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學前進駐宿舍以來,這是第二次造訪校長室。


    當時突然被人要求去校長室一趟,我搞不清楚狀況,直接照辦(在那聽說未來的秘密)。至於這次叫我來,理由我大概猜到了。


    校長隻會出現在開學典禮和結業式上,跟初次見麵的情況一樣,他威嚴地坐在皮椅上,靜待我的到來。


    「坐吧。」


    一進到校長室,校長就要我入座,但我沒有乖乖聽話,而是來到校長麵前,朝他開口。


    「我想應該不會說很久,在這就行了。」


    我的話讓校長沉默一會兒,但他還是垂眸發出小小的歎息聲。說話時目光又挪到我身上。


    「聽說你申請搬去第二宿舍。」


    我點頭,心想他果然要談這件事。提交申請的日期是星期一,隔天星期二特地透過班導把我叫去,就算我不去想也心裏有底了。


    「有什麽問題嗎?」


    待我問出口,校長便微微地歪過頭。


    這個校長是什麽樣的人,我不清楚。是好是壞、能幹或者駑鈍。看他在開學典禮和結業式上的說話方式,感覺是冷酷的人,但我不確定那是否就是真實的他。


    我隻知道,未來的問題是女兒身男兒心,這個人願意讓他以男性身分入學,同時盡其所能給未來特殊待遇。知道比起我這種平庸學生,他更願意體諒未來。


    「織田同學,他知道這件事嗎?」


    校長問我,我則搖頭回應。


    「不,我還沒親口對他說。」


    聽了我的回答,校長再次歎氣。


    「隻有你住進第二宿舍會發生什麽事,你應該心裏有數了吧。」


    「……是,有點概念。」


    喀喀幾聲,校長動起骨節分明的手,在看似昂貴的木桌上敲了幾下。也許對我這次的行動頗有怨言吧。至今我以未來室友的身分,幫他保守秘密。這次我那麽做,就算別人當我放棄該職責也不能怪他。


    「你跟織田同學之間,發生什麽事了嗎?」


    打破沉默,校長問得很唐突。


    「不。並非如此。」


    沒發生任何……事情。對,清清白白。


    隻不過,為了確保今後也不會有任何事情發生,我反而得和未來告別。但我不打算跟校長明講。要是我講出來,他就會發現我目前正麵臨什麽樣的狀況。


    「尊重學生的自主權為本校方針,照方針走不該封殺你的選擇……不過你應該明白,考量織田同學的處境,無法依你的喜好行事。」


    「是。」


    「你可以先跟織田同學商量一下嗎?若你跟他達成共識,兩人都希望搬進第二宿舍,我們也會進行審核的。」


    照理說應該這麽做才對,我也知道。


    先去跟未來商量才是最妥當的。


    但我沒這麽做。而是先考量自身意願,擅自決定,提出入住第二宿舍的申請。


    要是跟未來商量,肯定無法下定決心。


    「別這樣,你再想想看。跟之前一樣,和他好好相處吧。」


    聽到這種話,我差點當場頷首道「嗯,說得也是」。


    「……我知道了。」


    而麵對校長,我點頭並給出答覆。


    校長說得沒錯,遲早要跟未來攤牌,的確是這樣。若我如願以償住進第二宿舍,未來那邊就會多出新室友。要對那家夥隱瞞秘密是不可能的。


    「還有一件事。這是大前提,就老實告訴你吧,以你現在的成績要住進第二宿舍很困難。」


    提出申請前,我看過貼在教室布告欄上的施行要點。能住進第二宿舍的隻有十名。會按申請人的成績高低篩選。我的成績都是吊車尾,申請時早就知道通過的機會渺茫。


    「就算是那樣也沒關係。我會盡力而為。」


    我的回答又讓校長小聲歎息,他垂下眼眸告知。


    「……話就說到這。」


    我點頭致意,接著就離開校長室。


    回到教室,未來難得跟幾名學生一起留在裏頭。


    「……怎麽了?」


    課後班會時間我接獲指示,「班會結束後請鬆永去校長室一趟」。未來也發現事情不對勁。


    「等一下再跟你說。」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邊答邊收拾東西、準備回去。一扯上校長,未來似乎也猜到幾分。


    「……好吧。」


    他答得不怎麽爽快,不等我收拾妥當,徑自離開教室。


    「怎麽啦,鬆永。你跑去當色狼啊。」


    高山在教室一角跟幾名同學一起玩手遊,問話時並沒有看我。我帶著塞了課本跟筆記的書包,朝高山靠去。


    「我去申請第二宿舍,結果被罵了,他們以為我瘋了。」


    我說些玩笑話。


    「跟我說,憑我的成績不可能,腦袋裝糨糊。」


    聽到這些,跟高山一起打電玩的其中一人開口道──


    「你好積極喔。我可是一開始就放棄啦。」


    他不忘附上一抹苦笑。


    「我也放棄了。成績排前十名根本不可能啊。」


    另一人也插話。


    「高山你呢,有去申請嗎?」


    我朝高山提問,隻見他微微搖頭。


    「一開始有這個打算,後來不想了。」


    說到這,高山突然笑了出來,露出淡淡的嘲諷笑容。


    「細川跟其他棒球隊的成員說了。少了我,這座宿舍就完蛋了,還說我是這間宿舍的太陽呢。」


    看樣子那幫人為了留下高山商店,祭出吹捧高山大作戰。話說那種稱讚法也太隨便了,但高山好像滿爽的,目光拉離遊戲畫麵,看向遠方。


    「沒了我什麽都辦不到,這些家夥真叫人頭疼啊……」


    大概是某動畫的台詞吧,雖然不清楚但他說這話不帶鄉音。


    「哦──這樣喔。」


    我用呆板的語氣應答。


    總之,少了一個競爭者。高山就是個優等生,這家夥一旦提出申請,名額就會減少一個。


    「不過,以你的成績算滿勉強的,加油吧。」


    再次專心打電玩的高山朝我說道,我回了聲「謝啦」並離開教室。


    回到位在宿舍的臥房後,已經換下製服的未來在客廳地板上盤腿坐著,等我回來。


    「好慢。」


    「……抱歉。」


    我邊說邊回到自己的房間裏,放下書包、脫下製服上衣,隨手丟到床上。接著立刻折回客廳。


    「所以呢,到底怎樣了。」


    瞪視坐在他對麵的我,未來開口說話。


    「該不會跟我有關吧。」


    我被校長叫去的理由就隻有那個,未來八成這麽想吧。事實上,確實是那樣沒錯。可是,問我是否跟「未來有關」,卻不好明講、直接給出肯定答覆。


    「……這個嘛,算是吧。」


    我給未來的答案模棱兩可。未來則別開臉龐,像在鬧別扭。


    「避人耳目私底下密談?跟我有關就連我一起叫去啊……」


    他開始發牢騷。他八成誤認校長叫我去是想質問未來的狀況。


    「不是你想的那樣。」


    這句話從我口中說出。未來隻挪動視線瞥了我一眼。


    「不然呢,是什麽?」


    被他一問,我的頭向下低垂。我將自己逼到無路可退,像這樣跟未來麵對麵,告知實情令我猶豫。


    「……什麽啦,快說啊。」


    在他的催促下,我總算下定決心,緩緩地吞下口水,再向他坦白。


    「我打算搬去


    第二宿舍。」


    剎那間,未來僵了一下。對他而言,這句話或許大出意料。


    「……啊?」


    像是拚命擠出來似的,未來發出狐疑的單音。


    再一次,我重複同樣的話。


    「我打算搬去第二宿舍。」


    「莫名其妙──……」


    抬手搔弄頭發,未來說話的語氣透著一絲不屑。


    「難道說,你已經去申請了?」


    「嗯。星期一申請的。」


    「你怎麽擅自做這種事啊。」


    「……抱歉。」


    繼那段交談後,未來怒不可遏地起身,由上而下俯視我。


    「道什麽歉啊……隻有你搬去太奇怪了吧。」


    「所以校長才為這件事罵我啊。叫我好好跟你談談。」


    我看著未來。未來也看著我。我就是覺得,自己不能別開目光。要是在這轉開視線,我大概會吵輸他。有這種預感。


    隨後未來咂了下舌,粗魯地盤腿坐下。


    「……可惡!搞什麽!」


    他不再看我,不悅地說著。


    「我原本是想,事後再跟你坦白。」


    我仍看著未來。也許是惱怒使然,未來的唇微微顫抖。


    「不是那個問題……問題在於理由吧……」


    「隻是一股衝動罷了。想說一個人住也不賴。」


    我心想,說是說了但我實在不擅長撒謊。可是,我隻能想到這種藉口。不能說真心話。


    「你啊……」


    「我想未來也一樣,一個人住比較自在。」


    我應該事先想更好的藉口才對。雖然這麽想,但話都說了,必須想辦法說服未來。


    「你別擅自替我決定啦,我之前說過吧,維持現狀就好。」


    「嗯,是說過沒錯。」


    「你都申請了,這下我非搬不可啦!」


    「這點……我有想到。」


    「既然這樣,為什麽還……」


    未來再度搔抓頭發。很少看他這樣,搞不好是未來的習慣。未來露出如此焦躁的模樣,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我也說不上來。但凡事都要勇於嚐試。我的想法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即便未來垂下眼眸,我還是拚命看著未來。絕不能移開視線。直到現在,我想從未有過這種狀況,我不曾麵對麵看著未來。因此現在這一刻,我想凝視著他。


    你活該。


    甚至像這樣,出現壞心眼的想法。


    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能看著你。像這樣目不轉睛地看你。我想,以後再也沒機會了。


    「……憑你的成績,應該不行吧。」


    未來小聲地說道。


    「也許吧。」


    我做出回應。


    「別這樣。隻是把事情搞得很麻煩啊。」


    「不要。我已經決定了。」


    聽我這麽說,未來再次小小聲地咂舌,就咂那一下。


    接下來有段時間,我跟未來都沒有說話。我一直看著未來。未來都沒看我。差不多五分鍾吧,搞不好過十分鍾了。雙方保持沉默的這段時間顯得格外漫長,由未來打破僵局。


    「……我讓你很困擾嗎?」


    刹那間,我慌了。


    那個未來竟然說這種話。


    對待我的態度總是有點盛氣淩人,給我添點小麻煩仍笑著帶過,那樣的未來竟然這麽說,真想不到。


    「不是的。」


    我朝他說道。好難受。並不是想看未來顯露這一麵,才如此決定的。


    「不是你說的、那樣。正好相反。跟未來在一起,我很開心。可是……我好像太依賴未來了,老是靠你照顧。我未免太沒用了,添麻煩的是我才對……我討厭這樣。」


    我拚了命、努力把話說完。這些話不是謊言,卻不夠真。


    「我希望自己變得更可靠。有所成長,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應付各種狀況……振作起來。否則對不起三好同學……也對不起未來。」


    話說完,一絲輕喃自未來口中逸出。


    「這樣啊。」


    「也對……我在某些時候,也很依賴你。我們兩個半斤八兩吧,抱歉。的確,你想表達的,確實很有道理。」


    在那段自白後,未來總算願意看我了。


    他的表情令我震驚,心髒差點停止跳動。


    「怎麽會這樣……明明隻是一點小事。」


    未來強顏歡笑,他的眼眸泛著些許淚光,比我至今看過的任何女子都要來得美麗。


    「抱歉,跟你鬧情緒。我明天也會提出申請的。」


    他看似疲憊地站了起來,朝自己的房間走去。我很想衝過去,從背後緊緊抱住他,但那股衝動被我死命壓下。指甲陷入手腕,都快抓出血來。我咬緊牙關,咬到臼齒都快斷了。


    「我今天要先睡了……晚安。」


    未來的房門靜靜地關上,彷佛電池的電力用盡,我當場跌坐。


    「可惡……」


    這句話用微弱的聲音說出,門板後方的未來聽不見。


    那種表情太犯規了。當我終於要擺脫雜念,你卻是那種表情。


    這天,事情過後我也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連晚餐都沒吃。未來沒有從房間出來的跡象,我想,未來也跟我一樣吧。


    在黑暗的房間裏、在床上,我一直在想,未來那個表情從何而來。


    有必要擺出那種臉嗎?不過是跟室友告別罷了。


    無聊的自我意識蠢動,從內心深處湧出,對我耳語。


    未來他,是不是也喜歡我?


    麵對這樣的耳語,我的理智立刻對它當頭棒喝。


    不可能。未來是男的。


    可是,這種事誰也說不準。未來的心隻有未來明白。未來在想什麽,我永遠不會知道。


    再說,那些事已經不重要了。我決定跟未來分開。未來是怎麽看我的,都不重要了。


    後續問題隻有一個,我能不能順利搬進第二宿舍。都走到這個地步了,我別無選擇,沒辦法繼續裝瀟灑。我不想落榜。


    打開電燈,我難得坐在書桌前。


    也許為時已晚,但現在放棄還太早。打入學起進度落後半年以上,必須想辦法追回來。


    跟睡意抗衡的我花了兩小時左右,和教科書、筆記對望,這時收到一封簡訊。


    是未來傳的。


    「都搞成這樣你卻沒有一起搬進第二宿舍,到時我會跟你絕交,太丟臉了。」


    我長那麽大,從沒收過這麽刺激讀書欲望的簡訊。


    話雖如此,我遊手好閑已經超過半年,每晚讀書還是很辛苦。自從我跟未來提起第二宿舍的事,nanmu的打工時數就排得更少,拿那些時間來讀書,但說真的成效不彰。


    當然,成績似乎比以前更好,但是否能讓成績擠進前十名,又是另一回事。成績比我好的人多得是。


    這段期間裏,老師利用班會時間說明,說一月最後一個禮拜學校會休校,要替明年新生舉辦入學考。


    平日可以放假,班上同學聽班導說明時顯得有些興奮,但班導一說到某個點──


    「那接下來,徵求義工在考試當天當小幫手,有人願意嗎?每班派一位就行了。」


    話一出口,吵鬧的教室頓時安靜下來。


    好麻煩。還要當義工。給點小費另當別論,與其浪費時間做那種事,還不如去nanmu打工算了。就算沒去打工,現在的我仍忙著讀書。


    深怕被點名,大夥兒保持沉默,避免跟班導對上眼,班導則放眼環顧教室。


    「好吧,我不會勉強各位……但幫個忙可能有好處喔。」


    他開始說些引人遐想的話。大夥兒開始吵鬧起來。


    「對想要住單身房的人來說可能好處多多喔。是吧,鬆永,要不要做看看?」


    「要。」


    我答得毫不猶豫。


    「鬆永!你這家夥,太卑鄙了!」


    「如果是那樣,我也要做!」


    「我也要算我一份!」


    我懂他們不滿的點。會有這種結果,隻是班導碰巧選我、向我搭話罷了。不過,運氣也是一種實力,想到這我就──


    「不,讓我來。我意願超高想做得不得了。原本就有那個打算。」


    「你個騙子,王八蛋!」


    「不公平!抽簽決定啦!」


    「重審!重審!」


    在一片臭罵怒吼聲中,班導無視他們。


    「太麻煩,直接選鬆永。」


    他手裏拿著登記簿,說完就在上頭寫些東西。


    我在腦中勾勒拿著「勝訴」紙片跑來跑去的自己。真是走狗運了。


    「你們幾個,都沒有犧牲奉獻的精神。」


    待班導走人,無視那群懊惱的家夥,我邊說邊模仿抽菸動作,接著就被棒球隊、足球隊成員團團包圍。


    「鬆永,偷跑不可原諒。」


    「我們的成績也不算好,但可以去第二宿舍也想去啊。」


    「俺也是。」


    「俺也是俺也是。」


    運動社圑的成員平常在宿舍裏都負責搞笑耍蠢,像這樣一大票人圍過來,壓迫感真不是蓋的。


    「有、有意見跟老師說不就得了。」


    我帶著些許懼意朝他們放話,位在包圍網最前線的足球隊員小笠原「磅!」地敲動桌子。


    「你是瑪莉皇後嗎!」


    他敲桌子兼大叫。這聲叫喊讓其他成員一同歪頭露出不解的樣子。


    「你說的那個,是什麽意思啊?」


    「小笠原,那啥啊?剛才在講啥?」


    疑問句陸續在背後交錯,這時小笠原轉頭看大家。


    「咦,就鬆永剛才說的話,不覺得跟她很像嗎?」


    他充當解說員,但大家還是沒聽懂,大夥兒頭歪得更勤了。


    「會嗎?」


    「該不會是那個吧?叫大家沒麵包吃蛋糕的家夥?」


    「不像欸。哪裏像了,小笠原。」


    看小笠原遭大家吐槽,我想這是好機會,手拿書包鑽出包圍網。


    「啊,鬆永!可惡!」


    「休想逃!大家快追!去追他!」


    「你這個叛徒!」


    大家衝著我的背影怒罵,我跑出教室回頭張望,卻沒有半個人過來追我。


    「才一下子就放棄啦!」


    我不禁張口叫喊,還是沒人離開教室。看樣子,他們對第二宿舍的執著頂多嘴巴說說。


    「既然不能住第二宿舍,那住現在的房間不就得了。」


    想起小笠原說的瑪莉皇後,我一個人自言自語。可是,我不能那樣。做都做了。


    隔周,大家因學校放假待在宿舍消磨時間、討論該去哪玩,我則隻身前往校內。依前些日子接獲的指示造訪教職員室,教日本史的老師「重爺」便朝我招招手。


    「鬆永啊,往這來,這邊。」


    他把我叫過去。我順著他的話看去,隻見重爺桌上堆了一大堆印刷品。我也考過這裏的入學考,一看就知道那些是什麽。


    「等時間倒了,你把這些歹過去。我腰疼,你幫忙拿去唄。」


    「是。」


    我點頭時心想「口音還是一樣重啊」,這時重爺喝起茶杯裏的茶。


    「哎呀美其名考試,我們這邊隻有麵試吶。你隻要照看等著麵試的學僧就好。偶爾會出現喏,奇怪的甲夥。要是發現,你就盯著點。害有,如果有人想上廁所,就歹他去。」


    我一言不發地頷首。前幾天已經有人向我約略說明過,我也透過那場考試入學、來讀這所學校,有粗略的概念。


    「害有……什麽來著。」


    重爺邊說邊起身,嘴裏發出一聲「嘿咻」。


    「你要不要喝點東喜?」


    他朝我問道。


    「啊,那就麻煩您了。」


    重爺拖著蹣跚的步伐朝職員室一角走去,來到放了瓶瓶罐罐的地方,開始東張西望。


    「茶葉放乃去了。」


    他先是自言自語一陣,接著轉頭看我。


    「喂,白開水客以嗎?」


    又不是和尚,想歸想,我還是點頭了。教職員室沒開什麽暖氣,隻要是溫熱的飲品,什麽都好。


    後來他拖著比去時更加蹣跚的步伐,拿了紙杯裝的白開水回來。


    「麥撒丟內些文件喏。」


    重爺將紙杯遞給我,此時說的話令我不解。


    「『麥撒丟』是什麽意思?」


    忽略我的問題,重爺「嘿咻」一聲重新坐回位子上,開始喝他的茶。我隻好就近找張椅子坐,喝起白開水。


    「你剛才縮啥來著?」


    這時重爺突然想起來,一雙眼看向我。


    「你要我『麥撒丟』,但我不懂它的意思。」


    聽到我的答案,重爺發出近似呻吟的「啊啊」聲。


    「意思是『別滴到』。」


    他接著向我說明。


    「這樣啊……『撒丟』不通。學到了。」


    以前重爺在課堂上用了「尬係」這個字眼,我不解其意,曾向重爺反應。當時重爺也跟剛才一樣,一副若有所感的樣子,但後來上課依然采用難懂的廣島方言,時而出現令人一頭霧水的用語。


    過了一會兒,有人來通知時間到了,我就按重爺的指示抱起一大疊紙,開始移動。這些紙是要讓他們在麵試等待時間申論用,我之前遇到的是「請寫出你的夢想」之類的題目。我寫了好長一篇「想盡快逃離問題家庭,出外生活」。至今仍不知道老師們給出什麽評語。


    「鬆永啊,你之前在憋的地方考嗎?」


    緩緩步行在走廊上,重爺開口問。


    「是啊。我那時是在一棟奇怪的大樓考試。」


    這所九十九學院是去年新設立的,我接受入學測驗時,校舍還沒蓋完,所以考場設在其他地方。因此我也是合格入學後才看到校舍等諸多建築。


    「是嘛、是嘛。內時我的腰痛惡化,沒能過去喏。」


    「腰痛的人去那會很辛苦喔。」


    我苦笑著朝重爺應道。


    去年的考場在橫川車站旁邊,是棟連電梯都沒有的奇妙住商混合大樓。而且位在五樓,我被迫爬樓梯爬到氣喘籲籲。


    「這該不會是考試的一環吧……」


    當時心中甚至萌生這種疑慮。畢竟測驗方式詭異到隻需要麵試就好,發生什麽事都不奇怪吧。


    事實真相姑且不論,我跟重爺來到有考生等待的教室。重爺站到講台上跟學生打招呼,接著要我發放那疊紙。


    「這個算是打法時間,利用等待麵試的空檔,大家稍微寫寫。魅有時間限製,等麵試接束、內些問題也寫完後,拜投就自行鄧啟吧。」


    邊發書寫用紙,我心裏想著「又來了」。


    什麽是「鄧啟」?


    「拜投」是拜托,或者請人做些什麽的意思,我已經知道了。可是「鄧啟」是什麽意思?


    我悄悄看向那些考生,大家都用認真的表情盯著重爺看,外觀上看不出他們是否聽懂。


    「好啦,拿倒卷子,大家可以動筆咧。還有,想去廁所就跟內位小


    哥縮。他會歹你們去。」


    說完這些,重爺坐到事先準備的椅子上。


    發完那疊書寫用紙,我回到重爺身邊。


    「老師,請問一下。剛才的『鄧啟』是什麽意思?」


    我小聲提問。但聲音疑似小過頭,重爺對我皺眉。


    「啊啊?啥?」


    「不,沒什麽,就剛才那個『鄧啟』。我聽不太懂。」


    「咦?啥?」


    將那些接下來要麵試、八成很緊張的考生當成空氣,重爺歪著頭大聲嚷嚷。考生們全都一臉狐疑地看向我們這邊。


    「是這樣的,我不太明白『鄧啟』的意思……」


    「就回去的意思吶!連這個都聽不出來嗎!」


    不知為何,重爺怒了。


    「對、對不起……」


    突如其來的怒吼讓我瑟縮,低下頭道歉。某些考生在偷笑。


    用不著氣成這樣嘛……是沒錯,不喜歡我在這種場合問那類疑問,我能理解,可是,假如重爺搞錯,告知考生錯誤訊息不就糟了?


    「鬆永,你欠缺從淺後文推敲出語意的能力!」


    就算我道歉,重爺還是怒不可遏地盯著我看。


    也不需要連我的名字都叫出來吧……發生這種事,考生們會傳來傳去──


    「某個叫鬆永的家夥被罵,超好笑。」


    不僅如此,在這群考生中,當然包含明年要進這所學校的人。


    「啊。考試當天挨罵的人就是他。」


    ──要是被人指指點點,學長的威嚴就蕩然無存了。大概發現考生的竊笑聲有增幅趨勢,重爺先是乾咳一聲,後麵再接一句「抱歉」。


    我發出歎息,強忍心中的羞恥感,開始在教室內走動。


    名義上是監考官的小幫手,要做的事其實沒什麽大不了的。事前接獲交代的內容就隻有以下這點:等待麵試的學生中,如果有態度特別惡劣的,把這些人記下來。


    去年聽說有人跟其他學生起爭執,最後還動手動腳,幸好我應考時沒跟他待在同一個房間。因為不用考筆試的緣故,裏頭總會混著一些麻煩人物,對我說明監考細項的老師這麽說。


    不過,我在教室裏走動監看,現場並沒有那種人。大家都在發來的紙上拚命書寫。


    今年的申論題不曉得是什麽,念頭一起,我斜眼偷看答題用紙「請自由抒發你的夢想」,跟去年的題目一模一樣。完全沒下工夫。


    看重爺當時向大家說明的樣子,我覺得這裏的教職人員對入學考都沒什麽熱情,讓我有點不安。


    我繼續來回監看,發現最前排坐了一個女孩,正拿橡皮擦拚命擦答題卷。


    不懂她為何擦得那麽用力,總之十分拚命。


    你這樣會把答題紙弄破喔──她使用橡皮擦的力氣大到讓我很想出聲提醒,結果下一秒她的動作就讓紙張飛離桌子。答題紙在空中飛舞。


    「啊!」


    她驚叫一聲,身體僵到連旁人都看得一清二楚。我碰巧將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立刻朝她走去,紙張仍在空中飛舞,我漂亮地來個空接。


    「給你。」


    我直接將紙遞給她,隻見她惶恐地起身──


    「謝、謝謝你。」


    說完深深一鞠躬。之前看到在座位上的她,我就心想「這女孩真嬌小」,起身後那種感覺更加強烈。我的個子不算高,她卻比我還矮兩顆頭,看起來就像小學生。


    「這不限時間,不用著急沒關係。」


    身為學長,我自認該說點什麽,就回了這句話。同時不經意看到她寫在答題紙上的名字,讓我在心裏「唔」了半晌。


    上頭寫著「梵」,就在姓名欄裏。「梵七施」──完全不會念。


    我突然開始心癢。好想開口問,問她「這怎麽念」。可是剛剛才被重爺臭罵,我拚命按掠這股衝動。


    然而接過答題紙後,梵七施呆愣在原地。


    「怎麽了?」


    我朝她問道,梵七施則害羞地低下頭。


    「那個,不好意思。可以順便,帶我去……廁所嗎?」


    她這麽說。


    「啊,那我們往這邊走。」


    我走向教室門口,心裏想著「好耶,這下可以問名字的事了」。來到廣島後才發現自己好像有個毛病,遇到不懂的字就會耿耿於懷,直到弄懂才能釋懷。


    來到走廊上,我的身體不禁打了個寒顫。現在沒下雪,氣溫卻很低。


    我帶頭往廁所去,過程中轉頭看向踩著小碎步跟在後方的梵七施。


    「可以問個問題嗎?」


    她嚇得停下腳步。


    「啊,是!?」


    還用拔尖的聲調回應。


    「你的名字……剛才我不小心瞄到,要怎麽念?」


    似乎沒聽懂我在問什麽,或者不清楚我的用意,梵七施先是呆呆地看著我,一會後終於回神,答話時那顆頭莫名低垂。


    「那、那個,念成『梵(soyogi)』。梵七施(soyogi nanase)。請多指教!」


    叫我指教讓我不知該怎麽回應。雖然這麽想,但我猜她可能很緊張。


    「喔,原來念法是這樣啊。」


    答完這句,我指出近在眼前的廁所。


    「廁所在那,你去吧。上完再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說是帶路,其實出教室沿著走廊直走就能找到廁所。接下來就不是我能陪她走過去的範圍,指示完梵七施後,我直接返回教室。


    之後我心想一直亂晃會妨礙到大家,就擺了張空椅子在重爺隔壁,坐著看學生們被叫去麵試、結束後回到教室。說實話閑得發慌,不過隻要做這點小事,入住第二宿舍時就能享受優惠,算便宜我了。


    梵七施坐第一排,就算我不想看也會看到,邊看邊想「話說回來,都不知道那個字讀『梵(soyogi)』呢」。


    回宿舍再告訴未來吧。


    想到這我突然有所驚覺,「啊啊,能做這種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若在打工地點遇到有趣的事,或在他不在時遭遇耐人尋味的意外插曲,我也無法像之前那樣──


    「對了,跟你說喔!」


    ──一回宿舍就興奮地告訴他。隻要我搬進第二宿舍,就再也沒辦法了。


    發現這件事後,我看著考生來來去去,心情越發寂寞。明明是自己決定的。明知會有這種下場。


    結果直到我的任務解除,在這段漫長的時間裏,我的心情始終黯淡。


    至於那個梵七施,回去時向我低頭道謝。


    「那個,剛才謝謝你。」


    當下她可能沒那麽緊張了。


    「那個時候!你接得真好!」


    梵七施刻意擺出某個姿勢,誇我接答題紙接得漂亮,雖然隻有一點點,但我的心因此得到慰藉。


    「多謝誇獎。希望你能考上。」


    她讓我有餘力送上溫柔的祝福。


    不過,接下來一星期,我持續到學校幫忙,卻沒看見梵七施的蹤影。她待的教室不是我負責?還是麵試到一半被人刷掉?我不得而知。


    我一直找不到機會跟未來分享那女孩名字的事,二月到來,這時梵七施的名字早就被我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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