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佐野宏幸在深夜清醒。


    空氣悶熱。在窗外年老櫻樹的對麵,能看見纖細的月亮高掛西空。


    胸口有股奇妙的感覺。宛如溫柔的強烈幸福感,正急速溶解、萎縮成類似喪失的沉重苦悶一般。


    佐佐野思考原因,回想自己剛才的夢境。


    那是個令人懷念的夢。


    當時咲良田還不存在能力,當然也沒有管理局,而且她就在自己身邊——夢裏的兩人,當時完全沒想到未來會被拆散將近三十年。那是宛如神話時代般的古老記憶。


    她跟佐佐野算是遠親,從小就經常跟父母一起來佐佐野家玩。等成長到能獨自外出後,她拜訪佐佐野家的頻率又更高了。


    她比佐佐野小一歲。


    盡管父母決定讓兩人一起玩,但佐佐野實在不曉得該跟比自己小一歲的少女玩什麽才好。每到那種時候,他都會念童話給少女聽。


    少女喜歡故事。比起自己閱讀,更喜歡讓別人念給自己聽。所以即使成長以後,她還是偶爾會纏著佐佐野念故事。


    某個春日——當時佐佐野是十三歲的少年,她是十二歲的少女。佐佐野發現少女蹲在庭院,於是悄悄地走近她。


    少女頭上是盛開的櫻花。無數混著淡桃色的白色花瓣正繁盛地開放,散發出平和又溫柔的光輝。


    不過少女看也不看那副景象,隻顧著蹲在地上緊盯著腳邊。


    還是少年的佐佐野看向她的側臉。少女一臉認真。雖然眼眶裏泛著些微淚水,但看起來並不像在哭。那是一種能讓人感覺到堅強意誌的表情。


    「你在幹什麽?」


    佐佐野上前搭話。


    少女蹲著仰望佐佐野,勉強露出微笑回答:


    「我在看櫻花。」


    「櫻花?」


    那不是在少女的頭上嗎?


    「那看腳邊的有什麽用?」


    「說的也是。」


    少女回答。


    「我一開始是在看櫻樹。因為我覺得開滿花的櫻樹非常漂亮。」


    佐佐野點頭。櫻樹的確很美。


    「然後吹起了一陣風。眾多花瓣在隨風起舞後,又變得更漂亮了。」


    佐佐野再度點頭。花瓣隨風起舞的景象的確很美。


    「我覺得好高興,於是就看著花瓣乘風飛舞。直到花瓣掉落地麵後,我才發現一件事。」


    少女哭著嚐試做出笑容的臉龐十分美麗。


    那副表情,仿佛能直接滲進人的內心深處。


    「無論是觀賞櫻花,還是覺得這副景象漂亮時,我腳底都踩著櫻花的花瓣。」


    「那讓你感到難過嗎?」


    「我也不太清楚。或許這並非什麽令人難過的事情也不一定。不過,我變得有點想哭。」


    少女從腳邊撿起一枚花瓣。


    那是何時掉落的呢?花瓣已經枯萎,邊緣也變質為茶色。


    「呐。你覺得這個漂亮嗎?」


    答案顯而易見。


    稍微煩惱了一下該不該說謊後,佐佐野坦率地搖頭。


    「不。我不覺得。」


    少女看著手中的花瓣。


    「我也一樣。我一定就是因為這樣,才變得想哭吧。」


    坦白講,佐佐野聽不太懂少女的話。他無法理解少女究竟覺得哪裏有問題。櫻花就是那樣的東西。隻有短暫的時間美麗,過不久就無人關注,然後化為塵土。


    然而少女的表情實在太過認真,因此佐佐野對她說:


    「想哭也沒關係喔。」


    佐佐野認為如果想傷心,那傷心也沒關係。


    少夂起身看向這裏,點頭回答:


    「嗯。謝謝你。」


    少女在櫻樹下露出溫柔的笑容,並流下一道淚水。


    少女的眼淚十分美麗,而且比什麽都來得純粹,足以讓人在悲傷之前,先感覺到美麗。


    那巳經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不過佐佐野依然清楚地記得。


    在看見那道淚水後,佐佐野墜入了愛河。


    即使足五十年後的現在,少女同時微笑與哭泣的樣子依然讓他覺得憐愛不已。


    「我跟你說,花瓣會變成上壤。」


    十三歳的佐佐野,對十二歲的少女說道。


    「櫻樹矜吸收那個養分,然後於明年再度開花。」


    無論再怎麽笨拙或平凡都無所謂。他想要能讓少女高興的話語。


    「明年我們還會再看見櫻花,並再次覺得美麗。」


    少女擦掉淚痕。


    「明年開的花,會跟今年的花一樣嗎?」


    佐佐野點頭。


    「嗯,一定會。」


    少女再度看向手中枯萎的花瓣說道:


    「呐,說故事給我聽。」


    佐佐野點頭。


    「你想聽什麽樣的故事?」


    「我想聽約好再度見麵,並確實實現的故事。」


    「我知道了。」


    佐佐野不曉得那種故事。


    但還是非得說些什麽才行。於是佐佐野勉強開口:


    「某個地方,有一位魔女。」


    「那是好魔女,還是壞魔女?」


    「是好魔女喔。不過大家都以為她是壞魔女。」


    佐佐野結結巴巴地說著。


    魔女為了與約好重逢的戀人見麵,騎著掃把飛上天空。


    那是不存在於這個世界、連標題都沒有、就隻為了少女所說的故事。


    是個劇情前後不通、就連時間軸也亂七八糟的故事。不過因為少女在聽,所以佐佐野還是拚命地說著。


    在曆經千辛萬苦後,魔女總算敲了戀人房間的窗戶。劇情到此結束。由於佐佐野事先隻決定要是幸福的結局,因此成了個欠缺整合性的故事。


    不過少女——


    「太好了。」


    還是如此笑道。隻要這樣就夠了。


    那已經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


    自從喜歡上她,已經過了五十年。


    距離那天過了十年後,咲良田開始出現不可思議的能力。然後少女獲得了非常優秀的能力。變得愈難愈難與她見麵的佐佐野,獲得了用來沉浸在回憶裏的能力。


    在那之後又過了十年,少女改被囚禁在一個小房間裏。不僅被剝奪名字,當成單純的係統,她還被迫答應過著不再與任何人接觸的生活。為了讓咲良田與管理局得以成立,這是必要之舉。


    大約三十年前——正確來說是二十八年前,佐佐野跟她在櫻樹底下道別。


    約好一定要再度相見的兩人,決定分開度過二十八年。


    二十八年。那是她不再能勝任管理局係統的時間。打從二十八年前起,兩人就知道她何時會喪命。兩人約定要在她死前的短短一個星期重逢。


    佐佐野在悶熱的空氣中看向窗外。


    即使春天來臨,衰老的櫻樹也已經無法再度開花。


    纖細的月亮緩緩下沉。


    兩人預定於那道月亮下次升起時重逢。


    1 八月九日(星期三)——第二次


    上午九點三十分,淺井惠躺在床上思考。


    就感覺上而言,惠上次體驗八月九日已經是三天前的事情了。或許是因為短短三天裏發生太多事情,讓他覺得似乎已經過了很久。


    重啟前的八月九日,發生了兩件事情。


    首先是佐佐野聯絡惠,並希望後者能出讓麥高芬。惠在接到佐佐野的電話後,便立刻動身前往他家。


    第二件是津島打電話過來,通知魔女傳


    喚的事情。然後惠在隔天的八月十日見到了魔女。


    然而無論佐佐野還是魔女,都是讓人無法發自內心信任的對象。


    至少佐佐野確實說了謊。


    他應該打從一開始就不想要麥高芬。


    根據某個奇特的傳聞,擁有麥高芬的人能夠支配咲良田內的所有能力。


    佐佐野說他是為了取回被岡繪裏封印、能夠進入照片內的能力,才想要麥高芬。


    不過那是騙人的。他的能力早在拍照時就已經完結。撕破照片的人是誰都無所謂。這部分並不需要能力。即使能力被封印,他應該還是能進入照片才對。


    佐佐野刻意隱藏了這個情報。


    惠到現在都還不知道佐佐野的目的。


    而且光靠手邊的情報,感覺也找不出答案。惠歎了口氣,從床上起身。


    重啟前的八月九日,惠是在十點十五分左右接到佐佐野的電話。總之在那之前,惠打算先吃個早餐。


    洗完臉後,惠走向廚房。


    冰箱裏沒什麽像樣的食材。唉,反正平常就是這樣。裏麵隻有寶特瓶裝的冰咖啡與礦泉水各一瓶、紙盒裝的牛奶、調味料、一片吐司,以及少許的萵苣。那些大半都被收在冰箱門旁邊的空間。本體空蕩蕩的空間,看起來十分空虛。


    雖然或許再稍微認真點自己煮飯會比較好,不過惠還是因為嫌麻煩而提不起勁。惠認為自己基本上是個懶人。房間之所以看起來不淩亂,隻是因為東西沒多到能變亂罷了。


    惠拿出吐司、萵苣,以及紙盒裝的牛奶。他將吐司塞進烤麵包機裏按下按鈕,並撕開萵苣衝了一下水。流理台底下有一個沙丁魚罐頭。他拿出罐頭,拉開拉環。


    惠直接站在廚房用餐——他相信這是不累積待洗餐具第二有效的方法,而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別在家裏吃飯——接著在他刷牙時,門鈴響了。惠稍微漱了一下口,便走向玄關。


    他在短短幾步的距離裏邊走邊想。重啟前的這個時間,並沒有人來惠的房間。產生了某種變化。因為惠在重啟前與重啟後並未采取什麽不同的行動,所以實在不曉得是什麽造成了影響。


    門口前站了一名郵差。簡短交談兩三句話後,惠簽名收下一個包裹。


    惠關門上鎖,確認包裹。那個包裹又小又薄,大概隻有兩本文庫本並在一起的程度。上麵並沒有注明寄件人姓名。


    拆開包裝紙後,裏麵是本小小的相簿。相簿裏隻裝了三張照片,而且全都是由拍立得相機所拍攝。惠曾經在佐佐野家看過其中兩張。


    一張是隻拍了盛開櫻樹的照片。剩下兩張則各拍了一位人物。


    其中一張,是於夕陽下站在消波塊上的少女。


    惠無論如何都想要這張照片。結果這東西卻來得如此突然,讓他甚至有股接近暈眩的感覺。


    隻要到消波塊上撕破照片,就能見到她——至少是與她一模一樣的某人。


    再來是最後一張照片。


    那是張老舊的照片。一位黑發的美麗女子站在海邊。她的外表看起來約三十歲前後。雖然就隻有這張照片沒在佐佐野家看過,不過惠對這位微笑的女子有印象。


    應該沒錯。那是魔女、無名女子、構成管理局係統的一部分——擁有咲良田最優秀能力的人。


    隻有這張照片附了一張小紙條。


    ——現在馬上來見我。另外兩張是禮物。


    惠姑且先將錢包與手機塞進口袋,走出家門。


    他對照片上的海岸沒什麽明顯的印象。


    那恐怕是好幾十年前的照片。難保景色會一直維持原狀。


    不過照片裏的遠方有座小燈塔。那座白色燈塔是惠昨天與岡繪裏見麵的地方,從那個位置便能推測出大略的場所。


    惠搭上公車,移動到七阪中學附近。手機沒響。佐佐野既沒有打電話過來,惠也沒收到魔女的傳喚。一定是產生了各式各樣的變化。


    惠跑向海岸。


    ——現在馬上來見我。


    惠不知道「現在馬上」這句話究竟緊急到什麽程度。總之還是動作快點比較好。


    聽見海浪聲後,不久便能看見海岸。


    即使在照片的範圍外撕破照片,佐佐野的能力也不會發揮效果。因此絕對不能弄錯地點。


    惠對照燈塔現實的位置與照片中的燈塔,現在離燈塔還太近。於是惠繼續沿著海邊的馬路奔跑。


    此處陽光普照。明明要是有點陰影也好。根據氣象預報,這樣的天氣似乎會持續到明天晚上。不過即使在這裏抱怨,也沒什麽意義。


    跑了一陣子後,惠再度確認背後的景色。燈塔已經變小許多,看起來幾乎跟照片上的尺寸一樣。惠發現一個能從馬路走下沙灘的小階梯,於是走到海邊。


    踩在沙子上的柔軟觸感給人一種懷念的感覺。沙灘上零星可見正在享受海水浴的人們,氣氛頗為熱鬧。海麵上,也能看見有紅色的沙灘球在彈跳。


    惠停下腳步深深歎氣,再度比較照片跟周圍的景色。海岸的形狀、岩場的位置,以及遠處的燈塔。雖然並非完全相同,但確實保留了些許風貌。


    應該就是這裏沒錯。


    惠在指尖用力,撕破照片。


    接著他的視野被一片純白籠罩。


    那是讓人聯想到相機閃光燈的光芒。


    周圍的喧囂消失無蹤,隻有海浪的聲音以一定的節奏響起。


    氣溫急速下降到甚至讓人覺得有點冷的程度。雖然無法判斷是春天還是秋天,但至少不是夏天的海岸。原本高溫的肺部,瞬間充滿了冷冽的空氣。


    視野緩緩恢複。惠站在從白色的空間中單獨浮現出來、被切成三角形的海岸上。僅限於照片裏的範圍,過去的世界被重現了。


    照片裏的世界隻能維持十分鍾,從現實世界消失的惠,在模仿過去的世界中移動。


    附近沒有人影。惠轉身察看。


    前方不遠處有一位背對這裏的黑發女子。惠走近幾步後,女子也看向他。


    女子恐怕就是約三十年前的魔女。


    實際見過麵後,惠才發現她跟那位自己先前在屋內房間裏見到的女子判若兩人。那並非服裝或白發量的問題,而是更為根本上的差異。


    女子的臉上沒有刻意做出來的笑容。


    取而代之的是自然流露的驚訝表情。


    女子在這三十年來所失去的其中一樣東西,應該就是這副表情吧。


    她開口問道:


    「你——是淺井惠嗎?」


    居然知道在三十年前還沒出生的淺井惠。預知未來的能力,實在太過優秀了。


    惠回答:


    「是的。我是透過佐佐野先生的能力來到這裏的。」


    「……為什麽?」


    為什麽?


    「我以為是你叫我來這裏的。」


    魔女搖頭。


    「我沒看見這種未來。」


    女子閉上眼睛一段時間。


    然後她緩緩睜開眼睛,以認真的眼神看向惠說道:


    「這表示,我,背叛了我自己。」


    惠無法理解女子話中之意。


    「那是什麽意思?」


    女子輕輕看向腳邊。


    「應該是某張照片裏的我,安排你來到這裏的。而且那一定是為了讓我的計畫出現破綻。」


    「你的計畫?」


    「沒錯。我擬定了一個計畫。」


    女子以平靜的語調低聲說道。


    「我在接下來的二十八年將被管理局囚禁。二十八年,是距離我死期的時間。關於被管理局囚禁至死前的事情,我已經接受了


    。不過——」


    不過她能接受的隻到死前一個星期為止。


    就隻有最後一個星期,她決定脫離管理局的掌控與戀人重逢。


    兩人是在立下重逢的約定後才分開的。


    「即使隻有短短一星期,管理局也絕對不會放我自由。所以……對不起。我才決定要利用你們。」


    「我們是指?」


    「主要就是你,以及一位叫岡繪裏的少女。」


    岡繪裏。沒想到她的名字居然會在這時候出現。難道她與魔女有所聯係?


    三十年前的魔女說道:


    「岡繪裏追求比你——比你使用的春埼美空的重啟還要強大的能力。因為最長能重啟三天份的時間,就表示能知道三天後的未來。所以岡繪裏才會盯上絕對能預知未來的能力。」


    換句話說,就是魔女。


    岡繪裏想要魔女。


    三十年前的魔女,懺悔般的低頭告白:


    「所以我才決定利用岡繪裏,離開那棟房子。」


    「岡繪裏有可能把你帶出那棟房子嗎?」


    「我的警備在死前會變得非常簡單。為了對應各式各樣的能力,實在需要太多能力者了。管理局不會分配那麽多的勞力,在已經停止觀測未來的我身上。」


    惠想起魔女所在的那棟建築物。


    那是一棟老舊又缺乏人氣的矮小建築物,與咲良田最優秀的能力者一點都不相配——那棟建築並非用來保護魔女,隻是為了囚禁她而已。那裏的警備並非針對外人,僅僅針對內側。


    頓了一拍後,女子看向海麵。


    「管理局舍棄了我。不再繼續運作的係統殘骸,根本毫無意義。所以隻要有適合的能


    力,就能輕易把我帶走。」


    岡繪裏的記億操作。


    隻要能短時間操作他人的記憶,或許的確有可能將魔女帶離那棟建築物。即使那兩扇門被能力嚴密地封鎖,岡繪裏恐怕也有辦法讓能力者自行開啟。


    魔女接著說道:


    「不過若光等岡繪裏主動來訪,會無法趕上。等她下定決心帶我離開時,年老力衰的我早已無法走動,瀕死到連話都說不出來的地步。那樣我就無法與他重逢了。」


    女子再度看向惠。


    她的眼睛是幹的。不過總覺得那副表情就像在哭泣似的。


    「所以,有必要稍微提早岡繪裏來訪的時間——在輸給你時,岡繪裏便做好了奪取我的覺悟。」


    惠總算理解了。


    佐佐野找惠過去的理由並非麥高芬,當然也不是為了取回自己的能力。


    而是為了告訴惠能力被岡繪裏奪走的事情。


    這都是為了讓岡繪裏與惠產生關聯。


    若沒和佐佐野見麵,惠根本就不會知道任何與現在的岡繪裏有關的情報。


    若不被魔女傳喚,就不會在那棟房子前麵遇見岡繪裏。


    就結果而言,也不會在昨天於燈塔和她見麵。


    然後,岡繪裏一定因為昨天發生的事情,做好了奪取魔女的覺悟。


    預知未來的能力。那實在是太強勁了。那項能力可以徹底地迂回、間接,並宛如支配偶然般的操作未來。


    「八月九日,岡繪裏將於晚上九點十八分出現在我麵前。」


    女子說道。


    那表示——


    「將這件事告訴我,就是你對你的背叛對吧?」


    若女子保持沉默,惠根本就無從介入這件事。


    因為他根本就沒想到岡繪裏居然打算搶奪魔女。


    不過,現在事情已經不同了。在女子說出這件事後,惠甚至能夠阻止岡繪裏。


    女子自己讓自己的計畫,出現了極大的破綻。


    魔女輕輕垂下視線說道:


    「我不知道岡繪裏的未來。因為我害怕得不想知道。若岡繪裏將我帶走,管理局將正式與她對立。在咲良田與管理局對立,隻會造成悲劇。」


    即使如此,她還是為了離開管理局短短一個星期——為了與戀人重逢,而決定利用岡繪裏。


    惠感覺內心湧出了各式各樣的感情。他歎了口氣,將那份心情蒙混過去。


    惠無法評斷女子的對錯。


    被人隔離至死、並強製當成單純的係統活下去的人生,他根本完全無法想像。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事。」


    魔女微笑道:


    「因為這些跟我無關啊。」


    那是一道悲傷的笑容。女子的表情,宛如在忍耐不讓淚水奪眶而出般的扭曲。


    「因為將與他重逢的我,並不是這個我啊。」


    照片裏的女子。


    她是自覺到自己是冒牌貨的沼澤人。


    跟現實的她一模一樣,但又不是她的某人。


    即將離開那棟房子與戀人重逢的,並非這位照片裏的女子,而是與她極為相似的現實的魔女。


    ——她,背叛了她。


    魔女的沼澤人,讓魔女從三十年前開始準備的計畫出現了破綻。


    女子以悲傷的聲音說道:


    「到頭來,我隻是因為事情和自己無關,無法承受罪惡感罷了。」


    惠在內心搖頭:


    他認為事情並非如此。


    如果真的認為與自己無關,她根本就不會露出如此悲傷的微笑,也不用勉強忍耐淚水。


    當惠正想開口時,整個視野突然被一片白光籠罩。


    這讓他再也看不見女子的身影。


    佐佐野的能力,隻能發揮短短十分鍾的效果。


    而那個時間已到。


    「再見了。」


    女子說道。


    那是惠最後聽見的一句話。


    海浪的聲音以一定的節奏響起。


    周圍恢複喧囂,世界重新取回夏季的暑氣。


    漂浮在海上的紅色海灘球,隨著波浪晃動。


    惠回到了現實世界。過去的幻影已經不留痕跡地消失。


    他看向腳邊。並未留下任何腳印、幹淨的沙灘。


    惠低著頭,閉上眼睛。


    短短十分鍾內,一位女子誕生並消逝。


    掛著宛如忍耐淚水般的悲傷笑容消逝。


    ————————————————————————


    無名女子待在某棟寧靜建築的其中一個房間內。


    那個房間跟平常一樣悄然無聲,無人造訪,隻有沉默的書本圍繞四周。


    她將手抵在自己胸口,閉上眼睛——為了確認已經確定的未來。


    她看見已經看過好幾次的未來。


    今晚,將有人開啟這個房間大門的未來。


    開門的是一位黑西裝男。不過接著一位紅眼少女將從他背後現身。少女戴著十字架的項圈,身穿破牛仔褲。


    少女露出無畏的笑容說道:


    「哈囉,我來綁架你了。」


    走廊的另一端傳來腳步聲。這個房間受到監視,不可能無人察覺這項異變。


    接著又出現了兩位黑西裝男,一位押著紅眼的少女。另一位則是將無名女子帶進深處的寢室,關上房門。


    不過男人們的能力,無法對抗岡繪裏的能力。


    短短五秒,隻要一對上視線,他們就變得無法抵抗了。


    多麽脆弱的警備啊。女子心想,原來自己的價值已經喪失到這個地步。管理局已經舍棄她了。


    她並不覺得這是件悲傷的事情。管理局一直都麵臨慢性的人才不足。管理咲良田的能力並驅使各項能力,即使擁有隻要有心什麽都做得到的力量,但反過來說,也完全找不到替廢棄物準


    備安定警備的餘裕。管理局是個扭曲的組織,所以她才有辦法離開這個房間。


    未來的女子屏氣凝神,專心聽著門對麵的聲音。


    岡繪裏發出奇妙的笑聲,女子焦急地等待少女邊嚷著「意外地簡單呢」邊打開寢室房門的瞬間——已經確定的未來,正確實地發生。


    照理應該發生才對。


    然而——


    在未來的影像中,魔女從門對麵聽見的卻是別的聲音。


    「到此為止了,岡繪裏。」


    那是一道既平靜,又讓人感覺有些冷漠的少年聲音。


    ——淺井惠。


    為什麽?他不應該在這裏才對。


    女子從來沒看過那樣的未來。


    「我是來阻止你的。」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明明沒有任何人能改變未來。因為就連想改變未來的努力,都被包含在未來裏麵。


    是透過重啟的效果得知未來嗎?不對,就連使用重啟,在未來都已經是確定的事情。那個能力並無法在真正的意義上改變未來。


    能改變未來的,就隻有純粹的預知未來能力者而已。


    換句話說,就隻有跟她擁有同樣能力的人而已。


    過去除了她以外,也有其他能預知未來的能力者。不過那個能力早已不存在於咲良田——應該已經消失了才對。未來在跟她無關的情況下產生變化,最近的一次也是在兩年前。在那之後一次都沒發生過。


    能在這個時間點改變未來的存在,她隻想得到一個人。


    ——是在某張照片裏跟我相同的某人,改變了未來。


    那個人將不應該告訴淺井惠的情報告訴了他。


    無名女子理解到一件事。


    那就是從三十年前起預定的脫逃與重逢計畫,出現了破綻。


    ————————————————————————————————


    上午十一點從七阪中學附近的公車站發車的公車,正平穩地開向咲良田中心。


    雖然淺井惠的視線對著窗外,但他實際上並沒有在看任何東西。


    若不阻止岡繪裏,她將與管理局陷入對立,相對地魔女一定會逃出那棟屋子。


    若阻止岡繪裏,她將維持跟文件上相同的普通國中生身分,但魔女就會持續被囚禁在那棟屋子裏。在那個狹小的房間,於七天後迎接孤獨的死亡。


    該選擇岡繪裏還是魔女。雖然是個簡單的問題,但無論哪一邊都不是惠所期望的未來。


    有必要采用完全不同的解決方法。讓魔女逃脫那棟屋子,又能讓岡繪裏不與管理局對立的未來。


    簡單地說,就是需要不靠岡繪裏的能力,救出魔女的方法。


    ——不對,不是這樣。


    惠在內心搖頭。


    救出魔女恐怕並沒有那麽困難。例如隻要讓村瀨陽香持續消除各種能力、門跟牆壁前進,就能到達魔女身邊。


    不過那樣已點意義也沒有。隻不過是將岡繪裏的位置,直接換成村瀨罷了。其他能力者也一樣。到頭來,一定會有人與管理局對立。


    魔女被夾在走廊兩端的門所囚禁,且那兩扇門被能力嚴密地封鎖。不過,真正的障礙並非那種東西。


    管理局這個組鐵,想將魔女留在手邊。這件事實才是最大的問題點。無論怎麽做,隻要協助魔女離開那棟屋子,就等於是忤逆了管理局的決定。


    管理局本身並非那麽龐大的組織。他們隻是在市公所與警察局分別設有部門,並在咲良由內分散設置了幾間小事務所而已。雖然不清楚正式局員的數量,不過大概隻有一百多人吧。在那之中還有幾成,是像津島那樣同時兼任了其他職業。


    雖然隻是那種程度的機關,但他們擁有的力量卻是絕對的。


    管理局管埋咲良田的能力。他們幾乎網羅了咲良田中所有的能力,並在發生事件時委托最適任的能力者協助。隻要從多達數萬的咲良田能力當中挑選出適當的對象,大部分的事情都能獲得解決。


    咲良田的居民絕對不該做出與管理局對立的事情。


    麵對管理局這個對手,無論想達成什麽目的都極為困難,更何況原本就不能製造出能力者個人搶先管理局的事實。像咲良田這種擁有無數能力、既奇妙又不安定的城鎮之所以能夠成立,就是因為有管理局。若管理局針對能力製定的規範出現破綻,那咲良田這個城鎮將無法維持。製定規範的組織,必須是優越於所有個人的存在才行。


    在理解這點的情況下,——還要將魔女帶出那棟屋子並忤逆管理局的決定,就成了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情。


    ——若真有什麽方法。


    惠回想起兩年前的事情。他自己與管理局對立時的事情。


    若真有什麽方法,那就是管理局從頭到尾都是個冷靜、現實的組織。


    管理局對組織本身並未抱持夢想。他們知道光靠區區一百多人的組織,原本就不可能完全管理咲良田裏的所有能力。同時對居住在咲良田的人們而言,管理局必須是絕對的存在。


    所以管理局比起追求完美,更優先於表現得完美。在發生問題時比起解決事件,他們更傾向於抹去問題本身的痕跡。他們深知無論多麽妥善地對應,光是發生問題這個事實,就會對管理局帶來負麵的印象。


    即使魔女逃離那楝屋子,這件事也不會為人所知吧。基本上他們本來就不可能大剌剌地公開像魔女那樣的存在——剝奪了一位女性的名字,並將她持續隔離了二十八年的情報。


    所以比起解決事件,他們直接抹消事件本身的可能性更高。因為現在的魔女,應該並不具備讓管理局傾盡全力奪回的價值。


    基於同樣的理由,淺井惠自己雖然在兩年前忤逆了管理局,但依然在咲良田過著還算平穩的生活。


    話雖如此,他也不能因為反正不會被問罪就感到樂觀。


    必要的是將問題壓抑到最低限度的努力。


    具體而言,就是將帶出魔女的責任——亦即反抗管理局的責任交給誰背負的問題。


    其中一個可以確定的是魔女本人。既然擁有預知未來的能力還被別人帶走,就表示魔女本人期望那樣的事情發生。至少管理局會如此判斷。


    另一個人是佐佐野宏幸。既然兩人期待能夠重逢,那這就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不過隻有魔女與佐佐野還不夠。因為光靠這兩人,並無法通過被能力封鎖的那兩扇門。所以他們才會決定犧牲岡繪裏。


    到頭來,一定會牽扯到其他人。可以的話,惠希望能以責任較輕的形式獲得他人的協助。


    他想到了一個方法。


    剛才在海邊從照片裏的世界回來時,惠在看見腳邊的情況後便確信了。就隻有在照片裏移動時的那幾步,沒有留下腳印。而在照片裏的世界移動的距離,也會讓回到現實時的位置產生變化。


    隻要利用這點,一定就能將魔女從那個房間裏帶出來。


    必要的東西,是那兩扇被能力封鎖的門同時開著的照片。隻要有了那個,就能透過在照片裏移動來通過那兩扇門。


    若能得到春埼與村瀨的協助,應該就能在不被管理局發現的情況下取得那張照片。


    ——加上岡繪裏就有三人,將與帶出魔女的事情扯上關係。


    當然還有完全不同的選項。


    惠可以選擇別跟魔女扯上關係。


    他甚至覺得應該要那麽做才對。


    魔女的境遇確實坎坷,惠也相信她應該要獲得救贖。


    不過真的有必要為此將村瀨跟春埼給卷進來嗎?這是該讓她們承受風險的事情嗎?


    如果要決定順序,跟魔女相比,惠一定會優先選擇春埼跟村瀨。這毫無煩惱的餘地。若無論如何都想救出魔女,隻要犧牲岡繪裏就行了。


    ——即使如此,我一定還是會實施這個計畫。


    惠能抱著強烈的確信如此斷言。


    那既非為了魔女與佐佐野,亦非為了岡繪裏,更不是什麽為了幫助他人那種美麗的感情。


    隻是惠本人討厭那樣。在眼前有能夠拯救所有人的可能性時,惠無法不對那個可能性伸出手。


    可以的話,他希望能像神明引發奇跡般,在不給任何人添麻煩的情況下,隻獲得最好的結果。


    但相對於這個理想,惠的力量實在過於不足。若不利用別人的力量,就無法達成目的。


    ——我想證明學長的軟弱。


    岡繪裏曾經說過這樣的話。


    沒那個必要。惠認為自己打從開始就一直非常軟弱,就連兩年前也是一樣。


    公車抵達了公車站。惠起身下車。車門在背後關閉,公車也再度出發。


    惠掏出手機。


    他打了重啟前的八月九日,曾經顯示在螢幕上的號碼


    撥號音停止後,電話裏傳出「喂,請問是哪位」的男性聲音。


    「初次見麵,我叫淺井惠。」


    惠一報上名號,電話另一端的佐佐野宏幸便吐出了一道懦弱又疲累的歎息。


    跟佐佐野對話了約十分鍾後,惠已經理解大致的情況。


    幸運的是,佐佐野宏幸已經回想起能力的使用方法。這樣就能省下幾道麻煩的手續。


    取而代之的是,他的記憶被操作成隻要一找到用能力拍出來的照片,就要全部郵寄出去。


    收件人是岡繪裏。她的目的大概是從封印能力,改成奪取所有照片了吧。若知道佐佐野的詳細能力,那算是理所當然的行動。不過這種操作記憶的方式,隻要透過會話就能解除。這樣的設定原本就不太自然,因此解除起來也不用花太多工夫。


    惠告訴佐佐野的內容十分簡潔。他知道佐佐野與魔女的計畫,以及沒打算就這樣犧牲岡繪裏。


    在對話的過程中,佐佐野不斷道歉,說了好幾次的「對不起」。


    惠思考著,他究竟是在對誰道歉呢?或者應該問,他究竟為何要道歉呢?


    「對不起,對不起。」


    佐佐野反複說著。


    惠在聽了一段時間後問道:


    「那麽,你打算放棄與她重逢嗎?」


    明明沒必要特別確認,惠還是提出這個過分的問題。


    話一說出口,惠便自覺到原來自己意外地焦躁。


    到底是對什麽感到焦躁呢?


    魔女跟佐佐野打算犧牲岡繪裏。無論是基於什麽樣的理由,惠都不認為那是正確的方法。不過惠能理解他們的心理,也覺得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基本上,岡繪裏原本就打算把魔女帶出那棟房子。少女自己也有責任。


    思考過一輪後,惠才發現——


    他是對打算把春埼跟村瀨卷進來的自己感到焦躁、對想不出其他方法感到焦躁,他隻是將這股焦躁發泄在佐佐野身上而已。遷怒別人,真是太丟臉了。


    佐佐野以明確的聲音回答:


    「對不起。我辦不到。」


    「為什麽?」


    「我想見她。我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放棄。」


    那是個簡單,同時也是最容易讓人接受的回答。


    「你有什麽能跟她重逢的方法嗎?」


    在一段漫長的沉默後,老人回答:


    「我要試著直接過去那裏,拜托他們讓我跟她見麵。除此之外,我已經想不到其他方法了。」


    那是非常正當、正確的方法。


    不過應該不可能成功。


    如果這樣就行得通,那魔女打從一開始就不會下達那種指示。管理局恐泊不會允許佐佐野與魔女重逢。


    「請讓我幫忙吧。」


    惠說道。


    佐佐野以沙啞的聲音驚訝地問道:


    「為什麽?」


    「我跟她約好了。希望她能擁有幸福的『未來』。」


    在初次拜訪那棟房子時。


    雖然沒自信那究竟算不算是約定,不過理由什麽的,根本就無所謂。


    「謝謝你。」


    佐佐野說道。


    約好下午五點登門拜訪後,惠掛斷電話。


    之後惠分別打了電話給春埼美空與村瀨陽香。


    他毫無隱瞞地說明了狀況。魔女的事情、岡繪裏的事情,以及惠個人的目的。


    在請求協助時,惠認為村瀨拒絕的可能性很低。她至今仍敵視管理局。再加上她因為一個月前的事情,現在仍對惠抱持著愧疚。從村瀨甚至對自己的能力加了新的限製,就能看出那件事對她造成了多大的痛苦。


    至於春埼,幾乎可以說是絕對不會否定惠的行動。


    理所當然地,兩人的回答都是肯定。春埼泰然自若地回應,而村瀨盡管多少有些膽怯,但更為魔女的境遇感到強烈的憤慨。


    惠早就知道會有這種發展。


    無法選擇的選項,根本就不是選項。那種事跟強製沒什麽兩樣。早在提出的時間點,結局就已經確定了。


    在預定跟佐佐野見麵的時間到來之前,惠決定到街上閑晃。他去逛了書店跟唱片行,並在附近國小的操場眺望孩子們打棒球。沒有食欲。幸好早上有先吃過早餐。


    惠突然想見與這次的事件完全無關的人,甚至興起了去找經常在神社跟貓一起睡午覺的少女——野之尾盛夏的念頭,不過她喜歡的泡芙已經賣光了。於是惠也跟著打消了這個想法。


    雖然也可以去找中野智樹,不過若造訪他家,將會因為得處理許多事情而稍微超過時間。而且智樹有時會莫名地敏銳,若打電話找他出來,應該會害他擔心吧。盡管這是件值得慶幸的事情,但目前這個時間點,惠不太希望發生那種情形。


    到最後,惠還是隻能獨自坐在長椅上茫然地想事情。


    例如有沒有辦法在不靠春埼與村瀨幫忙的情況下達成目的。雖然的確並非不可能,但他也想不到更好的方法,而且那樣隻是換把別人卷進來而已。惠認為這是接近逃避的思考。


    既然已經決定要把她們卷進來,接下來就應該思考該如何竭盡全力。然後惠就這樣思考著今晚可能發生的問題以及應付的方法,度過了這段時間。


    下午四點左右,惠與春埼美空和村瀨陽香會合。之所以約這個時間,隻是為了等村瀨上完輔導課而已。


    「我太在意這件事,根本就念不下書呢。」


    村瀨說道:


    由於她的的語氣平常就像在生氣,因此惠決定不要太在意。他跟春埼一起為昨晚的事情向村瀨道謝。村瀬的能力實在太過便利,總覺得一直都在依靠她。


    三人搭上公車,前往佐佐野家。


    如果情況許可,惠其實想向她們說明違抗管理局的危險性,以及主張即使就此收手也沒關係。不過若真的說出那種話,也未免太不負責任了。


    若不想將兩人卷進來,那一開始就不該找她們。事到如今無論說什麽,惠都不認為她們會改變主意。那些說辭隻是借口。雖然沒打算否定借口,但現在做那種事情也沒意義。


    即使到了下午四點三十分,太陽依然高掛天空。


    公車在青空底下,開往咲良田的外圍。


    三人一下公車,就發現佐佐野站在公車站那裏。


    他的表情陰暗。


    在跟惠等人簡單打過招呼後,佐佐野便帶一行人前往他家。春埼跟村瀨也很少開口


    。春埼是無論對誰都很少說話,村瀨則是似乎決定對初次見麵的對象,都要先抱持警戒的態度。至於佐佐野,還是一樣頻頻道歉。


    到達佐佐野家後,惠在走進跟上次相同的和室後說道:


    「那麽,我來說明一下今晚的計畫。」


    目的很簡單。惠在打電話給春埼跟村瀨時就已經告訴她們了。


    在潛入那棟房子,讓佐佐野拍下供魔女逃脫的路線照片後,便進行重啟。在那之前,先將拍好的照片交給村瀨。村瀨將用她的能力,抵消重啟的效果。


    就結果而言,惠等人將透過重啟抹消潛入魔女住處的事實。不過就隻有拍下逃脫路線的照片,會留在村瀨手上。


    隻要把那張照片交給魔女,她就能在照片裏移動,並逃離那裏。


    問題在於照理說不應該存在的照片的事情。管理局可能會因此察覺到村瀨跟春埼和這件事有關——最好還是認為隻要管理局想認真調查,就沒有什麽查不到的事情比較好。


    關於這個問題,目前還毫無對策。不過隻要魔女順利脫逃,就能跟她接觸。換句話說,能夠某種程度上得知未來將遭遇什麽危機。當然即使如此,有危險這件事還是沒有改變。


    「各位有什麽問題嗎?」


    惠問道。


    村瀨首先提問:


    「要怎麽把拍好的照片交給她?」


    「我有想過方法。應該不會有問題。」


    「你要怎麽做?」


    「利用適合的能力。」


    「誰的什麽能力?」


    惠在內心歎氣。既然拜托對方幫忙,那麽還隱瞞情報就太不誠實了。


    「我要利用的,是那棟房子裏的她本身的能力。我會請她本人把我叫去那裏。」


    在重啟前,惠曾經造訪過魔女的房間。這證明隻要她有那個意思,就能讓惠進去那棟建築物。而且當時並沒有進行身體檢查。


    村瀨懷疑地看向惠。


    「為什麽她會叫你過去?」


    「因為我會這樣告訴她。」


    「什麽時候?就算今晚講也沒意義吧。因為會被重啟。」


    「在不會來臨的未來。」


    魔女能預見未來,而且也隻有她能夠改變未來。


    若魔女沒傳喚惠,他就會再次強行入侵那棟房子,將所有的計畫告訴她。魔女隻要看見那個未來,應該就會事先把惠叫過去。就結果而言,惠闖入魔女住所的未來就會被回避。


    「總之為了將情報傳達給魔女,我要製造虛假的未來。」


    與其說是虛假的未來,不如說是以被回避為前提的未來。


    村瀨暫時茫然地看向這裏,然後問道:


    「那種事有可能嗎?」


    「不知道昵。不過就我所知的情報來判斷,應該沒理由不行。」


    魔女曾經說明過自己的能力。


    ——如果要說明得更詳細一點,那就是在不考慮我本人能力的情況了從現狀模擬未來的能力。


    魔女看見的未來,並不包含自己的能力。若包含那個能力,就會造成矛盾的回圈。


    例如魔女預知a這位人物即將遭遇事故,於是事先通知a回避事故。這麽一來,a遭遇事故的未來就消失了。如果模擬到那個程度,那魔女就無法預知a即將遭遇事故的事實。無法將情報傳達給a的結果,就是a依然會遭遇事故。所以若再連那裏開始模擬……就會持續循環,沒完沒了。


    因此魔女看見的未來,並不包含自己的能力。a會遭遇事故。魔女隻能簡單地知道這點。然後隻要魔女告訴a事故的事情,未來就會改變。


    換句話說,魔女看見的並非實際造訪的未來,而是「自己沒有使用能力時的未來」。所以隻要利用那個未來,應該就能將情報傳達給魔女。


    話雖如此,實際上光憑惠所掌握的情報,也無法斷言絕對辦得到。


    「如果不行,我會重啟並使用別的方法。」


    惠說道。


    例如拜托認識的人,隻要經過幾道麻煩的手續,就能隻向魔女傳達訊息。不過若情況允許,惠並不想將多餘的人給卷進來。


    「算了,隻要辦得到就好……」


    舂埼像是在接續村瀨的話題般開口:


    「所以就結果而言,將由惠負責跟她見麵,並把照片交給她嗎?」


    「沒錯。」


    「這樣不會有危險嗎?」


    惠討厭這個問題,所以可以的話,實在不太想碰觸這個話題。


    在惠與魔女見麵後,她馬上就會逃跑。因此管理局首先當然會懷疑惠,這是無庸置疑的。關於這部分,目前也沒有應付的方法。


    「說到危險,其實大家都一樣。光是將魔女帶出那棟建築,就已經非常危險了。」


    「即使如此,惠還是要帶她離開那棟建築物嗎?」


    「嗯,我絕對要救她。」


    「我這個人意外地頑固呢。」惠說道。


    「我知道。」春埼回答。


    在那之後,惠以各式各樣的形式調查佐佐野的能力。


    例如測量按下拍立得相機的快門,到吐出照片並浮現影像的時間;照片損傷到什麽程度才會發動能力;讓村瀨在消除能力的狀態下撕破照片時的效果;同樣地,還有村瀨在進入照片的世界後,消除能力時的效果。


    之後惠等人開始詳細地討論發生問題時該如何處理,並於晚上八點過後一起搭上佐佐野的車子。惠等人預定在九點十五分入侵管理局的設施。


    佐佐野坐在駕駛座,村瀨在副駕駛座,惠與春埼則是坐在後座。外麵的天色已經完全變黑,這附近的車流量並不多。


    村瀨看向惠問道:


    「為什麽要選九點十五分?」


    這麽說來,惠還沒說明這件事情。


    「因為岡繪裏將在這段時間入侵那棟建築物。」


    正確說來是九點十八分,岡繪裏會抵達魔女身邊。


    「所以我們要跟在她後麵入侵那裏。」


    「為什麽?」


    「因為岡繪裏的入侵行動已經確定會成功。」


    畢竟是魔女透過觀測未來所安排的預定,所以應該不會錯。雖然不曉得過程,但總之岡繪裏將在九點十八分抵達魔女身邊。既然一定會成功,那就應該加以利用。


    「我有點意外呢。」


    村瀨說道。


    「為什麽?」


    「基本上隻要別讓她去那裏,就能少一個人跟這次的事情扯上關係。」


    「你說得沒錯。」


    即便少了岡繪裏,隻要有村瀨的能力,抵達魔女身邊的可能性還是很高。就拍攝目標的照片而言,岡繪裏的行動並非絕對不可或缺。


    「不過有岡繪裏在的情況,成功率一定會比較高。」


    若將為了自己目的行動的岡繪裏,以及被惠強硬牽扯進來的春埼和村瀨放在一起比較,那麽無論如何都必須優先確保春埼她們的安全。


    即使如此,最安全的人還是岡繪裏。因為她入侵設施的事跡將被重啟消除,不會像春埼或村瀨那樣以照片的形式留下痕跡。


    「……喔,這樣啊。」


    村瀨陽香簡短地回答。


    ————————————————————————————


    「……喔,這樣啊。」


    村瀨陽香簡短地回答。


    她並非對淺並惠的選擇感到不滿。


    雖然考慮到村瀨一個月前的行動,她根本就沒有立場指責岡繪裏,不過她依然認為岡繪裏的行動是不智之舉。坦白講,村瀨對少女的下場拫本就沒興趣。


    她之


    所以回答得那麽冷漠,是因為淺井看起來實在太坦然了。


    村瀨心想,自己應該是感到不安吧。


    她對違抗管理局這件事還有些害怕。


    ——明明自己到上個月為止,還打算獨自打倒管理局呢。


    想到這裏,村瀨在心裏自嘲地笑了。


    與管理局對抗這種事大概是謊言。村瀨根本就不認為自己有那種勇氣。


    她隻是對許多事情覺得不滿,雖然無法接受,但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所以才硬是堅持要打倒管理局罷了。一切都是謊言。


    淺井也好,津島也好,他們恐怕都發現了村瀨的謊言。就隻有她自己沒發現而已。


    若真的打算與管理局為敵,應該會采取更有效率的行動才對,根本就沒必要被麥高芬那種虛幻的傳聞牽著鼻子走。即使主張遲早要與管理局對抗,但村瀨的心裏卻希望那個「遲早」永遠不會來臨。


    隻有她自己持續假裝相信打倒管理局的謊言並逐漸失控,然後在即將跨越界線時被淺井惠阻止了。村瀨很慶幸有人阻止自己。


    村瀨對管理局的情形並不了解,不過還是懷抱著恐懼。或許就是因為不了解才會覺得恐怖也不一定。或許光是大人們的組織這點,就夠讓高中生害怕了也不一定。


    佐佐野的車確實地接近目的地,時鍾的指針也持續前進。再過幾十分鍾,我方這些人似乎就要入侵管理局的建築了。


    ——為了救出被管理局監禁的女性。


    村瀨坦率地認為這是件正確的事情。跟上個月僅僅為了遷怒而主張要打倒管理局相比,要來得正當多了。她是發自內心想幫忙,不過即使如此,可怕的事情還是可怕。


    村瀨看向坐在後座的淺井與春埼。


    真是的,這兩個家夥到底是怎麽回事,居然若無其事地在聊煙火的事情。被淺井問到「你喜歡哪種煙火」後,村瀨不悅地回答「老鼠炮」。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回答老鼠炮。她不但並沒有特別喜歡老鼠炮,也不記得自己曾經實際看過那種東西。


    「為什麽她沒有名字?」


    村瀨問道。


    雖然她原本是打算問淺井,但回答的卻是坐在駕駛座的佐佐野。仔細想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佐佐野對這些事情知道得最詳細。


    「二十八年前,管理局停止將她當成人類對待,並決定要徹底否定她的個性。」


    佐佐野以令人意外的平靜語調淡淡地說明:


    「她的能力實在太強了。管理局內因為那個能力而分成了兩個集團。分別是打算擁護她成為管理局的絕對支配者的人們,以及打算利用她的能力、自己掌控管理局的人們。我覺得這是一件愚蠢的事情。不過二十八年前,那兩個集團正式展開鬥爭。」


    管理局被分裂成兩派。


    雖然村瀨不太能了解那代表什麽意義,不過對咲良田而言,那是絕對不能發生的事情。


    佐佐野繼續說明:


    「她知道未來。打從很久以前開始,就知道將發生一場圍繞著自己的爭鬥……而她發現了解決的方法。」


    淺井從後座問道:


    「所以她才舍棄了名字嗎?」


    佐佐野緩緩點頭。


    「失去名字是一種象征。必要的是讓她舍棄個性,成為個單純的道具。被關在完全隔離的房間,無法主張自己的意見,同時也不能與任何人見麵。她決定成為一個無論對誰都一律平等的係統。」


    她從二十八年前開始,就舍棄了人的身分。


    為了讓自己成為一個單純的係統。


    「最優秀的能力,不能成為個人的東西。她不被允許擁有意誌。除了成為沒有感情的係統以外,沒有其他能讓管理局成立的方法。」


    村瀨看向窗外漆黑的夜景。遠方隻有一組其他車子的紅色尾燈。


    雖然佐佐野的說明太過缺乏現實感,讓人無法移入感情。不過淺井曾在一個月前說過「讓我們跟其他人一起做些充滿笑容的事情吧」。她實在不認為孤伶伶地被關在一個小房間裏、以係統的身分死去的女性能夠笑得出來。


    看向正前方那棟恐怕是魔女所在的建築物,佐佐野說道:


    「我無論如何都想讓她變回人類。想確實地看著她的眼睛,呼喊她的名字。」


    村瀨認為,那一定是件必要的事情。


    ——————————————————————


    花了三十分鍾左右,車子抵達目標的建築物前方。


    淺井惠覺得被黑暗包圍的矮小建築,看起來就像墓碑一樣。這實在不是什麽有趣的聯想。


    車子經過建築物前方,在下一個轉彎停車。距離預定時間還有約三十分鍾。


    佐佐野拍攝築物周圍的道路。既然魔女預定將從照片裏的世界逃出那棟房子,那麽能隱藏身形移動的距離自然是愈長愈好。


    一行人在車內並未特別聊天,靜待時間流逝。岡繪裏在晚上九點十分出現,進入屋內。三分鍾後,惠等人也跟著下車緊跟在後。


    入口處還是一樣沒有人的氣息。一行人穿過自動門進入屋內,在沒遇見任何人的情況下沿著走廊前進。當然,也沒有突然響起警報聲。


    惠站在電梯前方,對佐佐野下達指示:


    「請把這條走廊也拍下來。」


    佐佐野點頭,將相機對向無人的走廊。隨著一道「喀嚓」的快門聲,拍立得相機的鏡頭吐出照片。村瀨收下那張照片。


    惠等人搭上電梯。接著惠仿照重啟前造訪這裏時,黑西裝男操作電梯的方式按下按鈕。


    「這個有在動嗎?」


    村瀨問道。這座電梯非常安靜。甚至到了下次開門時,會讓人難以相信已經到不同樓層的程度。


    「我想應該有在動。」


    惠回答。


    「該不會門一打開,就突然被人用槍指著吧?」


    「我想應該不至於會有槍。」


    管理局人員平常並未佩槍。而且村瀨總不可能連子彈都無法消除吧?


    「真要說的話,跟槍比起來,還是擁有能力的人比較可怕。」


    「那怎麽辦?」


    「若管理局真的有心做好守護她的準備,我們根本就沒辦法來到這裏。」


    如果真的無計可施,就進行重啟。


    村瀨還來不及再度開口,電梯門就開了。


    惠等人走上走廊。眼前這條在純白日光燈映照下的狹窄走廊,完全沒有半個人影。


    佐佐野將相機對準走廊深處,按下快門。這次拍立得相機吐出的照片,一樣由村瀨收下。


    之後惠等人繼續沿著走廊前進,然後發現並排在右側的房門中,隻有最深處那間——通往魔女房間的門是開著的。此外,那裏麵還傳出細微的對話聲。


    惠看了一眼時鍾——晚上九點十八分整。正好是岡繪裏抵達魔女身邊的時間。


    惠探望門後方的情形。


    位於短小走廊頭尾的兩扇門,如今都大大地開啟,因此能夠看見魔女位於深處、被書架環繞的房間。


    沒看見魔女本人的身影。房間裏隻有三位黑西裝男,以及一位紅眼女孩。


    岡繪裏成功地開啟了兩扇囚禁魔女的門。


    其中兩位黑西裝男站在位於房間深處的門前方。魔女曾經說過那扇門後麵是寢室。魔女大概就在裏麵吧。


    最後一位男子正抓著岡繪裏。不過那名男子已經與岡繪裏對上了視線。這樣下去,岡繪裏的能力馬上就會改寫男子的記憶。


    惠喊道:


    「到此為止了,岡繪裏。」


    抓著岡繪裏的黑西裝男看向這裏。他的視線移開了


    。岡繪裏的記憶操作沒有發動。


    佐佐野在背後按下快門。相機吐出囚禁魔女的兩扇門同時開著的照片。


    不過這樣不行。佐佐野剛才拍的照片裏也拍到了黑西裝男跟岡繪裏。在魔女於照片中移動時,他們可能會構成妨害。


    惠希望能拍到沒有任何人,隻有那兩扇門開著的照片。


    即使是這種時候,黑西裝男依然以低沉平淡的聲音說道:


    「你來這裏做什麽?」


    「我是她的朋友。」


    惠指向岡繪裏,並走向魔女的房間。春埼就站在惠旁邊,而她背後則是村瀨與佐佐野。


    「你明明就不用特地過來。」


    岡繪裏說道。雖然有點僵硬,但連這種情況下都能露出笑容,也算是很了不起了。


    黑西裝男瞪向惠:


    「所以你是來幫她的嗎?」


    惠邊在通道上前進邊搖頭:


    「不,正好相反。」


    接著他望向岡繪裏說道:


    「我是來阻止你的。」


    黑西裝男重重地搖頭:


    「沒有必要。一切都交給我們這邊處理。」


    「這可不行。請讓我跟她說話。」


    「我跟學長沒什麽話好說的。」


    岡繪裏回答。


    「要是你沒來,一切都會很順利。」


    的確如此。不過就是這樣才會有問題。


    惠等人繼續在通道上前進。黑西裝男站到通道前麵,遮住魔女的房間。


    「不準再繼續靠近了。如果進入這個房間,你將會被冠上極大的罪名。」


    惠在內心歎了口氣。無論進不進房間,既然都入侵到這裏,對管理局而言一定造成了極大的問題。


    惠就這樣繼續在通道上前進,直到距離黑西裝男三步前的位置。


    男子喊道:


    「站住。」


    在狹窄的通道上遇到管理局人員阻擋時該如何應對,惠等人已經在佐佐野家好好地商量過了。


    「我知道了。」


    惠點頭,然後再稍微前進一步後停下。村瀨衝過他身旁,小聲地喊出「全身,能力」。


    黑西裝男朝村瀨伸出右手,大概是想使用某種能力吧。雖然不知道是什麽樣的能力,但村瀨將一張照片抵在男子手上,撕破了它。


    那是佐佐野剛才拍的照片——照了這條通道的照片。


    男子的身影消失,但村瀨依然留在原地。她的能力連佐佐野的能力效果都能消除。隻有黑西裝男移動到照片裏的世界——這跟岡繪裏昨晚在燈塔上對惠使出的方法幾乎一樣。


    惠再度走到村瀨前方——亦即站在魔女房間的入口。房間裏的天花板上有兩架攝影機。


    「你們知道對我們使用能力,代表什麽意義嗎?」


    另一位男子說道。他的聲音明明跟剛才對話的那名男子不同,但總覺得聽起來還是完全一樣。他們都徹底缺乏人味。或許這些黑西裝男跟魔女一樣,也被當成了係統的一部分。


    「當然。平常這種事情是不應該的。不過,我實在想不出其他方法。」


    惠邊回答,邊再度踏出幾步。後麵三人也走進了房間。


    黑西裝男說道:


    「你們錯了。並非平常,而是無論任何狀況,無論發生什麽事情,咲良田的居民都絕對不應該與管理局敵對。」


    惠認為男子說得沒錯。


    盡管內心同意,他依然搖頭回答:


    「我們這邊也是有很多原因。」


    背後傳來一道快門聲。


    佐佐野拍下了隻有兩扇門開著的照片。隻要撕破那張照片,就能製造出逃離這個房間的路線。


    村瀨收下拍立得相機吐出的照片,然後跑了出去。隻要她能離開這棟建築物,惠等人的目的便大致達成了。


    隻有村瀨能無視重啟的效果。她能帶著照片到重啟後的世界。


    黑西裝男並未追逐逃跑的村瀨。因為他們的工作是讓魔女留在這裏。


    他維持不變的表情說道:


    「真是的,居然做出這種蠢事。」


    「我知道。」


    「管理局不會放過你們。」


    惠歎氣。真希望能夠獲得原諒。


    「難道就不能幹脆忘了這一切嗎?」


    「不可能。」


    「這樣啊。」


    這棟建築物並不大。如果是能無視牆壁移動跟無視重力往下跳的村瀨,想離開這裏應該不用花多少時間。應該已經夠了。


    「重啟。」


    惠說道。


    這麽一來,他們就會忘記一切嗎?這才是問題所在。


    ——————————————————————————————


    惠與春埼並肩坐在燈塔上的鐵梯。


    將手機抵在耳邊的春埼說:


    「八月八日,晚上九點二十八分,五十五秒。」


    前不久惠才在這座燈塔與岡繪裏見麵,並取回了春埼的重啟。


    就結果而言,這就近似有二十四小時的時間被倒回了。


    惠按著頭,回想起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短短二十四小時裏,實在發生太多事情。


    「好像重啟了。」


    惠說道……


    春埼看向這裏。惠眺望著遠處的沙灘,一一說明情況。在月光照耀下的海浪,宛如深呼吸般來來去去。


    寧靜的夜晚。春埼就在旁邊。月亮下隻有惠平淡的聲音。在踏進魔女住所前二十四小時,惠的周圍是如此寧靜。


    明明要是能一直像這樣待在平靜的場所就好了,但實際上可不能這麽做。


    大致說明完後,惠說道:


    「事情就是這樣,我得去接村瀨同學才行。」


    若一切都按照計畫,那麽就隻有她沒受到重啟的影響,還待在魔女住所附近。


    惠看著春埼問道:


    「要一起去嗎?」


    少女輕輕點頭回答:


    「當然。」


    從村瀨陽香那裏拿到照片後,帶出魔女的準備就完成了。


    惠起身踏出腳步,春埼也緊跟在後。


    樓梯很暗。


    惠走下幾段樓梯後,便停下腳步回頭。


    他將手伸向春埼說道:


    「手給我。」


    少女驚訝地看著惠的手。


    「可以嗎?」


    「要是踩空就危險了。」


    春埼的手掌與惠的手掌交疊。那是帶著些微汗水,夏天的手掌。


    惠緩緩加重手的力道。在避免鬆手的同時,也小心控製力道以免讓她感到疼痛。


    春埼也以相同的力道回握惠的手。


    兩人並肩走下樓。


    「咚咚」的兩道腳步聲並列響起。


    2 八月九日(星期三)——第三次


    第三次的八月九日,淺井惠在上午九點三十分下床,站在廚房吃吐司配萵苣與沙丁魚罐頭。


    惠昨晚已經通知佐佐野重啟前的事情了。所以他今天早上應該不會打電話過來。


    十點整時,郵差在門鈴響起後現身。惠收下包裹。裏麵是一本裝了三張照片的相簿。


    那恐怕是某張照片中的魔女為了將自己的計畫告訴惠,而托佐佐野送來的。


    惠站在海邊看著魔女三十年前的照片,那張照片旁邊附了一張寫著「現在馬上來見我」的小紙條。


    不過如今已經沒必要與魔女見麵。不需要特地製造出短短十分鍾就會消失的女子。


    惠翻閱相簿,看著一張照片好一會兒。


    那是張沿著河


    川道路的照片。夕陽的橘色光芒,與濃濃的黑影形成了漂亮的對比。


    照片深處是一堆消波塊。一個女孩子站在上麵。兩年前的少女,就站在惠與她邂逅的場所。她像是對準這裏似的伸出右手。那隻手上放了一顆黑色的小石子——類似麥高芬的某種物體。


    為什麽會有這張照片存在呢?


    佐佐野說是因為覺得夕陽很漂亮,所以才拍下這張照片。那恐怕並非謊言。不過這張照片拍到那位野貓般的少女,真的隻是幸運的偶然嗎?


    惠覺得一切實在太過湊巧了。


    她碰巧入鏡的那張照片。


    而拍下那張照片的,又碰巧是擁有特殊能力的佐佐野。


    最後惠碰巧發現那張照片並順利入手,這種事真的有可能嗎?


    雖然並非絕對不可能發生,但還是無法坦率地相信。相較之下,認為背後有某人的意圖介入要可信多了。


    惠闔上相簿,收進桌子的抽屜裏。這張照片一定包含重要的意義。


    「好了。」少年嘟囔著。


    惠在十點三十分走出房間。


    ——————————————————————————————


    無名女子跟平常一樣待在某棟建築物的房間裏。


    她將手抵在自己的胸口,閉上眼睛——為了確認已經確定的未來。


    不過此時看見的景色,跟至今看見的那些完全不同。


    即使到了晚上,紅眼的少女依然沒出現。


    在影像裏,女子還是一如往常地獨自待在這個房間。


    變化發生在更後麵的未來影像。


    幾夭後,門上突然浮現出一隻手。那隻手隻要一動,門被碰到的部分就會消失。


    ——發生什麽事了?


    無名女子完全摸不著頭緖。


    站在門對麵的,是兩名少女與一名少年。


    女子認識其中一名少女,春埼美空,但另一名少女就不得而知了。那是位頭發及肩的少女。大概就是她把門消除的吧。


    「這是應該回避的未來。」


    少年——淺井惠露出無畏的笑容說道。


    「岡繪裏不會來這裏。你將用別的方法逃離這棟建築物。」


    他從褲子口袋裏拿出某樣東西。


    那是幾張小四方形的——照片。


    照片上的景象是這棟建築物的走廊,此外那兩扇不會打開的門在照片內還是開著的。


    「請你盡快把我叫來這個房間。我會帶照片過來。」


    淺井惠再度清楚地說道。


    「這是應該回避的未來。隻要你把我叫來這個房間,這個未來就不會來臨。」


    無名女子睜開眼睛。


    末來消失,視野再度恢複成跟平常相同、空無一人的房間。


    太令人驚訝了。自己的未來,居然在跟自己無關的地方產生了如此大幅度的改變,過去從來沒發生過這種事。


    真是的,太令人驚訝了。


    ——那位少年居然想同時守護紅眼少女與我的未來。


    無名女子伸手拿起桌上的電話。


    ————————————————————————————————


    上午十一點,淺井惠站在某間公寓前方。


    雖然稱不上高級,但依然算是不錯的公寓。岡繪裏與母親兩人住在這裏。


    紅眼少女打開自動鎖的大門現身,是惠剛才打電話把她叫出來的。一說「我在你家前麵等你」,對方馬上就坦率地出來了。


    少女不悅地開口:


    「跟我來。」


    惠跟在邁開腳步的岡繪裏身邊。


    「要去哪裏?」


    「哪裏都好。總之我不太想站在這裏說話。」


    少女快步走著。


    「我媽在家。從窗戶看得見這條路,我不想讓她之後問東問西的。」


    惠點頭。總覺得會在意這種事很有國三女生的風格,讓人感覺不錯。


    岡繪裏輕輕地咋了一下舌。


    「為什麽學長會知道我家在哪裏?」


    「從佐佐野先生那裏問來的。」


    「佐佐野?」


    「你不是操作他的記憶,要他一看見照片就把東西寄來這裏嗎?」


    「……嗯。」


    少女板起臉說道:


    「真是的,你是跟蹤狂嗎?」


    惠笑道:


    「差不多吧。」


    目前還不曉得岡繪裏會做出什麽事,所以看來還是暫時跟著她比較好。


    兩人漫無目的、淡淡地走著。畢竟隻要離開公寓前麵,就算現在停下腳步也沒關係。


    不過兩人還是繼續走著。


    岡繪裏在一旁發出非常吵雜的腳步聲。惠並不覺得那聽起來刺耳。她的腳步聲感覺就像心跳那樣,像是為了生存所必要般,切實地響著。腳步聲與蟬鳴聲混雜在一起,在炎熱的柏油路上刻下節奏。


    惠輕聲說道:


    「我重啟過了。所以我知道你今晚打算做什麽。」


    「……然後呢?」


    「那一定會失敗。你的能力必須跟對方視線交會才能發揮效果。隻要告訴那棟房子裏的人這件事,你就無計可施了。」


    前方的交通號誌變紅。


    岡繪裏停止前進,腳步聲也跟著中斷。


    她凝視著交通號誌。這段期間,有好幾台車經過她的眼前。


    「我之前就認為學長應該會重啟。」


    惠瞄向少女的側臉。


    少女以接近麵無表情、但似乎有些受傷的臉色說說道:


    「因為我認為學長一定會想救我。」


    平靜的語氣。惠覺得現在的岡繪裏跟藤川繪裏有點相似。


    少女搖頭說道:


    「不過,那樣是不行的。」


    「為什麽?」


    「有點太弱了。這樣連我也會成為學長的弱點。」


    「這哪裏不行了?」


    這有什麽關係?無論是打算保護岡繪裏,還是她成為了弱點。


    「全都不行啦。學長不可以變弱。」


    交通號誌轉為綠色。


    岡繪裏再度邁開腳步。


    惠跟在與少女間隔一步的後麵。


    「學長,你昨天是什麽時候重啟的?」


    「昨天晚上。」


    「距離重啟到現在,還沒經過二十四小時對吧?」


    「嗯。」


    岡繪裏看著腳邊說道:


    「舉例來說。學長不應該在這種時間點來見我。你應該要確實存檔並事先布好許多防線,然後再以悠哉到讓人不爽的樣子現身。」


    惠歎了口氣。


    為什麽光是見個學妹,就得先做好那種準備才行呢?


    「我現在確實是毫無防備。」


    「嗯。」


    「不過,也沒有任何危險。」


    岡繪裏停下腳步,看向這裏。


    惠也同樣站住身子,筆直地看向少女。


    像是被停止的腳步聲給留下來般,現場隻剩下蟬鳴聲。


    惠說道:


    「即使我毫無防備,你也不能對我怎麽樣。」


    這是理所當然的。 光是一位普通國中三年級生與普通的高中一年級生見麵,根本就不會有什麽危險。這世界還沒野蠻到那個程度。


    岡繪裏暫時緊盯著惠——以看起來像是瞪視,又好像隨時會哭出來的表情。惠也看向少女,看向普通的國中三年級女生。


    少女突然轉身。


    「學長真狡猾。」


    她再度低頭邁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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