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盹兒的狀態類似死亡。同樣是意識逐漸遠去,墜入黑暗之中,頂多隻差在之後是否會清醒過來而已。


    那麽意識的覺醒算是蘇醒還是新生——五河士道隱約思考著這種無意義的事情,慢慢睜開眼睛。


    「…………嗯。」


    起先映入眼簾的並非天花板,而是白色的棱線。數秒後,他才發現那是皺起的床單。看來他是趴著入睡的。


    「嗯嗯……」


    他發出慵懶的聲音並且翻過身,然後坐起身。


    熟悉的自己的房間;一如既往的早晨。窗外射進溫暖的陽光,但空氣依然有些冷冽。


    認知到這些事情時,士道微微歪了歪頭。


    「……今天,是幾日啊?」


    是睡迷糊了嗎?怎麽樣也想不起來。不,說得更正確一點,不隻日期,連現在是幾月都搞不清楚,唯有撫摸皮膚的空氣溫度表明大致的季節。


    雖然士道本身沒有這種經驗,但大醉一場後,隔天清醒就是這種感覺吧?想不太起來入睡前的狀況。明明是一如往常的早晨,莫名的異樣感卻如同煙靄般籠罩頭部。感覺極為無所適從,非常不踏實。


    「……算了。」


    奇怪的是,想也想不出答案。士道想說之後再確認就好,便搔著頭走出房間。


    他下樓,走在走廊上。於是,聽見客廳那邊傳來電視的聲音。看來琴裏已經起床了。


    「早安,琴裏……我問你喔,今天是幾日——」


    士道打開客廳的門一邊問道,話音未落便停止說話。


    理由很單純。因為客廳裏有一張出乎他意料的麵孔。


    一個是琴裏,這倒沒問題。士道可愛的妹妹用黑色緞帶將頭發綁成雙馬尾,現在正含著她最愛的加倍佳棒棒糖,坐在麵向電視的沙發上。


    問題是她隔壁,有一名少女挺直背脊坐在她身旁。


    在後頸紮成一束的淡色發絲;如機械般端正的舉止和姿勢;冷澈的雙眸亮起的光輝仿佛電子螢幕的背部照明。


    「——瑪……莉亞?」


    士道雙眼圓睜,呼喚浮現腦海的名字。


    沒錯。那副模樣無疑是空中艦艇〈佛拉克西納斯〉的管理ai瑪莉亞。


    「是,早安,士道——你劉海翹起來了喲。是趴著睡覺嗎?」


    「咦?嗯,對啊……」


    士道含糊地回應,並用手指撫摸劉海。瑪莉亞說的不錯,他的劉海的確翹向一旁。


    不過,比劉海更令他在意的事情,當然是坐在沙發上的瑪莉亞。


    瑪莉亞是〈佛拉克西納斯〉的ai。由於之前經過一番大修改,可以靠聲音來溝通,但她終究是存在於電腦中的人格,並非像這樣擁有實體。


    那麽士道又為何能在短時間內辨別出她是瑪莉亞呢——


    「…………!」


    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士道產生輕微的頭痛,記憶在他的腦中一點一點複蘇。


    那是戰鬥的記憶。借由精靈術式獲得初始精靈力量的艾薩克·威斯考特;對抗他的精靈們。其中,瑪莉亞因為二亞的天使〈囁告篇帙〈rasiel〉〉的力量而得到實體。她好像說過……隻要不輸出過多的靈力,之後也能像這樣化為實體。


    啊啊,對喔,為什麽我之前會忘記?


    忘記那場激烈的戰爭。


    忘記大家獲得的勝利。


    忘記犧牲自己,拯救士道一行人的精靈——澪的事情。


    澪。崇宮澪。


    一切開端的初始精靈,同時也是〈拉塔托斯克〉的分析官,村雨令音。


    以及士道——不,該說是崇宮真士吧——心愛的戀人。


    自己一時之間竟忘了她——


    「士道,你怎麽了?還沒睡醒嗎?」


    士道手置額頭沉默不語。琴裏大概覺得他的狀況不對勁,歪頭表示疑惑。


    「啊……沒事。話說,琴裏,今天是幾月幾日啊?」


    士道輕輕搖了搖頭,再提出剛才中斷的疑問。於是,琴裏微微皺起眉頭回答:


    「啥……?你果然睡糊塗了吧。當然是三月十九日啊。」


    「三月——十九日。」


    士道嘴裏呢喃了數次這個日期,陷入沉思。三月十九日。距離士道與令音約會那天——那個決戰之日,大約一個月後。


    意識到這件事的同時,記憶又像方才一樣如拉扯番薯藤般接二連三蘇醒。


    士道等人戰勝了。不過,當時澪與威斯考特同歸於盡。


    而一切結束後,澪的靈魂結晶與熊玩偶一起降落到士道等人的麵前,「完成它的使命,消融在空氣中」。


    直至剛才都模糊不清的記憶鮮明地浮現於腦海。


    沒錯。然後,大家懷抱著失去澪——令音的悲痛情緒,恢複平穩的日常生活。


    「這樣啊……說的也是……全部——結束了呢。」


    士道茫然若失地吐出這句話後,琴裏赫然瞪大雙眼,尷尬地挪開視線。


    但她又立刻吐了一口氣,從沙發上站起來,溫柔地摟住士道。


    「——咦?」


    「……對不起,我太不體貼了——那場戰役才結束沒多久,也難怪你會有這種反應。」


    琴裏說著,加重手的力道。


    「琴裏……」


    士道感覺琴裏的手臂在微微顫抖,便抿起雙唇。


    ——琴裏應該不想承認,但那句話肯定也是在說給她自己聽。


    村雨令音曾是琴裏最信賴的部下和摯友,卻證實了她就是〈幻影〈phantom〉〉——最後煙消雲散。盡管琴裏在大家麵前故作堅強,但她的心情怎麽可能不受到影響?


    這麽說來,士道在開戰前早已決定——等一切結束後,一定要盡全力給琴裏一個擁抱。


    雖然順序相反了,但無所謂。士道張開雙手,緊緊抱住琴裏。


    「……!士道?」


    琴裏發出有些吃驚的聲音,不過並沒有試圖脫離或揮開他的手。兩人暫時互相擁抱。


    於是——


    「……嗯,原來如此。就這麽自然地擁抱啊,不愧是琴裏。受益良多啊。」


    瑪莉亞見狀,興味盎然地如此說道,然後從某處掏出筆記本,開始在上麵做筆記。


    「——!」


    瞬間,琴裏滿臉通紅,朝地板一蹬,從瑪莉亞手中奪走筆記本。


    「你……幹嘛做筆記啊,瑪莉亞!」


    「請放心。那不過是將記錄資訊這個舉動簡單表現出來的姿勢罷了——琴裏行雲流水般的手段將會留下影像作為日後學習之用。」


    「根本完全沒辦法放心啦!馬上給我刪掉,馬上!」


    「就算是司令,也不允許自作主張將保存在最重要資料庫裏的紀錄完全刪除。必須通過職位低於副司令,兩名以上的船員與圓桌會議的認可。到時候會公開影像,可以嗎?」


    「為什麽會被視為重要資料啦!」


    琴裏發出哀號般的聲音;瑪莉亞則是若無其事地裝蒜。士道見狀,不禁笑了出來。


    「——哈哈,哈。」


    「……!你、你笑什麽啊!」


    琴裏臉頰泛紅,一臉不滿地說道。士道聳了聳肩回答:「抱歉、抱歉。」


    「話說,你們還沒吃早餐吧?我馬上去做——對了,瑪莉亞你能吃飯嗎?」


    「能,沒問題。人類能做的事,這副軀體幾乎都能辦到。抱起來也非常舒服喲,軟綿綿的,令人心動。要不要抱看看?」


    說完,瑪莉亞張開雙手。士道似苦笑非苦笑地搔了搔臉頰。


    「哈哈……下次有機會再說。」


    「嗯……是嗎?看來還是應該像琴裏那樣堂堂正正,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緊抱住你才是正確解答呢——登錄資料庫。分類:撩人法。項目:琴裏式。」


    「我不是說了別擅自記錄嗎!」


    琴裏搖晃瑪莉亞的肩膀。士道麵帶笑容看著這幅光景,洗完臉換好衣服,著手準備做早餐。


    「——那麽,路上小心喔,士道、琴裏。」


    吃完早餐後,瑪莉亞對整裝待發的士道和琴裏揮了揮手。士道以鞋尖敲了敲玄關的地板,也揮手回應瑪莉亞。


    「嗯,我們出門嘍。我回家時會順便買菜回來。」


    「好的——不過,難得獲得真實的身體,隻用來目送士道你們出門未免太可惜了。剛好碰上高中的入學時期,要不要事先辦好手續,讓我能在下個月起插班進入高中就讀呢?」


    「……瑪莉亞,你好歹是〈佛拉克西納斯〉的ai吧。在不增加二亞負擔的情況下,我可以允許你實體化,但要是你不好好工作,我可就傷腦筋了。既然精靈們還殘存少量的靈力,就有靈力失控的危險。」


    當瑪莉亞以指尖畫著圈圈說道,琴裏便眯起


    眼,抱怨似的回答。


    「哎呀,你以為這點小事會降低本小姐的處理能力嗎?高中的教育程度,對我來說根本是小兒科。我會處理好平常的任務,同時在期中、期末考時考個全年級第一。不過,為了獨享第一名的榮耀,可能有必要在考試當天以士道的名義把折紙約出去才行。」


    「你幹嘛企圖引人注目啊!而且你這樣很明顯是耍賤招吧!」


    琴裏大喊後,瑪莉亞便歎了一口氣,聳了聳肩垂下目光。


    「好吧。總之,我目前就先甘於現狀吧。目送士道出門也有新婚夫妻的感覺,還不賴。」


    瑪莉亞如此說完,像是想起什麽事情似的走向廚房,消失了蹤影。


    等了十幾秒後,她穿著可愛的圍裙現身。簡直就像她說的一樣,十足的新婚妻子打扮。


    「我再重新說一次,路上小心。」


    「哈哈……好,我出門了。」


    「真是受不了……」


    士道對發牢騷的琴裏露出苦笑,並且打開玄關的門。


    那一瞬間,一陣吵嚷聲隨著早春柔和的陽光從門前傳來。


    「嗯?」


    循聲望去,發現是數名精靈聚集在五河家門口。她們是住在五河家隔壁精靈公寓的耶俱矢、夕弦、四糸乃、七罪、六喰。不知為何,竟然連美九也在,她應該住在市內的自己家。


    ……感覺說是美九像捉迷藏的鬼一樣追著大家跑,發出吵鬧的聲音比較貼切吧。


    「哎呀,今天特別熱鬧呢。」


    「喂~~你們到底在幹什麽啊?」


    士道納悶地如此詢問後,大家的注意力便集中在他身上——美九趁機抓住七罪。


    「七罪,抓到你了!嗅~~嗅嗅!吸~~吸吸吸吸!」


    「呀————————!」


    然後直接固定住七罪嬌小的身體,旋即將臉用力埋到七罪的腦袋邊轉邊聞味道。


    數秒後,美九的臉蛋特別光滑潤澤,而七罪則宛如被吸幹精氣般憔悴不已。


    「啊,達令!還有琴裏和瑪莉亞!早安呀~~今天早晨依然美好呢~~!」


    「早、早安啊……你們在幹什麽?美九的學校不在這邊吧……?」


    「啊,今天有工作,請假不去上學~~不過,今天的工作挺費勁的,所以在去現場之前先來從大家身上獲得一些能量~~」


    說完,美九擺出一個可愛的姿勢。那副模樣完全符合她頂尖偶像的風格。


    「咦……原來是這樣啊?」


    「戰栗。你突然撲過來,夕弦還以為你是被僵屍咬了呢。」


    聽完美九的說明,身穿製服的八舞耶俱矢和八舞夕弦姐妹擦拭額頭冒出的汗水。


    的確,「獲得能量」通常習慣用來形容得到支持或受到鼓舞這類的行為,但美九的情況隻覺得是更直接的吸取精力攻擊。


    「你、你沒事吧,七罪……」


    「嗯……振作一點。」


    「……為、為什麽總是我遭殃……」


    四糸乃和六喰拉住七罪的手,解救她脫離美九的魔掌。


    於是,美九豎起三根手指回答:


    「人家選擇七罪的理由大致可分成三點!第一點,因為七罪超級可愛!第二點,因為七罪很香!第三點,因為她的動作比其他人慢,比較好抓。」


    「主要是第三點理由吧~~~~!」


    七罪胡亂擺動雙腳,發出哀號。從七罪身上獲得能量而遊刃有餘的美九露出可愛的偶像笑容,「欸嘿☆」地裝傻帶過。


    「辛、辛苦你了……七罪。」


    「……我已經習慣了。」


    士道苦笑著安慰七罪後,七罪便像已經認命似的歎息。


    「不過,七罪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喔喔……我正好要出門……因為琴裏卑鄙的策略,我下個月開始就要去國中上學了,所以出門買必需品……」


    七罪嘀嘀咕咕地說道,琴裏眯起眼睛,不滿地嘟起嘴。


    「誰卑鄙啊,誰——〈拉塔托斯克〉幫你買齊也可以,但跟朋友一起去挑選文具也很開心不是嗎?」


    琴裏微微歪了歪頭征求別人同意。四糸乃和六喰點頭表示認同。


    「是啊……我很期待跟七罪和六喰去買東西呢。」


    「唔嗯。妾身亦然。三人買同樣之物品也挺有意思的。」


    「唔……唔……」


    聽見四糸乃和六喰說的話,七罪臉頰微微泛紅,沉默不語。表示讚同也很難為情,不過七罪不僅沒反對,反而表現出一副欣喜的模樣。


    美九見狀,腳步踉蹌了一下。


    「啊啊……!多麽閃耀的光景呀……洗滌了人家的心靈~~——喂,經紀人嗎?麻煩取消今天的工作~~……咦?不,人家身體狀況沒問題,反而因為剛才補充了能量,精力充沛呢。人家想跟大家去買文具……不不,錄歌唱節目跟買一樣的筆哪個比較重要啊~~!」


    「呃,怎麽想都是錄節目吧……!」


    七罪搶走美九的手機,低頭道歉:「……不好意思。好的,我會讓她乖乖去工作的……」


    「啊~~嗯!七罪你真壞心~~!」


    美九扭動身軀,皺起眉頭。於是,四糸乃和六喰甩了甩頭規勸:


    「不可以喲,美九……你這樣會給工作人員造成麻煩。」


    「正是。你想要一樣的筆,妾身買回來給你便是。必須盡到自己的義務才行。」


    「真的嗎~~!嗯~~嗯……雖然不能直接參加很可惜,不過今天人家就忍耐吧~~」


    美九雙眼釋放出閃耀的光彩,莞爾一笑。七罪見狀歎了一大口氣後,將手機扔還給美九。


    這時,後方正好響起「叭叭」的輕微喇叭聲。


    「哎呀……」


    因為在路上吵吵鬧鬧,擋到別人通行了吧……士道連忙轉頭望向後方。其他精靈也跟著士道望向喇叭響起的方向。


    不過,所有人立刻瞪大雙眼。


    那裏正如大致預想的一樣,停著一台造型圓滑的小綿羊輕型機車——但跨坐在機車上的,卻是士道等人熟悉的麵孔。


    「二亞!」


    「呀喝~~大家一大早聚在一起幹嘛呀?」


    本條二亞將原本戴著的護目鏡移到安全帽上,朝大家揮了揮手。她也是一名被士道封印力量的精靈。


    「沒有啦,我們正要去上學跟買東西……你才是,怎麽會來這裏?」


    「喔喔,我工作完成了固然是很好啦,但家裏沒什麽東西能吃……吃便利商店的食物也沒什麽意思,就想來精靈公寓看能不能蹭個熱呼呼的白飯吃……」


    「原、原來如此……話說,你會騎機車啊?」


    士道一邊說一邊望向二亞騎的小綿羊後,二亞便「啊哈哈」地笑道:


    「那是當然,我也是個成熟的大姐姐了~~我還會開車喲,下次帶大家去兜風吧~~?」


    二亞眨了眨眼說道。四糸乃、美九、八舞姐妹和六喰等人歡欣鼓舞,而琴裏和七罪則是露出「……真的沒問題嗎?」的視線。


    於是,仿佛呼應兩人懷疑的視線,穿著涼鞋出來的瑪莉亞出聲說道:


    「——以守護大家安全的我的立場而言,實在不建議這麽做。再說,你有駕照嗎,二亞?」


    「咦?你很沒禮貌耶~~我當然有啊!你看!」


    說完,二亞從錢包拿出駕照。她當然隨身攜帶。順帶一提,照片上的眼睛是半開的。


    「嗯。那你的駕照有更新過嗎?」


    「………………咦?」


    麵對瑪莉亞的指摘,二亞目瞪口呆。


    「——你過去起碼有五年被dem囚禁。這段期間,駕照沒有過期嗎?」


    「…………」


    二亞目不轉睛地盯著手上的駕照,沉默片刻後——


    「…………欸嘿!」


    非常可愛地吐了吐舌頭。


    「喂、喂,二亞!汝莫非是無照駕駛!」


    「危險。嚇死人了……」


    「呃,我有什麽辦法嘛!我根本不清楚過了多久時間……話說,這都要怪dem吧!怎麽能怪我!」


    二亞淚眼汪汪,發出哀號般的聲音。琴裏歎了口氣,張開掌心安撫她。


    「是該怪dem沒錯,但警察不知情啊。在被抓之前,去換新駕照吧——吃完飯把你那台小綿羊寄放在公寓,或是推回家吧。」


    「……知道了。」


    二亞一臉不甘心,卻隻能無奈地點頭答應。


    士道見狀,輕聲苦笑。


    「啊哈哈……不過,真是湊巧呢。大家竟然在這種時候聚在一起……折紙和狂三應該也在這附近吧?」


    「——叫我嗎?」


    「——有人呼喚我嗎?」


    「噫……!」


    背後突然傳來這樣的聲音,令士道


    不禁嚇得跳了起來。


    循聲望去,發現那裏不知不覺出現一名表情如人偶的少女,與一名用長劉海遮住左眼的少女——她們正是方才提到的精靈,鳶一折紙和時崎狂三。兩人都穿著高中製服外加大衣,脖子圍著圍巾。


    「折紙、狂三,你們什麽時候來的……?」


    「從剛才就一直在了。」


    「我隻是剛才路過。因為很熱鬧,想說發生什麽事了。」


    「這、這樣啊……」


    雖然有點在意折紙所謂的「剛才」是指什麽時候,但總有種強烈的感覺,覺得不能問。士道臉頰抽搐,擦拭汗水。


    就在這時,士道歪了歪頭。


    「對了,狂三,你這身製服是……」


    「哎呀哎呀,士道,你真是討厭,這麽快就忘記了嗎?那場戰役過後,我也受到〈拉塔托斯克〉的保護,又開始上高中了呀。」


    「咦……啊,對……喔。」


    聽她這麽一說,好像是有這麽一回事……自己果然是太累了吧。士道含糊地搔了搔臉頰。


    「就是這樣沒錯,請你振作一點——不好意思,我要先告辭了,有朋友在等我。」


    「朋友?」


    這句出乎意料的話令士道瞪大了雙眼,因為他認為這個詞匯實在跟狂三太不搭調了。在自己封印她的靈力之前,她甚至被譽為最邪惡的精靈呢。


    「是的、是的——」


    不過,狂三並不怎麽在意,望向街尾。士道也跟著往同一個方向望去。


    結果看見一名氣質優雅的少女站在那裏。少女大概是察覺到士道的視線,朝他行了一個禮。士道也反射性地朝她點頭示意。


    「那就是……狂三的朋友嗎?該怎麽說呢……沒想到看起來很善良呢……」


    「你這是什麽意思?」


    「啊,沒有啦。」


    狂三眯起眼睛,探頭窺視士道的臉龐。士道用手捂住嘴巴,一副說錯話的模樣。


    不過,狂三見狀,一臉愉悅地發出笑聲後轉身揮了揮手。


    「嗬嗬,算了。我也這麽認為。」


    然後打趣地如此說完,直接走向朋友。


    「——讓你久等了,紗和。」


    「不會。不過,你不跟他們一起走沒關係嗎?」


    「嗬嗬嗬,沒關係的——就算我不在,似乎還是有許多女孩包圍著士道。」


    「哎呀……這可真是……」


    狂三與朋友開心地談天說笑。士道盡管無奈地歎息,但看見狂三祥和無比的側臉,感覺有一股暖流在心中逐漸蔓延。


    於是,戴在四糸乃左手的手偶「四糸奈」探頭探腦地環顧這樣的光景,嘴巴一張一合。


    「哎呀~~真的是好巧喲~~沒想到一大早就全員集合。士道,你是不是有散發出什麽奇怪的費洛蒙啊?」


    「才沒有咧……」


    這荒謬的黑鍋扣在自己頭上,讓士道不禁苦笑。不過……「四糸奈」說的也不無道理。過去從沒有過大家在這種時間點齊聚一堂,宛如是有人刻意將他們聚集在一起似的——


    「嗯~~?」


    就在這時,二亞像是察覺到什麽,環顧每個人的臉龐。


    「你說全員集合……可是少了一個人吧?是先走了嗎?」


    「咦?」


    二亞這麽一說,士道跟著她巡視所有人。


    一群精靈聚集在五河家門前的路上。琴裏、四糸乃、七罪、耶俱矢、夕弦、六喰、美九、二亞、折紙、狂三,還有瑪莉亞與狂三的朋友紗和。


    不過,確實感覺缺少了什麽。


    沒錯。現場還少了一個人——


    「——士道!」


    瞬間,從公寓出入口傳來生龍活虎的聲音。


    「————」


    士道反射性地望向聲音來源。


    便看見一名少女氣喘籲籲,小跑步朝這邊而來。


    在陽光的照射下輕輕搖曳的發絲如夜色般烏黑;閃耀的雙眸似水晶。可愛無比的五官,因為臉上浮現的天真微笑而平易近人。


    沒錯——她就是精靈,夜刀神十香。


    這名士道親自為她取名的精靈就在眼前。


    「十、香——」


    「嗯!抱歉,士道,我有些來晚……了?」


    來到士道眼前的十香疑惑地瞪大雙眼。


    「士道,你怎麽了?有哪裏痛嗎?」


    「……咦?啊——」


    士道這才發覺——自己的眼睛流下一行淚。


    「沒事……哈哈,可能還很困吧。」


    他一笑帶過,擦拭眼角。


    實際上,連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為何——看見十香的瞬間,竟然有種心髒絞痛的感覺。


    「話說……我們去學校吧,要遲到嘍。」


    「喔喔,也對!大家,讓你們久等了。我們走吧!」


    所有人點頭回應十香——動身前往各自的目的地。


    天空仿佛顯示出士道等人的前途一般晴空萬裏。踏上通學路的步伐輕盈得連自己都嚇一跳。


    他經曆過許多悲傷的事和一生難忘的痛苦離別。


    不過,即使將那些悲傷和痛苦計算在內,他的人生依然充滿了美妙的邂逅。


    想必從今往後,吵吵鬧鬧的開心日子也會持續下去吧。


    士道看著大家的笑容,隱約如此心想。


    ◇


    ——幾天後的夜晚。結束熱鬧的晚餐,在大家踏上歸途後。


    士道收拾完餐桌,脫下圍裙掛在餐桌椅的椅背,輕輕伸了個懶腰。


    身體充滿些許疲勞與更多的充實感。士道並不討厭這種感覺。因為在洗精靈們吃得一幹二淨的碗盤時,內心便會萌生「下次要做什麽料理讓大家驚豔呢」這種有些類似惡作劇的心態。


    「…………」


    這時,士道突然凝視著天花板沉默不語。


    他對現在的生活沒有不滿。dem沒有什麽大動靜,與精靈們的日常生活雖然吵鬧卻也很愉快,他由衷希望這樣的日子能夠永遠持續下去。


    不過,做完家事或聊天後與人分開時——也就是一個人無事可做時,會有一種莫名的異樣感突然掠過腦海。


    「感覺……遺忘了什麽事……」


    就在這個時候,客廳的門開啟,隨後搖晃著白色緞帶的琴裏將卷起的袖子恢複原狀,一邊走進客廳。


    「哥哥,我洗完浴缸嘍~~」


    說完,琴裏微微一笑。係上黑色緞帶時的琴裏是個威嚴十足又值得信賴的司令官,不過像這樣用白色緞帶紮起頭發時,則會變成符合她年紀的可愛妹妹。


    看見她的笑容,掠過腦海的異樣感立刻煙消雲散。士道對琴裏回以微笑,撫上冰箱的門。


    「喔。謝啦,琴裏——啊,我要喝熱牛奶,你要喝嗎?」


    「好~~!我想喝~~!」


    「喔喔,那真是多謝你的捧場了。」


    琴裏露出閃閃發光的眼神,大大地點了點頭。奇妙的是,紮成兩束的頭發看起來就像豎起來動來動去似的。


    「……嗯?」


    就在這時,士道歪過頭表示疑惑。精靈們全都回去了,瑪莉亞也在〈佛拉克西納斯〉工作,但總覺得聽見士道與琴裏以外的聲音。


    循聲望去,便看見一名嬌小的少女不知何時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頭發紮成一束,左眼下有一顆愛哭痣。從她的五官可以感覺到些許士道的影子。


    這也難怪。因為她是士道——正確來說是真士的親妹妹,崇宮真那本人。


    「哇!」


    「真那,你什麽時候來的!」


    「哎呀,就很普通地走進來啊,你沒發現嗎?」


    真那若無其事地聳肩說道。看來是在士道洗碗盤時進來的吧……不知道是因為士道非常專注在去除油垢,還是真那有放輕腳步走路的習慣。


    不過,他雖然對真那突然登場感到吃驚,卻也很歡迎她的來訪。士道苦笑著聳聳肩,把三人份的牛奶倒入小鍋子,打開爐火。


    數分鍾後,看準牛奶的白色表麵微微冒出熱氣時,再倒進準備好的馬克杯中。


    「好了,讓你們久等了。」


    「哇~~謝謝哥哥~~」


    「多謝。我就不客氣了。」


    琴裏和真那拿起馬克杯,「呼~~呼~~」地吹了吹氣,就口飲用。喝了一口熱牛奶後,「呼啊……」地吐了口氣。


    兩人的動作像是算準了時間般不謀而合,令士道不禁笑了出來。


    「嗯?你怎麽了,兄長?」


    「噢,不,沒什麽。」


    士道隨意帶過,也啜飲一口熱牛奶。柔和的甜味在口中擴散開來,溫和的熱度經過喉嚨,流進胃裏。


    就在這時,琴裏像是想起什麽事情似的抽動了一下眉毛。


    「真那,你來這裏就代表做完檢查了吧?結果如何?」


    經琴裏提醒,士道也點頭


    表示讚同,並且望向真那。


    真那目前隸屬於〈拉塔托斯克〉,不過之前曾被dem俘虜,在那裏受到魔力處理,獲得龐大的力量而成為巫師〈wizard〉。


    得到這樣的力量怎麽可能不背負任何風險?雖然從外表看不出來,不過真那的壽命隻剩十年左右。


    本來琴裏和士道都不希望讓真那太常戰鬥,結果在先前的戰役,事態還是演變成要借用真那的力量。因此大戰過後,進行比平常更仔細的檢查兼治療。


    「喔喔,關於這件事嘛——」


    麵對琴裏的提問,真那稍微眯起眼睛後,意味深長地停頓了一下,將手擱在胸前。


    「……!」


    ——難不成發現什麽嚴重的問題嗎?突然的短暫沉默令士道緊張不已。


    然而——


    「不可思議的是……好像痊愈了呢。」


    「……咦?」


    「痊愈……了?」


    真那隨後的發言出乎意料,讓士道與琴裏眼睛同時瞪得老大。


    「你、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你說痊愈……是指什麽痊愈?」


    「就是我的身體啊。據說被dem盡情改造過的損傷奇跡似的消失了。我在想是不是澪的靈魂結晶碎裂時的靈力波造成好的影響。檢查人員說隻要我注意健康,活到九十九歲都沒問題。」


    「是、是這樣嗎……?」


    聽見好像在推銷什麽可疑健康器具的說詞,士道不禁皺起眉頭。


    士道望向琴裏要求說明,琴裏「嗯~~……」地將手指抵在下巴思考了一下後,吐舌回答:「我不知道耶!」


    「不過,既然〈佛拉克西納斯〉的機器出現這樣的結果,那麽真那的身體應該是真的痊愈了吧~~原因還有待調查就是了……」


    「這、這樣啊……」


    雖然無法完全接受,但如果是真的,那就太值得慶幸了。士道握住馬克杯的握柄,舉起杯子作勢要幹杯。


    於是,琴裏和真那像是察覺到士道的意圖,同樣舉起馬克杯。士道等人彼此莞爾一笑,輕輕碰撞杯緣。


    「感覺所有事情都發展得太過順利了呢……不過,這是好事吧?」


    「就是說啊~~dem處於瓦解狀態,所有精靈都很幸福!再加上懸而未決的真那的身體也痊愈了!這樣還抱怨的話,可是會遭天譴的~~」


    「就是說啊,兄長。哎呀~~那我也必須多考慮一下我的人生規劃才行呢。我原本想象閃光一樣風馳電掣地過完我的人生,看來天不從人願啊——不過啊,琴裏,能讓我跟四糸乃她們一起插班進入國中就讀嗎?從今往後要生活下去,最終學曆隻有小學畢業實在太難看了。」


    「喔~~!當然行啊~~讀我們學校可以吧?」


    琴裏和真那歡欣鼓舞地討論起未來的計劃。


    看見這幅光景,士道感覺自己自然而然地泛起微笑。


    然而——下一瞬間。


    「——你們真的這麽認為嗎?」


    「…………!」


    突然從某處傳來這樣的聲音,令士道肩膀抖了一下。


    對此產生反應的不隻士道,琴裏也一樣表露出吃驚的情緒,而真那則是表情染上警戒之色,謹慎地放眼四周。


    最先察覺聲音來自何人的,是真那。她一臉不悅地目露凶光,「嘖!」地咂了嘴。


    「——你有啥貴幹啊,〈夢魘〈nightmare〉〉,不……時崎狂三。」


    「哎呀、哎呀,真那竟然直呼我的名字,我看明天可能會下冰雹嘍。」


    這句話傳來的同時,一道漆黑的影子盤踞在房間地板上,隨後從中出現一名少女——狂三。


    她留著一頭遮住左眼的黑長發,轉圈降臨現場,以荷葉邊裝飾的裙擺因此張開飛揚,接著畢恭畢敬地行了一個禮。她的服裝既不是製服也不是靈裝,而是非常符合她氣質的黑白洋裝。


    「狂三……?你這是做什麽?直接從玄關進來不就好了……」


    士道盡管瞪大雙眼,還是不怎麽緊張地如此說道。


    過去麵對狂三時,他或許感到更加戰栗,但如今狂三也是受〈拉塔托斯克〉保護的精靈。她的表情已不見過往那種如出鞘利刃般的危險氣息。


    然而,過去與狂三交手過無數次的真那似乎依然對她沒有好感。真那當然不會突然攻擊狂三,也如狂三指出的一樣,開始用名字稱呼她而不是呼喚她的識別名……不過,真那看她的眼神還是透露著凶狠之色。


    但是狂三本人不怎麽在意的樣子——反而甚至像是對她的反應樂在其中——將嘴唇彎成新月的形狀。


    「——我這是保險起見,或許是無謂的抵抗,但若是有一絲可能性不讓『那位人物』察覺到我的行動,最好還是事先防備。」


    「那位人物……?」


    即使士道對狂三賣關子的說法感到疑惑,狂三也隻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真那見狀,更加不悅地嗤之以鼻。


    士道像在安撫真那般苦笑,改變問題繼續發問:


    「話說,你剛才說『你們真的這麽認為嗎』……這是什麽意思?」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


    狂三如此回答後,裝模作樣地慢慢張開雙手。


    「『真那的身體莫名其妙地痊愈了;曆史不明所以地如願改變了。不知為何,那場戰役結束後,所有事情都圓滿解決了』……你們真的認為會有這種事嗎?」


    「……你想說什麽?我的確認為事情發展得太順利,但實際上就是如此啊,有什麽辦法?」


    回答狂三問題的是琴裏。紮起頭發的緞帶不知不覺換成黑色,轉換成司令官模式。


    「唉,也難怪你會這麽想……不對,這個想法本身也許是世界灌輸給我們。實際上我在不久前也跟你們一樣,不覺得有什麽問題。」


    狂三將手抵在下巴思考。她那拐彎抹角的說話方式令真那不耐煩地盤起胳膊。


    「我聽得一頭霧水,可以請你給我說清楚一點嗎?」


    於是,狂三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依序望向士道、琴裏和真那的眼睛後宣告「那件事」。


    「——這個世界並非我們原本所處的世界,而是某人創造出的世界——事情就是這樣。」


    「………………咦?」


    沉默片刻後。


    士道從喉嚨發出錯愕聲。


    不,不隻士道。琴裏,甚至連真那也像是聽不懂狂三在說什麽,露出啞然的表情。


    「你、你在說什麽啊,狂三。這裏不是我們原本所處的世界……?」


    「是的。dem的艾薩克·威斯考特曾夢想將世界改寫成鄰界——雖說形式與他不同,但有人實現了非常類似的事情。」


    「什麽……」


    艾薩克·威斯考特。聽見這個名字,士道感覺自己的心髒猛烈跳了一下。


    他是dem industry的創始者,也是始作俑者魔法師,製造出精靈的元凶。他的目的是透過精靈的力量,將世界「改寫」成魔法師的世界。


    士道等人的戰役說是為了阻止他也不為過。


    士道與精靈們對抗強大的敵人以保護自己等人的世界。


    然而,世界卻在士道等人不知不覺間被改寫了嗎——?


    士道將手置於額頭,試圖整理混亂的思緒。


    「請給我等一下。假設你說的是真的好了,為什麽你能察覺這件事?」


    真那一臉困惑地皺起眉頭詢問。


    這個問題問得真有道理。士道等人在聽狂三提起之前,甚至沒有對這個世界抱持任何疑問。或許正如狂三所說,這個被創造出來的世界有權限影響自己的思緒。既然如此,隻有狂三察覺到世界的真相也很奇怪吧。


    不過,狂三像是早已預料到會遭到質疑似的點了點頭,慢慢將手舉到麵前。


    「我之所以能追溯出真相,其實也是完全出於偶然,順帶得知的。不過……我保證不是誤會或是我個人主觀性的想法——你們應該沒有忘記吧?無所不知的天使大名。」


    說完,狂三將掌心朝上。


    「——〈囁告篇帙〉。」


    然後高喊其名後,她的手上便出現一本裝幀精美的書。


    天使〈囁告篇帙〉。能得知這世上所有情報,無所不知的天使。


    原本是二亞擁有的天使,但二亞的靈魂結晶被威斯考特奪走,最後落入狂三手中,因此狂三如今成為擁有兩種天使的珍貴精靈。


    「……——」


    士道見狀,屏住呼吸。


    如果是〈囁告篇帙〉,的確有辦法追查出隱藏在背後的真相。


    當然,也有可能是狂三在說謊。不過,擁有〈囁告篇帙〉的不隻


    狂三。得到澪分配的靈力後,二亞也恢複到能正常使用〈囁告篇帙〉的程度了。假如不是純粹想嚇士道他們一跳……狂三沒有理由說謊吧。


    不過如此一來,又有一件事令人費解。


    「究、究竟……是誰,以什麽樣的方法——」


    士道怔怔地發出低喃般的聲音。


    這是理所當然的疑問。不論是擁有鄰界的澪,還是獲得同等級力量的威斯考特,都在之前的那場戰役中死去,所有精靈的靈力也被士道封印了。不用說也知道,士道並沒有改寫世界。


    至少士道想不出有什麽人能夠做到,或是試圖做出如此超乎常理的事。


    「…………」


    士道望向狂三乞求答案,狂三輕聲歎息後,目不轉睛地盯著士道的雙眼。


    「要我回答很簡單。不過,就算我說得再多,你能否相信又另當別論了。」


    「呃,但你不說,又要我怎麽相信——」


    「請聽我把話說完——不用問我,你自己看就知道了。」


    「咦……?」


    士道聞言後瞪大雙眼,但他立刻便察覺到狂三的意圖。


    士道體內封印著所有精靈的靈力,隻要有心,就能辦到和狂三一樣的事。


    「……原來如此。要我使用〈囁告篇帙〉嗎?」


    「不——」


    狂三輕聲說完,消除〈囁告篇帙〉,做出用指尖抵住自己太陽穴的動作。


    「使用〈囁告篇帙〉也無所謂,但我建議你使用〈刻刻帝〈zafkiel〉〉。用【十之彈〈yud〉】射擊自己——並非能得到單純的知識,而是能實際感受到過去的回憶。」


    狂三說完,露出有些複雜的表情。


    想必狂三也親自嚐試過了吧——肯定是因為無法相信用〈囁告篇帙〉得知的情報。


    「…………」


    士道緊張得吞了口水點點頭後,垂下視線,集中注意力。


    「——〈刻刻帝〉——【十之彈】。」


    然後高喊其名,士道的手中便握著一把短槍,一道影子被吸進槍口中。


    「士道……」


    「兄長——」


    琴裏與真那有些不安地望著他。


    老實說,士道也是類似的心境,但是讓兩個可愛的妹妹感到不安也非他所願。士道像是在表示「別擔心」似的點了點頭後,將〈刻刻帝〉的槍口抵在太陽穴。


    然後,在腦海裏描繪想探索的記憶——扣下扳機。


    「——」


    瞬間響起「砰」的清脆聲音,頭部同時竄過一陣輕微的衝擊。


    沒有疼痛感,倒是宛如水瓶開了個洞,記憶流進腦海。


    那是理應未知的光景。


    理應未體驗過的情景。


    戰役結束後,澪消失後的戰場。澪的靈魂結晶飄落到士道等人的眼前。


    沒錯。到目前為止,記憶並沒有出入。


    澪的靈魂結晶應該在這裏消失了——


    「…………!」


    然而——


    出乎意料的畫麵卻闖入士道的視野之中。


    是手。一隻手伸向逐漸消失的靈魂結晶。


    (——不好意思,這東西我要了。)


    然後——是聲音。一道凜然的聲音響徹腦海。


    士道連忙望向聲音來源。


    然後,目睹手與聲音的主人麵貌。


    啊啊,那是——


    「——十、香——」


    腦海裏擴展開來的光景被一道刺眼的光芒填滿的同時,士道半下意識地吐出她的名字。


    「咦……?」


    「是——十香嗎?」


    聽見士道說的話,琴裏與真那皺起眉頭。


    不過,士道也不是不明白她們的心情。假如士道沒有直接回想起自己的記憶,肯定會表現出類似的反應。


    眼前的光景就是如此沒有現實感。


    ——十香。除了五年前的琴裏之外,她是士道最先封印的精靈,也是過去支持士道無數次的功臣。士道甚至敢肯定地說若是沒有她,自己早已灰心喪誌了吧。


    正因為如此,他才難以置信。若是其他人倒也就罷了,沒想到偏偏是十香奪走了澪的靈魂結晶,改變了世界——


    「——事情就是如此。」


    狂三像是察覺到士道的困惑般微微聳了聳肩……原來如此,〈刻刻帝〉或許真的比〈囁告篇帙〉適合。


    「你說這裏是……十香所創造的世界嗎?利用澪的靈魂結晶力量……?」


    士道自言自語說完,狂三便垂下雙眼,大大地點了點頭。


    「是的,無庸置疑。這裏是十香夢想中的溫柔世界,一切的問題都迎刃而解,所有憂慮都被不自然地清除的理想空間。」


    「她究竟……為何要做出這種事……?」


    士道茫然地呢喃。


    這裏的確與威斯考特描繪的世界截然不同。擁有和原來世界一樣的情景,束手無策的問題都能被解決的夢想世界。就某種意義而言,或許可說是非常具有十香本色的世界。


    不過就算如此,士道還是無法認同。因為他強烈認為奪取澪的靈魂結晶,試圖改寫世界這個想法本身,實在與十香的人格相去甚遠。


    狂三輕輕聳了聳肩,並且搖頭說道:


    「——很遺憾,這我就不清楚了。正如我們所知,雖說〈囁告篇帙〉無所不知,卻唯獨無法看穿不確定的未來和人心。」


    〈囁告篇帙〉原本的主人——二亞似乎也說過同樣的話。


    不過,得到剛才的情報也已經十分珍貴了。士道讓因緊張而加速的心跳平靜下來,並且對狂三微微低頭道謝。


    「……哎,謝謝你,狂三。要是沒有你,我搞不好連這個世界有哪裏不對勁都無法察覺。」


    「嗬嗬嗬,這樣或許也很幸福吧。」


    「我、我說你啊……」


    士道臉頰流下汗水,正想說話時,狂三打斷他,接著說:


    「——這裏是十香創造的理想世界。對士道你們來說,應該也是個如願以償的世界。就算與原本的世界不同,但對沒有察覺是幻夢的人而言,就跟現實沒兩樣。」


    狂三做出滑稽的動作說道。真那聞言,一臉不服地嗤之以鼻。


    「既然你這麽想,又為何要告訴兄長真相?」


    「因為我跟你們不一樣,不是乖孩子呀。」


    這個回答非常符合狂三的個性,卻也是個故弄玄虛,遮掩真心話的含糊回答。真那一臉不悅地皺起眉頭。


    「你這家夥。」


    「嗬嗬嗬,我開玩笑的,別擺出那麽可怕的表情嘛。」


    狂三開懷大笑了一會兒後,突然垂下視線。


    「——我也沒打算否定這個如溫水般安樂舒適的世界,如果能永遠沉浸在這裏。」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琴裏露出納悶的表情詢問。狂三輕聲歎息後,接著說:


    「這裏的確是理想世界,但不過是奪走澪的靈魂結晶,硬創造出來的東西罷了——若是置之不理,不久後,世界將會連同十香一起自我毀滅吧。」


    「「什麽……!」」


    ——十香與世界將會自我毀滅?


    聽見狂三吐出的可怕話語,士道等人不禁屏住呼吸。


    「等一下,那是怎樣啊……!」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呀。正如我剛才說過的,我也無法猜測出十香真正的意圖。」


    狂三以無比冷靜的態度對驚慌失措的士道等人搖搖頭。


    ……不,正確來說,其實狂三也並非完全不慌亂。隻是比士道等人先得知真相的她,早已經曆過一番內心的波動和戰栗了吧。與狂三度過的時光讓士道察覺到這一點。


    「……這樣啊……」


    而因為意識到這一點,士道早已恢複冷靜——因為他認為在這充滿混亂的情況下,不該把「冷靜」這種負擔強壓在她一個人身上。


    狂三大概是感受到士道的想法,微微揚起嘴角。


    「——總之,我能得到的情報就是這些。之後的應對就交給專業的去處理了。」


    狂三如此說完,「咚、咚」踏著舞步,優雅地拎起裙擺。配合這個動作,她的身體逐漸沉入影子之中,宛如從舞台上離開一樣。


    盤踞在地板上的影子卷起小小的漩渦——不久後,連痕跡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


    有好一會兒,五河家的客廳流淌著寂靜的空氣。


    不過——這股沉默並沒有持續太久。琴裏從口袋裏拿出加倍佳棒棒糖扔進嘴裏,露出銳利的視線。


    「……總之,采取行動吧。如果狂三說的是真的,情況刻不容緩。立刻召集大家,舉行對策會議。」


    「……!好……!」


    士道聽見琴裏說的話,點頭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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