過一劫,但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了。」


    「……是啊。」


    聽見分身說的話,狂三滿麵愁容。


    既然士道還活著,就必須繼續作戰。但這樣下去,就無法「吃掉」士道──


    就在這個時候──


    【……你似乎在煩惱呢。】


    「……!」


    頓時之間,暗夜響起分身以外的聲音,令狂三屏住了呼吸。


    那是分不清高低、男女的奇特聲音。


    狂三聽過這個聲音。她立刻讓分身散開,從影子裏顯現出兩把老式手槍。


    【……哎呀,看來我不太受歡迎呢。我隻是來給你幾句建議的。】


    聲音主人的身影跟他的聲音一樣令人難以捉摸。


    不知何時,頂樓角落站著一個全身籠罩馬賽克的影子。該說是存在的解析度很低嗎?明明應該位於那裏,卻不知道他的麵貌。


    沒錯。那是士道等人稱為〈幻影【phantom】〉的精靈。


    這名精靈過去曾經提供幾次情報給狂三。實際上,五河士道這名少年的存在,也是〈幻影〉提供給她的情報。


    不過對現在的狂三而言,〈幻影〉已經不是合作夥伴。


    不對,正確來說──是「敵人」。


    「……歡迎?我?歡迎你嗎?開玩笑也要經過大腦吧。」


    狂三露出銳利的視線瞪向〈幻影〉,幾秒後,〈幻影〉便像是察覺一切般吐出歎息。


    【……啊~~這樣啊,你已經知道了啊──那就沒辦法了。真是遺憾,我說想給你建議是真心的。】


    說完,〈幻影〉微微動了一下。


    「你以為──我會讓你逃跑嗎……!」


    分身群聽從狂三的聲音,同時扣下扳機,發射子彈。


    好幾發黑色子彈在暗夜中呼嘯而過,攻擊〈幻影〉。


    【──】


    〈幻影〉避開那群分身發射的子彈,淩空一躍。


    不過


    ,這正中狂三下懷。為了製造出一條退路,她故意讓分身群不要攻擊上方。


    「〈刻刻帝〉──【七之彈】!」


    狂三大聲咆哮的同時,將扳機扣到底。


    絕對無敵的【七之彈】,停止時間的一擊,射中〈幻影〉。


    瞬間,那團馬賽克在空中靜止不動。


    「『我們』!」


    分身群緊接著將槍口朝上,同時發射子彈。


    可憐的〈幻影〉沐浴在將近一百發的彈雨中,成為無法開口的屍體。


    ──看起來是這樣。


    「……哎呀、哎呀,我太大意了呢。」


    「什麽──」


    聽見前方傳來的聲音,狂三不由得皺起眉頭。


    那團馬賽克依然靜止在半空中。不過,那道聲音卻是從馬賽克的正下方傳來的。


    一名女性跪伏在頂樓的地上。


    沒錯。彷佛在空中脫掉被【七之彈】射中而停止的「衣服」,往那裏著地一樣。


    「這就是……你原本的姿態嗎?」


    狂三不敢大意地舉著手槍,瞪視那名女性。


    「……算是這樣吧。我萬萬沒想到你會如此巧妙剝開我的屏障啊。真不愧是你──狂三。」


    女性如此說著,同時慢慢抬起頭。


    看見她的模樣──


    「──!」


    狂三瞪大了雙眼。


    那名女性年約二十歲,隨意綁起一頭長發。


    如病人般蒼白的臉龐、點綴著深深黑眼圈的雙眸,還有一隻傷痕累累的小熊絨毛娃娃從她的衣服口袋探出頭來。


    「『村雨』──『老師』。」


    「…………」


    狂三呼喚其名,女性──村雨令音沉默以對。


    沒錯。背後沐浴著月光出現在那裏的,正是狂三在學校時的教師,村雨令音。


    當然,狂三也知道她不單隻是一名教師。她是琴裏率領的〈拉塔托斯克〉的機構人員,也是想籠絡狂三的士道的同伴。


    不過,即使加上這些要素,令音的存在還是令狂三大感意外。


    ──難以理解。〈幻影〉的真實身分是村雨令音?那麽狂三得知的那個情報是──


    「──────────啊,啊。」


    然而──


    狂三緊絞喉嚨發出聲音。


    「原來……是這麽回事啊。啊啊、啊啊──一切事情終於都銜接起來了。」


    「…………」


    聽見狂三說的話,令音微微眯起雙眼,蹬了一下地麵。


    然後以超乎常人的跳躍力想逃向後方。


    「──!『我們』!」


    狂三反射性大喊。


    於是,影子在地麵上蠢動,令音著地的瞬間,無數隻「手」抓住她的身體。


    「……唔──」


    令音皺起臉不斷掙紮,想擺脫「手」的束縛。


    然而,寡不敵眾。不久後,令音被層層的「手」桎梏──


    就這麽被影子「吞食」了。


    「…………」


    狂三看著令音被吞食後的影子,片刻過後,唾棄般低喃:


    「──連地獄都不收留你。」


    浮雲遮月,夜晚的城市更加充滿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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