係統加載中……請稍後


    斬。


    滅。


    兩方高聳巨石靜靜豎立在廣場外圍, 其上分別銜著刻痕深深的字跡,被覆陳舊暗紅的漆料,每一處橫豎鉤捺的轉折起止, 俱似透著森森的腥煞氣息。


    為這滿場無形的威壓所懾, 場前數百人眾闃寂無聲,一時隻剩嘔啞單調的鴉鳴, 在此間微涼的空氣裏,間或地悠悠蕩著。直到廣場盡頭的石築高台之上, 有人微微拉長的語調響起,才終於劃破這稠厚沉重的寂靜——


    “此妖接連殘害本町無辜百姓, 肆虐無度, 天譴暴行!”


    發聲的是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通身錦衣華服、保養得當不顯實際年紀的臉龐, 無不顯示其起居生活之優渥。隻是此刻, 那居高臨下的高傲眉眼間,卻盡是入骨的厭惡與恨意。被一字一句吐出的話語裏, 連句讀停頓處都仿佛透著股咬牙切齒的狠戾。


    “……懲以斬首剖心、焚屍五內、挫骨揚灰、永鎮妖魂,誅其萬死不可複生,謹期告慰亡魂遺恨!今日於此, 請在場諸位,共鑒之!”


    在這番話音落盡後,四下壓抑的人群都不禁暗暗屏息了一瞬。


    妖物。鬼怪。


    這種曾在四方傳言裏作亂逞凶無數的陰鷙存在, 盡管在近十數年來已漸落疲勢, 但在作為階級底層的平民心裏, 仍然難免保留著猙獰凶殘、難以招惹的形象。


    更何況,此時此刻真真切切出現在他們眼前的那隻妖——一隻通身漆黑的巨犬——身軀如此龐大,哪怕被手臂粗的鐵鏈縛於地麵而不得不保持著臥伏姿態,背脊也幾近與兩個成年男子的身高持平,可以想見,它若真正站起身來,體型怕是能與一間平房小屋相媲美。那雙痙縮的獸瞳裏是分明染血的通紅,兼之透著金屬冷光般的黑亮皮毛、口唇邊隱隱現出的獠牙……


    隻消一眼便可看出,這是泛著何其不祥氣息的凶殘妖物。他們要斬殺的,就是這樣的存在嗎?


    重達數百斤的巨斧以鐵鏈懸掛於半空,朝下的刃口不偏不倚地正對著犬妖的脖頸,銳利寒光看得人心口直冒涼氣,一旦砸落而下,任憑鋼筋鐵骨也要被剁為渣漬碎末。


    坊間傳言,町長家的獨子,便是在前日慘死在這隻犬妖的手中,也無怪這位大人對其憤恨至此。


    眾皆緘默,便聽高台上一聲喝下:“斬!”


    大夥連忙牢牢捂緊身邊孩童的眼睛,同時繃緊了身子,聽那鐵鏈嘎吱錚錚響起。


    目之所及處,天幕盡是浸血般的紅,寒鴉的淒厲叫聲都在此時停歇下來,驀地有冷風乍起,叫人無端打個冷噤。


    眼看武卒手下就要將層層盤繞的鏈結解了開,除卻金屬碰觸的錚響外完全寂靜的空氣裏,卻驟然乍起一聲脆生生的呼叫——


    “等一等嗚哇啊啊啊啊啊!”


    這一聲出,在場人眾無不齊齊為之一凜,同時也刷地將目光盯向圍牆牆頭,剛才的聲音正是從那傳來的。


    莫不是這犬妖還有同夥?


    但不用他們再進一步猜疑下去,對方的身影已緊隨著那聲叫喊,出現在——或者說是掉落進眾人的視野中。


    那是一道出奇纖小的身影,乍一看不過八、九歲孩子的身形,在那驚人一喊後,似是腳下打滑,從圍牆頂端墜落下來,眾目睽睽之下,恰好摔在犬妖背脊的厚軟毛發上,更隨著慣性一路俯衝而下!在經過背脊到脖頸處弧度的緩衝後,那小小身影得以停頓了一瞬,就見她趁著這瞬間裏手指一通亂抓,奈何指下滑過的毛發無不順軟柔滑一觸即逝,最後她隻能揪住犬妖耷拉著的耳朵根部,堪堪把身子掛在了碩大的犬首邊上。


    一秒,兩秒,三秒,四下一片死寂。


    站得較為靠前的幾人得以看清那小孩的長相,卻分明是個十分雪玉可愛的女孩,穿著一身紅彤彤的衫子,黑發柔順及肩,稚嫩的麵頰雪白飽滿,五官更是細致靈秀,整個人顯得格外乖巧又討喜——然而襯著她邊上凶惡犬妖的背景,這幅畫麵隻讓人為她捏一把汗。


    這是誰家的孩子?怎麽讓她爬到牆上去的!還剛好摔在妖怪的嘴邊上!眼看人家張張嘴就要沒活路了!


    眾人不由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高台,紛紛猜測著,町長大人會否延遲斬刑,先試著把這女孩救下呢?


    然而,那廂町長大人尚且神情難測,對著這番驚動未發一言,這邊無故闖入刑場讓人提心吊膽的孩子卻先有了動靜。隻見她顫顫巍巍地舉起另一隻手,朝著近在咫尺處那雙緊緊盯著自己、看似十分暴戾危險的冷赤獸瞳,幹笑著、僵硬地、小幅度地揮了揮,渾身都打著哆嗦,出口輕輕軟軟的話音,也在冰冷的空氣裏微微發著顫。


    由於周圍絕對的安靜,那纖幼的聲線也得以被不少人聽了見:“犬神先生,你好呀,又見麵了呢……那什麽,你、你怎麽不按照我們之前說好的計劃行動啊……”


    聽清她這番話的在場人眾,無不瞬間出了一後背的冷汗。


    這孩子根本不是意外闖入!她原先便與這犬妖認識!亦或者她壓根不是普通的人類小孩,而是其實也是隻妖怪?!


    高台上剛剛痛失愛子不久的一町之長,聽罷侍從的傳話,眉眼微微眯起,幾絲殘忍狠厲的神色在麵容上浮現,緩聲而清晰的話語傳及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與妖邪共伍,人妖無論,同誅不赦!放!”


    正如響應著這句話,鐵鏈碰撞的聲響緊接著便再一次於上空哢哢響起。


    女孩烏黑渾圓的眸子霎時被緊緊閉上,眼睫處都因驚懼慌亂而嚇出了一層濡濕的水光,嘴上更是帶著哭腔地胡亂叫起來:“心劍亂舞呀!嗚嗚還不快用心劍亂舞你個baka!”


    她這麽喊著,終於,最後一圈鏈結也被解盡,懸掛的巨斧隻在半空繼續靜止停頓了半秒鍾,便攜著凶狠的勢頭,一路劃破冰冷死寂的空氣,向著正下方狠狠劈落下來——


    瞬時間,那雙血紅色的豎立獸瞳狠狠一縮!


    而且——她這是被吞到了個什麽地方啊?空洞洞黑漆漆的,怎麽看也不像是貓的胃,莫不是她已經死了吧?還是又穿越到了什麽異次元?


    “這裏不是化貓的實體,你被物怪的執怨纏住了。”


    總算等到自家“金手指”的回答,傅小昨先舒了一口氣,之後才反應過來他說的內容。


    ——怎麽又是物怪跟執怨呀?


    “所以,那隻黑貓是物怪?那它吞我做什麽呢?”之前她曾經聽賣藥郎說過,執怨生於人心,化成物怪後也大多對人類抱有敵意——於是為什麽一大街的人都沒事,偏偏隻有她一個妖怪被吞了?


    總不至於是她犯了貓主子的衝吧?可是她回想起來,自己真的沒做過什麽過分的事情——


    傅小昨當時坐在小攤邊上發呆,無意間一低頭,發現腳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隻黑貓。


    她印象中的貓類,大多天性喜潔到龜毛的程度,但這隻貓卻是渾身毛發淩亂,有幾處還濕嗒嗒的粘成一捋一捋,瞧著麵上眼裏也沒什麽精神。


    她也是閑著無聊,才伸手順了順它腦門上的毛,然後用另一隻手上拿著的糖人,在它眼前揮了揮——嗯,統共就做了這些事,難道這些行為有多麽天怒貓願、貓理難容嗎!?


    更不要說出言嘲諷了,傅小昨印象裏自己甚至隻來得及說了一句——小貓,這個給你吃好不好?——就是在這句話說完之後,那隻看起來始終反應遲鈍呆呆的貓突然抬頭看了她一眼,黑圓的貓眼裏倏地蒙上一層血色,原本嬌小的身軀也瞬間膨大數十倍,然後朝她一張嘴——


    情況就成了現在這樣……


    #如果早知道貓妖大人如此堅貞高潔,不願食嗟來之食,如果上天可以再給她一次機會——她發誓自己絕對不會再作死了#


    月先生說完一句,便陷入了沉默,沒再回答她之後的困惑。


    “……那它是要帶我去哪兒啊?”傅小昨忍不住開始小聲bb。


    ——沉默。


    “……我、我不會死在這裏吧?”傅小昨慫唧唧地繼續小聲bb。


    ——繼續沉默。


    “……好黑呀,什麽也看不見……”傅小昨沒出息地持續小聲bb。


    傅小昨本來以為對方會一直這麽無視自己到底了,她正在努力想著,還能夠自言自語些什麽來轉移注意力——下一秒,整一方不透光亮的漆黑空間,便倏地從她頭頂上空,靜靜瀉下一絲柔和的墨藍光影。


    她驚得立馬瞪大眼睛抬頭望去,目光明明於先前見久了黑暗,在觸及那絲光影的時候,卻絲毫不覺得刺眼。


    那絲流光湧動流瀉著,好像某種富有生命力的物體,短短幾秒之內,每一處黑暗就都被那種柔和的墨藍色調覆蓋住,讓她仿若身處蒼穹之下的夜幕。


    恍惚有一輪月影在高處無聲懸著,不見一顆星,她卻錯覺整片天幕都分明潤著盈盈的星光;天際零散飄著幾隻浮燈,周圍盡是皎潔的月白色;細碎瑩玉的光線在遠處勾勒出無數碩大的光暈,層層間隙裏點綴著某種難辨的紋理——一切都靜靜的,沿著綿延的遠山,鋪延到未知無垠的盡頭。


    傅小昨呆呆看著眼前的景象,莫名產生了一種無以言表的聖潔感,簡直覺得哪怕連呼吸都會侵擾這種美麗。


    “月、月先生……”等到終於回過神的時候,傅小昨很想甩出一堆極致華美的辭藻,以抒發內心的讚美洋溢之感,吭哧吭哧半晌,總算憋出一句:“想不到……呃、你還挺有藝術造詣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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