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以為有發出聲音,但唇瓣間吐出的卻隻有沙啞的氣息。


    極度的緊張和亢奮毫不留情地使身體和精神一下子就疲憊了。時崎狂三雙腿微微顫抖,當場癱坐在地。


    「『我』!」


    「還好嗎?」


    於是,一群位於周圍的少女憂心忡忡地出聲詢問。


    綁成左右不均等的頭發,以及時鍾般的左眼。她們是狂三的分身,所有人的樣貌都與狂三一模一樣。


    狂三乾咳了幾下後,慢慢站起來。


    「還好……沒什麽大礙。」


    狂三等人正位於深夜的大廈頂樓。月亮躲在雲的後方,隻有地上的燈光朦朧地照著四周。


    「…………」


    狂三目不轉睛地俯視自己混入黑暗的影子,慢慢抬起腳──用力踏了一下腳跟。


    她並非想喚出天使或潛藏在影子中的分身。


    隻是──對「剛才被吞進影子裏的精靈」感到憂慮。


    沒錯。狂三前一刻才在這個地方麵對某個精靈。


    識別名〈幻影【phantom】〉。


    她是身影被雜訊籠罩的神秘存在,也是將人類變成精靈的精靈。


    而去除雜訊後顯現出來的樣貌──竟是士道等人的副班導,同時也是〈拉塔托斯克〉的分析官,村雨令音本人。


    不過就算踹了一下影子,也無法得知內部的狀態。


    雖然是一個入口,但狂三的影子大致分成兩個領域。


    一個是分身群蠢蠢欲動,自由出入,類似藏身處的空間。


    而另一個則是為了將吞進影中之人的「時間」全部奪走,類似胃的空間。


    當然,狂三吞食令音的空間是後者。


    狂三也不能隨心所欲地操縱那個空間,既無法自由吐出吞進影中的東西,也無法窺探裏麵的情形,就像人類無法用肉眼窺視自己體內一樣。


    ……之所以會用腳踹影子,隻是激昂的情緒無處發泄罷了。


    再怎麽強大的精靈,被吞進那個空間也不可能生存下來。狂三在靜謐無聲的寂靜之中輕聲歎息。


    「真是──沒意思呢。分太多力量出去的精靈……就隻有這種程度嗎?」


    然後像在說給自己聽一樣如此呢喃。


    實際上,那並非她本來的力量吧。因為受到狂三出其不意的攻擊,她連天使和靈裝都沒有顯現出來。


    不過,重要的是結果。令音消失,而狂三站在這裏。隻有這個事實是這場戰鬥的結局。


    狂三再次長歎一口氣後露出銳利的視線,緩緩抬起頭。


    「好了──『我們』,這並非結束。我們的目標不是剛才那樣的廢物,而是三十年前強極一時的怪物。」


    「…………」


    狂三發出宏亮的聲音如此說完,分身群便誠摯地點了點頭。


    「為此,我們需要士道的靈力──走吧。」


    「好的、好的,出發吧。」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勢必將士道納入『我』的手中。」


    「既然連分配力量的〈幻影〉都落得這樣的下場了,那麽在她出生以前擊潰她,更是輕而易舉吧。」


    「是呀、是呀。不過──」


    這時,一名分身突然露出疑惑的表情。


    「為什麽〈幻影〉不惜分送自己的力量也要增加精靈呢?那一定會導致自己變弱啊。」


    「…………」


    分身說完,狂三沉默了片刻。


    此話確實有道理。若是令音擁有十全的力量,即使是狂三也毫無勝算吧。


    事關自己的性命,實在不可能因為鬧著玩而將人類變成精靈。


    一定有──什麽理由。


    不惜失去自己的力量也要達成的目的。


    不惜置身於險境之中也要成就的事情。


    「…………」


    不過,即使狂三絞盡腦汁也想不出答案。而唯一知道那個答案的女人,已經沉眠於黑暗的影子中。


    「──哼。」


    狂三憤恨地從鼻間哼了一聲後,帶著分身離開現場。


    ◇


    「──司令!偵測到士道的反應了!」


    飄浮在天宮市上空的空中艦艇〈佛拉克西納斯〉。


    船員宏亮的聲音響徹整個艦橋。


    坐在艦長席上的少女像是對此產生反應,肩膀和綁成雙馬尾的頭發抖了一下。


    「!幹得好!到底在哪裏?」


    〈佛拉克西納斯〉的艦長兼〈拉塔托斯克〉的司令官五河琴裏豎起嘴裏含著的加倍佳糖果棒,將身子向前傾,注視主螢幕。


    沒有人認為她的反應太過大驚小怪。


    因為琴裏的哥哥五河士道在與「最邪惡精靈」時崎狂三接觸時,失去了下落。


    數秒後,主螢幕上映出一名少年。


    穠纖合度的身材,蹣跚的腳步。雖然因為低下頭而看不見表情,但那無庸置疑就是琴裏的哥哥士道。


    也許是心理作用,感覺他的衣服比剛才髒。而且原本應該和他在一起的狂三卻四處不見蹤影。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總之,先把士道接回船上!」


    「是!」


    船員回應琴裏後,操作控製台。


    於是下一瞬間,〈佛拉克西納斯〉發出微弱的驅動音,同時開始移動,士道的身影突然從螢幕上消失。


    片刻過後,士道旋即伴隨著淡淡的光芒出現在設置於艦橋內部的傳送裝置上。


    「士道!」


    琴裏出聲大喊後,立刻從艦長席上起身,衝到士道身邊。


    「你沒事吧?到底發生什麽事了?狂三呢──」


    琴裏抓住士道的衣袖,連珠炮似的不斷提問,卻突然噤口不語。


    因為她接近士道,探頭看他的臉龐後,終於看見了他的表情。


    苦悶、悲哀、些許的悔恨。


    以及由那些情緒構成的──堅決表情。


    士道先前的確抱持著要封印狂三靈力的明確意誌去麵對狂三。不過,如今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是淩駕其上,甚至流露出些許瘋狂的悲愴使命感。


    簡直就像──一心隻想拯救某種東西,即使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琴裏有一瞬間被他那雙眸深處燃燒的光輝所震懾。


    「──琴裏。」


    士道靜靜地抬起頭,開啟雙唇:


    「可以幫我召集大家嗎?我要全部說出來,說出我剛才,不對──是『至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狂三做了什麽,以及她為我付出的一切。」


    想問的事如山一樣多。而且在無法確認狂三所在地的情況下,她想盡早得知情報。事實上,換作是平常的琴裏,應該早就責罵士道別賣關子,硬是逼他馬上說出來了吧。


    然而琴裏這次卻無法這麽做。因為現在士道散發出不由分說的氣息以及一觸即碎的悲痛感。


    「……好,我知道了。」


    琴裏微微屏息,點頭回應。


    接著深呼吸,重新打起精神後,對船員們下達指示。


    「椎崎,把公寓裏的精靈接到船上!箕輪,麻煩你聯絡折紙、美九、二亞!川越、幹本繼續搜尋狂三的反應!」


    「了解!」


    船員們齊聲回覆琴裏一連串的指示。琴裏微微點頭後,接著望向左方。


    「還有令音,聯絡真那──」


    說到這裏──


    琴裏皺起眉頭。


    她的視線前方有一名坐在控製台前的女性。隨意紮起的長發,有些困倦的雙眸下浮現深深的黑眼圈,還有一隻


    傷痕累累的小熊玩偶從她栗灰色的軍服口袋探出頭來。


    她是〈拉塔托斯克〉的分析官,同時也是琴裏的摯友,村雨令音。


    「……嗯,了解了。也把真那叫來吧。」


    令音緩緩地點點頭回應琴裏。


    照理說並沒有什麽怪異之處,她的容貌、聲音、應答,全都跟平常一樣。


    然而不知為何,琴裏卻覺得那幅光景有種莫名的突兀感。


    「……琴裏?」


    「!──」


    聽見令音呼喚名字,琴裏赫然抖了一下肩膀。


    「嗯……抱歉。拜托你了。」


    看來她似乎有點神經質了。她輕輕搖了搖頭如此回答後,將視線移回原處。


    ◇


    ──在士道被傳送回〈佛拉克西納斯〉後過了約一小時。


    「…………」


    設置於艦內的作戰指揮室內陷入一片沉默。


    室內包含士道在內,共有十三個人。十香、折紙、琴裏、四糸乃、耶俱矢、夕弦、美九、七罪、二亞、六喰這些精靈,還有令音和真那。真要算的話,〈佛拉克西納斯〉的管理ai瑪莉亞應該也能透過螢幕看見這個狀況。


    然而即使聚集了這麽多人,從剛才起就沒有一個人發言,所有人都一語不發,臉色沉重。其中真那則是一副雖然理解但無法接受的樣子,盤起胳膊,眉頭深鎖。


    但這也無可厚非。


    因為大家都聽說、得知了詳情。士道告訴了她們。


    〈夢魘【nightmare】〉時崎狂三這名精靈是如何誕生,又為何背負了最邪惡精靈這個惡名。


    以及,她為了拯救士道脫離死亡命運,不斷重整世界。


    士道毫不保留、毫不誇張、毫不虛偽地──


    說出了她的足跡、她的曆程,以及她──悲痛不已的心思。


    一個人承受那些事,怎麽可能毫無不安?該怎麽做才能回報狂三的所作所為──士道確實想跟大家商量這件事。


    但更重要的是──他希望大家明白。


    明白時崎狂三這名少女並非隻是個貪圖私利私欲或快樂而不斷犯下罪孽的暴虐之徒。


    明白她為了拯救人類、朋友、世界脫離自己意外被迫犯下的過錯,而選擇了荊棘之路的高尚決心。


    ……不過,也許狂三本身不希望被人知道。


    「唔……沒想到狂三竟然發生過這種事。」


    「令人吃驚呢……」


    發出聲音打破沉默的是十香和四糸乃。兩人雙眼都瞪得圓滾滾的,臉頰流下一道汗水。


    「……令人難以置信呢。」


    這時,一名臉上有哭痣,將頭發綁成一束的少女接著如此說道。


    她是崇宮真那,自稱士道的親妹妹,隸屬於〈拉塔托斯克〉的巫師【wizard】。她那威風凜凜的雙眸,如今因懷疑和困惑彎成了納悶的形狀。


    「那個暴虐無道、人麵獸心、個性邪惡、弱肉強食的〈夢魘〉,竟然打算拯救大家嗎?這笑話還真難笑。」


    說完後,她誇張地聳了聳肩。


    不過,也難怪真那會有這種反應。畢竟她與狂三是至今交手過無數次的宿敵,突然聽到這種事情,怎麽可能馬上接受。


    「真那,我了解你的心情。不過──」


    士道說到這裏時,真那垂下視線,張開掌心製止士道。


    「……說是這麽說,但若是問我比起兄長對我說謊,哪邊機率較高,這件事屬實的機率還是以些微差距勝出,我也隻能相信了。」


    真那說完,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真那……」


    「哎呀,請你最好別給我誤會。說到底我隻是相信兄長說的話,才不是認同那個女人。」


    「……怎麽搞得有點複雜啊……那不是同樣的意思嗎?不過我大概了解你想說什麽啦……」


    七罪臉頰流下汗水說道。但真那沒怎麽將這句話放在心上,繼續說:


    「話說,兄長,我在意的還有另一件事。」


    「嗯……是什麽事?」


    士道歪了歪頭,真那便豎起一根手指,眼神真摯地凝視著他問:


    「就是出現在你所體驗的〈夢魘〉時崎狂三的過去──那個叫『崇宮澪【mio】』的女人。」


    「…………」


    真那說完,士道輕聲咽了一下口水。


    沒錯。士道利用狂三的天使〈刻刻帝【zafkiel】〉所射出的子彈,得知了狂三的過去。


    而一名自稱崇宮澪的少女出現在她的過去之中。


    而且那名少女顯然非比尋常。她賜予狂三靈魂結晶,將她變成了精靈,讓她用那份力量來狩獵精靈。她是狂三的仇敵,也可說是一切的開端。


    況且,士道早就預想到真那會對那名少女感到好奇。


    因為──「崇宮」。


    澪報上的姓氏和真那一樣。


    而「mio」正是士道以前靈力失控,陷入失去自我的境地時曾脫口說出的名字。


    這奇妙至極的巧合,要人不在意才是強人所難。


    「是啊……我也很在意。這個叫作澪的少女究竟是何方神聖?」


    「給予狂三靈魂結晶,將她變成精靈……簡直就像出現在我們麵前的〈幻影〉呢。」


    像在回應士道而如此說道的人是琴裏。她交抱雙臂,翹起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嘴裏含著的加倍佳糖果棒不斷上下移動。


    〈幻影〉。那是將靈魂結晶交給琴裏、折紙、美九、二亞、六喰等人,將她們變成精靈的神秘精靈之名。琴裏說的沒錯,她確實與出現在狂三記憶中的澪有許多共通點。


    「是與〈幻影〉擁有相同能力的精靈嗎?還是〈幻影〉的真麵目就是崇宮澪?如果是,她的目的究竟是什麽?再說,她與士道和真那又有什麽關聯……一堆謎團呢。」


    說完,琴裏聳了聳肩,像在表達完全沒轍。


    於是真那點了點頭,接著說:


    「當然也有可能隻是碰巧同姓,或是她用的是假名,但如果以有什麽屁關聯的前提來思考,應該是我和兄長的親戚吧?至少,她好像認識我和兄長的樣子。」


    真那撫摸著下巴說了。


    多麽不著邊際的言論,不過這也無可奈何。因為士道和真那兩兄妹早就失去了過去的記憶。


    現在雖然已經透過dna鑒定證明兩人的確是親兄妹,但一開始真那稱呼士道為哥哥的理由,隻是憑藉她擁有的鏈墜相片與直覺這般簡陋的依據。


    「唔……不知道呢。隻憑這些難以判斷……」


    正當士道低聲沉吟時,二亞像是察覺什麽似的歪了歪頭。


    「咦?不過這麽聽來,少年你是直接親昵地稱呼小澪的名字吧?這難道不奇怪嗎?」


    「咦?哪裏奇怪了?」


    「沒有啦,就是啊~~三三遇見小澪是幾十年前的事了吧?如果是你們的親戚,就算是奶奶或伯母那一輩也不奇怪吧。但你卻直接喊她的名字,不覺得別扭嗎?要是失去記憶前的少年你的個性其實非常狂野,那倒是另當別論啦~~」


    「啊……」


    聽二亞這麽一說,還真有道理。士道搔了搔臉頰沉思。


    但折紙立刻開口反駁:


    「那倒不一定。崇宮澪是精靈或是擁有類似的能力,這是無庸置疑的事實。既然如此,她也有可能以出現在時崎狂三麵前時的姿態遇見士道和真那。」


    「啊~~原來如此喵~~的確,我在被封印之前也是無論怎麽熬夜、豪飲,皮膚都還是一樣光滑有彈性喵~~」


    二亞伸出雙手撫摸自己的


    臉頰,打趣地說了。別理她就好了,七罪卻反問:「……現在呢?」二亞樂開懷地接受吐槽,回答:「一不小心膚況的曲線圖就瞬間垂直下降……喂,別逼我說這種話啦!」這精靈還真配合。


    士道苦笑著望著兩人的互動,再次輕聲低吟。


    然而,再怎麽絞盡腦汁也想不出答案。這也難怪,因為資訊太少了。若是士道或真那多少還記得一點以前的事情,那又另當別論──


    「呼嗯。」


    當士道東想西想時,突然聽見可愛的歎息聲。


    循聲望去,便看見其中一名精靈──星宮六喰把玩著圍在脖子上的三股辮發尾,並且望向士道。


    「此話甚是奇妙呢──不過郎君,若是你如此在意,回想起來便可。」


    然後一派輕鬆地這麽說了。


    多麽天真無邪的言論,真是至理名言啊。士道瞪圓了雙眼後,露出苦笑。


    「啊哈哈……說的也是。隻要突然想起來就好了……不過──」


    這時──


    士道才總算領悟到六喰話中的含意。


    六喰既非說笑,也並非沒聽懂士道等人的話。


    而是在敘述字麵上的意思。


    「……有辦法想起來嗎?」


    士道一臉誠摯地問道,六喰便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點頭稱是。


    「妾身的〈封解主【michael】〉是絕對的鑰匙。無論是有形、無形、觸摸得到、觸摸不到之物,毫無任何區別,沒有〈封解主〉無法開啟之物──即使是緊閉的記憶之門亦不例外。」


    「…………」


    六喰說完,士道咽了一口口水。


    六喰揮舞的鑰匙天使〈封解主〉──


    是強力無比的天使,擁有「開啟」與「關閉」萬物的能力。


    的確,隻要憑藉〈封解主〉的力量,或許能喚醒士道封閉的記憶。士道將手擱在胸口好抑製住突然劇烈跳動的心髒。


    不,不隻士道。在場的精靈們也同樣露出吃驚或期待的表情,注視著六喰。


    「……士道。」


    其中反應最明顯的,是琴裏。她一臉嚴肅地凝視著士道。


    她的表情透露出的不是驚愕或困惑──而是緊張。


    宛如她早就察覺六喰所說的〈封解主〉的可能性,卻不敢說出口的樣子。


    「──琴裏。」


    士道從琴裏的表情推測出她的心思與憂慮。


    若是一切順利,士道恢複過去的記憶,也不代表那是士道等人所期望的結果。畢竟誰也不知道士道與真那曾經發生過什麽事。


    而且也不保證士道在恢複本來的記憶後還能保持現在的人格。雖然不至於士道過去的人格會吞噬現在的他……但無法否定過去的記憶可能會對士道造成某些影響。


    不過──


    「別擔心。不管發生什麽事,我永遠都是你的哥哥。」


    士道說完,胡亂搔了搔琴裏的頭,微微一笑。


    「哥哥……」


    琴裏瞬間感動萬分地濕了眼眶,但或許是想起還有其他人在場,立刻甩了甩頭哼了一聲。


    「……誰、誰擔心你了啊。那是──當然的啊。」


    琴裏臉頰泛紅,嘟起嘴唇。那副模樣可愛至極,令士道更用力撫摸她的頭。


    「哈哈……是啊,說的也是。」


    「咳、咳!」


    這時突然傳來刻意發出的乾咳聲。真那的表情有些不悅。


    「啊,呃,我不是那個意思啦。真那你當然也是我可愛的妹妹喔……」


    士道連忙慌張地辯解後,真那便聳了聳肩,像在表達「我知道啦」。


    「我鬧你的啦。我也一樣不希望你改變現在的個性。」


    「不過──」真那接著說:


    「如果有方法可以恢複過去的記憶,我確實也希望能試一試。崇宮澪究竟是何許人也;我跟兄長曾經發生過什麽事,想知道的事情有一大堆。」


    「……是啊。」


    士道下定決心,同時點點頭後,垂下視線,慢慢舉起右手。


    接著吐了一口長氣,集中精神。


    感受全身循環的力量流動,讓力量流向某個地方。


    從精靈身上封印的靈力遵從士道的意誌湧向右手,身體一下子熱了起來。


    士道以前還不怎麽擅長掌握這種感覺,但自從靈力失控過一次後,隻要處於能集中精神的環境和時間,多少能自由控製力量。


    「──〈封解主〉。」


    士道呼喊天使之名。


    於是,像在回應他的呼喚,全身發熱的感覺從右手冒出──出現一把前端為鑰匙形狀的巨大錫杖。


    「喔喔……!」


    「〈封解主〉……」


    所有精靈屏息驚歎。


    士道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好讓心情平靜下來後,雙手舉起顯現出來的〈封解主〉,打算刺向自己的頭部。


    ……不過,〈封解主〉實在是太巨大,難以完成這個動作。看見他那逗趣的模樣,精靈們露出苦笑。


    「唔唔……」


    「以此大小想必難以操作吧,郎君。既然〈封解主〉已在你手中,對於它的力量你應該心知肚明。使用【小鑰【tefete】】便可。」


    六喰豎起一根手指如此說道,語氣宛如一名教導弟子的仙女。


    「【小鑰】……」


    士道複述這句話。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明明是不曾耳聞的詞匯,心中卻早已明白。


    但這並非士道第一次體會到這種感覺。隻要手持精靈的天使,腦海裏就能隱約想像出其天使的能力。


    想起理應不知道的事情,這感覺真是奇妙。士道在腦海中清楚浮現實際的形體後,再次呼喚其名。


    「〈封解主〉──【小鑰】。」


    隨後,士道手上握著的巨大鍚杖便漸漸縮小,變成一手可掌握的大小。


    原來如此,這樣就能運用自如了。想必六喰將鑰匙刺進自己頭部時也是利用這種形態吧。


    「很好……」


    士道重新調整呼吸後,將手中的鑰匙慢慢抵在自己的太陽穴上。


    「──那麽,我要開始嘍。」


    「嗯……!」


    「毋須擔憂,相信〈封解主〉吧。」


    「討厭~~!那種刺刺的東西要插進達令的體內~~!」


    「……美九,你先閉嘴一下。」


    精靈們你一言我一語。士道「啊哈哈」地苦笑。


    原本緊繃的肩膀放鬆了不少。士道再次深呼吸後,將〈封解主〉的前端一口氣插進腦袋。


    ◇


    ──一片白茫茫。


    如果要以一句話表達「那幅光景」,就會這麽形容吧。


    若是信仰虔誠之人所見,勢必會以為是厭棄人類的神明所下的審判;若是陰謀論者所見,勢必會以為是敵國發動的核武攻擊;若是受限於常識之人所見,勢必會以為是看見幻覺或作白日夢吧──眼前就是這樣的光景。


    爆炸。


    沒錯,恐怕是發生爆炸……了吧。


    但是由於「那幅光景」跟少年腦海裏「爆炸」的印象與規模相差太多,他花了一些時間才找到貼切的詞匯形容那個現象。


    直到數秒前,他還處於與往常無異的日常生活之中。


    會走那條路也不過是因為想買書才前往商店街。


    不過,當他一邊思考今天晚餐的菜色,步調悠閑地走在鋪設平坦的路上時,擴展在眼前的熟悉街景突然籠罩在刺眼眩目的光芒之中。


    不,正確來說,應該是包含那條街道在內,遠達數


    十公裏左右的廣大領域。


    轉瞬間,四周響起震天價響的轟隆聲,產生劇烈的衝擊波,他的身體如樹葉般被輕易吹飛。


    「唔……啊……!」


    撞上地麵上崩塌的圍牆,發出痛苦的叫聲。


    片刻後,震動空氣的衝擊波停息,四周轉為一片寂靜。


    不,正確來說,似乎是因為剛才響起的巨大聲音,導致耳朵暫時失靈。


    「唔……」


    少年撥開落在自己身上的大量建築物碎片與小石頭,忍痛撐起上半身。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發生什麽事了……?」


    他搓揉著模糊的雙眼抬起頭。然後──


    「什麽──」


    看見擴展在前方的景色後,啞然失聲。


    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而是「什麽都沒有」。


    大樓、住宅、汽車、電線杆、紅綠燈、行道樹、道路,以及──人類的身影。


    那裏完全不存在任何想起「城鎮」這個詞匯時理當會浮現的要素。


    有的隻是被夷為平地的地麵與呼嘯而過的狂風罷了。


    他本來以為發生那麽大的爆炸,這也是理所當然──然而,並非如此。


    強烈的突兀感。他瞪大雙眼,再次望向四周。


    瓦礫的數量明顯寥寥無幾。


    倘若這是隕石掉落、炸彈或是瓦斯爆炸之類所造成的現象,即使破壞了位於原地的物體,照理說殘骸也會散落四周才對。


    然而,如今散落在他周圍的瓦礫卻不是爆炸造成的,全是遭爆炸餘波破壞的建築物所產生。


    不管是汽車的殘骸、樹木的碎片──還是人的屍體。


    疑似爆炸的中心點並不存在理應位於那裏的東西。


    沒錯。可能遠達幾十公裏的廣大領域化為平地,卻全然不見理應存在過那裏的龐大物質和生物。


    宛如──隻有那個範圍被消除了。


    「…………」


    不對──少年咽下一口口水,否定自己的想法。


    這事態確實十分異常,顛覆常識。


    不過,若要問是否對這個現象毫無頭緒,答案是否定的。


    ──空間震。


    「數個月前」在歐亞大陸開了一個大洞,原因不明的大災害。


    那起世紀大事件連續占據了電視和報紙版麵,而世界各地也緊接著發生小規模的空間震。


    現在擴展在他眼前的光景,與電視上所見的空拍影像一模一樣。


    「這就是……空間震嗎……?」


    少年目瞪口呆地低喃後,再次放眼望向那幅光景,全身顫抖。


    他知道那是人類史上空前未有的極大災害,也理解那是惡魔投下的骰子,已骰出的結果無法更改,不知如何采取對策和回避。


    不過,一旦親眼目睹──而且是在如果早個幾分鍾出門就可能受到波及的狀況下──原本總覺得有些虛幻的感覺也開始變得真實。


    然而──


    「……!」


    下一瞬間,他抖了一下,並非因為感到恐懼。


    而是因為看見遠方──被夷為平地的大地上,有個類似人影的豆大物體。


    照理說,根本不可能看見相隔如此遙遠的地方有人影。但由於前方完全沒有遮蔽物和障礙物,才能看見。


    很難相信會有人在那場爆炸中幸存,但也不排除是之前躲在建築物地下樓層的人爬了出來。


    「嘖……」


    他也不想踏進剛剛才發生大爆炸的地方。畢竟原因不明,難保不會再次發生相同的爆炸。


    不過,搞不好那個人受了傷,搞不好他在那裏動彈不得──當這些想法掠過腦海的瞬間,少年的腳便半自動地抬了起來。


    筆直地奔馳在前一刻還充滿人民生活氣息的死亡空間。


    必須盡早確認那個人影的狀態的這個想法,與視情況必須扛起那個人離開這裏的焦躁,促使他的腳步動得比平常快。


    不過──


    「那邊的人!你還好──」


    不知在地麵上跑了多久,等到他終於來到能看清那個人影實際麵貌的距離時──


    他不禁停下了腳步。


    「咦──」


    喉嚨半下意識地發出聲音。


    理由非常單純。


    因為有一名全身赤裸的少女蹲在所有東西都消失無蹤的大地上。


    她的存在令他僵在原地,無法動彈。


    視線……


    注意力……


    還有心──


    ──在一瞬間全被奪走了。


    她就是如此……


    超乎常人……


    非比尋常──


    「甚至是暴力般的,美麗」。


    「你、是……」


    「……………………」


    聽見少年說的話後,少女像是這才發現他的存在般慢慢地抬起頭。


    ──怦通。


    心髒收縮。


    「……,……,……」


    少女的唇瓣微微開啟。


    少年聽見她的聲音──


    ◇


    「…………你是──」


    在模糊的意識中傳來這樣的聲音。


    經過數秒後才發現那似乎是從自己的喉嚨發出來的。


    「咦……?奇怪,這裏是……」


    朦朧的視野逐漸清晰。熟悉的房間。看來自己是躺在〈佛拉克西納斯〉的醫務室裏。


    「……哦,你醒了啊,小士。」


    這時,頭上傳來別人的聲音。士道抬起下巴,望向上方。


    「什麽……!」


    然後不由得瞪大雙眼。


    看來令音是站在床頭,但從士道的位置看過去,比她的臉先映入眼簾的是那攻擊力十足的胸器。


    「……嗯?怎麽了?」


    「啊,不,沒什麽……」


    士道臉頰泛起紅暈,一臉尷尬地將臉轉開。


    於是便看見似乎是在床邊守護他的精靈們。


    「士道!你還好嗎!」


    「請不要……勉強自己。」


    一臉擔憂的精靈們衝到士道身邊,表達各自的意見。士道有些困惑地回答:


    「怎、怎麽了?你們幹嘛那麽緊張?」


    「還敢問!因為你突然昏倒,害我們嚇一跳!」


    「首肯。你將〈封解主〉插進頭部後,喃喃自語了一會兒,然後就昏倒了。」


    「咦……」


    八舞姊妹說完,士道微微歪了歪頭──「啊」了一聲。


    沒錯。正如她們所說,士道的記憶在他將〈封解主〉插入頭部後便中斷了。


    「這樣啊……抱歉,讓你們擔心了。」


    「不會,你醒來就好。」


    「就是說呀~~還好沒事~~」


    「我的吻果然喚醒睡美人了。」


    「咦……?」


    折紙若無其事地在大家說話時插進了一句驚人的話。士道驚愕得瞪大雙眼。


    不過,琴裏立刻輕輕敲了一下她的側頭部。


    「你在胡說什麽啊!最好士道會相信啦!」


    「你確定我在胡說嗎?這個空間飄浮著許多分子,難說我吐出的氣息所蘊含的分子沒有碰到士道的嘴巴。換句話說,就算視為間接接吻也沒問題吧。」


    「!請、請等一下,教授!這麽說來,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待在同一個房間的我不就跟其他所有人……!」


    「處於激烈交纏深吻的狀態。」


    「沒想到在野有這種天才存在!學會到底在做些什麽呀~


    ~!」


    誘宵研究員對鳶一教授劃時代的學說激動地表示讚同。可以看見琴裏將手擱在額頭上唉聲歎了一口氣。


    其中有一名少女一臉抱歉地縮著肩膀──是六喰。


    「唔……」


    「六喰?」


    士道出聲詢問後,六喰便抖了一下,接著說:


    「……抱歉,郎君。都怪妾身要你使用〈封解主〉……」


    說完,六喰一副歉疚的樣子露出陰沉的表情。


    士道吐了一口氣後坐起身子,像在表達自己完全不要緊。


    「你看看我,一點事情也沒有。而且根本不是你害的,其實我今天早上就因為睡眠不足,身體狀況不太好。」


    「郎君……」


    或許是察覺到士道的心意了,六喰點點頭。


    其他精靈見狀也露出微笑。


    接著過了幾秒,像是在等待其他人說話告一段落似的,牆邊傳來真那的聲音。


    「──兄長,在你剛醒來就這麽請問你是很不好意思啦,不過,結果怎麽樣了呢?」


    「咦?」


    「我是在請問你〈封解主〉的結果。看樣子人格是沒有變啦……你有想起什麽事嗎?」


    「…………」


    真那說完,所有人都咽了口水。精靈們的視線同時集中到士道身上。


    真那問的問題很有道理。因為士道原本就是為了尋找遺忘的過去記憶中是否有關於「崇宮澪」的線索,才使用〈封解主〉的。


    然後──士道看見了。


    看見明明是自己的卻又感到陌生的記憶。


    看見理應不曾目睹的已知光景。


    「嗯,這個嘛……」


    士道卻在這時止住話語。


    但他並非打算賣關子,也沒有想對大家隱瞞他的記憶。


    隻是單純地──想不太起來他看見了什麽罷了。


    「咦……真是奇怪。我的確……有看到什麽畫麵。」


    他將手抵在額頭上,發出呻吟般的聲音。不過,即使再怎麽絞盡腦汁,已在腦海裏煙消雲散的光景也沒有顯現出影像。


    打個比方,就像從夢境中清醒後的感覺。明明前一刻還在作夢,清醒的瞬間,夢裏的世界卻像糖果般碎裂,腦海裏隻留下「有夢見什麽」這種有如夢境殘骸般的實際感受。


    「……可惡,我到底看見了什麽?為什麽我記不起這麽重要的事……」


    當士道抱頭苦思時,突然有人將手溫柔地搭在他的肩上──是令音。


    「……冷靜點,小士。不需要焦急,隻要再想其他方法就好了。」


    「令音……」


    士道抬起頭,室內的精靈們也紛紛點頭表示同意。


    「沒錯,士道,一定還有其他方法才對!」


    「……反正本來就沒有頭緒,不過是回到原點罷了,用不著在意。」


    「是啊~~少年你真會吊人胃口~~」


    「……嗯,說的也是。謝謝你們。」


    聽大家這麽一說,士道歎息著如此回應。


    老實說,士道受到無力感與輕微的自我厭惡所折磨,但總不能表現出來讓其他人感到不安。他伸出雙手拍了拍臉頰打起精神後,抬起頭說:「好了!」


    「就是要有這樣的氣概,兄長──所以,我有一個提議。」


    真那豎起一根手指說道。士道納悶地歪了歪頭。


    「提議?」


    「沒錯。剛才使用的天使──是叫〈封解主〉吧?這次能不能換刺進我的頭看看?」


    「咦……?」


    士道聽了這番話,瞪大了雙眼。


    不過,他馬上便了解真那的意圖。


    失去記憶的不隻士道一人,真那也封印起過去的記憶。


    而既然她是士道的親妹妹,她的記憶裏或許會有關於「崇宮澪」的情報。這個提議確實非常合理。


    「原來如此,你說的確實……」


    這時,琴裏卻快步走向前,介入真那和士道之間。


    「好了、好了,下次再說。先等士道康複吧?」


    「咦?不用,我已經……」


    就在士道想高聲反駁時,這次換二亞插了進來。她似乎察覺到了什麽事。


    「沒錯、沒錯,男生一但拔出來就必須休息一會兒才行。就算少年還年輕,也不該讓他太勉強喔,小真真。啊,我是指天使的事情喔。」


    二亞這麽說著瞥了士道一眼。


    士道目瞪口呆地望著她們數秒──不久後才意會過來兩人的心思。


    「啊……」


    真那的記憶的確遭到封印。


    但那不隻包含士道等人期望的「崇宮澪」情報,還包括真那過去被dem industry抓走,身體被施以魔力處理時的事。


    雖然不知道她究竟受到怎麽樣的對待,但肯定是不愉快的遭遇。


    既然無法保證〈封解主〉會選擇記憶解鎖,最好還是避免用在真那身上。


    「……也是。抱歉,真那,下次再說可以嗎?」


    「唔嗯……」


    士道說完,真那癟起嘴撫摸下巴。


    看來她並非完全理解士道等人的意圖,但應該察覺到必定有什麽理由了吧。真那歎了一口氣,揮揮手。


    「我知道了。既然你們這麽說,我也就不堅持了。」


    說完,意外地放棄得很乾脆。


    這名少女還是一樣通情達理,爽快俐落。盡管外表看起來像國中生,但真那深思熟慮的部分與威嚴不亞於大人。老實說,偶爾會讓人分不清到底誰年紀比較大。


    「嗯……抱歉啊,真那。」


    「不會。我才抱歉,沒有顧慮到你的身體狀況。」


    真那說完,琴裏吐出安心的氣息。這位妹妹腦筋也轉得比士道快,是個可靠的司令官。


    「總之,你現在就先休息吧。看你好像還殘留著『有看見什麽』的感覺,如果沒問題,下次一邊測量腦波一邊使用〈封解主〉看看吧,搞不好能知道些什麽。」


    「嗯,就這麽做。」


    士道說完,琴裏回以首肯,接著拍拍手。


    「好,那大家就先回去吧。太吵鬧的話,士道沒辦法好好休息。」


    「沒問題。我有自信能消除氣息。」


    「人家留下~~!人家會唱搖籃曲~~!」


    「我留下!我會素描少年的睡臉!」


    「那三個人去上廁所時,要派人監視。」


    琴裏眯起眼如此說道,推著精靈們的背將她們趕出醫務室。


    士道苦笑著目送她們的背影,緩緩歎息並再次躺回床上。


    「……崇宮,澪……」


    然後呢喃著這個名字,朝天花板伸出手,一根一根收起手指握拳。


    ──隻有一件事。


    沒錯,隻有一件事,士道沒有對琴裏她們說。


    他並非謊報事實,他確實有感覺看到了什麽畫麵,卻想不起內容。


    然而──不知為何。


    當他聽見、想起、呼喚記憶裏本應不存在的崇宮澪之名時──


    就湧起一股心髒絞緊般的感覺。


    「…………」


    士道一語不發地放下手,蓋上棉被,閉上雙眼。


    ◇


    「…………」


    艾蓮?梅瑟斯坐在公司一室的椅子上,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不停抖著腳。


    她擁有一頭宛如匯集了月光的淡金色頭發與一雙碧眼。這名少女年輕得不像背負著dem industry第二執行部部長這種盛名,容貌可愛得彷佛妖精。


    不


    過,那美麗的五官如今卻因為過度的壓力而皺成不快的表情。


    原因再清楚不過。


    「──我說,你是父親大人的青梅竹馬吧?」


    「以前的父親大人是怎樣的感覺?」


    「話說,不覺得阿爾緹米希亞很難念嗎?沒有昵稱之類的嗎?」


    「要取什麽?阿爾米?」


    「呀哈哈哈哈哈!」


    「對了,艾蓮,你用哪一牌的洗發精啊?」


    「啊,頭發分岔了。」


    ……雲雲。


    因為平常安靜的室內簡直像女校教室那般被喧嘩所籠罩。


    目測室內現在至少有二十名以上的少女聚在一起吵吵鬧鬧。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她們全都長得一模一樣,擁有深灰色頭發與一雙藍綠色眼眸。


    〈妮貝可【nibeelcole】〉──以魔王〈神蝕篇帙【beelzebub】〉的力量與dem industry的超凡技術所製造出來的擬似精靈。


    就如同她們擁有同樣的容貌,她們的聲音也如出一轍,唧唧喳喳的閑聊聲毫不客氣地從四麵八方傳來。而且自從她們誕生之後,幾乎每天都是這個狀態。對個性本來就難以說是不拘小節的艾蓮來說,這環境實在令她很難忍受。


    「……〈妮貝可〉,你們不能安靜一點嗎?」


    艾蓮不耐煩地說完,〈妮貝可〉群便表現出一副不知道為何挨罵的模樣,瞪大雙眼。


    「咦咦?我們隻是很普通地在聊天而已啊。」


    「我說呀,果然上了年紀就會比較敏感嗎?」


    「你是指歇斯底裏嗎?好可怕喲~~」


    「…………」


    〈妮貝可〉吵鬧的聲音令艾蓮眉尾抽動了一下。


    於是,坐在她對麵的阿爾緹米希亞張開手心安撫她:


    「好了、好了……她們看起來又沒有惡意。」


    「這也是一個問題。沒教養的小孩跟猴子沒兩樣。不管有沒有惡意都應該就結果而論吧。」


    艾蓮悻悻然說完,〈妮貝可〉群便一臉不滿地嘟起嘴。


    「幹嘛這樣說呀?那艾蓮你自己不也有問題嗎!」


    「就是說嘛。我們明明就隻是在聊天而已,幹嘛找碴?」


    「嫉妒我們年輕也該有個限度吧。」


    「要是沒有顯現裝置,你比常人還不如。」


    「弱不禁風的豆芽菜部長~~」


    「!等一下,最後那個外號,你們是從哪裏聽來的……!」


    「喀噠」一聲,艾蓮從椅子上站起來。於是〈妮貝可〉群樂不可支地發出「呀哈哈!」的笑聲,在室內飛來飛去。


    「你們這些家夥,鬧夠了沒──」


    正當艾蓮想發動顯現裝置時──卻在前一刻打消念頭。


    因為在她站起來的瞬間,房門開啟,一名男子走了進來。


    他給人的印象就像聚集黑暗再壓縮成人形的感覺。黯淡的灰金色頭發,以及鐵鏽色的雙眸。年紀頂多三十幾歲吧,卻散發出不符年齡的魄力與威嚴。


    艾薩克?雷?貝拉姆?威斯考特爵士,巫師之王,一手建立起dem industry。


    「──喔喔,你們大家都聚在一起啊。正好。」


    「父親大人!」


    看見那個身影的瞬間,室內的〈妮貝可〉群同時聚集到威斯考特身邊。


    「工作忙完了嗎?」


    「你聽我說,艾蓮她好過分喲。」


    「就是說呀。我們又沒做錯事,她卻找我們的碴。」


    「要是她生氣,我們可拿她沒辦法,會拿大便丟我們呢。」


    「外表是豆芽菜,智商是大猩猩。」


    「你說誰啊……!」


    這次艾蓮沒有忍住,隱形的隨意領域隨著怒吼聲在她身體周圍展開,勒緊位在旁邊的〈妮貝可〉身體。〈妮貝可〉發出痛苦的叫聲,消失身影。之後,一張陳舊的紙張飄落在地。


    並非艾蓮利用顯現裝置改變她身體的性質,而是她們原本就是書之魔王〈神蝕篇帙〉的書頁幻化而成,不過是生命活動被中斷,變回原本的姿態罷了。


    不過,〈妮貝可〉群的個體就等於全體,全體也集合為一體。所有〈妮貝可〉共享記憶與人格,是「個體」感覺曖昧不清的魔導生命體。


    從她們的角度來看,這種程度還算不上「死亡」,頂多隻是像指尖被輕輕敲打的感覺吧。而實際上剩下的〈妮貝可〉們對同伴消滅也毫無悲歎的樣子,隻是一臉不滿地看向艾蓮。


    「呀~~真狠心~~」


    「竟然下得了這種毒手~~」


    令人惱怒的喧鬧聲又開始鼓噪。艾蓮狠狠地瞪著其他個體。


    這時,威斯考特發出極為沉穩的聲音說:


    「艾蓮,冷靜點,沒必要刻意減少同伴的數量吧。」


    「……是。非常抱歉,艾克。」


    聽艾克這麽一說,艾蓮便解除了隨意領域。她對〈妮貝可〉依然感到煩躁,但威斯考特說的話也不無道理。


    威斯考特淺淺一笑後邁步向前,觸碰落在地上的那張數秒前還是〈妮貝可〉的紙。


    剎那間,紙張散發出淡淡的光芒,隨後從中冒出一名少女──是剛才被艾蓮的隨意領域絞殺的〈妮貝可〉。


    「呸~~!」


    〈妮貝可〉對艾蓮伸舌頭扮鬼臉後,立刻躲到威斯考特背後。


    「…………」


    老實說,艾蓮還想再絞殺她一次,但總算讓心情平靜下來,吐了一口氣。


    她乾咳了一下重新打起精神後,望向威斯考特。


    「……所以,艾克,你剛才說正好,是什麽意思?」


    「喔喔。」


    艾蓮說完,威斯考特便像是突然想起來似的點了點頭。


    然後舉起右手,顯現出一本漆黑的書。


    那是威斯考特從精靈手上搶來的無所不知的魔王〈神蝕篇帙〉。


    「雖然花了一點時間,但終於查出來了──看來果然是〈夢魘〉在得知我們的襲擊計畫後加以妨礙。」


    「……這是什麽意思?」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夢魘〉早就知道我們會襲擊……不對,正確來說,是實際體驗過了。然後再推翻已知的事實,幫助五河士道躲避即將麵臨的死亡命運──當然是利用時間天使〈刻刻帝〉的力量。」


    「什麽……」


    聽完威斯考特說的話,艾蓮不禁皺起眉頭。


    但她立刻便聽懂這句話的意思。多麽驚人的天使力量。不過,如果沒有這種程度的能力,威斯考特也沒必要搶到手了。


    「……原來如此,還真是棘手呢。不管我們如何應對,對方都會見招拆招是嗎?」


    「是喔?果然是這樣啊~~」


    「難怪那女生像通了靈似的,簡直就像知道我們會在什麽時機出現。」


    「是啊。要不然,艾蓮也就罷了,怎麽可能連我們都铩羽而歸?」


    「……今天小飛蟲真吵啊。要不要噴個殺蟲劑呢?」


    艾蓮惡狠狠地瞪向〈妮貝可〉後,她們便裝腔作勢地發出尖叫:「呀~~!」「父親大人我好怕~~!」緊抓住威斯考特不放。


    「總之,隻要〈夢魘〉手上握有〈刻刻帝〉,我們就必定居下風,對吧?」


    「沒錯──不過,那也不盡然是壞事。」


    「怎麽說?」


    艾蓮詢問後,威斯考特揚起嘴角。


    「對我們而言沒幾次的戰役,〈夢魘〉卻經曆了數百次。不斷重複同一件事比想像中還要勞神費力,更別說每次都得目睹心


    愛之人的遺容。」


    「…………」


    聽威斯考特這麽說,艾蓮在腦海裏想像自己親愛之人被殺害無數次,為了避免死亡命運而不斷嚐試無止盡的挽救之路的畫麵。


    ──即使是身為最強巫師的艾蓮,也不禁毛骨悚然,並且差點對承受這個重擔至今的敵人〈夢魘〉時崎狂三肅然起敬。


    「……意思是,等〈夢魘〉自己放棄嗎?」


    「這是一定的吧。反正對我們來說不過是幾天的事。說是等待,也花不了多少時間。」


    「但是──」威斯考特繼續說:


    「時光能不停倒流這一點本身就令人畏懼。難保她不會在幾千幾萬次重返時光之中找到出乎我們意料的解決方法──既然如此,我們也必須竭盡全力讓她盡早放棄。」


    「竭盡全力嗎?」


    「是啊。正如字麵上所示──投入dem industry全部的執行力,徹底擊潰五河士道,摧毀她的希望、理想,一切的一切。讓〈夢魘〉就算事先得知所有事實,也絕對無法回避。」


    威斯考特如此說完,加深臉上的笑意。


    於是那一瞬間,設置在室內天花板上的通風口傳出聲音,隨後從中飄落幾張紙。


    陳舊的紙張飛舞在空中,快要觸碰到地板時釋放出淡淡的光芒,幻化為少女的姿態──當然,是〈妮貝可〉的樣貌。


    「父親大人、父親大人,你看、你看。」


    「我抓到這種玩意兒。」


    說完,〈妮貝可〉將收在背後的手上拿著的東西舉到威斯考特麵前。


    艾蓮見狀,微微皺起眉頭。


    「……!」


    「這是……」


    旁邊的阿爾緹米希亞也驚訝得瞪大雙眼。


    不過,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因為〈妮貝可〉手中拿著的,是一顆被斬斷的少女頭顱。


    綁成左右不均等的黑發,以及白皙的肌膚。半睜的左眼露出時鍾表盤般的圖樣。可能是因為剛砍斷不久,脖子的切麵還滴滴答答流著血。


    怎麽可能忘記特徵如此明顯的容貌?那是時崎狂三,剛才正好提到的精靈〈夢魘〉。


    她能利用天使的能力截取自己的過去,製造分身。大概是命令分身潛入這裏吧,目的恐怕是諜報或暗殺。


    「哦,你立下功勞了呢,〈妮貝可〉。」


    威斯考特說完,〈妮貝可〉便滿心歡喜地發出「嘿嘿嘿」的靦腆笑聲。如果她手上沒有抱著剛砍下的噴血頭顱,看起來可能會像是一幕溫馨的親子情。


    「不過,讓其他幾個同夥逃走了。」


    「搞不好聽到了父親大人你們的談話。」


    〈妮貝可〉一臉抱歉地如此說道。不過,威斯考特一點也不在意地笑著說:


    「沒關係。隻要她手上有〈刻刻帝〉,遲早會知道。這樣也好,就讓我們和〈夢魘〉在知道雙方所有計謀的情況下,全力一戰吧。」


    威斯考特裝腔作勢地張開雙手,抬起下巴仰望上方。


    「應該最少還有一個人留下吧,〈夢魘〉的尖兵啊。如果你在,轉告你的主人。」


    然後露出邪魅一笑,接著說:


    「──我會殺死五河士道。


    無論你讓時光倒流多少次,


    重返世界多少次,


    改寫曆史多少次,


    我都會徹底殺死他,讓你無法推翻他的死亡命運。


    好了,試著抵抗吧──『最邪惡精靈』。」


    雖然沒有聲音回應這番宣言,但不知為何,艾蓮卻覺得盤踞在四周的影子似乎憤怒地晃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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