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造訪我的房間那天,是期末考結束的日子。事情就發生在夜半時分。


    「你還醒著?」


    我收到這封簡訊,發信回對方「還沒睡,怎麽了?」,相隔幾分鍾敲門聲傳來,一開門就看到未來站在門外。


    「怎麽了?」


    被我一問,未來難為情地搔搔頭。


    「沒什麽,就睡不著。」


    未來答完,我請他坐到床上,開始用水壺煮水。就跟之前一樣,未來帶了自己的馬克杯。


    「你竟然還沒睡。」


    我在準備自己的茶杯,背後的未來朝我說道。


    「考試期間,我半夜都在讀書。現在覺得沒到淩晨就睡不著。」


    我的答案讓未來輕笑。


    「是嗎……也好,太好了。你剛好醒著。隻有我一個人很不安。」


    未來好像在說喪氣話,我聽完心想「對喔」。


    仔細想想,未來明天將和山城要去旅行,還說要在旅途中對山城要坦承秘密。他感到不安,應該跟這件事有關吧。


    「不會有問題吧,應該。」


    在我倆的杯子裏放入咖啡粉,我朝他說道。接著想起自己忘記問未來要喝紅茶還是咖啡,這才轉頭:


    「啊,喝咖啡可以嗎?」


    「沒關係,喝什麽都好。」


    未來的回答有些自暴自棄,我則感到些許煩躁。這種煩躁不是針對未來,而是讓未來不安的山城要。我看著遲遲不將水燒開的水壺,微微地歎了口氣,沒讓未來聽見。彷佛與之呼應,在我背後,未來發出深深的歎息。


    「老實說……要是她不接受該怎麽辦?我一直在想這個。」


    正如所料,未來談起這件事。而我隻能凝望水壺,嘴裏說著「是嗎」。後來水壺總算開始發出「咻啉」的熱水沸騰聲。


    「既然你那麽不安,這次就打消念頭吧?」


    水壺的壺口噴出蒸氣。總覺得,壺裏的熱水有如在刻劃我心中那股焦躁一般。


    「也就是說,可以等到畢業再提……之類的。」


    我補上這句,「唔──嗯」一聲,未來發出細小的低吟。


    「這我不是沒想過……但就覺得,要主動坦白隻能把握這次的機會了。」


    一麵聽未來說話,我關掉電熱爐,將熱水倒進杯子裏。用湯匙輕輕攪拌,讓咖明粉溶入熱水之中。


    「好吧,既然未來都這麽說了,我也不想阻止你。」


    我將杯子遞給未來,未來邊點頭邊「嗯」了一聲,把杯子接下。我將自己的杯子放到桌上,人往椅子坐去。我口是心非,在心裏不停重複叨念「別去、別去」。


    其實除了自己,我不希望其他人知道未來的秘密。


    就算我這麽想,事實上仍有許多人清楚未來的狀況。像是老師們、未來的家人,以及未來每個月會去做一次心理諮詢的駐院醫師。隻有我知曉他的秘密──我都明白,這不過是自我感覺良好罷了。


    畢竟未來並非發自內心信任我才主動道出。僅是基於必要,加上少許的機緣,被選為可以獲悉未來秘密的人,這我也心裏有數。


    即便如此,我依然不希望山城要得知未來的秘密。


    「說真的,我也覺得難受。因為這樣就像在欺騙要學姊。」


    我默默地喝著杯子裏的咖啡。還很燙。平常的我會等它變得更涼一些,可是我的嘴沒跟杯子分離,繼續假裝自己在喝咖啡。當我這麽做,就不用開口講話了。


    好諷刺。


    如今,為什麽我跟未來正好有同樣的心情呢?


    欺騙某個人,真的、好難受。我對他的心情瞭若指掌。


    「這不算在欺騙她吧。」


    當我回過神,杯子仍在手裏,一句話從口中逸出。


    「又不是能突然明講的事,所以才先觀望一下情況罷了。我認為這不算欺騙。」


    之所以會用這句話安慰未來,是因為到頭來我認定真正爛的人是自己,並非未來。即便我跟他抱持相同的感觸,本質仍截然不同。我刻意掩飾最原始的心情,比未來更惡劣、齷齪不少。


    「聽你這麽說,我的心情有比較好過一點……」


    未來細聲說著,喝下一口咖啡。


    「總之,如果你慷慨成仁,到時再幫你開療傷大會吧。」


    我說完拚命逞強,硬是擠出笑容。未來瞬間浮現不滿的表情,但也馬上露出苦笑。


    「……嗯,也是啦。要看開一點。」


    他聳聳肩。


    看未來找回笑容,令我放下心中大石,我摸了摸馬克杯。


    「竟然要你來鼓勵我,我真是遜掉了。」


    未來帶著苦笑說道。


    「這話太過分囉!」


    「我在誇你欸,笨蛋。剛開始認識你時還是個戀愛門外漢,現在長大了,讓人感觸良深。」


    「怎麽沒有被誇到的感覺……」


    「所以呢?你這位大師進展如何啊!跟三好交往得還順利嗎?」


    未來的不安似乎緩解些許,這次話題繞到我身上。我歪著頭回答:


    「算好還是不好……我不大清楚。」


    因為真的不清楚,我隻能給出這種答案。


    「之前也問過你,所以到底怎樣了啊?好歹有親過嘴吧。」


    「就說這種事無可奉告了嘛。」


    「沒親會說沒親吧。喂?親過了吧?感覺如何?是你主動親她的嗎?」


    未來一臉開心還朝我擠過身追問,我不由得別開目光。撞見這一幕,他換上有些目瞪口呆的神情,目不轉睛地看我:


    「你……該不會是對方主動吧?三好同學主動?真的假的?」


    「不是說了嗎,這種事無可奉告。」


    「三好同學,原來比想像中還要積極啊……真猛。明明一臉文靜。」


    「我什麽都沒講吧!」


    未來擅自解讀,我聞言回得有點慌張,結果未來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你根本不是說謊的料,看眼睛就知道了。是三好同學先親的吧?嗯?到底是怎樣?」


    將杯子往桌上一擱,未來起身用手繞住我的脖子,直接對我施以鎖頭。耳邊傳來未來的胸部觸感。


    「好痛苦!我認輸、認輸!」


    我抓住未來的手扭身掙紮,要掙脫卻沒那麽容易。


    「那就快點從實招來。是三好同學主動親你吧?」


    未來如此逼問。


    他勒我脖子的力道,其實並沒有痛苦到讓人難以忍受的地步。可是跟未來有肌膚之親卻讓我精神上很痛苦。假如這種狀況繼續下去,我可能會陷入錯亂。


    「好啦!我說就是了!我說了你放開我!」


    我大叫出聲,未來這才將我放開,重重地坐回床上。


    「好,快說。」


    可是他刻意像這樣等我招供,反倒難以啟齒。


    「那個……該從哪說起?」


    「先說從什麽時候開始好了?」


    好像在訊問犯人,我邊想邊回答未來的問題。


    「交、交往兩個月……」


    「也太早了吧!後來呢?」


    未來的興致突然來了。


    「情、情人節那天……我們……小小約了個會……」


    「哦哦。」


    都走到這一步了,隻能一五一十向未來坦白跟三好接吻那天發生過什麽事。跟三好約會後,我們晚上去爬山,再走到三好他們家附近一帶,後來要道別時,三好主動吻我──我支支吾吾地說給未來聽。


    「三好同學真猛!」


    「嗯,在下也是這麽的認為。」


    除了害羞之外內心百感交集,我的遣詞用字變得跟外國人一樣微妙,跟著點頭附和。


    「不過啊,一般來說這種事都是男生主動吧……看來是你把三好同學逼急了呢。」


    未來這話說得很無奈,我無從反駁。


    「好吧,滿像你的作風。不過這樣好嗎?雖然三好同學如果有積極的一麵,跟你是還滿搭的啦。基本上你不是會主動出擊的類型。」


    的確,未來說得或許沒錯。雖然背後原因一言難盡,但正因為三好願意像這樣主動親近我,我的心才慢慢受她吸引。這是事實。若對象換成別人,我可能早就放棄對未來死心。


    「說得、也是。」


    我輕聲呢喃,啜飲逐漸降溫的咖啡。


    「三好同學也會去放煙火吧?」


    「嗯。和田同學有邀三好同學。」


    「那件事該由你來做才對!」


    「這跟你剛才說的不一樣啊!」


    時光隨著閑聊流逝,未來丟下一句「差不多該睡了」,便離開房間。我將還剩大約半杯的咖啡倒入水槽,提不起勁上床就寢,人坐在椅子上仰望天花板發呆。


    被未來用手勒過的脖子出了一層薄汗。用手指摩娑那些汗,我做了一個深呼吸。


    再一次,我又想辦法忍住了。


    每當我碰觸未來,都有種快要發狂的感覺。就算那些努力功虧一簣也無所謂,真想就這樣緊緊抱住未來,將他壓倒。


    可是今天也一樣,我沒幹那種事。


    當早晨來臨,未來就會跟山城要一起到某個地方去旅行吧。然後在旅途中的某處,未來將對山城要坦承秘密。我不希望這種事發生。不過那件事一旦成真,山城要將成為未來心目中不可取代的對象,我似乎也能踏出長久以來不敢踏的那一步。


    我趴到桌上,發出一口歎息。


    「對。這樣、就好……」


    彷佛想靠這句話說服自己,我低喃著。當我閉上眼,睡意突然來襲,我坐在椅子上睡著,一陣子後身體吃痛醒轉,最後還是朝床鋪一躺。


    床上已經沒有未來的溫度了。


    之後我在傍晚醒來,時間剛過五點。自己是幾點睡著的,我已經記不清了,比起昨日前犧牲睡眠,沒日沒夜地準備考試、用功念書,我好像睡了很長一段時間。


    我看看手機,高山有傳簡訊給我。


    「吃完晚餐去第一男生宿舍入口集合。你幫忙通知一下女生。」


    遵照他的指示,我傳簡訊給和田。在那瞬間,我也有想過是否該傳簡訊給三好,但這次放煙火由和田當總召,結果我就傳給和田了。


    「知道了。」


    和田立刻回信。我看她回信就跑去衝了個澡,可能是開冷氣睡覺的關係,身體有些發寒。淋了熱水,睡傻的腦袋總算開始清醒過來。平常我總是隨便洗頭和洗身體,衝個澡隻要幾分鍾,可是一想到接下來要跟女孩子見麵,不知不覺就將身體仔細清洗一遍。


    衝完澡後,我收到廣美小姐傳的簡訊。


    「今天要幾點過去?」


    考試前已經跟廣美小姐確認過,確定她會來參加煙火晚會,卻忘記跟她講詳細的時間地點。話雖如此,就連今天是活動當日都隻擬了粗略的計畫,要講也講不出個所以然。


    「大概七點來學校就行了。」


    六點是晚餐時間,等晚餐吃完,差不多就要開始放煙火了吧。


    「是──敬請期待!」


    廣美小姐回傳這封簡訊,她是不是說錯啦?原本要說「好期待」。也對,某些人可能很期待廣美小姐到來吧,但我沒跟廣美小姐說這件事。畢竟廣美小姐是怪人一個,對她的言行舉止一一感到疑惑隻是浪費時間,所以我不再深思這方麵的問題。


    我渾渾噩噩地混到晚餐時間,前往餐廳的時間將近六點。這次參加的人除了我,其他人都來自第一宿舍,找不到人跟我商量之後的事。未來也不在。目前大概正到某處的旅館或飯店落腳吧。我連目的地都沒問,也無法想像他身在何處。


    話說晚餐的菜色,這陣子天氣明明熱死人,不知道為什麽居然是關東煮。餐廳裏有冷氣是滿涼爽的,但眼下時節已經來到夏季,卻上關東煮。負責決定宿舍夥食的人有時腦袋怪怪的。之前待在第一宿舍時,寒冬的午餐還出過中華冷麵。我一開始以為廣島有在冬天吃中華冷麵的地方習俗,還跑去向棒球社成員求證。


    「不吃啊。夏天才吃中華冷麵吧。」


    聽他這麽說,我才發現是餐廳員工幹的好事。不過,當時雖然是冬天,餐廳裏仍有暖氣加持,吃起來還是很美味。


    話說關東煮配味噌湯跟飯的組合實在很奇妙。關東煮很像湯品,這樣就不需要味噌湯了吧?想是這樣想,總之先喝味噌湯再說,這是我一直以來的習慣。


    關東煮的料由餐廳人員隨意盛裝,不像便利商店那樣,無法自行選擇想吃的東西。該從哪樣開始吃才好?我邊想邊物色,有雞蛋、蒟箬、竹輪、油豆腐跟白蘿卜這些經典菜色,還有疑似高麗菜卷的東西。不知道那是什麽,所以我先吃它──結果就是很一般的高麗菜卷。糟了,這是裏頭最像主菜的東西,又不能吐出來,隻好咬一咬吞掉。趁它的風味還留在嘴裏,趕緊扒飯吃。


    少了高麗菜卷,肉類菜色就沒了。


    這樣一來,就剩竹輪稱得上主菜吧。形狀雖然變了好歹還是魚類。


    邊吃飯邊想這些其實滿有趣的。在有冷氣的地方吃關東煮,一開始讓我嚇到,但現在覺得還不賴。


    唯獨一項缺失──少了竹輪麩讓人不滿到了極點。


    關東煮應該要加竹輪麩才對。竹輪麩一定要煮成關東煮才好吃。


    飯後在第一宿舍前方等待女孩子到來的這段時間裏,我對大家發表上述主張。


    「竹輪麩是啥?」


    對方的回答讓我難以置信,大感震驚。


    「你不知道竹輪麩!?」


    「不是竹輪喔?」


    「不是啦!差遠了!形狀像竹輪,看起來白白的啊!」


    嘴裏這樣說著,但我沒想到跟不認識竹輪麩的人說明竹輪麩竟如此困難。若說它是長得像竹輪的麩,可能會遭人誤解。雖然叫竹輪「麩」,卻跟麩不同。感覺更像……截然不同的東西。


    「那是用麵粉做的!吸完湯會有點軟!」


    即便我大力解說,眾人還是有聽沒有懂,甚至還回這種話:


    「那會好吃嗎?」


    的確,被人問「好吃嗎」,教我不知該如何回應。我不討厭竹輪麩,但也沒有覺得它特別美味。


    「明明有更好吃的東西……東京人未免太貧困喏。」


    細川不以為然地開口,下一秒──


    「喂──」


    由和田帶頭,五位女孩從女生宿舍那邊向我們招手。看見她們,高山渾身一震,並非出自對和田的恐懼,這點一眼就能看出來。因為高山整張臉都紅了。


    轉頭一看,隻見細川跟內藤等人也「噢、噢噢……」地發出像在嗚咽的聲音,呆若木雞。


    都是浴衣害的。


    女孩子們全都穿著浴衣。


    插圖010


    「抱歉抱歉,稍微花了點時間。」


    和田一靠近就開口道,還轉頭看其他女孩。


    「怎樣?」


    她笑著說。


    「好棒啊……」


    有人呢喃出聲,是高山。他一雙眼就定在小梵身上。三好站在小梵身後,她果然也穿著浴衣。三好有些難為情地杵著,看起來好可愛。其他還有文藝社的古田,另一人是我不認識的女孩。看起來有點畏縮,可能是一年級


    生。


    「你們幾個,要好好感謝小梵。她今天中午特地回老家一趟,按照人數準備浴衣呢。」


    和田這話是看著小梵說的,小梵則害羞地搔搔頭:


    「因為我家有很多浴衣跟和服。」


    聽她講完,古田推推眼鏡:


    「梵同學老家是寺廟喏!」


    補充說明道。我曾想過小梵看起來很有教養,如果她的家庭背景是這樣,我的直覺可以說滿準確的。


    另一位女孩的瀏海剪得整整齊齊,外表酷似日本玩偶,小梵做完自我介紹順便介紹她:


    「這位是小上。名字叫最上,所以叫她小上。」


    然而小上不發一語,怯生生地點頭致意後便無其他動靜。


    男生這邊也依序自我介紹。大家似乎為出乎意料的浴衣攻勢緊張得要命,其中高山的說話方式更變得像不知打哪來的天才畫師。(注2:指已故天才畫家山下清。兒時因消化不良危及性命,造成言語及智能障礙等後遺症。擁有驚人的瞬間記憶力及藝術才能,被譽為日本的梵穀。)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是、高山……高高高高高山和和和和典……」


    那模樣讓人看不下去,我指指宿舍後方宛如廣場的空間。


    「煙火就去那邊放吧,如何?」


    這是臨時起意,但大家對該提案沒什麽意見,我們開始浩浩蕩蕩朝那個方向前進。


    來到廣場後,高山從塑膠袋取出事先準備的瓶裝果汁和零食,將紙杯發給大家。


    「現在的天色,放煙火還太亮,總之先乾一杯喏。」


    細川說完朝小梵看去。


    「那麽小梵,麻煩你為乾杯致詞。」


    他無預警指名,小梵頓時渾身僵硬。


    「呼哇咿!?」


    看來她沒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眼神劇烈遊移。


    「今、今日係逢良岑吉時……!」


    她邊吃螺絲邊說出彷佛婚禮致詞的開場白。


    「……好萌。」


    高山看了不禁呢喃出聲。


    「古田嗎……一點都沒有心動的感覺吶。」


    另一方麵,內藤對小梵連看都不看一眼,正在小聲碎念。我知道你們都是文藝社的社員早就認識,但現在說那種話恰當嗎?


    「細川,別勉強人家啦。小梵很困擾欸。」


    和田傻眼地插話,這次目光落到我身上。


    「小梵,這樣就夠了。鬆永你來。始作俑者是你吧?」


    「咦,我嗎!?」


    突然說這種話,我又該如何是好?還有,我不能接受被人講成始作俑者。請和田安排的人確實是我,但真正的始作俑者是高山才對。


    我想到這便朝高山張望,發現我在看他,高山立刻搖搖頭。我看出他那嘴形是在講「不行不行不行」。


    在這互相推諉也隻是浪費時間。我放棄掙紮:


    「那個──各位,期末考辛苦了。乾杯──」


    我說話的聲音毫無起伏、沒有半點幹勁,抬手舉起裝了果汁的紙杯。大夥兒臉上或多或少都寫著「咦,就這樣?」不過,他們依然說出「乾杯」,再喝下果汁。


    「對了,好像有多一個人?不是說五對五嗎。」


    待乾杯告一段落,和田對我開口道。


    「啊,因為我打工地點的店長要過來。」


    剛說明完,三好就朝我靠近。


    「咦,廣美小姐要來?那店怎麽辦?」


    她曾經去店裏幫過一次忙,已經跟廣美小姐照過麵了。


    「她說要店休。」


    我語帶歎息地告知,三好則「嗬嗬」笑了出來。


    「真像廣美小姐的作風。」


    「那煙火就等她來再放好了,我們來聊天吧。」


    和田一句話讓我們不知不覺迎來「暢談」時間。內藤一馬當先靠近和田,棒球社成員則陸陸續續接近小梵,剩高山一人在那「咦、啊!」。動作太慢的他慌得左顧右盼。


    「我穿浴衣,好看嗎?」


    三好將雙手微微舉起,徵詢我的意見。


    「很、很適合你……嗯。」


    自從我們開始交往,在學校裏就很少有機會跟三好說話,如今卻當著大家的麵與她互動,讓我有點害羞。


    「穿浴衣也是,有小梵幫忙打點喏。」


    三好的笑容天真爛漫,就地轉了一圈。


    總覺得直視這樣的三好令人難為情,我將目光擺向一旁。那三名棒球社成員正跟小梵、小上這兩位女孩有說有笑。至於內藤,不知道在跟和田、古田這兩人聊些什麽。


    剩高山一人落單。


    竟然會是這種下場。他明明說過自己最怕的就是落單的窘境,沒想到開始才幾分鍾就淪落至此。


    「高、高山……要不要來這?」


    身為幹事的我看不下去,試著對他發出邀請,但高山用力將臉別開。


    「不用。我要吃零食。」


    他打開放在地上的零食袋,獨自一人吃了起來。根本在鬧別扭。這樣一來,要說服他就難了。


    「高山同學……他怎麽了?」


    三好擔心地問我,我卻不曉得該如何回答才好。


    「那個……可能肚子餓吧。」


    目前處在大家都聽得見彼此發言的狀況下,若我說他是因為「小梵被人搶走」,高山豈止鬧別扭,八成會紅著臉大叫並當場逃離。這場聚會好說歹說其實是用來取悅高山的,必須避免發生那種事。


    總之,我決定先暫時不管他。


    「對了,三好同學。你知道竹輪麩嗎?」


    我隨口找了個話題詢問三好。因為想不出其他事好聊。


    「竹輪……麩?」


    三好歪著頭一臉疑惑。此時人在稍遠處的和田突然出聲:


    「我們這邊沒有竹輪麩喔。」


    她插嘴道。


    「沒有嗎!?真的!?」


    我不禁錯愕地吶喊。


    「我一直到上小學都待在琦玉,所以知道那個東西。但這邊沒有。沒看過人家在賣,連便利商店的關東煮都沒放。」


    「是喔!?」


    冬天去打工時,會在半路上順道晃進便利商店,卻不曾仔細觀察關東煮販賣區。因為以我的收入來說,便利商店關東煮太高級,提不起興致買它。


    「竟然有關東煮不加竹輪麩!」


    我一嚷嚷,和田就跟著蹙眉。


    「這麽喜歡啊?那不是麵粉塊嗎。」


    「你明明是關東出生的!」


    「又不是所有關東人都喜歡竹輪麩!」


    「我也沒那麽喜歡,可是少了竹輪麩很寂寞啊!」


    我與和田唇槍舌劍,三好愣愣地看著我們。


    這時手機開始震動。將它拿出口袋一看,發現是廣美小姐打來的。


    「啊,抱歉。是廣美小姐。」


    我向三好知會完便接起電話。


    「啊,四郎?我現在到平常開車送你會停的公車站了。從這邊要怎麽走?」


    就算她這麽問,講解路線仍不是件容易的事。要是不小心將左右搞反,可能會跑到奇怪的地方。


    「這個嘛,我現在過去接你好了!請你先待在那!」


    先朝人在附近的三好使個眼色,我趕緊朝公車站前進。


    天色總算開始暗了下來。


    未來現在在做什麽呢?這念頭在腦海中盤旋,為了迎接廣美小姐,我邁步走下坡道。


    沒過多久就抵達公車站,奇怪的是廣美小姐不見蹤影。


    就怕事情演變成這樣才要她待在原地,我邊想邊環顧四周


    ,結果──


    「鏘──!」


    廣美小姐從暗處現身。她也穿著浴衣。


    「鏘鏘──!」


    廣美小姐又多喊幾聲,人轉啊轉的一麵靠近我。我心想「這人身手好靈活」,但穿浴衣的女孩早就見識過了,不可否認這部分的驚喜程度確實少了那麽一點點。


    「啊,你穿浴衣呢……」


    我不禁做此反應,廣美小姐見狀瞪大眼睛吶喊:


    「你也太不感動了!」


    隨後廣美小姐就沮喪地駝著背低下頭,還嘟起嘴。維持這樣的姿勢搖了搖手裏的紙袋,木屐尖端開始在柏油路上喀喀喀地踢著。


    「時隔多年把它翻出來,還去美容院找人幫忙穿……你好過分喔,四郎……廣美大受打擊。」


    「對、對不起。」


    「虧我還穿新的木屐──這樣下去就要踢得坑坑疤疤喏──」


    眼看廣美小姐不隻嘴上說說,還變本加厲用木屐狂踹、摩擦柏油路,我心想「那你別踢不就得了」,但她的重點應該不是這個吧。


    「那個……唔……你穿起來非常適合喔……」


    我猜她肯定是想被人誇獎。此話一出,廣美小姐依舊繼續用木屐踢地。


    「多說一點。」


    她小聲道。


    「呃──那個……好美、好漂亮。」


    「呣咕。」


    伴隨微妙的擬聲,廣美小姐的頭稍稍抬起,目光朝我掃來。


    「還不夠,再一句。」


    「我還以為是哪位女明星呢!」


    「嗯咕呣咕!」


    廣美小姐的背挺直了。還差臨門一腳。事不宜遲──


    「哎呀──還以為是埃及豔後駕臨呢!」


    我試著補上最後一擊,結果廣美小姐突然向後仰。


    「好隨便!」


    她大叫。


    「埃及豔後哪會穿浴衣啊!」


    「說得對……抱歉。」


    要找美女的代名詞,我一時間隻想到埃及豔後。不過廣美小姐的心情似乎好轉了,她綻放微笑:


    「嗬嗬。四郎有時也會隨口說說嘛。」


    這話稱不上誇獎,總之廣美小姐開心就好,我轉頭看向剛才的來時路。


    「那我來帶路吧。我幫你提東西。」


    「嗯,謝謝。四郎你也很男孩子呢。」


    她將紙袋遞給來,對我說了這種意味不明的話。紙袋提起來很重。


    「這裏麵裝什麽啊?」


    我看看裏頭的內容物,一麵問道。從袋子裏飄出淡淡的醬汁香氣。


    「想說順便帶點東西過來,就做了炒麵喏。還有我要喝的啤酒!」


    廣美小姐說話時笑容滿麵,讓我有點錯愕。竟然想在校舍一隅喝酒。她這個成年人喝並無不法,可是一不小心沒弄好,可能會害我們被人懷疑曾一同喝酒。


    「你要……喝酒嗎?」


    「咦,不行嗎?」


    「我們好歹是高中生……」


    「隻有我要喝啊?你們還是小孩子吧,喝果汁就好喏。」


    好吧她說得對,我們別喝就好。要是訓導老師角田出現,到時就靠廣美小姐色誘度過難關好了。我想了想便朝學校走去。


    「我看看,往這邊。」


    「好──」


    喀啦喀啦,木屐敲出悅耳的聲響。


    話說廣美小姐好高啊,並肩走在坡道上令我有所感觸。


    原本身高就比我高,現在又穿了木屐,比我高上一顆頭。再來可能是穿和服的關係,脖子看起來很長。處在黑暗之中,廣美小姐的白皙項頸格外眩目。


    「那個,你很漂亮。我說真的。」


    剛才那些可能被她當玩笑話看待,我不經意朝廣美小姐開口道。廣美小姐的腳步瞬間停頓,一臉納悶地望著我。


    「你怎麽啦,四郎?發燒喏?」


    「啊,不是。我真的這麽想。」


    我的解釋讓廣美小姐啞然失聲,一會兒後麵容染上些許紅暈。


    「……謝謝。」


    「不會,不客氣。」


    原來廣美小姐也會害羞啊──我邊想邊答,接著我們兩人再次結伴爬上坡道。


    通過校舍旁邊的小徑,一路進到位在宿舍後方、眾人齊聚的廣場。


    「啊,是浴衣祭!」


    一看到身穿浴衣的女孩們,廣美小姐就出聲嚷嚷,那聲音讓大夥兒轉頭看向這邊。此時三好快步跑來。


    「廣美小姐,好久不見。」


    她接著一鞠躬。廣美小姐立刻抱住向她行禮的三好。


    「哇──沙耶!你超可愛的!可愛極了!怪不得四郎對我的浴衣打扮沒反應!因為先看過這樣的浴衣了!」


    其他人第一次見到廣美小姐,大家都愣愣地看著這一幕。但廣美小姐哪會在意這種事,她的目光先是從三好身上挪開,這次獵物換成小梵。


    「哇──!」


    再來就以驚人之勢逼近小梵。她身旁的小上似乎被那股氣勢嚇到,人躲到小梵背後。廣美小姐來到小梵麵前站定:


    「初次見麵!我是楠木廣美!總是對四郎很照顧!」


    繼微妙的自我介紹──


    「雖然唐突,但我可以抱你嗎?」


    她對小梵提問。


    「啊,好、好滴!」


    一頭霧水的小梵僵硬地點點頭,對此廣美小姐再次大叫「哇──!」用力抱住小梵。


    「好迷你喔!好小喔!好可愛!臉頰好軟!」


    一陣連呼後,廣美小姐轉頭看我。


    「四郎,這孩子可以打包帶走嗎?」


    她帶著陶醉的眼神說出這種話。


    「不行。」


    我用嚴肅的語氣回應。


    「總之請你先冷靜下來。大家都被你搞得暈頭轉向的。」


    「呿!」


    廣美小姐一臉不甘願,總算將小梵放開。這個時候,其他人已經對她徹底敬而遠之了。細川一逮著機會就偷偷朝我靠近:


    「剛才那是怎樣……」


    他在我耳邊竊竊私語。


    「我打工地點的店長。」


    我的回答讓細川麵露難色。


    「漂亮是漂亮……人卻怪怪的……」


    他尚未見到廣美小姐前曾主張「美女店長歸我!」如今臉上再也看不見當時那股氣魄。


    「總、總之,先來自我介紹吧……?」


    我朝大家提議,大夥兒全都無力地頷首。唯獨廣美小姐帶著不解的表情歪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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