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清晨,五河士道在自家門前將身體向後仰,伸了一個大懶腰。


    多麽舒服宜人的早晨啊。盡管天氣寒涼,但似乎能吹走僅存的一絲睡意。


    「好了……我們走吧。」


    「嗯,門窗都關好了。」


    「嗯!」


    背後傳來這樣的聲音回應士道。


    聲音的主人是身穿國中製服,頭發係著白色緞帶的少女,以及身穿高中製服,擁有一頭烏黑秀發的少女。是五河士道的妹妹琴裏,與住在隔壁公寓的同班同學夜刀神十香。包含士道在內的三個人,現在正要去上學。


    「嗯,對了,十香,怎麽沒看見耶俱矢和夕弦?」


    就在這時,士道望向十香如此問道。


    八舞耶俱矢與八舞夕弦是和十香同樣住在五河家隔壁公寓的雙胞胎姊妹。兩人也和士道、十香一樣就讀來禪高中,但今天早上尚未見到兩人的身影。


    「唔,不知道。我也沒看見她們。」


    「這樣啊。不過,依那兩人的個性,搞不好又再比賽誰先跑到學校了吧……」


    士道搔了搔臉頰說到這裏時,公寓的大門開啟,走出兩名少女。


    一名是身材苗條的編發少女。


    另一名則是將頭發綁成三股辮,身材豐滿的少女。


    五官宛如鏡射般如出一轍,身上穿的也是同樣的製服,因此隻能靠發型、表情,還有體型來區分。


    說人人到。她們正是剛才話題中提到的雙胞胎,八舞耶俱矢、八舞夕弦姊妹。


    「喔喔!耶俱矢!」


    十香揮了揮手,同時走向八舞姊妹。


    「啊,早──」


    那一瞬間,做出反應的並非人稱耶俱矢的少女,反而是站在她身邊的夕弦半舉起手,又赫然驚覺般清了清喉嚨。


    「唔?」


    十香歪過頭表示疑惑,這次則換成耶俱矢像是察覺到什麽似的,抽動了一下肩膀回答:


    「問候……不對。早安,十香。嗬嗬嗬,今日本宮之右手,那個,感到疼痛。」


    「唔、嗯。早安……?」


    麵對說話態度有些生硬不自然的耶俱矢,十香一臉納悶地將頭偏向一邊。


    這時,琴裏開口向夕弦攀談:


    「夕弦,你也早啊~~」


    「回答。──」


    於是,這次則是換耶俱矢望向這裏做出回應,而非夕弦。但她也立刻瞪大雙眼,連忙移開視線。


    夕弦緊接著回答:


    「呃……問候。早安啊,琴裏。今天早上真舒服呢。」


    「?嗯,是啊……?」


    琴裏也對夕弦奇怪的反應感到疑惑。


    「…………」


    「…………」


    耶俱矢和夕弦麵對十香她們的反應,默默流下汗水,不約而同地邁開步伐,快步踏上前往學校的道路。


    「那、那兩個人是怎麽回事……?」


    「唔。」


    「誰知道……?」


    士道等人目送兩人的背影,納悶地歪了頭。


    「…………」


    「…………」


    耶俱矢與夕弦行色匆匆地走在早晨的上學路,確認四下無人後,同時開口:


    「──嗬嗬,真是難看呀。竟然如此快露出馬腳,實在是前途堪慮。像汝這般小輩想要模仿本宮,終究是不可能之事。」


    「反駁。夕弦將這句話原原本本地奉還給你。你以為你剛才的回答很優秀嗎?」


    「夕弦以耶俱矢,耶俱矢則是以夕弦的聲音和口吻」互相說道。


    或許是錯覺,感覺夕弦平時困倦的雙眸睜得老大,而耶俱矢原本向上吊的雙眼反而眯細。


    話雖如此,兩人並非在胡鬧,更不是交換了靈魂。


    而是更單純簡單的理由。


    沒錯。長相一模一樣的八舞姊妹,如今換成對方的穿著打扮。


    打扮成夕弦的耶俱矢盤起胳膊,強調豐滿的胸部,氣憤地吐了一口氣。


    「哼!隨汝怎麽說吧!反正屆時痛哭流涕的會是汝!」


    「嘲笑。夕弦會證明給你看。耶俱矢你能做到,沒道理夕弦做不到。若要哭著求饒,最好趁現在。」


    耶俱矢和夕弦宛如鬥犬般互瞪,「「哼!」」地撇過頭,走向學校。


    ◇


    事情的肇端始自昨天。


    聳立在五河家隔壁的精靈公寓一室響起八舞姊妹吵鬧的聲音。


    「──什麽嘛!夕弦你的個性明明就陰鬱得很!」


    「不服。像耶俱矢這種全身上下有一半是以羞恥構成的女人,才沒資格說夕弦。」


    「別把人說得跟bufferin止痛藥一樣好嗎!」


    耶俱矢與夕弦以一副似乎馬上就要扭打起來的凶惡態度互相辱罵。


    這情景對平常感情融洽的八舞姊妹而言十分罕見。不過,卻是由一件芝麻小事所引起的。


    「暴怒。說到底,還不是因為耶俱矢隨便吃了夕弦的奶酪!」


    「什麽~~~~!你還不是吃了我的布丁!算扯平吧!」


    沒錯。隻因為耶俱矢誤吃了夕弦放在冰箱的奶酪,而夕弦則是不小心吃了耶俱矢的布丁。


    要是旁人看見肯定會傻眼的瑣事。事實上連耶俱矢和夕弦也沒想到兩人會因為這種事情吵架吧。


    不過,一旦怒火點燃便一發不可收拾。


    「異議。夕弦之所以會不小心吃掉布丁,是因為冰箱裏隻有一個。哪像耶俱矢注意力散漫,明明冰箱裏放了兩個,卻還故意吃掉夕弦的奶酪。」


    「所以我不是道過歉了嗎!不管過程怎樣,你還不是吃了我的布丁,隻怪我一個人未免太奇怪了吧!」


    「不服。夕弦的確也不是完全沒有過失,但那是因為耶俱矢一開始搞錯吧。退個一百步來說,就算搞錯是無可奈何,那耶俱矢為什麽沒有老實承認?」


    「唔……!這、這個嘛……」


    「推測。耶俱矢是認為隻要夕弦也犯下同樣的過錯,就能減輕自己的罪過嗎?」


    「別、別瞧不起人!我才不會那樣!隻是……覺得昂貴的布丁吃起來是這種味道嗎……!」


    耶俱矢一臉尷尬地移開視線說道。


    夕弦聽了皺起眉頭。


    「愕然。難道耶俱矢沒發現自己吃錯奶酪和布丁嗎?」


    「有、有什麽辦法啊!那是我第一次買的牌子啊!況且,我又沒吃過奶酪!」


    「死心。算了,是夕弦傻,以為有辦法跟耶俱矢溝通。原來問題出在智商,而不是品性。」


    「什麽……!」


    聽見夕弦說的話,耶俱矢露出凶狠的目光。


    「有必要說得那麽難聽嗎!話說,我從以前就一直想吐槽了,你那開頭固定說兩個字的詞匯是在搞什麽鬼?人設嗎?以為很帥嗎?你剛才一直批評我,自己才丟臉吧!」


    「氣憤。養殖中二病的耶俱矢還有臉說夕弦?這是夕弦自然而然脫口而出的。像耶俱矢這種沒有教養的人,可能不明白吧。」


    「你說什麽!」


    夕弦說完,耶俱矢發出變調的聲音回答。


    有道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兩人一來一往的唇槍舌戰不知消停,最後終於失控,一發不可收拾。


    「我告訴你!你說那什麽教養不教養的,刻意用那種說話方式簡直愚蠢死了!我也會啦!」


    「憤怒。你說的喔。既然如此,耶俱矢平常說話的口吻也沒什麽困難的。你該不會以為隻要說話態度不可一世,看起來就很有權威?真可笑。」


    「才、才不是咧


    !那是本宮之威嚴自然流露而出!不得無禮!」


    「嘲笑。你像是突然想起這件事才改變說話語氣的。果然很容易嘛,這種程度,夕弦也能輕易模仿。基本上,夕弦比耶俱矢多才多藝,耶俱矢會做的,夕弦全都會做。」


    「什麽──!汝這大騙子,膽敢對本宮颶風皇女口出狂言!這份罪過,就算汝奉上項上人頭也不足以贖罪!汝才是吾之分身吧!」


    「挑釁。那麽,要試試看嗎?」


    「你、你說什麽?」


    聽見夕弦說的話,耶俱矢一臉納悶。


    「試試看……?是要試什麽?」


    「解說。就是『比賽』夕弦跟耶俱矢誰比較優秀。」


    「……!」


    「比賽」。這個詞匯令耶俱矢抽動了一下眉毛。


    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因為這個詞匯對八舞姊妹而言有著特別的意義。


    精靈原本是一人擁有一個靈魂結晶。


    不過,耶俱矢和夕弦原本是同一個人,因為某種因素一分為二,是特殊的精靈。


    而原本是一體的兩人注定遲早有一天必須再次合而為一。


    到時候,能在一個身體繼續維持意識──也就是生存下去的,隻有一人。


    為了決定八舞的主人格,耶俱矢與夕弦竟然不斷交手,較勁了一百次。


    「堅信。隻要耶俱矢能做到,夕弦哪有做不到的道理。耶俱矢不也一樣沉浸在自己樣樣都比得上夕弦的妄想之中嗎?」


    「我從你的說話方式感受到了惡意!」


    耶俱矢不服氣地大喊。不過,夕弦不以為意地接著說:


    「要求。既然你覺得樣樣都能與夕弦一較高下,那就證明給我看啊。」


    「所以說,到底要怎麽證明?」


    「回答。很簡單,隻要明天耶俱矢成為夕弦一天就好。」


    「咦?」


    聽到這句話,耶俱矢一雙眼睛瞪得老大。


    「我……成為夕弦?」


    「肯定。不知是幸或不幸,我們兩人的長相一模一樣。隻要改變發型就能冒充。當然──隻限外表。」


    「喔……原來如此。」


    就在這時,耶俱矢像是察覺了夕弦的意圖,交抱起雙臂。


    「你的意思是,要我們嚐試一整天扮成對方,不讓別人認出來嗎?」


    「首肯。就是這樣。雖然夕弦不認為耶俱矢有辦法假扮成我,不露出馬腳。」


    「那是我要說的吧!你才不可能假冒成我不被發現!」


    耶俱矢和夕弦麵對麵擺出戰鬥姿勢後,同時攤開手。


    然後,耶俱矢解開盤在後腦杓的頭發,而夕弦則是將紮成三股辮的頭發纏繞到後腦杓。


    同時,耶俱矢微微眯起眼睛營造出慵懶的感覺;夕弦則是瞪大雙眼做出活潑的表情。


    該說不愧是雙胞胎嗎?光憑兩個動作便完美地互換兩人的印象。


    「嗬……有一套嘛,夕弦。」


    「回答。耶俱矢才是,果然外表上──啊。」


    「?怎樣啊……呃,啊。」


    就在這時,耶俱矢與夕弦望向彼此的胸口,雙眼圓睜。


    沒錯。容貌確實是別無二致,但如今兩人卻是處於耶俱矢的臉蛋搭配夕弦豐滿的胸部,而夕弦的臉蛋則搭配耶俱矢小巧的胸部這樣的狀態。


    經過數十分鍾。


    「疼痛。好痛,痛死人了,耶俱矢。」


    「少囉嗦,忍耐一下!」


    耶俱矢正在八舞姊妹的房內拿纏胸布緊緊纏住夕弦的胸部。


    「懇求。快住手。剩下的由夕弦的演技來彌補。設定成耶俱矢對遲來的成長期喜極而泣來帶過。」


    「那是什麽餿主意啊!要是設定成那樣,我後天該怎麽圓回來啊!」


    「理解。你說的沒錯……那麽,設定成耶俱矢受不了自卑感作祟,終於墊了胸墊如何?」


    「……唔!」


    耶俱矢聽了,將纏胸布拉得更緊。


    不過,這也難怪。因為耶俱矢跟夕弦的情況完全相反,胸部穿著的大尺寸內衣,裏麵塞了水餃墊。


    而且隻塞一個還不足以重現夕弦的尺寸,沒想到竟然得塞兩個。


    「……嗚嗚,實在太恥辱了。話說,這是怎樣啊,你到底有幾公分啦!」


    耶俱矢咬牙切齒,房內再次響起夕弦痛苦的叫聲。


    「回想……夕弦記得好像有九十公分左右……但老實說,又重又麻煩。像耶俱矢這樣比較方便行動吧?」


    「…………」


    夕弦說完,耶俱矢的表情轉為溫和的微笑。


    「天誅。」


    「……!哀號。痛死人啦啊啊……!」


    耶俱矢仍然是那張天使般的臉孔,手臂則浮現青筋。夕弦痛苦的叫聲響徹整個房間。


    ◇


    ──時間來到現在。


    「……忍耐。唔……」


    打扮成耶俱矢的夕弦忍受纏胸布勒緊胸部的壓迫感,把老師上的課當作耳邊風。她正在上數學課,老實說,聽不太進去。


    不過,夕弦扮演耶俱矢是扮得唯妙唯肖。


    模仿說不慣的語氣確實麻煩,但周圍的同學們似乎尚未發現她的真實身分。


    夕弦不經意地望向耶俱矢,她也做出像在按摩肩膀的動作。看來是因為不習慣承受胸前的重量,導致肩膀酸痛。或許是察覺到夕弦的視線,隻見她赫然將手抽離肩膀。


    「吐氣。呼……」


    夕弦從鼻間微微吐氣後別過頭,將視線從耶俱矢身上移開。


    耶俱矢目前似乎也沒被人發現的樣子,不過,被發現也是遲早的事吧,她肯定馬上就會露出馬腳。


    ──就在這時,教室響起下課鍾聲。


    「嗯?啊~~那麽今天就上到這裏,同學們自己回家複習~~」


    數學老師拉長尾音如此說完便下課。夕弦依照口令起立、敬禮,用力握拳繃緊神經。


    既然上課中有可能被老師點名回答問題就不可掉以輕心,但扮演耶俱矢最關鍵的時刻,就是這個午休時間。


    話雖如此,也沒必要太過神經質。那是耶俱矢每天的例行公事,沒什麽困難的──


    「……!」


    夕弦思考到這裏,微微抽動了一下眉毛。


    理由很單純。因為有人突然從後方把手搭在她的肩上。


    她小心避免自己脫口說出兩個字的詞匯,回頭一探究竟。


    便看見一名留著長瀏海的女學生。她是三班的同學,日向英子。不知為何右手纏著繃帶,大概是受傷了吧。


    夕弦與耶俱矢同住一個房間,假日也經常一起玩,但並非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形影不離。當然,兩人在學校也有各自獨立的交友圈。


    英子也是耶俱矢的朋友之一。雖然與夕弦沒什麽交集,但夕弦倒是經常看見她跟耶俱矢在閑聊。


    正當夕弦思考著這種事情的時候,英子開口:


    「──盟約時刻來臨,走吧,『赫爾墨斯』。」


    「疑問。……什麽?」


    麵對出乎意料的話語,夕弦不禁以自己的身分歪頭表示不解。英子一臉納悶地皺起眉頭。


    「是『賢者會議』的時間。上星期應該通知過了才是。」


    雖然聽不懂單字的含意,但顯然她跟耶俱矢早已約好某件事。夕弦額頭冒出汗水,大大點了點頭,努力裝出耶俱矢的樣子回答:


    「喔,喔喔,是有這麽回事。那吾等動身吧……」


    「好。『狄俄涅』和『阿緹蜜絲』也在等待。」


    「……唔,嗯。」


    ──到底是什麽約定呢?實在非常不想去。夕弦感覺到自己的雙腳自然而然地退縮,不想移動。


    不過,既然扮演耶俱矢,總不能拒絕吧。夕弦被英子拉著走出教室。


    「……啊~~對了,今天有『賢者會議』吧……」


    響起第四堂課下課的鍾聲後,耶俱矢便斜眼望向被同班同學英子(不,如今的她叫作「奧涅伊洛斯」吧)帶走的夕弦,搔了搔臉頰。


    「夕弦沒問題吧……早知道就先跟她們說今天沒辦法去了──」


    耶俱矢使勁甩了甩頭,像是要甩開剛才一瞬間掠過腦海的想法。


    「不對,她活該。我要讓她體會一下我的厲害……!」


    耶俱矢靠著椅背,氣憤地吐了一口氣。


    隨便吃掉夕弦的奶酪的確是耶俱矢不對,但夕弦未免太得理不饒人了吧。不管理由為何,夕弦不也吃了耶俱矢的布丁嗎?竟然還尖酸刻薄地罵人智商低。自己隻是因為沒吃過奶酪才會搞錯罷了,再怎麽樣也太沒口德了──


    「啊,我問你喔,夕弦。」


    「嗯……?」


    正當耶俱矢氣呼呼地癟嘴時,一名女學生突然向她攀談。


    對方穿著長度絕妙的短裙,西裝外套的袖子露出一截開襟毛衣。光是待在現場感覺就會飄散出甜蜜的香氣,是個甜美柔和的女孩。


    記得她好像叫作安形結愛。耶俱矢沒跟她講過幾句話,但她偶爾會跟夕弦在一起。


    「咦~~……回答。什麽事,結愛?」


    「你要不要來這裏跟明日美和我一起吃午餐?我有事想找你商量~~」


    「回答。好啊。」


    「啊哈~~夕弦,你怎麽了?今天應對的詞匯有些單調呢。」


    「……!回答。沒那回事……」


    被人這麽一說,耶俱矢臉頰流下一道汗水。從剛才起,自己確實隻會說「回答」這個詞。


    夕弦似乎是習慣了,但突然要將自己的行動和心情以兩個字的詞匯來表達,意外地困難。


    耶俱矢拚命動腦,想辦法不停頓地接著說:


    「……漆黑。你說吃午餐是吧,那就一起去吧。」


    「咦,為什麽突然變成邪惡的感覺~~?結愛好害怕喔~~」


    「煉獄。你多心了。話說,你說要商量什麽事?」


    耶俱矢趕緊催促後,結愛便以可愛的動作扭著身子回答:


    「結愛交了一個新男友~~正在煩惱和他相處的事~~希望你可以給人家一點建議~~」


    「……什麽?」


    聽見結愛說的話,耶俱矢連開頭附加的兩個字的詞匯都忘了,歪頭表示疑惑。


    「──感謝各位與會。那麽現在開始舉行『賢者會議』。」


    午休時間。一名詭異的人物在拉起遮光窗簾的神秘房間內如此說道。


    既然是在學校裏,應該就是這裏的學生吧……但夕弦除了「詭異」之外,找不到其他詞匯形容這個身穿黑袍、臉戴奇特麵具的人。


    「…………」


    不過夕弦現在也沒資格說別人。


    因為她也被迫打扮成和那名學生(大家稱她為「宙斯」)一樣。


    「……疑惑。這到底是在做什麽呀……」


    夕弦輕聲呢喃,並且環顧室內。數名打扮類似夕弦的學生圍著圓桌就座,其中也能看見帶夕弦來這裏的英子(更正,她在這裏似乎叫作「奧涅伊洛斯」)。


    不過,所有人卻像是絲毫不在意夕弦的疑問似的,各自開口:


    「今天之所以召集各位,無非是『結社』的動作已經來到不可漠視的地步。」


    「什麽……『宙斯』,難道是……」


    「沒錯。記載在『死海文書』的『審判』近了。」


    「怎麽會,打算喚醒『終末之獸』嗎?」


    「不怕『諸神的黃昏』嗎?」


    「嗬……既然如此,吾等也無法坐視不管。」


    「沒錯。但是要拯救世界末日,需要『三種神器』。」


    「可是,必須先打倒『守門人』。」


    「…………」


    麵對眼前不斷展開的對話,夕弦直冒冷汗。感覺用了許多艱澀的詞匯,但內容卻不知所雲。


    或許是對夕弦的反應有所疑慮,「宙斯」開口說道:


    「『赫爾墨斯』,怎麽了?平常總是踴躍發言的你,竟然一語不發,真是稀奇呢。」


    「……!呃,不,本宮……無事。」


    「?算了。說說你的想法吧。」


    「!想法嗎……?不,呃,這個嘛……」


    話題突然轉到自己身上,令夕弦語無倫次。於是,「賢者會議」在座的成員朝夕弦投以懷疑的視線。


    「感覺不對勁喔。你真的是『赫爾墨斯』嗎……?」


    「莫非『結社』的魔手早已伸向這裏……!你這家夥,給我脫下麵具!」


    「……!」


    麵具學生紛紛開始起疑,夕弦不禁抽動了一下肩膀。


    好不容易扮演到這個地步,怎麽可以在這裏被識破真實身分。夕弦拋下羞恥心,猛然站起來,身上的長袍因此翻動。


    「嗬、嗬嗬嗬……哈哈哈哈!『結社』根本不足為懼!本『赫爾墨斯』的邪眼早已掌握『三種神器』所在之處!」


    「喔喔……!」


    夕弦自信滿滿地說道,麵具學生群各個瞪大了雙眼。


    「是嗎?不愧是『赫爾墨斯』啊。」


    「嗯。所以,究竟在何處?」


    「這個嘛……一切全憑『渾沌』的意誌所向……當概率時空收斂之時,答案便會出現在零與一之間吧……之類的。」


    感覺連夕弦也搞不清楚自己在說些什麽了。


    不過,麵具學生群聞言,瞬間將手抵在下巴,點了點頭說:「……原來如此。」接著連忙開始做筆記。


    「嗯、嗯……如此一來,接下來就是『三種神器』的詳細情形了──」


    「唔。」


    聽見「宙斯」說的話,夕弦不由得支吾其詞。這也難怪。畢竟夕弦剛才全是一派胡言,隻是想起耶俱矢的發言,依樣畫葫蘆罷了。要是深入追究,可能會露出馬腳。應該說,早就已經破綻百出了。


    然而,「宙斯」卻接著說出意想不到的話語。


    「──寶劍、鏡子、勾玉果然還是太拘泥於原本的走向了吧。應該要更創新一點……」


    「…………什麽?」


    情況突然轉變,與剛才截然不同,令夕弦茫然不知所措。其他成員回答:


    「不會,按照基本是很重要的。留下三種要素,配合世界觀來改編比較好吧。」


    「沒錯、沒錯。讓讀者察覺到『這該不會是沿用了原本的設定吧?』這樣才恰到好處。」


    「唔~~可是,加入了各種神話,會不會無法收尾啊?該怎麽整合……」


    「關於這一點,剛才『赫爾墨斯』不是給了我們靈感嗎?零與一之間……換句話說,這整個世界其實是電玩遊戲!」


    「!原、原來如此!這樣的話,之前的設定就說得通了……!」


    「……提問。你們到底在說什麽呀?」


    原本聽不懂的語句又更加令人一頭霧水了,夕弦眉頭深鎖地問道。於是,所有人一臉納悶地歪頭回應:


    「這有什麽好問的,在討論新作品的設定啊……」


    「『賢者會議』──是苦於劇情設定的文藝社社員不定期舉辦的尋找靈感大會啊。」


    「順帶一提,在發行社刊或新人獎截稿日之前就會頻繁地開會。」


    「哎呀,真是多謝『


    赫爾墨斯』你給了我們想像不到的創新意見呢。」


    「……了解。原來是這麽回事啊。」


    聽完大家說明意味濃厚的話語後,夕弦吐了一口氣。突然被帶到這種詭異的地方而困惑不已,現在總算是搞清楚狀況了。原來如此,這種幫忙方式還真是符合耶俱矢的個性呢。


    不過,安心也僅隻一時。麵具學生群單手做筆記,再次望向夕弦。


    「『赫爾墨斯』,吾等記下你接下來的預言便可。」


    「你說這個世界是虛構的,那麽是誰一手造成的呢?」


    「莫非是超越天神的神祇?」


    「思考。呃,這個嘛……」


    感覺大家的態度比剛才更加積極,夕弦不知所措地雙眼遊移。


    同一時間,一群女生聚集在二年三班的教室一角,一邊吃便當一邊熱熱鬧鬧地聊天。


    「──然後啊,就是我那個男朋友啊,太晚熟了,都不會對人家做一些親密的動作~~」


    「是喔~~但不都是這樣嗎?」


    「…………」


    「可是啊~~我們都交往快一個月了,他連親都沒親過人家耶~~看完電影、買東西、吃飯後,我問他接下來要去哪裏,他竟然回答我差不多該回家了。討厭討厭討厭討厭!這時應該要對人家展開攻勢才對吧!」


    「啊~~這樣的確很煩~~說起來,竟然讓女生開口問接下來的安排,這也太扯了吧~~」


    「…………」


    「就是說啊~~不過我也不想主動提出。所以才想再次向夕弦你請教有沒有什麽能夠委婉表達的方式。」


    「啊噫!」


    話題突然轉到自己身上,耶俱矢不禁發出變調的驚叫聲。


    「夕弦,你是怎麽了呀,發出奇怪的聲音?」


    「你從剛才開始就一句話也沒說,是身體不舒服嗎?」


    「墮天。我、我沒事。」


    耶俱矢滿臉冷汗直流,搖頭否定。


    ──就如同耶俱矢有她自己的交友圈一樣,夕弦也有她自己的朋友,隻是沒想到她們竟然會討論這種話題。


    耶俱矢也是女孩,當然談論過所謂的女生之間的話題。但是這個話題進展得有點快,令她不知該作何反應。


    「你看嘛,人家現在這個男友,也是多虧了夕弦你的建議才交到的。人家萬萬沒想到八舞式肢體接觸竟然如此有效呢~~」


    「就是說呀。說到這裏,你說過還留有一手吧。告訴我們嘛~~」


    「呃,這、這個嘛……」


    耶俱矢滿頭大汗。八舞式肢體接觸究竟是什麽?耶俱矢也是八舞之一,卻渾然不知。


    可能是覺得耶俱矢的態度有異,結愛等人將頭偏向一邊。


    「夕弦,你怎麽了?整張臉都紅了耶。」


    「對啊~~好像耶俱矢喔。」


    「……!」


    耶俱矢聽了,肩膀抖了一下。


    怎麽可以在這裏功虧一簣。她抑製撲通撲通狂跳的心髒,佯裝從容地清了清喉嚨。


    「獄火。好、好吧。我就教導你們夕弦的八舞式本領應用篇吧。」


    「喔~~!」


    「就等你說這句~~!」


    麵對鼓掌的兩人,耶俱矢拚命絞盡腦汁。


    數秒後,咳了一聲。


    「奈落。比如說,兩人走在一起時,不經意地用小指緊貼對方的小指呢……」


    耶俱矢羞紅臉頰說完,結愛和明日美便目瞪口呆,隨後「呀哈哈」地大笑出聲。


    「咦~~夕弦,你今天是怎麽了?好清純喔~~」


    「就是說呀~~這樣也很可愛就是了。不過,沒有像你之前教給我們的那種招式嗎?」


    「咦……咦咦!」


    ──比剛才更激烈的方法……?


    耶俱矢在兩人充滿期待的注視下,絕望地費力思考。


    ◇


    「歎息。唉……」


    開完「賢者會議」後,夕弦踏著踉蹌的腳步走在走廊上。


    雖然之後她說了一大堆艱澀的詞匯,勉強度過難關,但要是再繼續下去,難保不會露餡。老實說……夕弦有點想閱讀看看自己隨口胡謅的話語會構成什麽樣的故事。


    「歎息。不過……總算是撐過去了。」


    夕弦調整呼吸,從口袋拿出智慧型手機確認時間。


    離第五堂課開始還有一點時間,她決定休息一下。


    然而,就在夕弦如此思忖,走向教室時,背後又傳來一道聲音。


    「喔喔,真巧啊,幻夜。」


    「……?」


    夕弦聽見奇怪的稱呼,疑惑地轉過頭──再次皺起眉頭。


    這也難怪。她看見的是一名疑似高年級的女學生,但西裝外套下穿的卻是龐克味十足的連帽上衣,手臂和脖子則戴著叮叮當當的銀飾。順帶一提,她的背後還背著一個大吉他盒。


    假如夕弦沒記錯,她是在流行音樂社與耶俱矢組耶俱矢喜愛的哥德龐克風樂團的學生,名字好像叫作──不知火?緋澄?莉莉安貝格。


    怎麽聽都不像本名,反正她開心就好……對了,她呼喚自己的「幻夜」這個名字,好像是耶俱矢偶爾會用的昵稱。耶俱矢到底有幾個名字啊?


    「有何貴幹,不知火?」


    「嗬,你在說什麽啊,吾之『安吉爾』的言靈使幻夜啊?當然是之前拜托你創作新曲歌詞一事啊。」


    「……確認。什麽?」


    聽見不知火說的話,夕弦一臉茫然。不過,她絲毫沒發覺夕弦的模樣,從懷裏拿出一張紙,朝夕弦攤開。


    紙上排列著密密麻麻的耶俱矢喜愛的多筆劃國字和有些奇怪的德文字。


    「第一次聽見你的歌詞時,我真是感動不已。想不到有人寫的詞竟然能與我的世界觀如此契合。」


    「喔、喔……這樣啊。」


    不知火擺出帥氣無比的姿勢說道。夕弦的臉頰流下一道汗水。


    「不過,很抱歉。新曲的歌詞尚未寫好,大概明天左右能完成,你到時候再過來找我吧。」


    夕弦與耶俱矢的比賽隻限今天一天,明天耶俱矢自己會想法辦解決吧。夕弦如此回答。


    「啊哈哈,你在說什麽啊,幻夜?你創作的能力並非這種程度吧。」


    然而,不知火卻開懷大笑,放下背著的吉他盒,從中拿出一把漆黑的吉他。


    「伴隨旋律從唇間吐出話語。來吧,讓我見識剎那的光輝吧!」


    然後不知火擺動吉他撥片,當場在走廊中央演奏起來。音樂突然響起,學生們紛紛投以好奇的目光。


    平常聽慣耶俱矢說話的夕弦大概了解她話中的含意──簡單來說,就是要自己配合旋律即興作詞吧。


    「慌亂。唔唔……」


    老實說,簡直是丟臉到了極點,但夕弦現在是耶俱矢……不對,是「幻夜」,隻好硬著頭皮上了。


    「漆、漆黑的……煉獄?」


    「漆黑的煉獄!」


    夕弦結結巴巴地說道,不知火便配合旋律複述那句歌詞。


    「墮天……之翼?」


    「墮天之翼!」


    「……gu、guten tag(注:德文「你好」之意)?」


    「guten ta──────g!」


    ……結果,這種接近精神淩遲的羞恥行為,一直持續到老師聽見騷動後過來查看為止。


    「……啊~~真是的,她們怎麽在談論那種話題啦……」


    耶俱矢發牢騷般如此說完,在廁所的洗手台以雙手盛水,潑向自己的臉……感覺整張臉還在發燙。


    不過,這也無可厚非。因為耶俱矢在那之後一直對結愛和明日美講授戀愛技巧。


    不斷承受兩人輪流猛攻,憑藉自己的妄想力提出一大堆有的沒的意見,這才好不容易成功遁逃到廁所。耶俱矢之所以還滿臉通紅,與其說是兩人說的淫猥話題造成的,不如說是她對自己說的那些妄想話語感到羞恥不已。


    總之,總算是勉強度過這一關,身分沒有曝光。耶俱矢吐了一口氣,用手帕擦手跟臉,來到走廊。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


    「啊!找到你了,夕弦學姊!你跑到哪裏去了呀!」


    「咦?」


    聽見突如其來的呼喚聲,耶俱矢微微挑動了一下眉毛,回過頭。


    便看見一名少女朝她揮手。好像是服飾社的樫井繪菜。她也是偶爾會跟夕弦說話的學生。


    耶俱矢感覺又碰上了一件麻煩事,但還是轉身麵向她。


    「焦熱。有事嗎,繪菜?」


    「你在說什麽呀,你不是說要當我的服裝模特兒!大家都在等你耶!」


    「紅蓮。啊,啊啊……這樣啊。真是抱歉。」


    「好了,快點走吧!」


    「啊!等一……」


    不等耶俱矢說完,繪菜便拉起她的手,在走廊上快走。


    然後打開家政教室的門,直接走了進去。瞬間,室內的所有女學生都將目光集中在耶俱矢身上。


    「喔,來了來了。你在搞什麽啊,小夕弦?」


    「消滅。不、不好意思,有點事。」


    「算了。沒時間了,快換上這個。」


    說完,一名戴著眼鏡的女學生將放在桌上的衣服拿給她。


    似乎還在粗縫階段,是一件用漂亮布料縫製而成的洋裝。摸起來很舒服,令耶俱矢不禁發出讚歎。


    「好了好了,快點換上。」


    「奧秘。知道了。那麽──」


    就在耶俱矢將製服脫到一半時,想起胸口空蕩的觸感而停下動作。


    沒錯。耶俱矢的胸部現在雖然因為文明的利器變成夕弦的尺寸,但要是脫下衣服,那個秘訣就會攤開在陽光底下。


    「熾天。我、我去那邊的房間換。」


    「咦?在這裏換就好了吧……」


    服飾社社員們一臉納悶地歪了頭;耶俱矢苦笑著蒙混過去後,拿著洋裝進入隔壁房間。


    然後迅速脫下製服,避免被別人看見,笨拙地穿上洋裝,再次返回原本的房間。


    「轉圈。這種感覺如何?」


    耶俱矢說完隨意擺了擺姿勢。「喔喔~~!」社員們見狀紛紛發出驚呼聲。


    「呀~~!夕弦學姊好漂亮~~!」


    「身材真是凹凸有致,拜托你當模特兒真是找對人了。」


    「幹得好耶,社長!這件洋裝拿去參加這次的比賽有機會獲勝喔!」


    眾人音調高亢地說道。


    不過,唯獨人稱社長的眼鏡女學生一臉愁容地凝視著耶俱矢。


    「嗯~~……」


    「?怎麽了,社長?」


    「沒有,隻是感覺跟我之前看到的身材比例有點不同……」


    「……!」


    聽見社長說的話,耶俱矢不由得內心一驚。


    「霸、霸道。沒有這回事,夕弦一向都很自然。」


    耶俱矢發出變調的聲音說道,社長便低吟了一會兒,搔了搔臉頰。


    「嗯~~……大概是我多心了吧。」


    社長盤起手臂說道。耶俱矢這才鬆了一口氣。


    「那麽,小夕弦,這次麻煩你換上這一件。我也想確認一下這一件的尺寸。」


    「聖魔。小事一樁。接下來要換哪──」


    這時,耶俱矢屏住了呼吸。


    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因為社長手上拿著的是一件會明顯露出胸形的性感內衣。


    ◇


    ──放學鍾聲響遍整個校舍。


    「歎息。……唉。」


    身心俱疲的夕弦在旋即嘈雜不已的教室中歎了一大口氣。


    今天一天發生了許多意想不到的事……本以為模仿耶俱矢易如反掌,但沒想到耶俱矢原來參與了各式各樣的事情。


    「感慨。耶俱矢也很努力嘛……」


    夕弦以誰也聽不見的音量輕聲低喃。也許是時間一久抑或是經曆過今天一天的體驗,她對耶俱矢的怒氣已漸漸平息,反倒有一種類似尊敬的奇特感覺在心中慢慢擴散。


    竟然認為自己能勝任耶俱矢所做的事,未免太自視甚高。即使容貌相似,骨子裏也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這一點夕弦和耶俱矢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


    總之,要是再被耶俱矢認識的人逮到,她可就撐不下去了。夕弦為了盡早離開學校,立刻收拾東西準備放學,走出教室。


    然而,就在她要離開校舍的時候──


    「耶俱矢!等你好久了!」


    一道響亮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循聲望去,便看見鞋櫃前站了一排女學生在等待夕弦。所有人都穿著印有「來禪高中女子足球社」標誌的運動服。


    「…………」


    有種極為不祥的預感。夕弦感覺今天一天訓練出的危機感應器正劇烈作響。


    像是印證了夕弦的憂慮,疑似社長的少女走向前,一把握住夕弦的手。


    「感謝你的幫忙。真的──很謝謝你。」


    「……吾姑且一問,汝所謂何事……?」


    「嗯?你在說什麽?你不是答應要幫忙我們比賽嗎?」


    「…………」


    預感成真。聽見社長說的話,夕弦臉頰流下一道汗水。


    位於後方的社員們絲毫沒有察覺到夕弦的狀態,緊握著拳頭熱情說道:


    「真的幫了我們大忙。對手是全都大賽的常客,仙城大學附屬高中……不過,隻要耶俱矢學姊出馬,搞不好能贏喔!」


    「……什麽?」


    「喂喂,提起幹勁吧。輸了比賽一樣要廢社,別因為有八舞助陣就疏忽大意。」


    「廢、廢社……嗎……?」


    「是啊!不過有耶俱矢學姊教我們的必殺陣型〈靈幻凶陣?皇型〉,我覺得不會輸!」


    「…………」


    「是啊……拜托你了,八舞!」


    「……………………吾去廁所一下……」


    夕弦在眾社員眼神閃閃發光的凝視下──


    按著刺痛不已的胃回到校舍中。


    「累、累死了……」


    事情如排山倒海般湧來的一天結束。放學後,耶俱矢全身虛脫地趴在夕弦的書桌上。


    順帶一提,午休那件事,由於實在無法換穿內衣呈現在眾目睽睽之下,耶俱矢隻好隨便找個藉口搪塞,直到上課鍾聲響起,逃離現場。之後得向夕弦報告這件事,叫她再幫服飾社的人試尺寸了。


    說到這裏,耶俱矢才想起自己正在跟夕弦吵架,不禁哈哈乾笑了兩聲。


    「……夕弦真的很受大家倚重呢……」


    耶俱矢歎了一大口氣,如此呢喃。


    自己太過狂妄自大,竟然認為有辦法徹底化身為夕弦。今天扮演夕弦一整天下來,耶俱矢重新體認到她的偉大。


    ……不過,今天總歸是結束了。夕弦似乎早早就回家,耶俱矢也打算踏上歸途。


    就在她如此心想,抬起頭時──


    「……嗯?」


    她突然皺起眉頭。


    因為有一名女學生躲在教室門後,時不時地偷看耶俱矢。是一班的女生,蓮沼咲子。


    「……邪眼。有事嗎?」


    「噫呼……


    !」


    耶俱矢出聲攀談後,咲子抖了一下,當場一屁股跌坐在地。


    「降魔。你、你還好吧?」


    耶俱矢連忙衝向前伸出手。於是,咲子一邊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邊拉著她的手站起來。


    「對不起,夕弦同學,老是給你添麻煩……」


    「幻影。不會……呃,『老是』?」


    耶俱矢說到一半,歪了歪頭。感覺咲子的措辭有些蹊蹺。


    彷佛印證了耶俱矢的感覺,咲子朝她低頭致意。


    「今……今天就麻煩你了。」


    「……聖戰。保、保險起見,我姑且問一下,今天是有什麽事……」


    耶俱矢額頭冒出汗水詢問後,咲子便忸忸怩怩地晃著身體,囁囁嚅嚅地回答:


    「咦?人、人家喜歡……二班的杉山同學……你聽了之後,不是說包在自己身上嗎……」


    「…………絕望。」


    聽見咲子出乎意料的話語,耶俱矢臉頰不停抽動。忍不住想大喊:「為什麽要在這種時間點答應別人這種事情啊,夕弦~~~~!」


    「那、那個,你怎麽了嗎……?我已經照你說的,寫信告訴他放學後到校舍後麵來了……」


    「……深淵。交、交給我吧。我已經準備好了……隻是我得先去一下廁所……」


    耶俱矢按著因壓力而發疼的胃,步履蹣跚地走在走廊上。


    「……煩惱。這下傷腦筋了……」


    夕弦坐在女廁單間的馬桶上,屈身抱頭苦思。


    這也難怪。畢竟她必須當幫手上場比賽,而比賽的結果關乎一個社團的存亡。


    她既不知道耶俱矢思考的陣型是什麽,重點是她纏著胸部,無法像原本那樣活動自如。在這樣的狀態下,她沒有信心能與足球強校周旋。


    但她也總不能逃跑吧。根據女子足球社的社員們所說,耶俱矢是這次比賽的關鍵人物。要是少了她,結果一定會敗北吧。


    如此一來,社團便會廢社(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會淪落到這種地步),甚至可能敗壞耶俱矢的名聲。


    「吶喊。這要夕弦如何是好啊……!」


    上場是地獄,逃跑也是地獄。夕弦胡亂抓著自己的頭大叫出聲。


    瞬間──


    「啊啊啊啊,真是的~~這是怎樣啊啊啊……」


    走投無路的耶俱矢暫時逃進廁所的單間,縮起身體,抱頭苦思。


    竟然偏偏要她幫忙告白,這責任太過重大,害她都反胃想吐了。


    不妙,非常糟糕。夕弦似乎有什麽法子,但耶俱矢隻知道咲子的長相和名字,就連二班的杉山也是剛剛才耳聞有這麽一號人物,根本沒辦法擬定對策。


    況且最大的問題在於,耶俱矢實在不覺得自己有辦法做到幫人成功牽線這種細膩的事。這樣下去,肯定會毀了別人的好事。下定決心告白,男方尷尬地拒絕,心酸一笑的咲子。啊哈哈……沒關係,我早就知道了,像我這種人,果然沒人愛。夕弦同學,謝謝你,讓我了卻了一樁心事。


    隔天,在校舍的頂樓發現一雙鞋子和一封遺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腦海裏不斷展開的宏大妄想嚇得耶俱矢臉色發青。雖然想法太過悲觀,但耶俱矢現在無心冷靜思考。


    這也難怪。因為咲子說她已經把杉山叫到校舍後方了。要是耶俱矢繼續在這裏蹲下去,在她還沒失戀以前,杉山早就先回家了吧。


    可是,就算耶俱矢出馬……


    「啊啊啊!這要我如何是好啊啊啊啊啊!」


    耶俱矢將身體向後仰,高聲吶喊。


    瞬間──


    沒錯,就在那一瞬間。


    「!反應。剛才那是──」


    「!咦……?剛才的聲音是……」


    在女廁抱頭苦惱的夕弦和耶俱矢。


    ──聽見隔壁單間傳來的吶喊聲後,同時瞪大雙眼。


    ◇


    「社長……耶俱矢學姊不要緊吧。去廁所去好久喔……該不會身體不舒服吧……」


    「唔……」


    聽見學妹說的話,女子足球社社長愁眉苦臉地盤起胳膊。


    今天的耶俱矢確實感覺有些怪怪的,不僅言行舉止很溫和,似乎也記不清比賽的事。一時之間還以為是耶俱矢的雙胞胎姊妹夕弦呢。


    不過,看那胸部的尺寸,隻可能是耶俱矢,夕弦的胸圍才是足球等級的。就算從遠處看過去,也不可能會認錯。


    如此一來,難道就像學妹所說,是耶俱矢身體不舒服嗎……?假如真是這樣可就慘了。今天的作戰以耶俱矢為主,少了她,終究無法勝過仙城大學附屬高中吧。


    「唔嗯……」


    「──哈!哈哈哈哈哈哈!」


    正當社長有些不安地低吟時,突然傳來一道宏亮的笑聲,消除了她的憂慮。


    「什麽……!」


    「那、那是!」


    「──看我的!」


    當社員們紛紛感到驚訝時,一道人影從校舍二樓的窗戶躍向空中。


    人影在空中翻了一個跟鬥後,降落在校舍出入口處的遮陽棚上。


    「遠處者聞聲!近處者眼看!然後讚頌疾風凶嵐颶風皇子八舞耶俱矢之高名便可!」


    耶俱矢如此說道,披在肩上的西裝外套隨風飛揚。看見她華麗地登場,社員們呆愣了一下後,情緒激昂地高聲吶喊:


    「好厲害!耶俱矢學姊,狀態絕佳呢!」


    「剛才的感覺全都消失了!」


    「是錯覺嗎?感覺胸部縮水了!」


    「減輕空氣阻力?」


    社員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讚美耶俱矢。耶俱矢打從心底爽快地(一部分的話語令她神情有些複雜)接受後,握拳舉向空中。


    「很好!戰士們,跟隨本宮吧!吾會讓汝等嚐到勝利美酒的滋味!」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社員們呼應耶俱矢的聲音吼叫。


    「夕弦同學……不、不要緊吧。」


    咲子在二年三班的教室等待夕弦,忐忑不安似的十指不時交握又放開。


    夕弦去廁所已經過了二十多分鍾,可能是身體不舒服。


    話說,剛才夕弦看起來有點怪怪的,一副心神不寧的模樣,而且說話時開頭的二字詞匯感覺有點邪惡……是心情不好嗎?還是在暗示自己的告白之路陰暗無望?


    「…………」


    咲子瞥了一眼教室的時鍾,咽了一口口水。


    她的立場不方便催促夕弦,但馬上就要到杉山赴約的時間了。


    為了避免讓對方心生疑慮,信上寫了咲子的名字。也就是說,就算夕弦因為肚子痛還是什麽其他原因而無法行動,她自己也必須前往校舍後方。


    若是告白失敗,自己就是失戀的女生。但如果不到現場,就會變成是對杉山惡作劇的缺德女生。


    「…………!」


    可是,一想到要單獨赴約,咲子便雙腳抖得差點蹲坐在地。這樣別說要告白了,甚至連正常談話都有困難。


    「──抵達。讓你久等了。」


    正當咲子帶著祈禱的心情垂下視線,教室的門口傳來這道聲音。


    「!夕弦同學!你沒事吧?」


    「肯定。讓你擔心了,咲子。已經沒問題了。夕弦傳授你大師親傳的手段,讓他被你的魅力迷得神魂顛倒。」


    「謝……謝謝你。」


    夕弦與剛才截然不同,充滿自信。咲子聽了她說的話,感覺自己稍微沒那麽緊張了。


    兩個字的詞匯不再有邪惡感,胸


    部看起來好像也比剛才大……這就是傳說中一個人散發出的氣場嗎?


    「帶領。沒時間了。走吧,咲子。」


    「好……好的!」


    咲子大大地點點頭回答後,跟隨在勝利女神的身後。


    ◇


    當天晚上。士道在五河家的廚房一邊準備晚餐一邊偷看客廳。


    理由很單純。十香和琴裏以及其他數名精靈已經聚集在客廳,不過──


    「哎呀……我再次體會到夕弦有多厲害。該怎麽說呢?完美超人?我根本完全比不上呢。」


    「否定。沒這回事。耶俱矢才優秀,夕弦根本不是對手。對你肅然起敬。」


    「嗬嗬……我哪有你說的那麽好啊。啊,昨天隨便吃掉你的奶酪,真是抱歉。我今天回家路上買回來放進冷箱了,等一下記得吃。」


    「反省。夕弦才抱歉。夕弦也買了布丁給耶俱矢吃。」


    八舞姊妹在沙發上並肩而坐,宛如恩愛的戀人十指緊扣,不斷說著甜言蜜語。


    這對姊妹平常就如膠似漆,但今晚特別黏膩。士道臉頰流下汗水,露出苦笑。


    「你們兩個是怎麽回事啊?又開始你儂我儂了。」


    士道說完,耶俱矢和夕弦做出左右對稱的動作,自豪地挺起胸膛。


    「那是當然。因為吾之半身夕弦,正是體現出世界定理之人。」


    「誇示。讚美威震天下的耶俱矢優秀的能力是理所當然的事。」


    兩人如此說完,又互相戳了戳對方的手臂。


    「哈哈哈……」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兩人和好如初就好。今天早上見麵時還散發出火藥味呢──


    「啊,對了。」


    這時,士道想起早上的事,再次望向兩人。


    「耶俱矢、夕弦,你們早上幹嘛打扮成對方的模樣啊?又在比賽了嗎?」


    「咦?」


    「驚愕。士道,你早就發現了嗎?」


    士道說完,耶俱矢和夕弦便吃驚得瞪大雙眼。看來兩人以為沒有被識破。


    「這個嘛,當然會發現啊。對吧?」


    士道說著望向其他精靈。於是,早上遇見八舞姊妹的十香和琴裏也一樣點頭肯定。


    「對啊。扮得是挺像的……尤其是耶俱矢。等一下告訴我那裏到底是怎麽弄的。」


    「嗯。雖然外表變得完全相反,但味道騙不了人。」


    「…………」


    「…………」


    聽見大家說的話,耶俱矢和夕弦兩人對看──


    「噗……!哈哈,啊哈哈哈哈!看~~吧!我果然沒辦法假冒成夕弦!」


    「破顏。嗬嗬,嗬嗬嗬嗬嗬!看來夕弦要代替耶俱矢,火候還不足呢。」


    兩人同時樂不可支地開懷大笑。


    「她、她們是怎麽了……?」


    「唔……?」


    看見兩人莫名其妙的模樣,士道等人麵麵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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