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唷——文哉!你看到今天早上的報紙了嗎!」


    我才一進教室,情緒亢奮的同學就突然朝我衝了過來。這種硬是搭住我肩膀的親昵態度,實在讓我很煩悶。


    「早,涼太。你今天早上還真亢奮啊。」


    「沒有啦,看到報紙嚇了我一跳耶。所以我在等文哉來啊!」


    這個身材高大、嗓門也很大的眼鏡少年——守屋涼太,是我們班最熱血的男子。總是手舞足蹈,語氣熱切的他,班上的同學都直呼他「涼太」。


    他的體格高大結實。騎腳踏車是他的興趣,他的腳力很好,國中時代就曾經騎著腳踏車縱跨日本,當時他旅行的目的卻是「北從北海道屈斜路湖的※kuscie,南至鹿兒島池田湖的※issie——環遊日本全國的uma(神秘生物)之旅」,這家夥腦子裏就是有這種讓人遺憾的思想。(編注:兩種都是曾在當地被目擊過的神秘生物。)


    涼太的外型像是運動員一型,可是他實際上卻是個狂熱的超自然現象迷,而且是忠實的魔女控。


    「今天早上的新聞嚇了我一跳。文哉你也嚇到了吧?」


    涼太一邊緊摟我的肩膀,一邊把體育報塞給了我。這、這不是專門以蒐羅超自然的話題著稱,從外星人到各種超自然現象報導都有的個性派體育報嗎?我一邊想著「這不是高中生該買的報紙吧」,一邊打開了報紙,占擄了大半版麵的「魔女滅絕」文字映入我的眼簾。


    「真沒想到魔女居然會滅絕!就算隻有一次也好,我好想在我死前親眼看看活生生的魔女,太遺憾了!唉呀,真是太令人遺憾了!」


    涼太全身散發出悔恨的怨念。這家夥真是煩死了。


    看來涼太很想找個人跟他討論滅絕的新聞,所以才一直等我進教室來。受到我那個追夢人爸爸的影響,我對於魔女方麵的知識還不少。對於想找個人大聊特聊魔女話題的涼太來說,我正是他最好的獵物。


    「對、對啊。涼太從以前就很想親眼見到活生生的魔女嘛,這真是讓人遺憾呢。」


    「就是說啊!我一想到再也看不到魔女就很不甘心!不過,還是有可能看得到啦。或許魔女是從地上消失了,不過樂園裏應該還有殘留下來的魔女才對!」


    「樂園……哦。」


    「沒錯!就是文哉你爸爸在尋找的,傳說中魔女們藏身居住的樂園!我想你爸爸總有一天會找到樂園的!我相信你爸爸的熱情!」


    涼太單腳踩在附近的椅子上,用手直直地指向窗外。我心想,涼太你要用毫無意義的手勢指著天空,我個人是沒意見啦,但可不可以請你不要搭著我的肩膀做這個手勢?這樣我會被別人當成你的同類吧。


    我一邊露出苦笑,一邊移開涼太搭在我肩膀上的手。


    「可是,我爸爸找到樂園的可能性很低。」


    「你在說什麽啊!如果是文哉你爸爸的話,一定能找到的啦!我相信你爸爸!」


    「我很感謝你願意相信他,但我不是這個意思啦。我爸爸他……」


    「早安,文哉。你父親好像在喜馬拉雅山遇難,現在下落不明了呢。」


    不知從哪裏出現的女孩,用一副輕鬆的口吻,替我說出我本來要說的話。


    清亮的優美嗓音,彷佛天生高高在上的傲慢口吻;一大早打招呼第一句話就隨性說出「你爸爸下落不明」的無禮態度。我都不用看對方是誰,就知道她是校內最任性的千金大小姐——楠木茉莉。


    「早安,茉莉。」


    我很親切地向她打招呼,但茉莉隻是冷冷地看著我,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如果把涼太比喻為讓人悶熱煩躁的熱血男兒,那麽茉莉就是冰冷到把人凍僵的冷血女子。


    「……文哉,你來學校幹嘛呀?」


    「咦?什麽幹嘛,我來上課啊。」


    「文哉,你父親明明都下落不明了,你這家夥怎麽那麽冷漠呢?你不是應該去喜馬拉雅山找你父親才對嗎?」


    電視新聞上經常可以看到家屬親自到外國尋找失蹤者的畫麵,但茉莉是在講那個嗎?我對於自己被冷血少女茉莉稱為「冷漠的家夥」,實在讓我感到非常意外,不過,旁人或許真的也會這麽想。


    「說的也是……可是,就算去了也隻是妨礙搜索而已。況且,我也沒有錢可以去喜馬拉雅山。」


    「唉呀,如果你需要錢的話,我也可以借你哦。十天隻收一成利息。」


    「不用了啦。要是我欠了茉莉你的人情,以後就很恐怖了。」


    「是嗎?好可惜。我本來想利用這張借據當把你當成奴隸好好使喚呢。」


    茉莉淡淡地這麽說,從她臉上的表情,完全看不出有幾分是認真的,有幾分是在開玩笑的。話說回來,我怎麽看都覺得她是完全認真的。


    茉莉她家真的非常非常有錢。因為她在充滿金錢和權勢的環境下長大,所以她自然就成長為「任性傲慢的千金大小姐」。如果茉莉靜靜地不開口說話,外表看起來就是個清爽的美少女,這女孩真是令人遺憾。硬要說她有什麽弱點的話,大概就是她那有點發育不良的胸部,不過如果還愛惜生命的話,最好就不要提到她胸部平坦這件事。


    「你、你……」


    被排除在外的涼太,顫抖著手插入我們之間的交談。看到總是很吵的涼太頓時說不出話,我發現他似乎真的不知道我爸爸遇難的事件。


    「文、文哉的爸爸真的失蹤了嗎?」


    「真的啊。聽說是去找什麽魔女樂園之類的無聊地方才會遇難的,他還真是個徹底的怪人呢。」


    在茉莉的辭典裏麵沒有「婉轉表達」這句話。


    順帶一提,因為我充耳不聞的能力很高,所以不會對茉莉的毒舌產生反應。因為我覺得爭辯隻會讓人疲憊,基本上我也不認為我辯得過茉莉。


    ……明明是這樣,那位熱情得讓人煩躁的熱血男兒,在我沒拜托他替我說話的情況之下,居然替我生起氣來。


    「你說魔女的樂園很無聊?你這句話我可不能聽過就算了!難道你不覺得文哉的爸爸賭上性命追求浪漫很帥氣嗎!」


    「嗯,我可不覺得。為了追求浪漫而死簡直是蠢透了。」


    「追求浪漫有什麽錯!尋找魔女有那麽蠢嗎?」


    「魔女已經滅絕了哦。去尋找看不見的事物,你能說是明智的舉動嗎?」


    「可是,你也沒辦法篤定地說絕對找不到吧?到昨天以前,魔女都真真確確地存在著。沒人敢說一定沒有其他魔女存活下來吧!無論可能性有多麽渺小,有一顆希望之心才是最重要的!」


    熱切傾訴理想的涼太,以及冷冷談論現實的茉莉。這兩個人是我們班上「不懂得看狀況」的兩大巨頭,每次一碰麵總是會吵個不停。


    「哼。那麽找到存活下來的魔女的話,你想幹嘛?你多半會說『魔女一定有施展魔法的能力,我要證明魔法的存在給你看』之類的話吧?」


    「沒錯,我想親眼見識真正的魔法!所以我要尋找魔女!證明魔法確實存在,這是追尋魔女者由衷的心願!」


    唉呀,他說出了多餘的話。在一旁觀看兩人唇槍舌戰的我,在聽到涼太說出超自然話題之後,隨即無力地垂下肩膀。


    ——被稱之為魔女的存在有兩種。


    其中一種是和人類不全然相同的生物,也就是生物學上的「魔女」;另一種則是出現在傳說或故事當中,騎著掃帚在空中飛行的「魔女」。兩者是截然不同的,前者存在於現實世界當中,後者則被歸類為超自然現象,這是世上人們一般的認知。


    簡單來說,存在於現實世界的魔女沒有施展魔法的能方。至少完全沒有她們施展過魔法的正式


    記錄。


    「魔法?別逗我笑了。魔女隻不過是『與人類不同種族』的生物哦。隻有在童話故事才有魔女能施展魔法這種事啦。」


    「不對,魔女有施展魔法的能力!有一群位高權重的人想刻意讓人們覺得魔法是不存在的。那些家夥隱瞞了魔法實際存在的事實。我們大家都被他們騙了啦!」


    「那我問你,隱瞞魔法的存在有什麽好處?」


    「嗬嗬嗬。你聽清楚羅?有某個國家正在研究如何把魔法應用到軍事用途上。據說也有透過改造體質而能施展魔法的士兵存在,而且已經可以實際上戰場了。他們想創造出『己方有施展魔法的能力,但敵方卻不能施展魔法』的絕對優勢。換句話說,這一切都是軍需產業的陰謀,他們的目的是想獨占魔法技術,所以要讓我們誤認魔法實際上不存在!」


    ……隻要涼太不那麽熱衷於說那些有關超自然現象和陰謀論的話題,他真的是個很不錯的人。


    「真是無聊透頂,光是聽一聽耳朵就要爛了。在談論浪漫之前,我希望你能先區分出虛構和現實的差異。即使這世界上有很粗的蛇,但是※土龍實際上是不存在的。這就是現實。」(譯注:土龍是日本一種長得像蛇的傳說生物,外型類似槌子。日本各地都有目擊野生土龍的紀錄。)


    「不對,魔法是實際存在的!魔女能夠施展魔法!」


    「既然如此,你就把魔女帶來這裏。如果你能讓魔女在我的眼前施展魔法的話,要我下跪道歉之類的都可以!」


    「你說了喔!你可別忘記這句話哦。我和文哉一定會證明給你看,魔法是實際存在的!」


    「咦?我也要?」


    涼太親昵地勾住我毫無防備的肩膀。別人看起來就像是我們兩個感情很好的男生正同心協力地對抗茉莉。不、不、不,我完全沒這個打算。


    「文哉,你不選我,而是選擇站在涼太那邊呀……我真是看錯你這個人了。」


    不、不、不,所以說,別把我牽扯進去啊……


    「你等著吧,茉莉!我一定會帶回魔女,證明給你看魔法是實際存在的!走羅,文哉!讓我們親手抓住魔女吧!」


    眼眸中閃耀著夢想與希望之光的涼太,大聲地宣稱他要抓到魔女。被他的磅磚氣勢震懾的我,不由得點頭說出了「嗯,好」。


    就這樣,即使我不願意,盡管我非常不願意,我還是被迫和涼太一起展開尋找魔女的冒險之旅……


    周末。我和涼太在每站都停的電車上大約坐了兩個小時,在那之後轉搭公車花了一小時的時間,然後在「魔女森林前」這種沒創意站名的站牌下車。


    我們下公車之後一抬頭看,放眼望去的都是森林、森林和森林。正麵是森林,側麵是森林,後方也是森林。


    我太小看涼太了。在學校受情勢所逼而隨口答應他的時候,我一派輕鬆地覺得「雖然涼太很生氣,不過他不是真的想抓到魔女啦」。


    真沒想到,他居然在假日殺到我家來,隻丟下一句「我們去抓魔女羅」,就硬是把我帶到這種深山裏頭。算了,我居然這麽老實就跟著他來,我自己腦袋也有問題。


    「四麵八方看過去都是森林,這種地方真的有魔女存在嗎?」


    「沒問題的!相信我!」


    涼太用大拇指比了比自己。他那種毫無意義的自信,反而讓我更局促不安。


    「六年前,『最後的魔女莎也加』在這座森林被抓到。噯,人家不是常說嗎?如果你發現一隻的話,那就代表有十隻!」


    不要拿害蟲來相提並論啊……快向魔女道歉。


    「這座森林裏麵一定還有存活下來的魔女。我的直覺是這麽告訴我的!」


    除了讓人懷疑的理論之外,最後靠的居然是直覺哦……


    「可是,魔女被發現已經是六年前的事了吧?這座森林大概也早就被調查得很清楚了,事到如今,我不認為還能有什麽新發現耶。」


    「你太天真了!聽清楚了,對方可是魔女啊。如果是魔女的話,就算用魔法來隱藏重要事物也很正常。最後的魔女應該是在自己的棲息之處布下了阻絕人類的結界。現在最後的魔女已經死亡了,結界解除之後有了新發現……不是完全沒有可能吧!」


    雖然他充滿自信極力主張,但最後的部分實在很可疑。


    我內心頓時湧起一股直接向右轉、掉頭離去的衝動,不過當我看到公車站牌的時刻表之後,發現下一班公車的到站時間是六個小時後。


    ……沒辦法。就再配合配合涼太的胡言亂語吧。


    「那麽,魔女是在森林的哪個地帶被發現的?」


    「應該是在這附近才對……有了,我們去問問看那邊的人吧。」


    涼太說完之後,用手指向一個離公車站牌很近的地方,那裏有間看起來隨時會崩塌的簡陋小屋。


    小屋的外麵插著上頭寫了「魔女鯛魚燒」的長條旗,屋簷下擺放著「魔女鑰匙圈」、「魔女護身符」、「招來幸運的魔女森林樹枝」、「魔女人t恤」等等詭異特產。在這種偏僻的地方絰營特產專賣店,代表店家對做生意充滿了雄心壯誌。隻是感覺這些商品完全不熱賣就是了。


    「……歡迎光臨。」


    年老的老板發現我們走進店裏,從光線微暗的店內深處輕聲打招呼。我明明完全沒感覺到有人在耶。喂,老板你這樣很恐怖耶,既然有在做生意,至少也應該有朝氣一點吧?


    「請問一下,我們想到魔女森林去。」


    我們不打算在這家令人煩躁的商店久待,因此連看都沒看店裏的商品一眼,隻向他問路。那位臉部枯瘦的年老老板聽到我們說的話之後點了好幾次頭,依然坐在陰暗店內的他低聲回答:


    「最近店裏的商品都賣得不太好呢……」


    ……他似乎還有點重聽?


    「不,那個,請問要去魔女森林該怎麽走……」


    「最近店裏的商品都賣得不太好呢……」


    ……其實他根本聽得一清二楚吧。


    「……可以給我一個魔女鯛魚燒嗎?」


    「謝謝惠顧。」


    或許老爺爺因為沒有說話對象很寂寞,他一邊烤著鯛魚燒,一邊懇切地說起話來。


    「六年前魔女被發現的時候,這一帶因為有大量的觀光客而很熱鬧。當時,小鎮搭上魔女熱潮的順風車,想打著『魔女森林』的名號讓這個地區繁榮起來。可是,觀光客的數量卻突然驟減。設立觀光區的計劃沒多久就中斷了,現在連特產店都隻剩下我這個老爺爺在經營。可是啊,老爺爺我還沒放棄。現在最後的魔女已經死亡,正是魔女森林再次繁榮起來的好機會啊。嗬嗬嗬……」


    年老的老板那張瘦得像骷髏頭的臉,笑起來讓人很不舒服。我們明明隻是來問個路,為什麽要被迫聽他說這些呢?我心裏頭抱持這樣的疑問,條件反射似地露出笑容附和著說「您真是辛苦,請多多加油」。


    「那麽,要去魔女森林的話,要怎麽走才……」


    「最近店裏的商品都賣得不太好呢……」


    ……您是打算靠我們來熱賣吧?


    我露出抽搐的笑容,又再買了一個魔女鯛魚燒。


    在我整整聽了老爺爺三十分鍾的抱怨後,終於拿到了通往森林的地圖,以及十個熱騰騰的鯛魚燒(總算有一是送的)。涼太在過程裏有好幾次都快發飆了,手上的鯛魚燒則是我一邊安撫他一邊換來的戰果。


    「文哉,你這麽有耐性,我應該要向你學習一下才對。」


    「我完全沒有受稱讚的感覺……」


    我們一邊閑聊,一邊走了三十分鍾之後,終於抵達魔女森林的入口。坐電車兩


    小時,坐公車一小時,徒步三十分鍾,再加上聽年老的老板抱怨三十分鍾。我們一共花了四個小時,好不容易才走到入口,這地方有沒有這麽神秘啊。


    「話說回來,這裏雖然原本要開拓成觀光區,但根本沒被開發過嘛。」


    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涼太忍不住想發牢騷的心理。我們好不容易才抵達魔女森林,裏麵卻陰森可怕,散發出不讓人靠近的異樣氣氛,讓人想踏進去都有所顧忌。


    ……可是,這是為什麽呢?當我麵對這個神秘的區域,在覺得恐怖的同時,卻也感到非常亢奮。在這種時候,我就會發現自己遺傳到我爸爸,情緒變得很複雜。爸爸,我果然是你的……


    「快點過來啦。」


    奇怪?涼太把亢奮的我丟在一旁,已經先走入森林了。我紅著一張臉跟著踏入了森林。


    在森林裏陽光受到樹木遮蔽,因此即使是大白天,裏麵光線也很昏暗。眼前的視野很差,光是走在泥濘的地麵上就很耗體力。即使如此,在一片荒蕪的土地上前進,還是會激發出冒險之心,所以其實也滿有趣的。我和涼太彼此鼓勵,克服了斜坡,一邊出聲向彼此示意,一邊輕鬆地走在陡坡上;一邊互助合作,一邊走過圓木橋,踏入了森林深處。


    我們靠著從骷髏臉老板那邊拿到的地圖一直走著。地圖上畫著到「魔女被發現地點」的路線。話雖如此,我們所走的道路,寬度和荒山林裏的獸徑差不多,以荒涼的現狀來看,讓人懷疑這到底算不算是道路。


    話說回來,這張地圖是幾年前的資訊啊?認真說起來,我們能相信這張地圖嗎?莫名擔心起來的我,隨即停了步伐,回頭去看我們一路走來時走過的路。


    森林裏的景色看起來都一樣,霎時之間,讓我們分辨不出哪邊才是前方。無論是往右看或者往左看,樹木全部都長得一樣,根本沒有可以當成路標的地方。我們彷佛是在鬼打牆,一直在同一個地方打轉。


    ……這個時候,我開始感到局促不安,擔心起「迷路的話該怎麽辦」。


    或許是因為心情有了變化,眼前看到的景色其實跟剛才一樣,可是我卻突然間感到很害怕。


    森林裏安靜得異常,感受不到除了我們兩人以外有其他生物存在。大概是因為樹木遮住了陽光,我們附近這一帶的光線都很昏暗,現在明明是盛夏時節,空氣卻很冰涼。感覺到的溫度已經不是涼爽,而是有些陰寒,但是背著包包的我們卻是汗流浹背的。


    「噯、噯,涼太?走到魔女被抓到的地點還要幾分鍾?」


    「嗯——這個嘛。」


    涼太一邊回答我,一邊打開地圖觀察四周。


    此時,草叢發出沙沙的摩擦聲。我轉過頭去,發現草叢很不自然地晃動著。那是因為風吹過去的關係嗎?還是有什麽東西躲在那裏……


    咕——尖銳的鳥叫聲回蕩在森林裏,我嚇得抖了一下肩膀。


    「……涼太?今天就先放棄,然後撤退吧?」


    千萬別說我很膽小。如果漫無目的一直在這座陰森的森林裏行走,無論是誰都會提出同樣的建議吧。


    然而,涼太的回應卻是……


    「不,不可以。我們不能撤退。」


    「為什麽!」


    「因為我們迷路了!」


    涼太雖然比出豎起大拇指的姿勢,但說出口的話卻是最糟糕的狀況。


    「什麽『迷路了』,現在不是開朗地說這種話的時候吧!」


    「這也沒辦法吧!我也是乖乖照著地圖在走啊!可是,等到我發現的時候,就已經走到地圖上沒標出來的地方啦!如果森林的樣貌沒有改變,那麽就隻是這張地圖畫錯了而已吧!」


    涼太惱羞成怒了!不過,好像看見別人情緒錯亂,自己反而可以冷靜下來。諷刺的是當我看見涼太抓狂的樣子,我反而恢複了冷靜。


    沒錯。現在不是在這裏爭吵的時候了。我們得設法離開這座森林才行。


    「站著不動也無濟於事。總之,我們先前進吧。」


    隻要一直走下去,或許可以回到地圖標示的道路上。或者是找到一條持續往下流的小河之類的。運氣好的話,或許可以走出這座森林。


    我壓抑住膽怯的心情,開始往像是前方的方向走過去。


    盡管如此,不管再怎麽走、再怎麽走,四周的景色都沒什麽變化。迷路的事實讓我們感到焦躁,有一種在同一個地方打轉的錯覺。好灰暗,好恐怖,好陰森……光是不知道目前位置,就讓我們的不安增加了好幾倍。


    不斷冒出的汗水,以及襯衫緊貼在肌膚上的感觸,讓人感覺非常不舒服。身體四周被沉重的空氣籠罩,難以行走的泥濘地麵阻礙腳下的步伐。強行在彷佛沒有出口的地方前進,逐漸地削弱我的體力和精神。


    我們兩人會就這麽遇難嗎?


    當我正在想像情況最糟會是怎樣的時候,草叢沙沙的摩擦聲,從我們的正後方傳了過來。


    草叢裏麵好像有東西在動。可是,我因為太過害怕,所以一直不敢回頭去看背後。一定是我想太多了。那聲音隻是風聲而已。我一邊這麽安慰著自己,一邊與涼太畏畏縮縮地斜眼回頭去看背後。


    ……森林籠罩在一片寂靜之中,茂盛的草叢動也不動。什麽嘛,果然是我想太多了。當我這麽想而感到安心的時候,隨著一陣葉子摩擦的聲響,有不明物體從草叢中跳了出來!


    那身上有褐色的條紋,充滿黏稠的光澤,蜿蜒地爬在地麵上的物體是……一條身長大約兩公尺的大蛇!


    「嗚呀哦哇哦啦呀哇啦呀——!」


    我跟涼太同時發出慘叫聲。為了逃離那條可怕的大蛇,我們拔腿就衝到森林裏麵去。我們一邊踩著腳下的雜草,揮開打到臉部的樹枝,發出怪聲慘叫,在山裏麵奔跑。


    真是夠了!我根本不該來這個鬼地方!我隻想早點回家!


    泫然欲泣的我,在恐懼的驅使之下往前狂奔,霎時,我感覺到一種踩空樓梯,身體浮在半空中的感覺。


    我們四處亂跑,最後抵達的地方是——山崖。


    我跟涼太一邊發出慘叫,一邊從斜坡上滾了下去……


    這裏到底是哪裏呢?


    因為我們從很陡峭的斜坡滾落下去,全身上下都是擦傷,不過兩人都沒受重傷已經算是很幸運了。


    「你知道嗎?日本錦蛇雖然是身長可以達到兩公尺的大蛇,但它卻是沒有毒性的乖巧蛇類,全國各地都有。」


    「這種資訊你也早點講嘛。」


    我用疲憊的聲音回答。就在此時……


    ——咻。


    某個白色物體突然從我的眼前一晃而過。


    那是飛舞在風中的白色花瓣。我望向花瓣飛來的方向。


    「那是什麽啊……」


    樹木的縫隙透出白色光芒。


    像是受到光芒吸引一般,涼太搖搖晃晃地走了出去。我連忙跟在他後麵,然後我們眼前視野突然變得寬闊。


    覆蓋在頭頂上的枝葉不見了,我們進入了一個彷佛在森林中憑空出現的空間。方才的陰暗像是騙人的一樣,前方出現一片碧綠的草原。


    矗立在草原中央的,是比林中的樹木還要粗上一圈、高上一倍的巨木。抬頭仰望巨木,枝葉縫隙間有白色花瓣。沐浴在陽光下而閃閃發亮的純白花朵,彷佛是樹枝上結出了寶石。


    在這片黑暗森林的深處,突然出現了一塊空白地帶。閃爍的陽光灑落而下,綠色絨毯隨風搖曳,直衝天際的巨木上有白色花朵盛開……


    眼前的景色太過夢幻,讓我忘卻了時間的流逝而深深著迷。我愣愣地張大嘴巴,涼太則是在我麵前打開他手上拿的地圖,然後用充


    滿精神的笑容回頭看我。


    「你看,文哉!地圖上根本沒有這棵巨大的樹木!我的推論果然是正確的!這座森林裏還隱藏著未發現的東西啦!魔女果然是存在的!」


    涼太張開雙臂仰望天空。見到他充滿喜悅之情,讓我不禁也跟著他一起歡呼起來。


    我用眼角餘光看著開心到不停側翻、後空翻的涼太,腳下的步伐不由自主地走向了大樹。在近距離看到的大樹充滿著靈氣,散發出「莊嚴」、「神聖」的氣氛。


    我撫摸著巨大的樹幹,深深吸入清新的空氣。當我這麽做之後,原本的不安情緒便隨之消散,我環視著草原……在森林和草原的交界點,我發現了不屬於天然生物的物體。


    那是一棟石造的老舊洋房,整棟建築物都被常春藤緊密覆蓋。


    「涼太,你看那個!」


    被我一叫,涼太也立刻注意到了的樣子。發現與神秘地區不搭調的建築物,他的表情突然充滿了喜色。


    「一定沒錯!那棟房子就是魔女的秘密小屋!我的推理果然是正確的!」


    彷佛剛才的泄氣是假的一樣,涼太又熱血地大吼大叫。他又恢複成平常的模樣,不知為何,我也感到非常開心。


    「很好!我們去調查那棟房子吧!」


    涼太看到眼前氣氛詭異的房屋之後,立刻提議進去探險。我當然也沒有異議。我們準備闖入那棟陰森的房屋……


    我感覺到附近好像有人,於是停下了腳步。


    我無意識地抬頭仰望二樓的窗戶,但開啟的窗邊沒看到任何人影。


    我疑惑地歪著頭,跟在涼太後方,隨著他衝進房屋門口。


    房屋內部看起來像是已經荒廢多年。


    涼太負責搜索一樓,我則負責探索二樓。可是,別說是人影了,連隻小貓都沒有。這棟老舊建築物的地板滿是塵埃,牆壁龜裂,天花板上布滿了蜘蛛網,完全感受不到有人在的氣息。


    我不認為這種廢棄的房屋有人居住……然而,不知為何,從剛才就一直感覺有股詭異的氣息,我轉身看了好幾次。當然,背後並沒有任何人,隻傳來腳步聲在牆壁上反彈的回音。


    明明沒有任何人在,我卻總覺得有人盯著我看,所以冷靜不下來……


    膽小的我一邊警戒著「會不會有什麽東西跑出來」,一邊謹慎地在窗戶鏊齊排列的長廊上前進。自己也曉得心跳快到異常。要是有條狗撞破窗戶跳進來,我可能會嚇到休克而死。


    盡管如此,我還是一步步地穩穩前進,設法穿過了走廊。因為沒有東西突然出現而感到安心的我,緊張感緩解下來,來到了轉角的地方……


    「咿!!」


    我被一道突然現身的人影嚇到,發出了尖叫聲,跌坐在地麵上。


    「是、是誰!」


    雖然我跌坐在地上,不過還是果敢地用手指著對方。隻見那個突然現身的謎樣人物,身穿製服背著包包,坐在地上指著我。


    ……這個人不就是我自己嗎?


    仔細一看,轉角處的前方有一堵牆,盡頭放了一麵大鏡子。那麵大鏡子跟我的身高差不多,表麵堆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塵,映照在鏡麵上的影像輪廓顯得很模糊。


    這真是疑心生暗鬼。雖然說沒人看見我的糗樣,不過我剛剛發出尖叫,而且還跌坐在地麵上,讓我自己感到丟臉丟到家。我裝成若無其事地站了起來,拍掉了褲子上的灰塵,像是要掩飾自己的尷尬一樣幹咳了幾聲。


    「那麽,也差不多該休息一下了。」


    明明沒有人在,我卻自己出聲說要休息。我把包包放到地上,打算拿出礦泉水而把手伸了進去……奇怪?怎麽會有這種發出沙沙聲響的觸感。


    我對這種觸感沒有印象,於是我打開包包,想確認裏麵裝了什麽東西,結果找到了裝著十個鯛魚燒的紙袋。對哦,我完全忘記自己之前在可疑的特產店買過鯛魚燒。


    仔細回想,我出門已經超過四個小時,卻完全沒進食。反正剛好,就直接當成點心吧。我打開鯛魚燒的紙袋,抓起其中一個,以吃點心的心情咬了一口。


    甜味適中的豆沙餡,滿滿地塞到了魚尾巴的前端。骷髏頭老爺爺,做得好!


    「喂——文哉!你有找到什麽嗎?」


    當我在享用甜甜的鯛魚燒時,窗外傳來涼太的聲音。我從敞開的窗戶探出了頭,雙手交叉,向在一樓的涼太比出了的記號。


    「涼太,你有找到什麽嗎?」


    涼太對著位於二樓,單手拿著鯛魚燒的我,在頭上交叉雙手作為回答。搜索過一樓的涼太,目前也沒有成果啊。


    「鯛魚燒好像很好吃耶!」


    因為涼太在喊,所以我告訴他「這裏還有,你過來拿啊」。我一邊確認著剩下的鯛魚燒數量,一邊撿起被丟在地上的紙袋。


    ……紙袋裏的鯛魚燒隻剩下一個。


    咦?好奇怪啊。


    在十個鯛魚燒中,我吃了一個,裴子裏隻剩一個……還有另外八個跑哪裏去了?


    已經降低的戒心,正在緩緩地回複。緊張感升高之後,我的心髒開始狂跳個不停。在這附近藏著偷走鯛魚燒的某種生物?是蛇?野獸?或者是……


    在哪裏,到底躲在哪裏?我驚慌失措地張望四周,感覺到視野角落似乎有東西在動。


    「在那裏!」


    彷佛是要威嚇對方,同時鼓起自己的勇氣般,我一邊大聲叫喊,一邊越過肩膀回頭去看。在我後方的是……另一個越過肩膀回頭看的我。


    什麽嘛,原來是鏡子哦。我為了掩飾尷尬而幹咳了幾聲。咳咳。


    我就這麽從鏡子上移開了視線,但是突然覺得有些在意,於是又看了鏡子一眼。


    「嗯?」


    鏡子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在動。


    我以為是眼睛有了錯覺,於是用手指用力壓住眼角,然後再次瞪著鏡子看。


    「……咦!?」


    不是我看錯。鏡子裏確實有個女孩像隻倉鼠一樣,一口咬著鯛魚燒的頭部,臉頰塞得鼓鼓的。


    那女孩非常可愛,有著一頭棉絮般蓬鬆的漂亮金發,臉蛋圓潤,身材嬌小。她那種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專注地吃著東西的模樣,像小動物一樣可愛。她身上穿的衣服是所謂的長袍嗎?眼前這位穿著寬鬆的黑色連身服裝的少女,維持蹲在我背後的姿勢,她的瀏海有一撮突出翹起的「呆毛」——正在微微晃動著。


    乍看之下隻是女孩吃著鯛魚燒的平凡光景……但是我回頭一看,發現我後麵沒有少女。如果再看一次鏡子,卻又見到少女確實就在那裏。


    少女隻存在於鏡子裏。


    「難道……這、這就是魔女!?」


    我懷疑鏡子上有什麽機關,於是又檢查了一下,但指尖隻感受到冰冷堅硬的感觸。不管觸摸哪個地方,感覺都隻是很普通的鏡子,找不到像是機關的東西。


    我仔細地觀察鏡中的少女。結果,或許是注意到我了吧,她咬著吃到一半的鯛魚燒,視線轉向我這邊。


    我隔著鏡子和那名少女四目相接。


    少女的呆毛「啪」一聲彈了起來,她慌慌張張地逃向走廊深處,基本上,應該說是鏡子深處。


    「等等!你別走!」


    聽到我立刻喊出聲音,原本打算逃跑的少女停了下來。她晃著那頭美麗的金發,畏畏縮縮地回過頭來。我心想應該縮短和她之間的距離,於是歪著頭想找到方法。


    「你喜歡鯛魚燒嗎?」


    我把吃到一半的鯛魚燒拿給她看之後,少女頭上的呆毛彷佛彈了一下。雖然我不太懂她的意思,不過似乎是覺得不錯的反應?


    「我這裏還有鯛魚燒,


    我再給你一個吧。」


    我從紙袋中拿出還沒吃過的鯛魚燒,少女頭上的呆毛便開始不停地轉動。雖然我不太懂那是什麽意思,似乎是她覺得很開心?


    她那撮情感表現方式很豐富的頭發是怎樣?難道是魔女特有的未知器官嗎?……啊!難道是一根觸角!?魔女這種生物似乎比傳說中更加神秘,這讓我感受到強烈的震撼,並且不斷摸索和她那呆毛型觸角溝通的方式。那個……


    「我給你鯛魚燒,你過來這邊吧?」


    我嚐試用溫柔的語氣叫喚她,不過少女似乎對我也有戒心,她沒有那麽簡單就直接湊過來。嚴格說起來,魔女聽不聽得懂日語就很值得懷疑了,即使如此,我依然相信她可以了解我的心意,因此繼續對她說話。


    「我想和你交朋友。」


    我用手掌捧著鯛魚燒貼在鏡子上。鏡子中的少女筆宜地凝視著我的眼睛。


    「……到我這邊來。」


    我對她輕聲低語後,她那轉個不停的呆毛突然垂了下來。


    少女維持抱持戒心的表情,一步步往我的方走了過來。我臉上掛著笑容,在鏡子前麵等著那位少女。不久之後,少女佇立在我麵前,她像是要把手掌貼在我的手掌上一樣,把她自己的手貼到鏡麵上。


    堅硬的鏡子彷佛化為液體,變得非常柔軟。


    以我們的手掌為中心,波紋如水麵般擴散開來。少女從鏡子伸出的手指勾住了我的手指。我和少女的手掌相貼。


    我緩緩地把手往後拉,少女的手、手肘、頭部、肩膀、胸部……她的身體從鏡子裏麵穿越出來。


    眼前這種非現實的光景,讓我的全身汗毛豎立。這一定就是魔法。她不隻是在生物學上種類與人類相異的魔女,還是傳說中那種力量已經超越人類智慧的存在。


    我們兩人的手掌就這麽夾著鯛魚燒,傳說中的魔女終於降臨到我們的世界。身高隻到我的胸部的她,抬頭凝視著我的臉。我與她彼此注視著,然後……


    「魔女啊——!!」我被涼太突然發出的大吼聲嚇到,心髒差點跳出來了。


    「哇啊啊啊啊!」


    涼太高聲呐喊,筆直地往魔女的方向飛撲過去!魔女在快被他碰到時輕輕閃開,涼太就這麽猛力地撞擊到牆壁上。當涼太發出「嗚嗚」的慘叫,低頭搗住鼻子的時候,魔女一溜煙地逃回鏡子裏。


    「等等!」


    魔女在鏡中回頭看著忍不住叫出聲的我。她的那雙眼眸……因為害怕而變得畏畏縮縮的。


    我突然感到心痛。


    涼太重新振作之後,開始追起逃走的魔女,用手抓住了鏡子。我看著一邊用力搖晃鏡子,一邊大喊「給我出來!」的涼太,連忙拉住他的手臂。


    「等等,涼太。這女孩子在害怕啦。」


    「你在說什麽!她可是魔女耶!這時候怎麽可以不抓起來呢!」


    「我知道。所以這次可以讓我來嗎?」


    「可是,我……」


    「拜托你。」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之後,或許涼太是被我少見的認真態度嚇傻了,於是掃興地說「真是沒辦法啊」,肩膀也跟著垂了下來。涼太雙眼緊盯著我,我站到鏡子前麵,尋找企圖逃走的女孩身影。


    魔女一臉害怕,抱著膝蓋縮成一團。


    「嚇到你了,真的很對不起哦。」


    不曉礙魔女是否聽到了我的聲音,她頭上的呆毛微微晃動。魔女畏畏縮縮地拾起了頭。


    「讓你嚇到不是我的本意。」


    我試著跟她說話,但魔女卻一語不發,隻是用害怕的眼神注視著我。我不知道魔女是否聽得懂日語。即使如此,我還是忍不住把剛才在鏡子前告訴她的話重複了一次。


    「我想和你交朋友。」


    ……我們兩個到底彼此凝視了多久呢?原本蹲著抬頭看我的魔女,不久之後緩緩地站了起來。


    看見魔女怯怯地往我這邊靠近,我不禁鬆了口氣,臉上露出放鬆的笑容。


    或許是覺得我臉上的愚蠢表情很有趣,魔女也跟著露出淡淡的微笑。


    「你要吃鯛魚燒嗎?雖然被壓壞了。」


    我把豆沙餡跑出來的鯛魚燒交給她後,魔女眼睛發亮地接下它。


    她大口咬下鯛魚燒的頭部,露出為了豆沙餡的甜味而陶醉的表情。她那副幸福的模樣,讓一旁觀看的我,都不由得跟著笑了起來。


    「她居然不怕你哦。」


    坐在正對麵的涼太露出傻眼的表情,這也是理所當然的。開心地吃著鯛魚燒的魔女,一副完全信任我的態度,直接坐在我的腿上。雖然不知道原因何在,不過她似乎喜歡上我了。


    「你叫什麽名字啊?」


    「?」


    「我叫文哉。你的名字是?」


    「?」


    「我說你的名字。」


    我以為她沒聽清楚我說的話,於是緩慢地一個字一個字說。或許魔女終於聽懂我的意思了,她咬著鯛魚燒點了點頭,然後回答了我的問題。


    嘰嘰嘎嘎——呀。


    此時,魔女口中發出如刮黑板般尖銳刺耳又讓人背脊發涼的音波。嗚哇啊啊啊,你別再說話了,我渾身都起雞皮疙瘩了啊啊啊啊。


    魔女看見我們痛苦地搗住耳朵,不禁睜大眼睛,閉上了嘴巴。刺耳音波終於停了下來,我大口地喘氣喘個不停。


    「那是什、什麽啊,剛才那種超音波。」


    「嚴格說起來,魔女和人類的身體構造根本就不一樣吧。」


    對哦。魔女雖然是與人類非常類似的生物,不過進化方麵卻和人類完全不同。如果她發出聲音的器官和人類不一樣,便用人類聽不到的未知語言說話,也沒什麽不可思議之處。


    「那麽,剛才的超音波是魔女的語言?這樣彼此之間要怎麽溝通啊。」


    「碰上語言不通的對象,當然要用肢體語言來交流啊!」


    涼太站在努力啃著鯛魚燒的魔女麵前,豎起大拇指指著他自己。


    「我是涼太!請多多指教啊!」


    魔女聽見涼太大聲的自我介紹,睜大了眼睛,一臉恐懼地躲到了我身後。原來如此,熱血的涼太會讓她感到害怕啊。即使言語不通,但是可以傳達出她的意念,這就是所謂的肢體語言。我一邊苦笑,一邊和沮喪地垂下肩膀的涼太說話。


    「那麽,接下來該怎麽辦呢?」


    「那還用說!把魔女帶到茉莉那邊去!依照約定,讓茉莉向我下跪道歉!噗哈哈哈哈!」


    涼太一想像起茉莉下跪道歉的模樣,整個人就活了過來。我最喜歡涼太個性裏這種純粹簡單的部分。


    「既然這麽決定了,我們就趕快把魔女從這裏帶出去吧!」


    涼太這麽說完之後,他打算抓住魔女的手,於是繞到我身後去。魔女先是怯怯地蜷縮身體,然後像是在躲涼太一樣,繞到了我的正麵。


    涼太的額頭冒出青筋,為了捉住魔女而繞到我的正麵。魔女則是害怕地繞到我的背後。


    「……她好像沒有要跟你走的意思耶。」


    「呃呃……既然如此就沒辦法了。魔女就交給文哉照顧!讓魔女暫住到你家吧!」


    「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啊!」


    「沒辦法吧。這個魔女跟你很親近,所以隻能讓你帶回去啦。」


    「可是對方是魔女耶?謎樣的生物耶?我怎麽可能跟這種對象一起生活啊!」


    一被人拜托就拒絕不了是我的天性,但要我跟未知的生命體住在同一個屋簷下,難免會想拚命抵抗。以常理去想,我根本不可能自己把魔女帶回家裏照顧。


    「況且,這女孩也有父


    母吧。我們怎麽可以擅自帶她走啊。」


    「不,我搜遍了這棟房子,這裏除了這女孩之外沒有別人。這女孩大概已經獨自住在這棟房子裏好幾年了。她的母親一定已經……」


    涼太一改方才的悠哉態度,以同情的眼神凝視著魔女。我很快就了解涼太的意思。


    六年前,「最後的魔女」在這座森林裏被抓走。


    今天,在發現最後的魔女的同一座森林裏,我們遇到了幼小的魔女。


    我們的相遇一定不是偶然。


    死去的「最後的魔女」,恐怕就是這女孩的母親。過去,她們都住在這座森林裏。


    人類帶走了這女孩的媽媽。從那之後,她就一直自己一個人生活。而她母親卻再也沒回森林便過世了。


    ——這個小小的魔女沒有家人。


    「這樣啊……你孤零零一個人嗎?」


    魔女大概聽不懂我說的話,她一臉不可思議地歪著頭。由於她的動作太純真,讓我感到一陣心痛。


    「噯,文哉。我們就把這女孩從森林裏帶出去吧。」


    聽到涼太表情嚴肅地這麽說之後,我感到非常煩惱。照理來說,我根本不可能把謎樣的生命體帶回自己家裏。可是,如果我就這麽拒絕,眼前的小魔女今後還是要一直孤獨地等待根本不會回來的媽媽。


    她會在不知情的狀態下一直孤零零的……


    「……我知道了。我會照顧這女孩。可是,隻有在茉莉下跪道歉之前的這段期間哦。」


    「那樣就很夠了!」


    涼太開心地彈了手指。他那副亢奮的模樣讓我很不爽,不過算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我摸了摸嘴角沾了豆沙餡的魔女的頭。魔女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似乎覺得被撫摸是很舒服的事。


    「好,既然都這麽決定了,就先取個名字吧。」


    「名字?」


    「接下來要一起居住的話,如果沒有名字會很不方便吧?可是,我們又喊不出剛才她那種像超音波的名字。所以我們就替她取個新名字羅。」


    原來如此,涼太還真是提了個好點子呢。我們立刻努力絞盡腦汁,思考著「有沒有適合魔女的名字」。嗯——魔女……呆毛……鯛魚燒……鏡子……


    「鏡子……miror……『蜜菈』這個名字怎麽樣?」


    聽見我的發言,魔女天真無邪地笑了出來。照理來說,我們的語言是不通的,但我卻認為那笑容代表她答應了。取得她同意的我,向她打了聲招呼。


    「今後請多多指教羅,蜜菈。」


    蜜菈頭上的呆毛輕快地晃動,臉上露出開心的微笑。


    我就這樣變成了魔女的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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