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三十日星期四，又再度開始了。
我們掉進時空裂縫，可是沒有飛到其它平行世界。
我們回到了十小時之前的世界。可是我心中仍殘留著不安。
「我們該怎麽辦！？這樣下去，這個世界上就會一直存在著兩組我們嗎！？」
我們看到送莉莉去幼稚園的我們。除了我和小詩，恐怕這個世界也有另一個艾蕾娜。艾蕾娜和焦急的我相反，她一臉沒什麽好擔心似的表情。
「不用擔心，不會有兩組我們存在的。我們應該隻要繼續在這個世界待上十小時就好，如此一來，剛才經過我們旁邊的我們就會被時空裂縫吞掉，往後的時間，就隻有現在站在這裏的我們三個而已了。」
現在的我們，要再經曆一次相同的時間。剛才擦身而過的我們，和現在站在這裏的我們，被同一條線所係著，隻是糾結在一起，看起來重複了而已。
「這樣啊……那就太好了。」
小詩不知是否也放下心了，她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可是她臉上沒有笑容。
「阿悠，我有點……：」
小詩的表情很蒼白。
「小詩？你怎麽了！？」
「嗯，總覺得，有點不舒服……」
我抱著小詩的肩膀，她當場蹲下。
小詩按著胸口。到底怎麽了？不要緊嗎？
艾蕾娜看著坐在地上的小詩。
「這是……搞不好是暈了。」
「暈了？」
「時間突然轉移，會出現這種症狀也不足為奇。」
「那為什麽我們沒事？」
「那是……」
艾蕾娜說得含糊不清，不過我聽得很明白。
也就是我們比較遲鈍的意思。
我咳了一聲，然後叫了弓著背的小詩。可是小詩雖然點頭，卻沒有說話，她額頭的冷汗黏住了頭發。
「找個地方休息比較好吧。」
回家……不可能。放鑰匙的書包還在公園的長椅上。
有沒有其他可以休息的地方……啊，對了。
「到小詩家去吧。今天香住伯母應該在家，隻要把原因說給她聽，一定……」
「不能那麽做。」
「為什麽？小詩都說她不舒服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
艾蕾娜一邊注意四周，小聲地說。
「我們是穿越時空來的，不是原本就該在這裏的人，搞不好會引起時間悖逆。萬一發生了什麽事，搞不好我們會無法回到十小時之後。盡量不要和這裏產生關聯比較好。」
或許如同艾蕾娜所說。世界雖然一樣，可是時間不一樣，在還沒度過十小時之前，這裏在某種意義上就是別的世界。如果引發時間悖逆改變未來，就會回不到原本的時間——可以想成，世界或許就不會變成原本的世界。
「……想不到其他地方可去嗎？」
公園怎麽樣？不行。公園是警察常去巡邏的地方。之前那個時間的我現在正在學校裏，要是被帶去輔導的話事情就會一團亂了。
「……阿悠，我不要緊的啦。還可以走一下下。」
小詩皺著眉頭，很痛苦似地說。
我看著小詩的表情，有了動作。
「小詩，總之我們要先移動，我來背你。」
「阿悠……」
我蹲下來背對小詩，可是小詩遲遲不肯上來。我轉頭看，小詩看著我的背，一動也不動。
「怎麽了？」
「……我還在減肥，所以搞不好很重喔。」
「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吧。」
「嗯……」
小詩把手放上我的肩膀，身體也靠上來。
「阿悠，謝謝你。」
我牢牢地背起小詩。
「走吧，艾蕾娜。」
「好，總不能一直待在這裏。」
要是不快一點，送莉莉去幼稚園的我們就要回來了。
「如果有能讓小詩安靜休息的地方就好了。」
「不可以跑太遠喔，畢竟我們現在還穿著製服。」
也就是說，我們也沒辦法輕易走進便利商店或家庭餐廳。這一帶的店家，幾乎都是警察的巡邏點，我曾看過店裏貼『警察巡邏處』的綠色標簽貼紙。
我們實在想不出來可以去哪兒。
「哪裏有讓穿著製服的我們走進去也不突兀的地方啊……」
——啊。
「對了！艾蕾娜就是那個！」
「呃、啊？你是什麽意思？」
「我們穿著高中製服，所以隻要利用這一點就好了！」
「等、等一下，你說的利用是什麽意思？穿著製服的高中生，白天不管去哪裏都很突兀吧。」
「隻有一個地方不突兀。」
我自信滿滿地說。
……*……
穿著製服去也不突兀的地方，隻有一個——
我們走到學校去。
「隻有在這裏，就算穿著製服也不會讓人起疑喔。」
上學時間結束後，我背著小詩走上通學路的坡道。雖然很辛苦，可是我不能讓蒼白的小詩下來自己走。而且像這樣和小詩緊密接觸也不壞，我心中悄悄地想。
謹慎起見，我們從後麵的北門進入學校。現在好像還沒開始上課，校舍裏傳來學生們講話的聲音。
「這樣太冒險了啦。」
艾蕾娜往上看著我說。
「因為我們穿著製服，所以我覺得來學校這主意並不壞。為了不引起時間悖逆，在同樣的範圍裏行動也比較好。可是，要是在學校裏遇到自己的話……」
「如果你擔心那個，應該沒問題啦。我們都清楚自己的行動，可以回想一下，幾點的時候我們大概在哪裏吧？隻要注意這些，我們就不會碰到自己了。」
而且學校的時間是分段的，行動的範圍很固定，中間的下課時間也才十分鍾而已。我回想我今天的行動，早上除了換教室上課和去廁所以外，我都沒有走出教室。艾蕾娜也試著回想自己的行動，然後輕輕點頭a
「接下來要怎麽辦？等到開始上課之後，就不能像現在這樣到處亂跑了。」
「那也沒問題。」
我毫不猶豫地往前走。有一個我到目前為止已經利用過好幾次的地方。今天下午也用過。
我打開保健室的門。
經過兩個小時，現在是第三節課的下課時間。
保健室裏靜得可以聽到時鍾秒針的聲音，除了我們之外，這裏一個人也沒有。保健老師偶爾會回來看看情況，不過很快又跑到別的地方去了（這間學校的保健老師是待在辦公室或職員室裏）。保健老師抱著大量資料，可能正在整理我們四月的健康檢查報告吧。
「阿悠。」
聽到小詩叫我，我從床底下爬出來。保健老師回來的時候，我和艾蕾娜就躲到床鋪底下。
小詩躺在窗邊的床上，暖風從拉上的窗簾縫隙吹進來。
「抱歉，我吵醒你了嗎？」
「沒有，我剛起來。」
「想喝點什麽嗎？」
「不用啦，別在意。」
她的音調變得比較高了。
艾蕾娜也從床底下出來。
「還是很不舒服嗎？」
「沒有啦，她好像已經比剛才好一點了。」
「為什麽是你回答啊？」
「隻要看小詩的臉色和聽她的聲音就知道了吧？」
艾蕾娜挑了一下眉毛，用強調的語氣說：「喔，是喔。」
然後
艾蕾娜站起來，大步走出保健室。現在明明是危險時期耶。
「小艾這麽急著要去哪裏？」
「不知道……？」
「難道是阿悠在床底下對小艾做了什麽事？」
「哪有做什麽事啊c"o」
「像是對小艾伸出鹹豬手之類的。」
「我是變態嗎！」
「對啊，我不在的時候，你有看色情網站之類的東西吧！」
「什麽網站啊！？」
「你沒否認喔。阿悠你這個花心鬼。」
「你在說什麽啊！小詩你才是……」
「我？」
小詩張著嘴巴，歪著頭。
「沒有。不是啦，那個……你的精神好像變得不錯嘛。」
「嗯，已經好很多了。」
小詩綻開笑靨。嗯，還可以開玩笑，應該沒問題了。
再睡一覺應該就會好了吧。
「呐，阿悠，可以一直握著我的手，直到我睡著嗎？」
小詩一邊把被子拉到嘴邊一邊說p
「……好是好，不過為什麽突然這麽說？」
「嗯，我跟你說喔，我隻要想到床底下有妖怪，就會怕得睡不著。」
「哪有妖怪啊！給我睡！」
我握著小詩的手，她很快就睡著了。
她的身體果然還沒恢複。
小詩睡著之後，我拿出智慧型手機上網檢索。
不是要逛色情網站。
我搜尋【發箍】，有超過100萬項的結果。
我試著縮小範圍。
我搜尋【發箍白花裝飾】，出現約2萬項結果。
我點了最前麵的2、3項，從中間開始瀏覽。大約看了10個網站之後，我關掉瀏覽器。要是我記得是哪個牌子就好了……
不管查找哪個購物網站，都沒有由那個發箍。我想送給小詩的發箍，沒有一個地方有賣。
附近的百貨公司也已經賣完了。
到底要怎麽做，才能得到那個發箍呢？
我用智慧型手機確認一下時間，現在是晚上九點多。嗯？˙……啊，對了，雖說是回到去，不過我們不是回到十小時前，是回到十小時前的世界。原本的時鍾還是照樣繼續前進……
也就是說——
雖然被卷入這種情況，我卻靈光一閃。
現在是十小時之前的世界。
發箍是今天放學後才賣掉的，現在過去搞不好還有。
「好。」
隻要有一點可能性，我就得去a
我確認小詩已經熟睡之後，就站起來。
我知道這樣做的風險很大。
若被警察抓去輔導，警方就會通知學校，不但會造成時間悖逆，或許還會引起別的事情，搞不好會無法回到原本的時間。可是這一天，我為了買發箍曾經去過一次百貨公司，所以百貨公司也不算是行動範圍之外的場所。
就算冒著這些危險，我還是去了車站前的百貨公司。
我回到學校時，是第三節課的時間。我悄悄地打開保健室的門，保健老師……不在裏麵。
為了不吵醒睡著的小詩，我躡手躡腳地走進去。
小詩是睡在窗邊的床上。窗簾被風吹得飄起來。
一個少女坐在窗邊的圓椅上。
我想是艾蕾娜。她回來了啊。可是那名少女的發型不是馬尾，是雙馬尾。
少女發現我，回頭看我。
「艾、艾蕾娜？」
「啊……」
是艾蕾娜。她馬上伸手想拿掉雙馬尾上的發圈，抓向頭發的手卻破壞了平衡，讓她當場從椅子上摔下來。
「艾、艾蕾娜！？你還好嗎！？」
我衝過去想拉起她的手，卻被她甩開。
「別、別看我!!」
艾蕾娜抓著綁成雙馬尾的發束，縮成一團。
「如果你不躲在床底下，有人進來就會發現你喔……你摔得滿厲害的，有受傷嗎？」
「沒關係，我不痛。我不是說別看我了嗎。」
艾蕾娜維持這個姿勢一會兒，終於抬起頭看我，低聲說：
「你看到了？」
我完全不知道她在問什麽。
我慢慢地扶起艾蕾娜，她卻轉開臉。
「好啦，要笑就笑吧。」
「笑什麽？」
「這個發型啊！打工那裏的店長跟我說，穿女仆裝的時候綁雙馬尾比較好，所以我就試著綁看看……很奇怪吧。」
「啊？我覺得很正常，很適合你啊。」
艾蕾娜的發量很多，大把的秀發從臉頰兩邊垂下來。
「騙人。我現在又沒有穿家庭餐廳的製服。」
這麽說來，之前艾蕾娜說過，她穿著家庭餐廳製服時很有自信，好像連她自己看了都覺得可愛。
「不管有沒有穿製服，艾蕾娜就是艾蕾娜啊。」
「不一樣。隻有在穿上家庭餐廳製服的時候，我才會徹底變成家庭餐廳的女仆。隻有那個時候，我才覺得我變成現充了。該說是名正言順嗎……我有種自己變堅強了的感覺。」
「不過不管我怎麽看，兩邊都一樣是艾蕾娜啊。」
「那也就是說，就算我沒穿女仆裝，或許從平常開始就能變成可愛的現充嗎？」
「艾蕾娜已經十分可愛了啊。」
我突然感到一陣熱氣衝上來。
低著頭的艾蕾娜，臉變得和頭發一樣紅。
她縮起身子，喃喃自語地說：
「就、就算你這麽說……我也不開心啦！」
艾蕾娜的背已經靠著窗戶，不過她的腳還是一直後退，好像還想往後走。
「你、你在這個世界裏，是莉莉的爸爸喔，而且還是詩織的老公，居、居然說我可愛什麽的……你不能說那種話的吧。」
呼，呼，艾蕾娜喘著氣，肩膀上下起伏。
「照你這樣說，艾蕾娜你在這個世界裏是我的妹妹，說自己的妹妹很可愛，這也沒什麽吧。」
艾蕾娜的肩膀停止起伏。她漲紅的臉頰變回原本的顏色，眼睛往上斜瞪著我。
「……你啊，老是說這種話好嗎？」
艾蕾娜恢複冷靜的表情說：
「你明明和詩織一起養育小孩，你還說她隻是你的青梅竹馬而已嗎？」
一瞬間的沉默過後，我開口了：
「百瀨好像說我喜歡小詩的樣子。」
「……你沒有自覺嗎？」
「我不知道。」
「唉……為什麽？」
「因為我們從小時候就一直在一起，現在甚至還養育小孩，所以反而有種變得抓不準我們之間距離的感覺。」
所以我沒有自覺。
「不過，我不要小詩離我遠去。」
今天，或者該說是被時空裂縫吞噬前的今天下午，我看到小詩和某個人一起散步的情景，心仿佛扭成一團。
我不想再去回想那件事。
我不要從遠處看著小詩的笑容。
小詩笑的時候，旁邊有我就夠了。我這麽想著。
「你啊……」
艾蕾娜握緊拳頭。
「幹嘛對我說這些話啦！直接去對詩織本人說啦！」
「會的！……我有打算說。」
我拿出剛從百貨公司得到的紙袋，裏麵裝的是包裝得好好的發箍。我在賣完之前買到了。
小詩的發箍。在布製的紅色發箍上，裝飾了一朵白色小花。
小詩會收下嗎？
小詩再度醒來時，身體已經完全
好了。
「早啊，阿悠、小艾。你去哪裏啦？那個袋子是？」
我慌張地把紙袋開口摺起來並藏到背後。
「阿悠，你藏了什麽？」
「沒、沒有，什麽都沒有啊！」
「啊——該不會是色情書刊？」
「……這、這時候要那麽說也可以！」
「什麽意思！？」
「哈哈，這可是不能給女生和小孩看到的東西喔！」
「……阿悠，你居然連老婆婆都想勾引喔。」
「我才沒看過那種片子咧！」
「抱歉喔，我都沒有發現阿悠是這樣的。」
「小詩！你要從頭開始修正你的想法！你推論的答案是錯的啦！」
「說得也是，從頭……我會幫忙的，你要讓性癖好恢複正常喔，就算一點一點慢慢來也沒關係。」
「等一下！我為什麽會被貼上性癖好異常的標簽啊！」
「下次再讓你偷看我洗澡好了。」
「就精神層麵來說，這一點也不好！」
「我也會去取得小莉莉的許可。」
「我偶爾也會和莉莉一起洗澡，所以看過了。」
「這樣說來也是喔。」
「莉莉總是說，想要三個人一起洗澡。」
「那下次一起洗吧？」
「啊？可以嗎？」
「如果阿悠也希望的話。」
「希望……」
——咚!!
我話還沒說完，艾蕾娜的拳頭忽然飛過來。
「你們兩個很吵耶！現充……不對，你們這對笨蛋夫妻給我炸死吧h」
第三節課結束的下課鍾聲剛好響起。
……*……
已經快要中午了。現在應該正在上第四節體育課。
我和小詩走出保健室。
我想確認一件事。
我想查清楚，那個時候，和小詩一起走在中庭的到底是誰。
「阿悠，你要去哪裏？」
小詩本來說要和艾蕾娜一起在頂樓躲起來休息，不過卻跟著我過來。
「啊，我知道了。阿悠想要抓住偷走小艾懷表的人。」
啊，對喔。這樣說來，體育課時發生過那種事。
「的、的確是這麽打算沒錯。」
「嗯，我也會幫忙喔。」
小詩卷起袖子說。她白皙且纖細的手臂，除了做菜之外似乎沒有別的用途。
我們一邊警戒著一邊走進校舍。突然聽到有一間教室傳出哄堂大笑，回歸安靜之後，又聽到老師一個人滔滔不絕講課的聲音。運動場的方向，傳來男生們粗魯的聲音。
平常的上課時間我們不會走在走廊上，不禁有種新鮮的感覺。
「阿悠，是這裏。」
女子更衣室。這間房間位在一樓最邊間的位置，主要用來讓學生在體育課時換衣服。
我抬頭看著用明朝字體寫著的牌子，說：
「可是我進去不就是變態了嗎！」
「你現在才發現嗎？」
「你想到的話要告訴我啊。」
「嗬嗬，我在想阿悠什麽時候才會發現。」
「你這個超s！」
「不過阿悠一開始是打算一個人來的吧？」
「那是……」
「難不成偷走懷表的人是……」
「不是我！」
「你假裝不是你幹的？」
「不管發生幾次都不是我啦！」
「嫌犯做出※意義不明的口供。」（譯注：日本媒體追問警方案情時，警方常用的官方回覆句。被網民沿用，意指「完全聽不懂」或「這個意見毫無價值」。）
「我已經被逮捕了嗎！？」
「判刑290年。」
「求刑方式太美式了吧！」
「一年一次的會客，我一定會去的。」
「小詩……」
「二月二十九日，我一定會去的！」
「那實際上應該是四年一次吧！話說你也鬧夠了吧！」
「嗯，也是啦。不知不覺就愈說愈起勁。我正在反省。」
「你根本沒有在反省！」
看著笑嘻嘻的小詩，我冷靜下來。雖然每次說的都是些蠢話，不過像這樣和小詩說話讓我很快樂。
「阿悠，我要開門了。不可以想奇怪的事喔。」
小詩轉動門把。可是打不開。
「大概鎖上了吧。」
「嗯——嫌犯會是從窗戶進去的嗎？去開開看。」
因為是位在角落的邊間，我們很快就走到窗戶那邊。
「阿悠，窗戶是開著的喔。」
「……完全沒有防範犯罪的意識嘛。」
好隨便的安全措施。就連小詩一個人也可以輕鬆入侵。
我們向裏麵看了看，裏麵有一整排縱長的置物櫃，右邊置物櫃的高度足夠讓一個人藏身，左側是分成上下二層的中型置物櫃。
非常普通，也沒有嫌犯入侵的跡象。
不過有一股製汗噴霧的香味。
「阿悠，這是你第一次走進女子更衣室嗎？」
「當然啊η你說那是什麽話p」
「我想試著套你的話嘛。」
「什麽！？」
「我在想阿悠有沒有其他的罪行。」
「你幹嘛這麽懷疑我！」
「因為，阿悠你在家裏，不是曾經誤拿了我的內衣嗎？」
「因為我們住在同一個家裏用同一個洗衣機，誤拿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小詩問的問題真是豈有此理。
「接下來要怎麽辦？在這裏待到嫌犯來嗎？」
「這個嘛……」
和小詩走在一起的那個男生，還要一段時間才會出現。
我們決定在這裏等嫌犯來。
我們背對背坐在中央的長椅上，看著天花板發呆。
滴答、滴答，我開始聽得見秒針的聲音。
「呐，阿悠。」
「嗯，什麽事？」
「我好想睡。」
「太快了吧！？」
小詩靠過來，我主動把背弓成圓形。
「你好重。」
「我是穠纖合度。」
小詩好像把我的背當成床似的，將身體的重量都壓上來。
然後小詩就這樣伸一個懶腰。
為什麽今天的小詩會這麽溫順？
「小詩。」
「什麽事？」
「還是算了。」
我開不了口。我在害怕嗎？
小詩的體溫離開了。
「真是的，阿悠你從之前就一直在煩惱什麽事啊？打工的時候也是。可以對我說啊。」
小詩生氣了。或許該說焦躁才對。
其實我想問她。那個和你走在一起的家夥是誰？
可是我害怕從小詩的口中聽到答案。我想親眼求證。
「哎呀，有人在嗎？」
「———〡」
說話聲出現後，有人敲敲門。那個聲音是百瀨。
「阿、阿攸＃」
「小詩，躲起來！」
要是被百瀨發現，就會和應該在運動場上的我們發生矛盾了。著急的我們，幾乎是反射性地打開置物櫃的門鑽進去。
鑽進去之後我們才發現—〡
我們躲在同一個置物櫃。其實並沒有必要兩人一起進入同一個櫃子裏。
外麵傳來鑰匙插入門把的聲音，門打開了。
我從小小的縫隙往外窺視，
那個人影果然是百瀨。
「……阿、阿悠。」
「小詩，安靜。」
「可、可是……」
小詩的頭就在我的下巴那裏，我看著她低聲說。我們麵對麵擠在這個狹窄的櫃子裏，手腳沒辦法活動，隻有嘴巴能講話。
手腳沒辦法活動……手腳……我的手完全無法動彈。
為什麽呢？
「——!!」
因為被小詩的胸部夾住了。我的手掌張開，呈現出抓住乳房的姿勢。觸感非常軟，軟到即使就這樣被擠到細胞壞死，我恐怕也不會發現手被包住吧。
「……阿悠……」
不過，小詩在狹窄的櫃子裏發出好像很痛苦的聲音。藉著外麵透進來的微弱光線，我看到小詩的臉頰紅得像發燒一樣。她嬌豔的表情，以及碰到我頸部的氣息，讓我的體內開始鼓噪。碰觸到小詩的右手，傳來小詩心髒的律動。
小詩的心跳也很快？是因為緊張、羞恥、還是——
啪噠啪噠——碰。
更衣室的門關上了。
百瀨好像隻是回來拿東西而已，很快就離開了。
她好像沒有發現我們。
「嗚哈！」
我們發出奇怪的聲音，從置物櫃裏跳出來。兩人坐在長椅上，想深深地吸氣調節呼吸。可是我愈是這麽做，呼吸就愈亂，心跳也加速。我心想，該不會就這樣永遠都沒辦法把呼吸調整過來吧？
「阿、阿悠。」
坐在原地的小詩，按著剛才被我摸到的胸部。
小詩一定很生氣。搞不好會哭。
不安與罪惡感揪著我的心。
可是……
「討厭啦，阿悠，事情發生太突然，嚇了我一跳。」
小詩為什麽還笑得出來？
我摸到小詩的胸部了。我摸到了。還搓揉了。
可是卻——
咚隆。
書包從敞開的置物櫃中落下。那是我們剛才躲的櫃子，艾蕾娜的懷表從書包裏飛出來——
「——喵嗚嗚。」
這隻貓是哪裏冒出來的啊。
突然出現一隻胖胖虎斑貓，衝向我和小詩中間，嘴裏叼著懷表的鏈子。
——然後從窗戶跳出去。
而且，門上又響起百瀨敲門的聲音，「果然有人在裏麵？」
不妙，這樣下去會被發現。
躲置物櫃這招恐怕也沒用了。
「小詩，這邊。」
我們跟著貓咪一起從窗戶跳出去。
偷走懷表的嫌犯不是人類，是貓。我們跑著追貓咪，很快就抓到它了。或者該說是貓咪自己變得動也不動。
「阿悠，怎麽會變成這樣子？」
「完全纏住了。」
貓咪打算叼走懷表，它叼著鏈子的部分，本來跑得很順，不過可能鏈子對貓咪來說太長了，跑到一半就纏在它身上。
現在這隻有點胖的虎斑貓，被鏈子綁成像一條火腿一樣。
「啊——到底是怎麽纏的啦？」
「啊，阿悠，或許可以從這裏解開喔。」
我們拖著沉重的腳步，抱著貓走向中庭另一邊的保健室。
「喵嗚！」
「啊，它叫了。」
「……真是隻悠閑的貓。」
「我認識這隻貓，它常出現在中庭喔。」
「是嗎？」
是有人養的貓嗎？還是擅自住在學校裏的貓呢？不管是哪一種，它都很習慣人類了，喉嚨那一帶還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好像可以從這裏解開。」
小詩發現了一個打結的地方，用靈活的指頭撥弄。
解開結之後，小詩抬頭對我微笑。
『——小詩。』
「嗯？阿悠，你叫我？」
「沒有。」
我隻是在專注看著小詩解開結的手法而已。
『——小詩。』
我也聽見了。那個沒聽過的聲音，在呼喚著小詩。
我的內心開始劇烈動搖。
除了我以外，還有別的家夥這麽稱呼小詩嗎？
『小詩！』
那個聲音漸漸靠近了。
「還是躲起來比較好。」
就在這時候，鍾聲響了。現在這個時間，午休快結束了嗎？
我不想因為不小心遇見誰而引起矛盾。
「喵嗚嗚嗚。」
「啊——」
貓咪迅速掙脫鬆開的鏈子，也沒表示謝意就跑掉了。
連日眸一笑都沒有，真是個不解風情的家夥。
『小詩!』
這聲音聽起來很近，簡直像是隻隔著一道牆。
「我們還是快躲起來比較好。」
「躲哪兒——」
這時候，在校舍那一邊的門傳來打開的聲音。
因為那是生鏽的鐵門，所以發出難聽的金屬磨擦聲。
「這裏。」
我拉著小詩的手，躲進最不容易被發現的草叢裏。那個人在叫小詩。他應該想不到我們會躲進草叢裏麵吧。
我注視著躲在校舍陰影下的小詩。這裏是中庭。剛才光注意貓而忘記了，那個和小詩走在一起的男生就在中庭。我想時間正好就是現在。
幸好，我現在也在中庭。
剛才那個輕佻地叫著小詩名字的家夥，他就是那個走在小詩旁邊的家夥嗎？可是，小詩躲在茂密的草叢裏，這樣就——
『小、小詩？』
男生的聲音叫著小詩的名字。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被發現了嗎？
我從這裏看不見，隻隱約聽得到聲音。
『你躲在草叢裏做什麽？』
這個男生的聲音我果然沒聽過。看樣子小詩好像被他找到了。
噴，我還以為這是個絕佳的躲藏地點。應該不會錯，他就是那時候走在小詩旁邊的家夥吧！
小詩對他說話的態度竟然挺親切的。
到底是誰？「喵嗚嗚嗚！」
「又怎麽了！？」
剛才的貓咪走到我的腳邊，用頭摩蹭我的腳。雖然我不知道是否是貓咪在道謝，不過拜托你現在別摩蹭我。我的褲管都是貓毛。然後虎斑貓大概是滿意了，就走掉了。
我再度豎耳靜聽。
『那，待會兒見。』
他們好像已經講完了，小詩打算結束對話。
『咦？你要去哪裏？』
但是男生緊黏不放。
『就出去一下？』
『你以為是去便利商店啊？』
『對了，我要去京都。』
『那是什麽意思？』
『我在未來等你。』
『是怎麽了啦！？』
——可惡。雖然兩人說話的內容搭不上，不過小詩和那家夥好像很合得來似地繼續對話。
我的內心好混亂。
『啊，阿悠，你看後麵！』
啊，後麵？
我回頭看，後麵什麽也沒有。
「阿悠，你在做什麽？」
我把頭轉回來後，小詩問我。
「沒有啦，因為剛才小詩你說看後麵啊。」
「你在說什麽啊？我是對那個阿悠說的啦。」
我下定決心地順著小詩指的方向看，那裏站著的是麵向著後麵的——我。
咦，咦咦？
「我順便把懷表拿給他，這樣也解決了一件事。」
咦、咦、咦……
奇怪？
我想好好整理一下思緒。
我沒想到剛才那個男生就是我。害我的心白糾結了一場。也就是說，那時候和小詩走在中庭的，就是我自己。
我毫無警覺地和小詩一起走在中庭。
這情景被在連通走廊上（十小時前）的我看到，（十小時前的）我飛奔到中庭後，從（十小時後的）小詩那裏拿到懷表。
那個我以為是別人的聲音，其實是我自己的聲音。
「啊啊啊~~」
我放心了，真的打從心底感到安心。
「阿悠，你怎麽了？突然發出這麽大的聲音。」
「搞不好我是個笨蛋。」
我隻是因為看到走在小詩身邊的自己，心裏起了疙瘩罷了。
我到底在幹嘛啊。不過，太好了。
「真的……太好了……」
「阿、阿悠，你怎麽了！？」
我忍住淚水。眼睛變得很熱。
我以為小詩要離我遠去了。光是想到小詩和一個陌生男子走在一起，我的思緒就一直轉來轉去，像在爬一個永遠沒有出口的螺旋階梯。
可是，我搞錯了。
「阿悠，原來你在擔心那種事。」
小詩和一個陌生的男生走在一起，我是基於丈夫的身分才擔心——我又隱藏自己的心意，對小詩這麽說。
告一段落後，整件事變成一個笑話一
不過小詩沒有笑。
我們出了校門，走在下坡的通學路上，小詩眺望著遠方的海。
「阿悠，那個啊。」
小詩凝視著我，她那仿佛要貫穿我似的眼神，讓我嚇了一跳。
我追逐著小詩淺紅色櫻唇的動態。
「如果阿悠會擔心那種事，那我也有一件事得告訴你。」
我又嚇了一跳。不過這次嚇一跳的原因和剛才不同。
我知道小詩的眼神染上一層不安。
「之前啊，我曾經岔開話題，對吧？」
我馬上想到一個——
是發箍。
——你之前戴的發箍是在哪裏買的啊？
——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太記得是誰給我的。
在那之後，百瀨傳給我一封簡訊，說很可疑。
「送發箍給我的那個人，我真的不認識他。不過，當我在公園因為頭發的事情感到沮喪，獨自哭泣的時候，是那個人把發箍給了我。我記得他好像穿著製服，所以可能是高中生吧？」
我咬著嘴唇聽著。
感受我當時不在現場的懊惱，以及小詩哭泣時的悲傷。
「大概，那個人，其實是打算要把發箍送給別人——像是女朋友吧。我認為他因為某種原因，沒把發箍送出去，於是送給剛好在那裏的我。一直到現在……都沒對你說過，對不起。」
那句對不起，讓我的喉嚨突然緊縮起來。好痛苦。
「這件事我從未說出來……因為我不想讓阿悠知道。」
我又感到痛苦了。我感到焦慮，好像想抓癢卻找不到癢處。
——這件事我從未說出來，因為我不想讓阿悠知道。
我想思考這句話的意思，腦袋卻像要※熱失控一般地痛了起來。我連自己的心意都還搞不清楚，小詩話中的意思我完全無法理解。（譯注：鉛酸蓄電池在充電過程中，因熱量累積造成電池溫度和充電電流同時上升之惡性循環現象，會導致電池膨脹變形或漏液。）
然而，我認為，送發箍給小詩的做法沒有錯。
我認為，到那時再連同發箍把心意一起傳達給小詩，這做法沒有錯。
我認為，想待在小詩身邊的想法沒有錯。
雖然我沒有自信，不過這樣做沒有錯。
等到重複的今天結束之後，我就要說出我的想法。
「呐，阿悠——我們去看看小莉莉的狀況吧。」
小詩伸出手，我握住她的手。小詩的手還是一樣溫暖。
為了不讓心情從掌中飛走，我深深地吸著氣。
……*……
我們往莉莉的幼稚園走。
莉莉平常都是怎麽玩的呢？
身為爸爸和媽媽，我們很想知道這件事。
現在是下午三點多，和平常去幼稚園的時間不同，而且我們是高中生，還穿著製服。因為時間還有點早，為了不被鎮上巡邏的警察發現，我們穿過住宅區過去。
可是——
「阿悠，這裏是哪裏啊？」
雖然不是在陌生的鎮上，可是我們為了避人耳目而亂走一通，來到平常不會走到的住宅區巷弄裏。
「我們迷路了嗎！？」
「都長這麽大了，迷路很丟臉呐……」
「被人貼走失啟事在電線杆上也很丟臉呢。」
「那是走丟的狗吧。」
「要是真的那樣，你想上麵會寫些什麽啊？」
「還要繼續聊這個嗎！？」
「因為現在很無聊嘛！」
「我們迷路了耶！」
左彎右拐之後，我的記憶複蘇了。
「……啊，是這裏。這裏是我奶奶家附近。」
「咦？是喔？」
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比我遇到小詩還早。
「啊，這裏，我想起來了！」
我興奮地往前跑。
「啊，抱歉。」
我這才想起我還牽著小詩的手。我們的手臂拉得直直地，小詩小碎步跑著。
我奶奶的家，以前就在這一帶。奶奶每次買果汁給我的那台販賣機還在。
「好懷念喔……」
「呐，阿悠。你奶奶是怎麽樣的人？」
「嗯——」
這樣說起來，我沒有對小詩提過奶奶。雖然小詩應該知道我常向奶奶的靈位禱告，不過我從沒好好地跟她談過。
奶奶總是麵帶微笑，一直笑嘻嘻的，從沒看過她生氣。不過，大約在奶奶去世一個月前，奶奶突然說：『明天開始，你就去別的地方玩吧。』在那天之前，我每天都會騎腳踏車去奶奶家玩，可是因為奶奶那樣說，所以我就沒再去了。我認為奶奶想要孤單地死去，所以在那之後
我鬧了一陣子的別扭。
可是我錯了。當了父母之後，我才發現這一點。
奶奶是不想讓我看到她的痛苦和難受。
一切都是為了我。
「我也有錯。」
要是我不聽奶奶的話，仍然每天去找她就好了。可是那個時候，我誤以為奶奶已經到遠方去了，所以什麽都沒做。等到奶奶過世之後，我才仿佛要彌補似地，拚命對奶奶的靈位說話。
我明明應該可以把要疏遠我的奶奶拉回來，可是我卻認為我對奶奶的離開束手無策。所以我的內心變得很孤單。
「就是這裏。」
我們好不容易走到以前奶奶家所在的地方。
現在那裏住著不認識的人，過著不一樣的生活。
「咦？阿悠，這樣就好了嗎？」
我隻看一眼就走了。
這裏已經不是奶奶的家。
奶奶已經牢牢地留在我心裏。
「去幼稚園吧。」
我拉起小詩的手。
我們隻花了十五分鍾就來到幼稚園。
本來據我估計，從奶奶家走到幼稚園，至少應該要花半小時才對。
「真奇怪，怎麽會這麽近？」
「因為那是你小時候的記憶，所以距離感也不一樣。不過阿悠，來這裏。」
小詩拉著我的手，貼著幼稚園的圍牆蹲下。我們伸長脖子，透過稍微上方的鐵絲網尋找莉莉
的蹤影。幼稚園的上課時間已經結束了，等父母來接的孩子們和老師一起在小操場玩。
莉莉……在哪裏呢？仔細想想，我幾乎沒看過莉莉和同年的孩子一起玩，她和朋友聊天的內容，對我來說也是未知的世界。
「啊，找到了。阿悠，在哪裏！」
莉莉在正對麵的沙坑裏和朋友一起玩。
「是莉莉！小詩，我們到另一邊去！快點！」
「阿悠，你好興奮喔。」
「當然啊，可以看到莉莉的日常生活耶！」
「你這種想法和跟蹤狂一樣喔！」
「因為我想看可愛的莉莉啊！」
「哇，阿悠沒有否認……」
「我要過去了！我想要更近地感受莉莉！」
「阿悠，你真的要變成危險份子了喔！」
「我是健全的跟蹤狂！」
「應該是爸爸吧！？」
唔，我停頓了一下，然後我們繞到另一邊去。
我和小詩貼著水泥牆蹲下，伸長了脖子，透過稍微上方的鐵絲網偷看莉莉。
我豎起耳朵聽著，旁邊的小詩也是。
『小莉莉，我們來挖隧道吧！』
『嗯，挖吧！』
就我們掌握的狀況來看，莉莉和朋友兩個人堆起沙子山，現在好像要進行隧道開通工程。
和莉莉一起玩的是一個短發女孩。呼……還好是女生。小詩眯起眼睛看著我。那個女孩的黑發和莉莉的金發成對比，頭發沿著臉的輪廓垂下，看起來很可愛。我記得她的名字……好像是小舞。
我們去接莉莉的時候，莉莉都在和那個女孩子玩。她是個略遜莉莉的可愛女孩。兩個人好像玩得很忘我，好一陣子都默默地專心挖隧道。然後我聽到哈哈哈的笑聲，她們兩人的手，好像在沙山中的隧道裏交握了。兩人感情很好地開懷笑著。
『小莉莉，你還會跟我玩嗎？』
『嗯，莉莉會跟你玩喔。』
『可是，很遠耶。』
『沒問題的啦，莉莉現在啊，正在練習騎腳踏車呢。隻要會騎腳踏車，就可以去很遠的地方，這是我爸爸媽媽告訴我的。』
——咦。
我和小詩麵麵相覷，一動也不動。原來，莉莉不是因為想見到真正的父母，才練習騎腳踏車的嗎？
『所以啊——明天就算小舞搬家了，莉莉也一定能去找你的。』
『真的嗎？小莉莉以後就會騎腳踏車嗎？』
『嗯，會啊。』
『那，等小莉莉會騎了之後，要讓小舞坐在後麵喔。』
『後麵？』
『小莉莉的爸爸或媽媽，沒有用腳踏車雙載過嗎？』
『沒有啊？』
雙載就是啊——小舞開始對莉莉說明。
我用後腦勺靠著牆壁，然後坐下來抬頭望著天。天空好藍。天空的外麵是宇宙，可是我看不見。我總是隻看得見眼前的事物。莉莉是為了要搬家的朋友，才練習騎腳踏車的。為了要抓住遠去的朋友。
眼睛所看到的，不代表就是全部。
我是爸爸。我把莉莉擺在第一位。我閉上眼睛，想起發箍的事。
於是我決定先把它拋到腦後。
「小詩，我還是想努力做好莉莉的爸爸。」
因為我不太靈光，沒辦法同時做兩件事。
把事情減少為一件吧。
「嗯，阿悠，我也是。」
小詩點頭，好像明白我的意思。不過她看起來似乎也有點落寞。
原來的時間點已經快要到了。
等那個時間點一到，我們就要去握住莉莉的手。
……*……
好不容易和艾蕾娜會合，我們在夕陽西下的公園裏，目送著我們掉入時空裂縫中。
「爸爸……媽媽……小艾……」
在莉莉寂寞的叫聲中，我們從草叢的陰影中走出來。
「莉莉！」 「小莉莉！」
我們抱起莉莉旋轉。太好了！回來了！度過了沒有引起時間悖逆的十小時，我們回來了！
「莉莉！我們再努力練習騎腳踏車吧！」
「小莉莉！不可以放棄喔！」
我們已經知道真相。莉莉是為了朋友才練習騎腳踏車。要為別人努力需要很大的力量，才五歲的莉莉就打算這麽做。
不過，五歲的身軀還很小，也沒有體力。
「爸爸……莉莉，學不會。」
仿佛精力被奪走似的，莉莉垂下肩膀。
不，這並非不可能。現在對莉莉而言，還沒有不可能的事。
我抱著莉莉小小的肩膀，蹲下來看著莉莉的眼睛說：
「莉莉，你知道為什麽腳踏車不能飛嗎？」
「……嗯，因為有飛機所以不能飛了，媽媽不是說過嗎？」
「很抱歉，那是騙你的。」
「騙我的？為什麽？」
「腳踏車其實可以飛。」
「可是……莉莉的腳踏車，不會飛耶。」
「不，莉莉的腳踏車一定也會飛。隻不過那是有條件的。」
「條件？」
我用手指撥開莉莉臉上的沙粒。她流下的眼淚把土溶化成泥了。
「因為腳踏車也不想輸給飛機，所以一個人是飛不起來的。」
我指著腳踏車後麵的置物架。
「腳踏車隻有在後麵有載人的時候，才會飛上天喔。莉莉知道這種載人的方式叫做什麽嗎？」
「……嗯，雙載。」
「沒錯。莉莉有想載的人嗎？」
莉莉毫不猶豫地點頭說：「有」。
「莉莉想不想試試載那個人？」
「嗯！」
莉莉用力地點頭。
「既然如此，為了要載那個人，莉莉就得先學會自己騎腳踏車才行囉。」
莉莉把臉上的泥土和眼淚一起擦掉，深呼吸了幾下。
然後挺起肩膀，重新綁好頭發。
莉莉的精神看起來似乎恢複了。
「爸爸，媽媽！再教莉莉騎一次腳踏車！」
「好，莉莉！我們再來練習騎一次吧！」
公園裏的路燈閃爍一下後亮了起來，不過那也無妨。
莉莉一定要學會騎腳踏車給她的朋友看。
而她朋友明天就要轉學了。
如果現在不努力，什麽時候才要努力。
「小詩、艾蕾娜！我希望你們兩人也可以來幫莉莉！」
「嗯，阿悠，這是當然的啊！」
「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啦！」
莉莉牽著腳踏車，在公園正中央走幾步，接著跨上腳踏車，開始踩踏板。我們起勁地在後麵支持著莉莉，莉莉跌倒時就換小詩或艾蕾娜出場。在跌倒好幾次後，從途中站起來也不需要人扶了。
可是，莉莉還是學不會。
七點多的時候，我們吃了便利商店買來的禦飯團，之後莉莉繼續練習。她又跌倒了好幾次。莉莉的運動服上，手肘與膝蓋的地方都破了，但莉莉還是咬緊牙關繼續練習。
「——啊，小莉莉！」
「……嗚。」
莉莉又跌倒了。我的眼神差點在不知不覺間飄走，不過我忍住了，回神看著莉莉。倒下的腳踏車用奇怪的方式滑行，鐵架的部分撞上單杠。還好莉莉沒有撞到單杠，我鬆了一口氣。但是要在隻有公園路燈的情況下繼續練習有些困難。
「莉莉，雖然很遺憾，可是太暗了，所以現在就……」
「不要！我要騎！」
因為莉莉的語氣很強硬，
所以本來想勸退的小詩和艾蕾娜都站著不動。莉莉扶起腳踏車，被鏈子圍繞的鐵架凹了一個大洞。莉莉用不安的聲音叫我，我走過去確認情況。腳踏車沒什麽大問題，但是考慮到莉莉的體力和周圍的狀況，我在想是否要用腳踏車有問題為理由，叫莉莉別練了。可是，就最後一次。我想賭這最後一次。
時間已經過了八點。如果是平常，莉莉已經洗過澡，差不多要睡覺了。莉莉開始揉眼睛。
沒問題。莉莉學得會的。我強烈地相信著。小詩和艾蕾娜也把這當成自己的事似地守護著莉莉，手不知不覺地使上了力。
莉莉用力踩著踏板。
現在想想，凹陷的鐵架就像是頒給莉莉的勳章。
莉莉發出開朗的聲音說：
「爸爸，媽媽，小艾！你們看！」
莉莉——會騎腳踏車了。
我們掉進時空裂縫，可是沒有飛到其它平行世界。
我們回到了十小時之前的世界。可是我心中仍殘留著不安。
「我們該怎麽辦！？這樣下去，這個世界上就會一直存在著兩組我們嗎！？」
我們看到送莉莉去幼稚園的我們。除了我和小詩，恐怕這個世界也有另一個艾蕾娜。艾蕾娜和焦急的我相反，她一臉沒什麽好擔心似的表情。
「不用擔心，不會有兩組我們存在的。我們應該隻要繼續在這個世界待上十小時就好，如此一來，剛才經過我們旁邊的我們就會被時空裂縫吞掉，往後的時間，就隻有現在站在這裏的我們三個而已了。」
現在的我們，要再經曆一次相同的時間。剛才擦身而過的我們，和現在站在這裏的我們，被同一條線所係著，隻是糾結在一起，看起來重複了而已。
「這樣啊……那就太好了。」
小詩不知是否也放下心了，她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可是她臉上沒有笑容。
「阿悠，我有點……：」
小詩的表情很蒼白。
「小詩？你怎麽了！？」
「嗯，總覺得，有點不舒服……」
我抱著小詩的肩膀，她當場蹲下。
小詩按著胸口。到底怎麽了？不要緊嗎？
艾蕾娜看著坐在地上的小詩。
「這是……搞不好是暈了。」
「暈了？」
「時間突然轉移，會出現這種症狀也不足為奇。」
「那為什麽我們沒事？」
「那是……」
艾蕾娜說得含糊不清，不過我聽得很明白。
也就是我們比較遲鈍的意思。
我咳了一聲，然後叫了弓著背的小詩。可是小詩雖然點頭，卻沒有說話，她額頭的冷汗黏住了頭發。
「找個地方休息比較好吧。」
回家……不可能。放鑰匙的書包還在公園的長椅上。
有沒有其他可以休息的地方……啊，對了。
「到小詩家去吧。今天香住伯母應該在家，隻要把原因說給她聽，一定……」
「不能那麽做。」
「為什麽？小詩都說她不舒服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
艾蕾娜一邊注意四周，小聲地說。
「我們是穿越時空來的，不是原本就該在這裏的人，搞不好會引起時間悖逆。萬一發生了什麽事，搞不好我們會無法回到十小時之後。盡量不要和這裏產生關聯比較好。」
或許如同艾蕾娜所說。世界雖然一樣，可是時間不一樣，在還沒度過十小時之前，這裏在某種意義上就是別的世界。如果引發時間悖逆改變未來，就會回不到原本的時間——可以想成，世界或許就不會變成原本的世界。
「……想不到其他地方可去嗎？」
公園怎麽樣？不行。公園是警察常去巡邏的地方。之前那個時間的我現在正在學校裏，要是被帶去輔導的話事情就會一團亂了。
「……阿悠，我不要緊的啦。還可以走一下下。」
小詩皺著眉頭，很痛苦似地說。
我看著小詩的表情，有了動作。
「小詩，總之我們要先移動，我來背你。」
「阿悠……」
我蹲下來背對小詩，可是小詩遲遲不肯上來。我轉頭看，小詩看著我的背，一動也不動。
「怎麽了？」
「……我還在減肥，所以搞不好很重喔。」
「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吧。」
「嗯……」
小詩把手放上我的肩膀，身體也靠上來。
「阿悠，謝謝你。」
我牢牢地背起小詩。
「走吧，艾蕾娜。」
「好，總不能一直待在這裏。」
要是不快一點，送莉莉去幼稚園的我們就要回來了。
「如果有能讓小詩安靜休息的地方就好了。」
「不可以跑太遠喔，畢竟我們現在還穿著製服。」
也就是說，我們也沒辦法輕易走進便利商店或家庭餐廳。這一帶的店家，幾乎都是警察的巡邏點，我曾看過店裏貼『警察巡邏處』的綠色標簽貼紙。
我們實在想不出來可以去哪兒。
「哪裏有讓穿著製服的我們走進去也不突兀的地方啊……」
——啊。
「對了！艾蕾娜就是那個！」
「呃、啊？你是什麽意思？」
「我們穿著高中製服，所以隻要利用這一點就好了！」
「等、等一下，你說的利用是什麽意思？穿著製服的高中生，白天不管去哪裏都很突兀吧。」
「隻有一個地方不突兀。」
我自信滿滿地說。
……*……
穿著製服去也不突兀的地方，隻有一個——
我們走到學校去。
「隻有在這裏，就算穿著製服也不會讓人起疑喔。」
上學時間結束後，我背著小詩走上通學路的坡道。雖然很辛苦，可是我不能讓蒼白的小詩下來自己走。而且像這樣和小詩緊密接觸也不壞，我心中悄悄地想。
謹慎起見，我們從後麵的北門進入學校。現在好像還沒開始上課，校舍裏傳來學生們講話的聲音。
「這樣太冒險了啦。」
艾蕾娜往上看著我說。
「因為我們穿著製服，所以我覺得來學校這主意並不壞。為了不引起時間悖逆，在同樣的範圍裏行動也比較好。可是，要是在學校裏遇到自己的話……」
「如果你擔心那個，應該沒問題啦。我們都清楚自己的行動，可以回想一下，幾點的時候我們大概在哪裏吧？隻要注意這些，我們就不會碰到自己了。」
而且學校的時間是分段的，行動的範圍很固定，中間的下課時間也才十分鍾而已。我回想我今天的行動，早上除了換教室上課和去廁所以外，我都沒有走出教室。艾蕾娜也試著回想自己的行動，然後輕輕點頭a
「接下來要怎麽辦？等到開始上課之後，就不能像現在這樣到處亂跑了。」
「那也沒問題。」
我毫不猶豫地往前走。有一個我到目前為止已經利用過好幾次的地方。今天下午也用過。
我打開保健室的門。
經過兩個小時，現在是第三節課的下課時間。
保健室裏靜得可以聽到時鍾秒針的聲音，除了我們之外，這裏一個人也沒有。保健老師偶爾會回來看看情況，不過很快又跑到別的地方去了（這間學校的保健老師是待在辦公室或職員室裏）。保健老師抱著大量資料，可能正在整理我們四月的健康檢查報告吧。
「阿悠。」
聽到小詩叫我，我從床底下爬出來。保健老師回來的時候，我和艾蕾娜就躲到床鋪底下。
小詩躺在窗邊的床上，暖風從拉上的窗簾縫隙吹進來。
「抱歉，我吵醒你了嗎？」
「沒有，我剛起來。」
「想喝點什麽嗎？」
「不用啦，別在意。」
她的音調變得比較高了。
艾蕾娜也從床底下出來。
「還是很不舒服嗎？」
「沒有啦，她好像已經比剛才好一點了。」
「為什麽是你回答啊？」
「隻要看小詩的臉色和聽她的聲音就知道了吧？」
艾蕾娜挑了一下眉毛，用強調的語氣說：「喔，是喔。」
然後
艾蕾娜站起來，大步走出保健室。現在明明是危險時期耶。
「小艾這麽急著要去哪裏？」
「不知道……？」
「難道是阿悠在床底下對小艾做了什麽事？」
「哪有做什麽事啊c"o」
「像是對小艾伸出鹹豬手之類的。」
「我是變態嗎！」
「對啊，我不在的時候，你有看色情網站之類的東西吧！」
「什麽網站啊！？」
「你沒否認喔。阿悠你這個花心鬼。」
「你在說什麽啊！小詩你才是……」
「我？」
小詩張著嘴巴，歪著頭。
「沒有。不是啦，那個……你的精神好像變得不錯嘛。」
「嗯，已經好很多了。」
小詩綻開笑靨。嗯，還可以開玩笑，應該沒問題了。
再睡一覺應該就會好了吧。
「呐，阿悠，可以一直握著我的手，直到我睡著嗎？」
小詩一邊把被子拉到嘴邊一邊說p
「……好是好，不過為什麽突然這麽說？」
「嗯，我跟你說喔，我隻要想到床底下有妖怪，就會怕得睡不著。」
「哪有妖怪啊！給我睡！」
我握著小詩的手，她很快就睡著了。
她的身體果然還沒恢複。
小詩睡著之後，我拿出智慧型手機上網檢索。
不是要逛色情網站。
我搜尋【發箍】，有超過100萬項的結果。
我試著縮小範圍。
我搜尋【發箍白花裝飾】，出現約2萬項結果。
我點了最前麵的2、3項，從中間開始瀏覽。大約看了10個網站之後，我關掉瀏覽器。要是我記得是哪個牌子就好了……
不管查找哪個購物網站，都沒有由那個發箍。我想送給小詩的發箍，沒有一個地方有賣。
附近的百貨公司也已經賣完了。
到底要怎麽做，才能得到那個發箍呢？
我用智慧型手機確認一下時間，現在是晚上九點多。嗯？˙……啊，對了，雖說是回到去，不過我們不是回到十小時前，是回到十小時前的世界。原本的時鍾還是照樣繼續前進……
也就是說——
雖然被卷入這種情況，我卻靈光一閃。
現在是十小時之前的世界。
發箍是今天放學後才賣掉的，現在過去搞不好還有。
「好。」
隻要有一點可能性，我就得去a
我確認小詩已經熟睡之後，就站起來。
我知道這樣做的風險很大。
若被警察抓去輔導，警方就會通知學校，不但會造成時間悖逆，或許還會引起別的事情，搞不好會無法回到原本的時間。可是這一天，我為了買發箍曾經去過一次百貨公司，所以百貨公司也不算是行動範圍之外的場所。
就算冒著這些危險，我還是去了車站前的百貨公司。
我回到學校時，是第三節課的時間。我悄悄地打開保健室的門，保健老師……不在裏麵。
為了不吵醒睡著的小詩，我躡手躡腳地走進去。
小詩是睡在窗邊的床上。窗簾被風吹得飄起來。
一個少女坐在窗邊的圓椅上。
我想是艾蕾娜。她回來了啊。可是那名少女的發型不是馬尾，是雙馬尾。
少女發現我，回頭看我。
「艾、艾蕾娜？」
「啊……」
是艾蕾娜。她馬上伸手想拿掉雙馬尾上的發圈，抓向頭發的手卻破壞了平衡，讓她當場從椅子上摔下來。
「艾、艾蕾娜！？你還好嗎！？」
我衝過去想拉起她的手，卻被她甩開。
「別、別看我!!」
艾蕾娜抓著綁成雙馬尾的發束，縮成一團。
「如果你不躲在床底下，有人進來就會發現你喔……你摔得滿厲害的，有受傷嗎？」
「沒關係，我不痛。我不是說別看我了嗎。」
艾蕾娜維持這個姿勢一會兒，終於抬起頭看我，低聲說：
「你看到了？」
我完全不知道她在問什麽。
我慢慢地扶起艾蕾娜，她卻轉開臉。
「好啦，要笑就笑吧。」
「笑什麽？」
「這個發型啊！打工那裏的店長跟我說，穿女仆裝的時候綁雙馬尾比較好，所以我就試著綁看看……很奇怪吧。」
「啊？我覺得很正常，很適合你啊。」
艾蕾娜的發量很多，大把的秀發從臉頰兩邊垂下來。
「騙人。我現在又沒有穿家庭餐廳的製服。」
這麽說來，之前艾蕾娜說過，她穿著家庭餐廳製服時很有自信，好像連她自己看了都覺得可愛。
「不管有沒有穿製服，艾蕾娜就是艾蕾娜啊。」
「不一樣。隻有在穿上家庭餐廳製服的時候，我才會徹底變成家庭餐廳的女仆。隻有那個時候，我才覺得我變成現充了。該說是名正言順嗎……我有種自己變堅強了的感覺。」
「不過不管我怎麽看，兩邊都一樣是艾蕾娜啊。」
「那也就是說，就算我沒穿女仆裝，或許從平常開始就能變成可愛的現充嗎？」
「艾蕾娜已經十分可愛了啊。」
我突然感到一陣熱氣衝上來。
低著頭的艾蕾娜，臉變得和頭發一樣紅。
她縮起身子，喃喃自語地說：
「就、就算你這麽說……我也不開心啦！」
艾蕾娜的背已經靠著窗戶，不過她的腳還是一直後退，好像還想往後走。
「你、你在這個世界裏，是莉莉的爸爸喔，而且還是詩織的老公，居、居然說我可愛什麽的……你不能說那種話的吧。」
呼，呼，艾蕾娜喘著氣，肩膀上下起伏。
「照你這樣說，艾蕾娜你在這個世界裏是我的妹妹，說自己的妹妹很可愛，這也沒什麽吧。」
艾蕾娜的肩膀停止起伏。她漲紅的臉頰變回原本的顏色，眼睛往上斜瞪著我。
「……你啊，老是說這種話好嗎？」
艾蕾娜恢複冷靜的表情說：
「你明明和詩織一起養育小孩，你還說她隻是你的青梅竹馬而已嗎？」
一瞬間的沉默過後，我開口了：
「百瀨好像說我喜歡小詩的樣子。」
「……你沒有自覺嗎？」
「我不知道。」
「唉……為什麽？」
「因為我們從小時候就一直在一起，現在甚至還養育小孩，所以反而有種變得抓不準我們之間距離的感覺。」
所以我沒有自覺。
「不過，我不要小詩離我遠去。」
今天，或者該說是被時空裂縫吞噬前的今天下午，我看到小詩和某個人一起散步的情景，心仿佛扭成一團。
我不想再去回想那件事。
我不要從遠處看著小詩的笑容。
小詩笑的時候，旁邊有我就夠了。我這麽想著。
「你啊……」
艾蕾娜握緊拳頭。
「幹嘛對我說這些話啦！直接去對詩織本人說啦！」
「會的！……我有打算說。」
我拿出剛從百貨公司得到的紙袋，裏麵裝的是包裝得好好的發箍。我在賣完之前買到了。
小詩的發箍。在布製的紅色發箍上，裝飾了一朵白色小花。
小詩會收下嗎？
小詩再度醒來時，身體已經完全
好了。
「早啊，阿悠、小艾。你去哪裏啦？那個袋子是？」
我慌張地把紙袋開口摺起來並藏到背後。
「阿悠，你藏了什麽？」
「沒、沒有，什麽都沒有啊！」
「啊——該不會是色情書刊？」
「……這、這時候要那麽說也可以！」
「什麽意思！？」
「哈哈，這可是不能給女生和小孩看到的東西喔！」
「……阿悠，你居然連老婆婆都想勾引喔。」
「我才沒看過那種片子咧！」
「抱歉喔，我都沒有發現阿悠是這樣的。」
「小詩！你要從頭開始修正你的想法！你推論的答案是錯的啦！」
「說得也是，從頭……我會幫忙的，你要讓性癖好恢複正常喔，就算一點一點慢慢來也沒關係。」
「等一下！我為什麽會被貼上性癖好異常的標簽啊！」
「下次再讓你偷看我洗澡好了。」
「就精神層麵來說，這一點也不好！」
「我也會去取得小莉莉的許可。」
「我偶爾也會和莉莉一起洗澡，所以看過了。」
「這樣說來也是喔。」
「莉莉總是說，想要三個人一起洗澡。」
「那下次一起洗吧？」
「啊？可以嗎？」
「如果阿悠也希望的話。」
「希望……」
——咚!!
我話還沒說完，艾蕾娜的拳頭忽然飛過來。
「你們兩個很吵耶！現充……不對，你們這對笨蛋夫妻給我炸死吧h」
第三節課結束的下課鍾聲剛好響起。
……*……
已經快要中午了。現在應該正在上第四節體育課。
我和小詩走出保健室。
我想確認一件事。
我想查清楚，那個時候，和小詩一起走在中庭的到底是誰。
「阿悠，你要去哪裏？」
小詩本來說要和艾蕾娜一起在頂樓躲起來休息，不過卻跟著我過來。
「啊，我知道了。阿悠想要抓住偷走小艾懷表的人。」
啊，對喔。這樣說來，體育課時發生過那種事。
「的、的確是這麽打算沒錯。」
「嗯，我也會幫忙喔。」
小詩卷起袖子說。她白皙且纖細的手臂，除了做菜之外似乎沒有別的用途。
我們一邊警戒著一邊走進校舍。突然聽到有一間教室傳出哄堂大笑，回歸安靜之後，又聽到老師一個人滔滔不絕講課的聲音。運動場的方向，傳來男生們粗魯的聲音。
平常的上課時間我們不會走在走廊上，不禁有種新鮮的感覺。
「阿悠，是這裏。」
女子更衣室。這間房間位在一樓最邊間的位置，主要用來讓學生在體育課時換衣服。
我抬頭看著用明朝字體寫著的牌子，說：
「可是我進去不就是變態了嗎！」
「你現在才發現嗎？」
「你想到的話要告訴我啊。」
「嗬嗬，我在想阿悠什麽時候才會發現。」
「你這個超s！」
「不過阿悠一開始是打算一個人來的吧？」
「那是……」
「難不成偷走懷表的人是……」
「不是我！」
「你假裝不是你幹的？」
「不管發生幾次都不是我啦！」
「嫌犯做出※意義不明的口供。」（譯注：日本媒體追問警方案情時，警方常用的官方回覆句。被網民沿用，意指「完全聽不懂」或「這個意見毫無價值」。）
「我已經被逮捕了嗎！？」
「判刑290年。」
「求刑方式太美式了吧！」
「一年一次的會客，我一定會去的。」
「小詩……」
「二月二十九日，我一定會去的！」
「那實際上應該是四年一次吧！話說你也鬧夠了吧！」
「嗯，也是啦。不知不覺就愈說愈起勁。我正在反省。」
「你根本沒有在反省！」
看著笑嘻嘻的小詩，我冷靜下來。雖然每次說的都是些蠢話，不過像這樣和小詩說話讓我很快樂。
「阿悠，我要開門了。不可以想奇怪的事喔。」
小詩轉動門把。可是打不開。
「大概鎖上了吧。」
「嗯——嫌犯會是從窗戶進去的嗎？去開開看。」
因為是位在角落的邊間，我們很快就走到窗戶那邊。
「阿悠，窗戶是開著的喔。」
「……完全沒有防範犯罪的意識嘛。」
好隨便的安全措施。就連小詩一個人也可以輕鬆入侵。
我們向裏麵看了看，裏麵有一整排縱長的置物櫃，右邊置物櫃的高度足夠讓一個人藏身，左側是分成上下二層的中型置物櫃。
非常普通，也沒有嫌犯入侵的跡象。
不過有一股製汗噴霧的香味。
「阿悠，這是你第一次走進女子更衣室嗎？」
「當然啊η你說那是什麽話p」
「我想試著套你的話嘛。」
「什麽！？」
「我在想阿悠有沒有其他的罪行。」
「你幹嘛這麽懷疑我！」
「因為，阿悠你在家裏，不是曾經誤拿了我的內衣嗎？」
「因為我們住在同一個家裏用同一個洗衣機，誤拿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小詩問的問題真是豈有此理。
「接下來要怎麽辦？在這裏待到嫌犯來嗎？」
「這個嘛……」
和小詩走在一起的那個男生，還要一段時間才會出現。
我們決定在這裏等嫌犯來。
我們背對背坐在中央的長椅上，看著天花板發呆。
滴答、滴答，我開始聽得見秒針的聲音。
「呐，阿悠。」
「嗯，什麽事？」
「我好想睡。」
「太快了吧！？」
小詩靠過來，我主動把背弓成圓形。
「你好重。」
「我是穠纖合度。」
小詩好像把我的背當成床似的，將身體的重量都壓上來。
然後小詩就這樣伸一個懶腰。
為什麽今天的小詩會這麽溫順？
「小詩。」
「什麽事？」
「還是算了。」
我開不了口。我在害怕嗎？
小詩的體溫離開了。
「真是的，阿悠你從之前就一直在煩惱什麽事啊？打工的時候也是。可以對我說啊。」
小詩生氣了。或許該說焦躁才對。
其實我想問她。那個和你走在一起的家夥是誰？
可是我害怕從小詩的口中聽到答案。我想親眼求證。
「哎呀，有人在嗎？」
「———〡」
說話聲出現後，有人敲敲門。那個聲音是百瀨。
「阿、阿攸＃」
「小詩，躲起來！」
要是被百瀨發現，就會和應該在運動場上的我們發生矛盾了。著急的我們，幾乎是反射性地打開置物櫃的門鑽進去。
鑽進去之後我們才發現—〡
我們躲在同一個置物櫃。其實並沒有必要兩人一起進入同一個櫃子裏。
外麵傳來鑰匙插入門把的聲音，門打開了。
我從小小的縫隙往外窺視，
那個人影果然是百瀨。
「……阿、阿悠。」
「小詩，安靜。」
「可、可是……」
小詩的頭就在我的下巴那裏，我看著她低聲說。我們麵對麵擠在這個狹窄的櫃子裏，手腳沒辦法活動，隻有嘴巴能講話。
手腳沒辦法活動……手腳……我的手完全無法動彈。
為什麽呢？
「——!!」
因為被小詩的胸部夾住了。我的手掌張開，呈現出抓住乳房的姿勢。觸感非常軟，軟到即使就這樣被擠到細胞壞死，我恐怕也不會發現手被包住吧。
「……阿悠……」
不過，小詩在狹窄的櫃子裏發出好像很痛苦的聲音。藉著外麵透進來的微弱光線，我看到小詩的臉頰紅得像發燒一樣。她嬌豔的表情，以及碰到我頸部的氣息，讓我的體內開始鼓噪。碰觸到小詩的右手，傳來小詩心髒的律動。
小詩的心跳也很快？是因為緊張、羞恥、還是——
啪噠啪噠——碰。
更衣室的門關上了。
百瀨好像隻是回來拿東西而已，很快就離開了。
她好像沒有發現我們。
「嗚哈！」
我們發出奇怪的聲音，從置物櫃裏跳出來。兩人坐在長椅上，想深深地吸氣調節呼吸。可是我愈是這麽做，呼吸就愈亂，心跳也加速。我心想，該不會就這樣永遠都沒辦法把呼吸調整過來吧？
「阿、阿悠。」
坐在原地的小詩，按著剛才被我摸到的胸部。
小詩一定很生氣。搞不好會哭。
不安與罪惡感揪著我的心。
可是……
「討厭啦，阿悠，事情發生太突然，嚇了我一跳。」
小詩為什麽還笑得出來？
我摸到小詩的胸部了。我摸到了。還搓揉了。
可是卻——
咚隆。
書包從敞開的置物櫃中落下。那是我們剛才躲的櫃子，艾蕾娜的懷表從書包裏飛出來——
「——喵嗚嗚。」
這隻貓是哪裏冒出來的啊。
突然出現一隻胖胖虎斑貓，衝向我和小詩中間，嘴裏叼著懷表的鏈子。
——然後從窗戶跳出去。
而且，門上又響起百瀨敲門的聲音，「果然有人在裏麵？」
不妙，這樣下去會被發現。
躲置物櫃這招恐怕也沒用了。
「小詩，這邊。」
我們跟著貓咪一起從窗戶跳出去。
偷走懷表的嫌犯不是人類，是貓。我們跑著追貓咪，很快就抓到它了。或者該說是貓咪自己變得動也不動。
「阿悠，怎麽會變成這樣子？」
「完全纏住了。」
貓咪打算叼走懷表，它叼著鏈子的部分，本來跑得很順，不過可能鏈子對貓咪來說太長了，跑到一半就纏在它身上。
現在這隻有點胖的虎斑貓，被鏈子綁成像一條火腿一樣。
「啊——到底是怎麽纏的啦？」
「啊，阿悠，或許可以從這裏解開喔。」
我們拖著沉重的腳步，抱著貓走向中庭另一邊的保健室。
「喵嗚！」
「啊，它叫了。」
「……真是隻悠閑的貓。」
「我認識這隻貓，它常出現在中庭喔。」
「是嗎？」
是有人養的貓嗎？還是擅自住在學校裏的貓呢？不管是哪一種，它都很習慣人類了，喉嚨那一帶還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好像可以從這裏解開。」
小詩發現了一個打結的地方，用靈活的指頭撥弄。
解開結之後，小詩抬頭對我微笑。
『——小詩。』
「嗯？阿悠，你叫我？」
「沒有。」
我隻是在專注看著小詩解開結的手法而已。
『——小詩。』
我也聽見了。那個沒聽過的聲音，在呼喚著小詩。
我的內心開始劇烈動搖。
除了我以外，還有別的家夥這麽稱呼小詩嗎？
『小詩！』
那個聲音漸漸靠近了。
「還是躲起來比較好。」
就在這時候，鍾聲響了。現在這個時間，午休快結束了嗎？
我不想因為不小心遇見誰而引起矛盾。
「喵嗚嗚嗚。」
「啊——」
貓咪迅速掙脫鬆開的鏈子，也沒表示謝意就跑掉了。
連日眸一笑都沒有，真是個不解風情的家夥。
『小詩!』
這聲音聽起來很近，簡直像是隻隔著一道牆。
「我們還是快躲起來比較好。」
「躲哪兒——」
這時候，在校舍那一邊的門傳來打開的聲音。
因為那是生鏽的鐵門，所以發出難聽的金屬磨擦聲。
「這裏。」
我拉著小詩的手，躲進最不容易被發現的草叢裏。那個人在叫小詩。他應該想不到我們會躲進草叢裏麵吧。
我注視著躲在校舍陰影下的小詩。這裏是中庭。剛才光注意貓而忘記了，那個和小詩走在一起的男生就在中庭。我想時間正好就是現在。
幸好，我現在也在中庭。
剛才那個輕佻地叫著小詩名字的家夥，他就是那個走在小詩旁邊的家夥嗎？可是，小詩躲在茂密的草叢裏，這樣就——
『小、小詩？』
男生的聲音叫著小詩的名字。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被發現了嗎？
我從這裏看不見，隻隱約聽得到聲音。
『你躲在草叢裏做什麽？』
這個男生的聲音我果然沒聽過。看樣子小詩好像被他找到了。
噴，我還以為這是個絕佳的躲藏地點。應該不會錯，他就是那時候走在小詩旁邊的家夥吧！
小詩對他說話的態度竟然挺親切的。
到底是誰？「喵嗚嗚嗚！」
「又怎麽了！？」
剛才的貓咪走到我的腳邊，用頭摩蹭我的腳。雖然我不知道是否是貓咪在道謝，不過拜托你現在別摩蹭我。我的褲管都是貓毛。然後虎斑貓大概是滿意了，就走掉了。
我再度豎耳靜聽。
『那，待會兒見。』
他們好像已經講完了，小詩打算結束對話。
『咦？你要去哪裏？』
但是男生緊黏不放。
『就出去一下？』
『你以為是去便利商店啊？』
『對了，我要去京都。』
『那是什麽意思？』
『我在未來等你。』
『是怎麽了啦！？』
——可惡。雖然兩人說話的內容搭不上，不過小詩和那家夥好像很合得來似地繼續對話。
我的內心好混亂。
『啊，阿悠，你看後麵！』
啊，後麵？
我回頭看，後麵什麽也沒有。
「阿悠，你在做什麽？」
我把頭轉回來後，小詩問我。
「沒有啦，因為剛才小詩你說看後麵啊。」
「你在說什麽啊？我是對那個阿悠說的啦。」
我下定決心地順著小詩指的方向看，那裏站著的是麵向著後麵的——我。
咦，咦咦？
「我順便把懷表拿給他，這樣也解決了一件事。」
咦、咦、咦……
奇怪？
我想好好整理一下思緒。
我沒想到剛才那個男生就是我。害我的心白糾結了一場。也就是說，那時候和小詩走在中庭的，就是我自己。
我毫無警覺地和小詩一起走在中庭。
這情景被在連通走廊上（十小時前）的我看到，（十小時前的）我飛奔到中庭後，從（十小時後的）小詩那裏拿到懷表。
那個我以為是別人的聲音，其實是我自己的聲音。
「啊啊啊~~」
我放心了，真的打從心底感到安心。
「阿悠，你怎麽了？突然發出這麽大的聲音。」
「搞不好我是個笨蛋。」
我隻是因為看到走在小詩身邊的自己，心裏起了疙瘩罷了。
我到底在幹嘛啊。不過，太好了。
「真的……太好了……」
「阿、阿悠，你怎麽了！？」
我忍住淚水。眼睛變得很熱。
我以為小詩要離我遠去了。光是想到小詩和一個陌生男子走在一起，我的思緒就一直轉來轉去，像在爬一個永遠沒有出口的螺旋階梯。
可是，我搞錯了。
「阿悠，原來你在擔心那種事。」
小詩和一個陌生的男生走在一起，我是基於丈夫的身分才擔心——我又隱藏自己的心意，對小詩這麽說。
告一段落後，整件事變成一個笑話一
不過小詩沒有笑。
我們出了校門，走在下坡的通學路上，小詩眺望著遠方的海。
「阿悠，那個啊。」
小詩凝視著我，她那仿佛要貫穿我似的眼神，讓我嚇了一跳。
我追逐著小詩淺紅色櫻唇的動態。
「如果阿悠會擔心那種事，那我也有一件事得告訴你。」
我又嚇了一跳。不過這次嚇一跳的原因和剛才不同。
我知道小詩的眼神染上一層不安。
「之前啊，我曾經岔開話題，對吧？」
我馬上想到一個——
是發箍。
——你之前戴的發箍是在哪裏買的啊？
——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太記得是誰給我的。
在那之後，百瀨傳給我一封簡訊，說很可疑。
「送發箍給我的那個人，我真的不認識他。不過，當我在公園因為頭發的事情感到沮喪，獨自哭泣的時候，是那個人把發箍給了我。我記得他好像穿著製服，所以可能是高中生吧？」
我咬著嘴唇聽著。
感受我當時不在現場的懊惱，以及小詩哭泣時的悲傷。
「大概，那個人，其實是打算要把發箍送給別人——像是女朋友吧。我認為他因為某種原因，沒把發箍送出去，於是送給剛好在那裏的我。一直到現在……都沒對你說過，對不起。」
那句對不起，讓我的喉嚨突然緊縮起來。好痛苦。
「這件事我從未說出來……因為我不想讓阿悠知道。」
我又感到痛苦了。我感到焦慮，好像想抓癢卻找不到癢處。
——這件事我從未說出來，因為我不想讓阿悠知道。
我想思考這句話的意思，腦袋卻像要※熱失控一般地痛了起來。我連自己的心意都還搞不清楚，小詩話中的意思我完全無法理解。（譯注：鉛酸蓄電池在充電過程中，因熱量累積造成電池溫度和充電電流同時上升之惡性循環現象，會導致電池膨脹變形或漏液。）
然而，我認為，送發箍給小詩的做法沒有錯。
我認為，到那時再連同發箍把心意一起傳達給小詩，這做法沒有錯。
我認為，想待在小詩身邊的想法沒有錯。
雖然我沒有自信，不過這樣做沒有錯。
等到重複的今天結束之後，我就要說出我的想法。
「呐，阿悠——我們去看看小莉莉的狀況吧。」
小詩伸出手，我握住她的手。小詩的手還是一樣溫暖。
為了不讓心情從掌中飛走，我深深地吸著氣。
……*……
我們往莉莉的幼稚園走。
莉莉平常都是怎麽玩的呢？
身為爸爸和媽媽，我們很想知道這件事。
現在是下午三點多，和平常去幼稚園的時間不同，而且我們是高中生，還穿著製服。因為時間還有點早，為了不被鎮上巡邏的警察發現，我們穿過住宅區過去。
可是——
「阿悠，這裏是哪裏啊？」
雖然不是在陌生的鎮上，可是我們為了避人耳目而亂走一通，來到平常不會走到的住宅區巷弄裏。
「我們迷路了嗎！？」
「都長這麽大了，迷路很丟臉呐……」
「被人貼走失啟事在電線杆上也很丟臉呢。」
「那是走丟的狗吧。」
「要是真的那樣，你想上麵會寫些什麽啊？」
「還要繼續聊這個嗎！？」
「因為現在很無聊嘛！」
「我們迷路了耶！」
左彎右拐之後，我的記憶複蘇了。
「……啊，是這裏。這裏是我奶奶家附近。」
「咦？是喔？」
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比我遇到小詩還早。
「啊，這裏，我想起來了！」
我興奮地往前跑。
「啊，抱歉。」
我這才想起我還牽著小詩的手。我們的手臂拉得直直地，小詩小碎步跑著。
我奶奶的家，以前就在這一帶。奶奶每次買果汁給我的那台販賣機還在。
「好懷念喔……」
「呐，阿悠。你奶奶是怎麽樣的人？」
「嗯——」
這樣說起來，我沒有對小詩提過奶奶。雖然小詩應該知道我常向奶奶的靈位禱告，不過我從沒好好地跟她談過。
奶奶總是麵帶微笑，一直笑嘻嘻的，從沒看過她生氣。不過，大約在奶奶去世一個月前，奶奶突然說：『明天開始，你就去別的地方玩吧。』在那天之前，我每天都會騎腳踏車去奶奶家玩，可是因為奶奶那樣說，所以我就沒再去了。我認為奶奶想要孤單地死去，所以在那之後
我鬧了一陣子的別扭。
可是我錯了。當了父母之後，我才發現這一點。
奶奶是不想讓我看到她的痛苦和難受。
一切都是為了我。
「我也有錯。」
要是我不聽奶奶的話，仍然每天去找她就好了。可是那個時候，我誤以為奶奶已經到遠方去了，所以什麽都沒做。等到奶奶過世之後，我才仿佛要彌補似地，拚命對奶奶的靈位說話。
我明明應該可以把要疏遠我的奶奶拉回來，可是我卻認為我對奶奶的離開束手無策。所以我的內心變得很孤單。
「就是這裏。」
我們好不容易走到以前奶奶家所在的地方。
現在那裏住著不認識的人，過著不一樣的生活。
「咦？阿悠，這樣就好了嗎？」
我隻看一眼就走了。
這裏已經不是奶奶的家。
奶奶已經牢牢地留在我心裏。
「去幼稚園吧。」
我拉起小詩的手。
我們隻花了十五分鍾就來到幼稚園。
本來據我估計，從奶奶家走到幼稚園，至少應該要花半小時才對。
「真奇怪，怎麽會這麽近？」
「因為那是你小時候的記憶，所以距離感也不一樣。不過阿悠，來這裏。」
小詩拉著我的手，貼著幼稚園的圍牆蹲下。我們伸長脖子，透過稍微上方的鐵絲網尋找莉莉
的蹤影。幼稚園的上課時間已經結束了，等父母來接的孩子們和老師一起在小操場玩。
莉莉……在哪裏呢？仔細想想，我幾乎沒看過莉莉和同年的孩子一起玩，她和朋友聊天的內容，對我來說也是未知的世界。
「啊，找到了。阿悠，在哪裏！」
莉莉在正對麵的沙坑裏和朋友一起玩。
「是莉莉！小詩，我們到另一邊去！快點！」
「阿悠，你好興奮喔。」
「當然啊，可以看到莉莉的日常生活耶！」
「你這種想法和跟蹤狂一樣喔！」
「因為我想看可愛的莉莉啊！」
「哇，阿悠沒有否認……」
「我要過去了！我想要更近地感受莉莉！」
「阿悠，你真的要變成危險份子了喔！」
「我是健全的跟蹤狂！」
「應該是爸爸吧！？」
唔，我停頓了一下，然後我們繞到另一邊去。
我和小詩貼著水泥牆蹲下，伸長了脖子，透過稍微上方的鐵絲網偷看莉莉。
我豎起耳朵聽著，旁邊的小詩也是。
『小莉莉，我們來挖隧道吧！』
『嗯，挖吧！』
就我們掌握的狀況來看，莉莉和朋友兩個人堆起沙子山，現在好像要進行隧道開通工程。
和莉莉一起玩的是一個短發女孩。呼……還好是女生。小詩眯起眼睛看著我。那個女孩的黑發和莉莉的金發成對比，頭發沿著臉的輪廓垂下，看起來很可愛。我記得她的名字……好像是小舞。
我們去接莉莉的時候，莉莉都在和那個女孩子玩。她是個略遜莉莉的可愛女孩。兩個人好像玩得很忘我，好一陣子都默默地專心挖隧道。然後我聽到哈哈哈的笑聲，她們兩人的手，好像在沙山中的隧道裏交握了。兩人感情很好地開懷笑著。
『小莉莉，你還會跟我玩嗎？』
『嗯，莉莉會跟你玩喔。』
『可是，很遠耶。』
『沒問題的啦，莉莉現在啊，正在練習騎腳踏車呢。隻要會騎腳踏車，就可以去很遠的地方，這是我爸爸媽媽告訴我的。』
——咦。
我和小詩麵麵相覷，一動也不動。原來，莉莉不是因為想見到真正的父母，才練習騎腳踏車的嗎？
『所以啊——明天就算小舞搬家了，莉莉也一定能去找你的。』
『真的嗎？小莉莉以後就會騎腳踏車嗎？』
『嗯，會啊。』
『那，等小莉莉會騎了之後，要讓小舞坐在後麵喔。』
『後麵？』
『小莉莉的爸爸或媽媽，沒有用腳踏車雙載過嗎？』
『沒有啊？』
雙載就是啊——小舞開始對莉莉說明。
我用後腦勺靠著牆壁，然後坐下來抬頭望著天。天空好藍。天空的外麵是宇宙，可是我看不見。我總是隻看得見眼前的事物。莉莉是為了要搬家的朋友，才練習騎腳踏車的。為了要抓住遠去的朋友。
眼睛所看到的，不代表就是全部。
我是爸爸。我把莉莉擺在第一位。我閉上眼睛，想起發箍的事。
於是我決定先把它拋到腦後。
「小詩，我還是想努力做好莉莉的爸爸。」
因為我不太靈光，沒辦法同時做兩件事。
把事情減少為一件吧。
「嗯，阿悠，我也是。」
小詩點頭，好像明白我的意思。不過她看起來似乎也有點落寞。
原來的時間點已經快要到了。
等那個時間點一到，我們就要去握住莉莉的手。
……*……
好不容易和艾蕾娜會合，我們在夕陽西下的公園裏，目送著我們掉入時空裂縫中。
「爸爸……媽媽……小艾……」
在莉莉寂寞的叫聲中，我們從草叢的陰影中走出來。
「莉莉！」 「小莉莉！」
我們抱起莉莉旋轉。太好了！回來了！度過了沒有引起時間悖逆的十小時，我們回來了！
「莉莉！我們再努力練習騎腳踏車吧！」
「小莉莉！不可以放棄喔！」
我們已經知道真相。莉莉是為了朋友才練習騎腳踏車。要為別人努力需要很大的力量，才五歲的莉莉就打算這麽做。
不過，五歲的身軀還很小，也沒有體力。
「爸爸……莉莉，學不會。」
仿佛精力被奪走似的，莉莉垂下肩膀。
不，這並非不可能。現在對莉莉而言，還沒有不可能的事。
我抱著莉莉小小的肩膀，蹲下來看著莉莉的眼睛說：
「莉莉，你知道為什麽腳踏車不能飛嗎？」
「……嗯，因為有飛機所以不能飛了，媽媽不是說過嗎？」
「很抱歉，那是騙你的。」
「騙我的？為什麽？」
「腳踏車其實可以飛。」
「可是……莉莉的腳踏車，不會飛耶。」
「不，莉莉的腳踏車一定也會飛。隻不過那是有條件的。」
「條件？」
我用手指撥開莉莉臉上的沙粒。她流下的眼淚把土溶化成泥了。
「因為腳踏車也不想輸給飛機，所以一個人是飛不起來的。」
我指著腳踏車後麵的置物架。
「腳踏車隻有在後麵有載人的時候，才會飛上天喔。莉莉知道這種載人的方式叫做什麽嗎？」
「……嗯，雙載。」
「沒錯。莉莉有想載的人嗎？」
莉莉毫不猶豫地點頭說：「有」。
「莉莉想不想試試載那個人？」
「嗯！」
莉莉用力地點頭。
「既然如此，為了要載那個人，莉莉就得先學會自己騎腳踏車才行囉。」
莉莉把臉上的泥土和眼淚一起擦掉，深呼吸了幾下。
然後挺起肩膀，重新綁好頭發。
莉莉的精神看起來似乎恢複了。
「爸爸，媽媽！再教莉莉騎一次腳踏車！」
「好，莉莉！我們再來練習騎一次吧！」
公園裏的路燈閃爍一下後亮了起來，不過那也無妨。
莉莉一定要學會騎腳踏車給她的朋友看。
而她朋友明天就要轉學了。
如果現在不努力，什麽時候才要努力。
「小詩、艾蕾娜！我希望你們兩人也可以來幫莉莉！」
「嗯，阿悠，這是當然的啊！」
「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啦！」
莉莉牽著腳踏車，在公園正中央走幾步，接著跨上腳踏車，開始踩踏板。我們起勁地在後麵支持著莉莉，莉莉跌倒時就換小詩或艾蕾娜出場。在跌倒好幾次後，從途中站起來也不需要人扶了。
可是，莉莉還是學不會。
七點多的時候，我們吃了便利商店買來的禦飯團，之後莉莉繼續練習。她又跌倒了好幾次。莉莉的運動服上，手肘與膝蓋的地方都破了，但莉莉還是咬緊牙關繼續練習。
「——啊，小莉莉！」
「……嗚。」
莉莉又跌倒了。我的眼神差點在不知不覺間飄走，不過我忍住了，回神看著莉莉。倒下的腳踏車用奇怪的方式滑行，鐵架的部分撞上單杠。還好莉莉沒有撞到單杠，我鬆了一口氣。但是要在隻有公園路燈的情況下繼續練習有些困難。
「莉莉，雖然很遺憾，可是太暗了，所以現在就……」
「不要！我要騎！」
因為莉莉的語氣很強硬，
所以本來想勸退的小詩和艾蕾娜都站著不動。莉莉扶起腳踏車，被鏈子圍繞的鐵架凹了一個大洞。莉莉用不安的聲音叫我，我走過去確認情況。腳踏車沒什麽大問題，但是考慮到莉莉的體力和周圍的狀況，我在想是否要用腳踏車有問題為理由，叫莉莉別練了。可是，就最後一次。我想賭這最後一次。
時間已經過了八點。如果是平常，莉莉已經洗過澡，差不多要睡覺了。莉莉開始揉眼睛。
沒問題。莉莉學得會的。我強烈地相信著。小詩和艾蕾娜也把這當成自己的事似地守護著莉莉，手不知不覺地使上了力。
莉莉用力踩著踏板。
現在想想，凹陷的鐵架就像是頒給莉莉的勳章。
莉莉發出開朗的聲音說：
「爸爸，媽媽，小艾！你們看！」
莉莉——會騎腳踏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