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袍當頭,如血雲滾滾而落,周遭一圈禁錮的力量,隻見當空起了一道道風。


    風無行跡本不可見,此刻卻清晰呈現出來,如水波蕩漾,層層疊疊,倒卷如牢籠。描述起來頗為麻煩,其實頃刻間完成,少女眼中的愕然之色尚未消退,孤零零的馬車周圍就已經被蔓延的漣漪包裹。


    “空間之力,還有......”


    聲音透著詫異,不知是因為劉知縣的舉動,還是因為牢籠本身。蘇小月隨後抬頭,大紅官袍徐徐而落,一股血腥的氣息隨之而來,聞一下便覺內心煩躁,此前好不容易被撫平的八傷之力蠢蠢欲動,腦海也不那麽清明。


    道骨元胎之體,自幼清修至今,她尚且如此,可想而知換成別人會怎樣,雙方尚未真正接觸,大紅袍之威力盡顯無疑。


    “垢元血獄?你......很辛苦啊!”


    看清、認出之後,蘇小月的聲音中多出來幾分唏噓之意,倒也不怎麽憤怒。劉知縣施法當中聽到這聲感慨,臉上竟也流露出一絲苦意,像是有些無可奈何。


    “非如此,不足以困殺仙子。”


    垢元是一種叫法,非指某種具體法寶,凡不能被修行者所用、吸之觸之聞之皆有害的元力元氣通通被稱為垢元;加上血獄兩字,便是說元力當中包含血煞,蝕智奪神之效於垢元之中尤為厲害。


    眾所周知,元力為修行的基礎,任你修為通天,無論煉氣士還是巫師祭司,又或煉體及偏門,隻要是修行者離不開它的存在。某種角度講,修為的加深與境界的提高實際上就是元力深厚與精純的過程,倘若這部分壞掉,便等於樹木花草爛了根,後果可想而知。


    本為垢元,再加血煞,劉知縣穿著這身官袍自成空間,固然能夠防人窺探,同時也與垢元為伍,每時每刻都有可能“爛根”,因此蘇小月說他辛苦,知縣自身的體會最為深刻。


    如今這座牢籠被施展開,垢元得以釋放,蘇小月的處境就仿佛是魚兒泡在毒血當中,隨著牢籠不斷縮小,不用說也知結果怎樣。


    因此她立即封閉關竅,不讓垢元近身,偏偏修行者施法必動元力,感應交織在所難免,這種辛苦實難描述。而在擊破牢籠的過程中,免不了會有空間崩裂,到那時千千萬萬顆無形碎片,隻需帶來一絲傷口、一條狹縫,或者喘一口氣,某個毛孔炸開,都會導致垢元入體。


    一顆老鼠屎壞一鍋湯,道理再簡單不過。垢元入體等若汙水融入池塘,再想把它“提煉”出來何其艱難。此外還有蘇小月當前的狀態,內外交困,左右為難。


    兩人說話時,周圍的差役大驚失色,有的尖叫有的怒吼,還有的絕望大喊想要逃命。但還有金骷髏與頭陀,在看到劉知縣以大紅袍困死少女,起初微微有些發愣,看起來並未料到此種變化,但在隨後,兩人馬上反應過來,雙雙冷哼一聲開始追殺四周差役。


    血獄雙向,好比法陣出入,並不一定會阻止來自外部的攻擊。然而兩個人誰都沒有嚐試夾攻,一來沒有真正弄清狀況,更主要的原因是不想與垢元發生接觸,哪怕隻是神通都不願意。僅此一點,更能證明垢元對修行者意味著什麽,可見蘇小月麵臨的壓力之大。


    以他們的實力,區區幾個普通人哪有能力對抗,慘叫哀嚎之中轉眼殺了數人,餘下的驚慌失措。便在這是,蘇小月收回視線望著劉知縣,目光重新變得清淡。


    “隱忍到現在就為了對付我,有沒有想過事後?”


    之前蘇小月說過,神州萬裏,她想去哪裏就去哪裏,沒有人敢真的傷她。這話稍稍有些誇大,但也道出部分實情,除非有實力麵對秀女峰與老太君的雙重怒火,誰敢輕動。說句不客氣的話,殺了方笑雲的後果遠不如傷害蘇小月嚴重,任誰都要細細思量。


    雲飛施展八傷女,因他來自西陵帝國,且不為天下所容,劉知縣是帝國官員,任命時祖宗八輩兒都要清查,斷不會與異國扯上關係......今日之事暴露,劉家不止要滅族,祖墳都會被蕩平。


    蘇小月因此不解,多問一句道:“縱然不惜一切,至少等他們兩個出手之後,若這兩人能將我拿下,豈不白白暴露了自己?”


    “仙子以為我與他們是一夥兒?”劉知縣臉上苦惱無奈之色褪去,得意的神情無法掩飾。


    呃?蘇小月微微愕然。


    “我此番出手,三重原因。仙子若能猜出兩個,我便放手立即離開如何?”


    嘴裏這樣說,劉知縣動作不停,道道法決揮灑,紅袍之上光華閃耀,團團血雲聚集,乍一看,就好像血海之中隆起的一個個鼓包,血腥獰惡的氣息隨之不斷加重。小小空間隱隱傳來惡風呼嘯,蘇小月身在其中,白裙飄飛,發絲飛舞,周身上下被清靈之氣保護著,宛如狂濤之中的一葉輕舟。


    她隻有一擊之力,又不敢輕易使用,縱然不顧及垢元侵蝕,也要考慮金骷髏與頭陀,但若一直這樣下去,卻又免不了是個魚死網不破的結局。


    “猜謎這種事,以前我會做,現在沒必要了。”


    少女清澈的眼眸如山泉,看起來絲毫不在意自己的處境,當然也可能是無可奈何,拖延時間等待別人救援。


    “嘿,能偷懶的感覺,不錯呢。”


    “偷懶?”


    劉知縣心裏有些打鼓,隨即加大力量、加快速度,想要趕緊了結。隻見血袍之上的那些鼓包緩緩成型,漸漸連為一體後化出形貌,赫然是一條噴吐腥風惡浪的血色長龍。


    血龍始一出現,壓力驟然加大,隻見牢籠內呈現三重顏色,最裏是少女清輝,當中垢元壓縮成淺灰色,最外是血龍即將騰飛,一旦脫離大舉進攻,便是決勝、或者絕殺時刻。


    對著這種情況,少女臉色依舊清淡,語氣緩緩。


    “剛到縣衙的時候,我對方笑雲說,三邊亂成這樣,官府沒有半點作為,分明有內鬼。結果他回答,在三邊當官不容易,想保命,要麽虛與委蛇,要麽隻能做縮頭烏龜。”


    “後來封衙,方笑雲請我設置屏障,防止有人窺探,當時我覺得他故弄玄虛。來的時候打成那樣,那麽多人逃掉,別人想知道什麽早已知曉,再說他也沒設計什麽大力之術,不過是做做樣子。”


    “再後來,張小華遲遲不歸,胖墩兒施法查出張村一部分狀況,方笑雲決定祭拜聖祖,說是為了公告效果,擺陣給人看。”


    “直到雲飛現身偷襲,方笑雲下令進軍,我對他說早不打晚不打,偏偏等到我受傷不便出手時才打,隨後他告訴我:山匪僅為小恙,背後勢力才是大患,無論真正對手是誰,站在對方的角度,安插一個有價值的內鬼不易,唯如此才能讓其現身。”


    話說到這裏,劉知縣施法當中神情微變,隨即冷笑道:“既知有鬼,當先查明而後戰。仙子這時候故弄玄虛,怕是有些晚。”


    “當時我也奇怪來著。”蘇小月微笑著伸出手指,對著陡然防備起來知縣。“可是方笑雲講,他已經猜到內鬼是哪個,隻不知其何時動手,以何種方式發動。因此他會留給對方一個機會,那內鬼......也就是你,不會錯過。當時我才知道,他要防的不是外麵,而是內鬼是否有動靜。”


    稍頓,蘇小月說道:“沒內鬼自然好,即便有,即便知道是你,也不知道你是哪方的人,何時出手,實力如何。這種狀況下,不如製造機會給你,總比沒得選擇強。你說是不是?”


    “方笑雲早知道是我?哈哈,那為何......”劉知縣大笑,眼神深處卻有了一絲警惕。


    “是猜到,不是真的知道。”蘇小月打斷並且糾正,“想知道為什麽?很簡單:紫馨。”


    紫馨?


    紫馨是個極苦命的女孩,官家之女被山匪擄掠,淪為玩物,甚至懷了身孕。得救後,方笑雲並未將其直接帶到青山,而是另做了一些安排,時至今日,劉縣令甚至都不知道她已獲救。


    若說那時方笑雲就知道他可能是內鬼,未免神乎其神,但在當下,當蘇小月道出紫馨這個名字,認真看了劉知縣的反應,情不自禁在內心感慨。


    姓方的家夥,鬼得很啊!


    劉縣令微微愕然並一絲恍惚,就好像聽到某個極熟悉、但在極力思索後卻又想不起來的人。


    片刻後,他的臉上、眼中浮現出掙紮,伴隨著輕微卻又極為深刻的痛苦,隨之而來的,他的身體微微顫抖,情緒的劇烈波動,與之神意相連血獄頓時不穩,將出未出的血龍厲聲咆哮,惡風陣陣。


    “就是這種樣子,唉......這家夥居然連這都料到了。所以啊,猜謎這種事情還是留給他好了,我隻管殺人、或者將你生擒。”


    “你能殺我!”劉知縣驟然清醒過來,高舉雙手。


    直到現在,他其實並未完全弄明白蘇小月的話,甚至無法確定對方是不是故意蒙騙拖延時間。但他能確定一點,話說到此處,這位深不可測的仙子就要出手。


    帝國天驕,沒有人敢輕視,縱然她受傷,縱然他占了先機也是如此。劉知縣無法再等,舉雙手猛地下壓。


    與此同時,蘇小月的手指輕輕點出,正對劉知縣的眉心。


    “殺!”


    清叱如泉水叮咚,雖冷冽卻無絲毫淩厲的感覺,但隨著話音,兩道銳風呼嘯而至。


    一道來自車頭,近身襲殺,一道出自遠方,瞬息間抵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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