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蠶聽言愕然失色,身子猛的一顫,一個踉蹌,向後退去,腦中竟回響起師傅曾再三叮囑的一句話來,表情就此僵住。


    伯勉見她表情異樣,心中也是一驚,忙上前相扶,問道:“蠶兒,你怎麽了?”


    花蠶這才緩過神來,麵色複雜,半晌才輕輕搖了搖頭,勉強擠出一絲笑蓉來,道:“沒事兒,隻是剛才突然覺得有些頭暈。”


    伯勉一本正經的將她扶在一旁的大石上坐下,伸手探向她額頭見,又在她手腕上號了一脈,這才道:“定是昨夜操勞,未休息好,咱們快些回去,到屋之後,你去翎兒房中休息一會,我晚些叫你。”


    隻聽花蠶輕聲道:“蠶兒真的沒事兒,此刻已不暈了,勉兒勿要擔心。”


    伯勉將她扶起,正色道:“聽話!”語氣雖然輕和,但態度卻很嚴厲。花蠶無奈,也隻能任他扶著,隨他回屋而去。


    兩人剛行到院中,忽見朱僪從屋中匆匆而出,手上拿了件破舊麻衣遞予伯勉,道:“那位先生不辭而別了。”


    伯勉接過麻衣,見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字,遂念道:愚,曹綽,魯人也,略懂劍術,居於曲阜以北十裏鄉上,素以農獵為生。不想卻因先祖《玄勾習錄》一卷,引來災禍。三年前,堂兄曹介突訪,父親設宴款之,豈知這曹介人麵獸心,在酒中施毒,愚父曹覃,愚兄曹汜,嫂嫂王氏及十二歲的侄兒曹曄,皆中荷香腐骨散之毒,被曹介所弑,虧得吾妻蕭氏帶著四歲孩兒曹轅回家探母,才幸免於難。愚被曹介所擒,受盡折磨,三年來若非心中掛念妻兒,恐怕愚早已殞命。天豈憫之,昨日,愚辛被兩位恩人所救,此去若能尋得妻兒,日後定當嚴訓我曹氏後人,相救大恩,永世難忘,恩人若有所求,便即潛人將這麻衣帶來十裏鄉,見此麻衣如見恩人。曹綽再拜!


    伯勉看完輕輕歎息,道:“原來這啞先生名叫曹綽,想不到他竟有如此經曆,希望他早日尋到妻兒。”隨即將那麻衣收了起來,這才扶著花蠶,進屋而去。


    朱僪見花蠶神色有異,心中好奇,隨即問道:“少夫人這是……?怎麽了?”


    隻見花蠶淡淡一笑,回頭道:“我沒事兒,隻是勉兒太過大驚小怪罷了。”


    “還說沒事,剛剛險些暈倒。”隻聽伯勉道:“快些進屋,去翎去屋中休養片刻,我晚些叫你。”


    又聽朱僪道:“少爺昨夜也是一夜未眠,既然曹先生已走了,不如少爺在馬車夫屋中委屈一下吧。”


    花蠶淡淡一笑,伸手將伯勉雙手握住,臉上露出一副不舍的神情來,仿佛便要分離一般,眼角處竟不自覺的有淚花閃動,隻聽她道:“是啊,勉兒快些進屋休息,一夜未眠,定當困了。”


    伯勉見她目光閃動,忙伸出手指將她眼睛淚花拈去,柔聲道:“蠶兒勿要憂心我,我隻不過一夜未眠,並無什麽大礙,快些別難過了,讓旁人看到,定要笑話。”


    花蠶微笑點頭,卻伸手撫向伯勉臉龐,目光中滿是依戀。伯勉見她如此情深,也伸出手來,將她的手輕輕握住,貼在自己臉頰之上,深情的望著她。良久才道:“蠶兒快些進屋休息,我也去馬車夫屋中小睡片刻。”


    花蠶隻是點頭,卻站著不動,臉上表情複雜,嘴角卻仍掛著一絲微笑,始終脈脈含情的望著伯勉,目光中不經意的流露出些許傷感,半晌,才柔聲道:“勉兒……我看著你進屋後,自會去休息。”


    伯勉此刻卻也累了,未察覺到花蠶有何異樣,隻道他情濃於此,也未曾在意,微笑點頭,緩步進屋去了。


    伯勉一覺醒來,已是午後,嗅到廳中飯香,微微一笑,此刻心情無比舒暢,回憶前事種種,現在終於可算是真的‘偷得浮生半日閑’。隨即久久的伸了個懶腰,坐在榻前緩緩的穿上鞋襪,這才起身下榻,緩步朝廳中行去。


    行到廳中,見小蔓蓉坐在桌旁,饞讒的盯著桌上飯菜,看到伯勉出來,忙起身迎了過來,伯勉微微一笑,伸手將她牽住。朱僪正好端了一疊小菜,從院外走入,見到伯勉,笑道:“少爺起來了,我正準備叫你呢。”


    伯勉微微一笑,言道:“辛苦朱大哥了,今日飯菜如此豐盛,真是饞煞我也。”


    隻聽朱僪嘿嘿一笑,道:“我辛苦啥,又不是我掌廚,我隻是當當跑腿而已,這些啊,全都是鳳鳴姑娘親手為大夥做的,鳳鳴姑娘說好不容易見大家如此高興,如今紀爺無恙,少爺與少夫人又和好如初,值得慶祝,隻是辛苦鳳鳴姑娘了,這不還在廚房忙活著……”


    伯勉淡淡一笑,隨即又道:“紀爺怎樣了?”


    朱僪將菜放在桌上,輕歎一聲,道:“哎!現下還沒清醒,身子虛弱得緊,不過少爺放心,調養幾日便無大礙,恐怕紀爺今日是沒口福了。”


    伯勉輕輕點頭,此刻李鳳鳴也端了最後一道菜行了進來,笑盈盈的對眾人道:“開飯了!我去叫花蠶姐姐他們起身。”隨即將菜放在桌上,又拿起桌上一塊擦布,抹了抹手。


    伯勉笑道:“辛苦鳳鳴姑娘,你且坐下,讓蓉兒去叫她倆便是!”隨即輕輕在蓉兒肩上排了排。


    蔓蓉會意,立即起身跑到小屋旁,‘嘎吱’一聲將門推開,口中喚道:“翎兒姐姐……”隨即探頭往屋裏望去。


    “鳳鳴姑娘真是有心,今日飯菜如此豐富,我等坐享其成,這怎的好意思。”隻聽伯勉笑道。


    李鳳鳴微微一笑,正欲答話,忽見小蔓蓉從屋中跑出來,言道:“大姐姐與翎兒姐姐都不在屋中。”


    眾人聽言一愣,隨即起身進屋查看,見屋中果真空無一人,均是愕然,伯勉忙行至床邊,見花蠶與翎兒的行囊也都不在屋中,心中略覺不妙,卻想不出,這二人究竟會去何處。隻聽身後李鳳鳴驚道:“公子,你看。”


    伯勉回頭望去,但見桌上放了一塊錦帕,錦帕上放著那棵氣靈珠,旁邊墨硯與毫筆淩亂不堪。伯勉忙行了過去將錦帕拿起來看,見錦帕上寥寥寫了幾行字:前日逢君小樓一閱,婀蠶怦然,情不能自已,便願與君攜手此生,從此隱聲匿跡,再不問世間之事。隻可惜婀蠶身份卑劣,與君餘有懸慮,家師亦有嚴令,未免鑄成大錯,隻得揮淚而去,望君勿念。錦帕最後一行寫道:我也走了,去救爹爹,勿念。字跡潦草隨意,與先前截然不同,定是趙翎兒匆忙寫上,又見桌上擺放淩亂,定是她寫了這兩句,便將毫筆隨手一扔,相續而去。


    伯勉見到錦帕上留書,愕然失色,千思萬想始終不明白,花蠶為何要留書不辭而別,早上還好好的……想到此處,突然回憶起今日回來的路上,花蠶行為已顯得怪誕,隻是自己太過粗心,未曾在意。心中又是懊悔又是難受,不覺雙手已不住顫抖起來。忽然猛的衝出屋去,行至院中翻身上馬,一提馬韁,朝屋外疾馳而去。沒等眾人反應,他已沒了身影。


    本是一頓開開心心,精心布置的午飯,現下眾人均沒了心情,廳中隻剩得李鳳鳴、朱僪和蓉兒三人,圍坐在桌邊麵麵相覷,均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對著滿桌好酒好菜不聞不問。呆坐良久,才聽李鳳鳴道:“不等了,飯菜都已涼了,朱大哥你與蓉兒先吃吧。”


    豈料朱僪長歎一聲,言道:“你們先吃吧,我進屋去看下紀爺。”隨即轉身,朝弧厄房間而去。


    李鳳鳴端起桌上一碗白飯,又伸手夾了些菜,對著蔓蓉勉力一笑,便即挑了一小口喂到她嘴邊。


    小蔓蓉也甚是懂事,言道:“謝謝鳳鳴姐姐,蓉兒自己來。”便即從李鳳鳴手中接過碗筷,小口小口的吃了起來。李鳳鳴淡淡一笑,輕輕在她頭上摸了摸。小蔓蓉咽下口中食物,抬頭去看她時,隻見她一副愁楚,隨即安慰道:“鳳鳴姐姐你也吃吧,你辛苦一早,做了這許多菜,若是無人吃,便即浪費掉了。”


    李鳳鳴微微一笑,道:“姐姐不餓,蓉兒慢點吃,多吃些,吃完了姐姐再與你乘飯。”見蓉兒吃得甚是起勁,又是輕輕一笑,伸手在她胸前將灑落的一顆米飯拈了去,問道:“好吃嗎?”


    隻見蓉兒用力的點了點頭,口中尚存未咽下之食,包口包舌的道:“嗯,好吃,鳳鳴姐姐教我做飯好不好,待到蓉兒長大些了,也做給鳳鳴姐姐吃。”


    李鳳鳴見她如此懂事,不甚欣慰,突然心中一陣酸楚,嘴邊掛著笑容,眼角卻是緩緩淌下淚來,言道:“好!”


    小蔓蓉見她流淚,便即將碗放下,直直的盯著她,努力的咽下口中之食,這才問道:“姐姐,你怎麽了?為什麽哭了?”


    李鳳鳴勉強一笑,輕輕搖頭,伸手在她頭上撫摸起來,正欲說話,忽聽得屋外院中有人哼著小曲兒行了進來,正是那馬車夫。


    那馬車夫一身酒氣,行至廳中見滿桌好酒好菜,心中大怒,便即冷哼一聲,端起桌上一酒壺來,咕嘟咕嘟的大喝了兩口,這才冷冷的道:“好啊,你們幾人好不大方,將我家酒菜盡數拿了出來,弄得這滿桌好酒好菜,卻又不舍得吃,可知這些酒菜足夠我半月之用,現下全部浪費掉了,這筆賬,應當如何算?”


    李鳳鳴早已忍耐他多時,見他現下又想訛詐,怒由心起,猛的站起身來,喝道:“你這人也太不講理,這些酒菜分明是朱大哥今日在村頭買來的,我們在你這借宿兩日,伯陽公子已給了你足夠的銀錢,你便是拿這些錢吃上幾月也不為少,若不是紀公子身子不適,我等才不願意在你這破地方委屈,現下你還想訛詐,是何道理?”


    那馬車夫聽言一愣,臉上顯出愕然之色,眼珠子轉了幾轉,忽然皺眉思量了起來,良久,才嗬嗬一笑,態度突然大為轉變,滿臉橫肉皺成一團,著實令人生厭,隻聽他溫言細語的道:“我與姑娘開個玩笑,姑娘莫要動怒,隻不過是些酒菜,我怎會如此小氣”言罷,又是嘿嘿一笑。


    李鳳鳴見他態度突然轉變,倒也覺奇怪,舉目斜了他一眼,見他一個勁的賠笑,也隻道他是良心發現,自覺理虧,並未在意。又聽那馬車夫問道:“這紀公子,身子可好些了麽。”這‘紀公子’的‘紀’字,發音尤為大聲,好似害怕旁人聽不見一般,特別強調。


    李鳳鳴道也不在意,臉上掠過一絲不屑的表情,輕輕點了點頭。又聽那馬車夫道:“哦!那便好,那便好。”隨即見他獐眉鼠目的望屋中四處打量一番,又問道:“咦?這麽不見伯陽公子,伯陽公子不在屋麽?他去何處了?”話語中那‘伯陽’二字,也是特別強調一般。


    李鳳鳴本就不喜歡此人,聽他問長問短,心中有些不賴煩,隨即言道:“伯陽公子有事出去了,你若有事找他,便在此候著,請便。”言罷,牽著蔓蓉的手,也朝弧厄房間行去。


    隻聽那馬車夫嘿嘿賠笑,道:“沒事,沒事,我隨便問問,你們隨意,不用客氣,我自去村口喝酒去。”言罷,也匆匆出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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