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平常報紙推銷員或是傳教士之類的可是很少會來這裏……你是賣什麽的?」


    八神岩不愉快地開門迎接站在玄關的男人。


    「這是我們的身分。」


    說著,男人遞出一張名片。


    岩瞥了一眼拿到的名片,擺出難看的臉色。


    「原來如此,是你們啊。」


    岩嘟噥一聲,把名片扔進垃圾桶中。


    「就算俺叫你們滾,你們也不會滾吧?進來。不過俺不會拿茶水招待你們的。」


    岩把客人帶往飯廳。


    「這麽晚叨擾,不好意思。」


    艾伯特·魯斯用流暢的日文說著,脫下鞋子。


    他的部下——喬納斯與娜歐米想要穿著鞋子直接進入屋內,因此艾伯特開口命令他們把鞋子脫掉。麵對堅持奇妙規矩的上司,喬納斯與娜歐米隻好一邊聳肩,一邊脫下了鞋子。


    艾伯特等人並沒有發覺,以一對老人與孫女來說,玄關擺放的鞋子數量實在有些不自然。


    2


    千尋躡手躡腳地走下階梯,撿起被丟入垃圾桶的名片,返回客房。


    「拿到了!任務完成!」


    「要是被人發現要怎麽辦啊?白癡!你到底在幹嘛!」


    澪司小聲地吼道。


    大門對講機響起後,千尋馬上和彌都、永遠一起聚集到澪司等人的房間內。


    「沒事的啦!沒人發現我呀!別說那個了,你們看,這好像是名片之類的東西耶。」


    千尋拿著自己撿回來的名片,出示到眾人麵前。名片上全是英文,寫著「艾伯特·魯斯」這個男人的名字,另外還有列出他的隸屬單位、聯絡方式等等。


    「艾巴特……啊,是艾伯特,對吧?果然是我們中午遇到的那個男人。」


    千尋把名片翻到反麵,看到上麵用設計精致的書寫體寫著:


    『ophiuchus』(錄入注:原書此處為花體字)


    感覺似乎是企業或者是某個團體的名稱。


    「歐……歐夫……歐夫希烏……」


    「ophiuchus」


    彌都念出了單字的正確發音,打斷千尋硬要念的錯誤發音。


    「真不愧是歸國子女呀!那……是什麽意思啊?」


    「蛇夫。」


    彌都的表情看起來有些陰鬱。


    「蛇夫……?啊,我有聽說過蛇夫座,就是在星座占卜中沒被列入十二星座的那個星座嘛!不過拿這個來當企業名稱,實在有點奇怪耶。蛇給人的印象觀感好像不太好吧?」


    「在基督教文化圈中確實是這樣。」


    「沒錯吧!」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他們才刻意取這個名字的吧。」


    熊楠似乎有些頭緒了。


    「什麽意思?」


    千尋拉了拉彌都的袖子。


    「龍頭報社libra paper天秤報紙、電腦相關產業公司sagittarius corporation射手企業、服飾品牌gemini leo hotel group雙子裏歐飯店集團——有一個遍及美國財經界各領域的企業集團,從商業公司、傳播媒體到製造業、服務業全都包辦了,並且還以黃道十11宮為企業名稱。簡單說,就是一個龐大的財團。」


    「我聽過雙子裏歐,我堂姊就拿他們家生產的包包。」


    「高城同學的行動裝置也一樣。」


    在彌都的示意之下,熊楠把行動裝置的背麵拿給千尋看。


    上麵刻著一個模仿弓矢形狀的標誌,也就是射手的符號。


    「這是美國製的?身為日本人,你應該要支持國貨才對啊!」


    「吵死了,你安靜繼續聽下去行不行?」


    千尋瞪著熊楠,不過還是閉上了嘴。彌都繼續說道:


    「所有的美國成年人都知道這些企業彼此之間都有資本關係。而企業本身似乎也對這點非常自豪,所以利用十二個星座為各個公司命名。不過,不論開啟當中任何一間公司的web網頁,都會發現有一間相關企業不在當中——那就是複合軍事企業,ophiuchus蛇夫。」


    「這間公司的業務內容,就是製造販賣兵器、養成傭兵,還有介入紛爭中斡旋調停。換句話說,就是死亡商人。」


    「死亡商人……」


    一時之間聽到那麽多距離中學生的日常生活如此遙遠的詞匯,讓千尋跨越了恐懼,感覺不到半點真實感。


    「在聖經中,蛇讓樂園中的人類犯下了原罪。而財團中第十三個企業,便以役使蛇的『蛇夫』為名。如何?你不覺得這個名稱很適合這間公司嗎?」


    「等等……這樣不就像是邪惡的神秘組織嗎?這樣不太好吧?還有,你們兩個為什麽知道這些事?」


    「就算是秘密,也有人盡皆知的公開秘密啊。如果沒特別想知道的話,那當然可以一輩子都不知道這件事——但隻要有心調查,馬上就能查出這些事。差不多就是這樣的秘密。」


    「就算是日本的知名企業,即便本身並非軍事產業,但還是有不少公司和軍事產業脫不了關係啦!」


    「……咦?真的嗎?」


    「你這家夥真的是防衛學院的學生嗎?」


    「上課又沒有教,人家怎麽會知道嘛!」


    「畢竟觀感不好,所以這些企業會盡量避開一般人的耳目。再怎麽說,軍事產業總是得和普通的企業進行交易,才能夠存活營生。就算隻是製造一把槍,還是需要用到鐵、火藥等各種原料。近來的兵器當然都是用電腦控製生產的了,那自然就和高科技產業脫不了關係。傭兵公司……說穿了其實就像是一般的人材派遣公司一樣。」


    「這樣我大致懂了,不過為什麽這種公司裏麵的人要來拜訪永遠的爺爺?」


    彌都與熊楠都無法回答千尋的問題,而澪司當然也不可能知道答案。


    「你有頭緒嗎?」


    「那個……」


    待在千尋身旁的永遠,原本一直默默聽著眾人說話的她,此時終於開口了:


    「我從剛才開始,就都聽不懂大家在說什麽耶。」


    永遠疑惑地歪著頭,臉上並沒有任何笑意。她不安似地緊抓著千尋的手臂。


    「我們聽聽樓下在談些什麽,不就知道了嗎?」


    千尋提議。


    「要怎麽聽?把耳朵貼在地麵上嗎?」


    澪司反問後,千尋馬上說道:


    「人家早就料想到說不定會發生這種事了,所以剛剛去樓下時,就順道把我的手機擺在飯廳前了,所以沒問題!」


    說著,千尋搶過熊楠手上的行動裝置。


    「你在幹嘛?喂,不要亂碰啦!」


    「哎唷,有什麽關係嘛!」


    千尋迅速地輸入號碼,按下撥號,沒有傳出來電鈴聲,電話直接接通了。


    調大音量後,就能稍微聽見樓下的對話。


    「啊,你不可以隨便濫用人家的號碼唷!」


    熊楠瞪著發言的千尋後,眾人不再出聲說話,一起仔細地聽著手機中傳來的聲音。


    3


    「……你說什麽?」


    八神岩死瞪著名叫艾伯特·魯斯的男人。


    「所以,我們要來這裏領走你的孫女。當然,我們會為她準備最高規格的環境,同時也會給你相應的——」


    「——真是的,俺的孫女還真搶手啊。」


    八神岩打斷了艾伯特的話語。


    「有人願意出高價買下俺家孫女,俺這個做爺爺的當然覺得很驕傲,不過這應該不是藝能事務


    所、運動名校來這裏獵人材……俺說的對吧?偉大的蛇夫。」


    岩確認似地瞪著艾伯特。


    「俺也在那個業界工作過,怎麽可能不知道?蛇夫!哼,世界知名的死亡商人為什麽要主動領走俺的孫女,還說要照顧她?難道你們想改行贖罪漂白了?如果真是如此的話,俺反而比較希望你們搞養老照護咧!俺的腰最近越來越差嘍!」


    岩嘴上說笑著,但視線完全未從艾伯特身上移開半分。


    「死亡商人……是嗎?」


    「俺說錯了嗎?」


    「沒錯,你說的完全沒錯。」


    「世界上哪會有爺爺主動把自己的孫子交給殺手照顧的?」


    艾伯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這原本就不是一場容易完成的談判,艾伯特老早就知道這一點了。


    但即便如此,艾伯特還是再次開口詢問:


    「我再問你一次。你願不願意把孫女托付給我們照顧呢?不論你開出什麽條件,我們都能好好談。把她交給我們,也能夠確保她的安全。」


    「這次你改成威脅俺啦?」


    岩的臉上浮現憤怒般的表情,但艾伯特依舊不退讓。


    「我們並不想在這個國家引起任何紛爭。」


    聽到這句話,艾伯特背後的兩人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說得好,所以你們放棄吧。就算是再大的軍事產業,畢竟還是掛著招牌的企業嘛,總是不能不守法啊,對吧?何況日本的警察又是世界一等一的優秀,可不會因為你們是軍隊就害怕喔。」


    「不過,我們當然不認為情況會完全如我們所願,讓我們不冒任何風險就得到一切。」


    艾伯特拉開椅子站起身來,接著對身旁的兩人使了使眼色。跟隨著艾伯特的黑人男子以及白人女子馬上移往門口堵住出路,並且各自把手朝向岩。他們手上都握著槍。雖然隻是小口徑的手槍,但在這個距離下,還是擁有足夠的殺傷力。


    「喬納斯、娜歐米,先別開槍。」


    兩個人聽到上司呼喊自己的名字,依舊保持舉槍的姿勢,如同雕像似地一動也不動。


    「哼,談判破裂馬上就亮槍啦?真不愧是一流大企業啊!」


    「我們實在也顧不得形象麵子了。」


    艾伯特又往後退了一些,接著喬納斯與娜歐米走上前去。


    「俺有個問題想問你。俺的孫女到底是何時成了大企業的重要人物或是某國國家的議員啊?還是說在俺不知道的期間,俺已經成了大富翁啦?居然要動用專業軍隊,甚至不惜拔槍相對,隻為了抓走一個小鬼,根本就是神經有病吧?」


    即便被人拿槍指著,岩卻絲毫沒流露出害怕的神情。


    麵對岩,艾伯特隻是平靜地說道:


    「你不也老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一天了嗎?所以你才會決定離開自衛隊,躲到日本的偏僻地帶,和孫女過著兩人生活。隻要不和別人往來,情報就不會外流,所以你故意不讓她上學,讓她遠離人群。原來如此,你就是靠這樣守護她守護了十二年。不過,現在已經到了結束的時候。」


    岩沉默地聽著艾伯特的話語。


    「你知道那名少女到底擁有什麽能力嗎?」


    艾伯特從正麵盯著岩,平靜地說著。


    秒針移動、時光流轉的聲響,此刻聽起來異常地鮮明。


    岩與槍口之間的空氣越來越凝重,仿佛就要凝結似的。


    「哦,知道啊。」


    岩稍稍拉動椅子,抬頭看向把槍口指著自己的兩人。


    「她可是俺的孫女,俺女兒的女兒。爺爺保護自己的孫女,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了。」


    聽了這句話後,艾伯特緩緩地搖搖頭。


    就在喬納斯準備向艾伯特確認命令時,岩忽然慢慢地舉起右手。


    喬納斯的槍口微微晃動了一下,而岩隻是摸摸自己的胡子,把手放在桌麵上。


    「嗯,你們就嚐嚐這個吧!」


    岩收起右手,桌上不知何時已經放了一個圓筒狀物體——是一顆手榴彈。


    「——!」


    閃光炸裂,一瞬間,寂靜包圍了整個房間。


    4


    強烈的閃光與爆炸聲過後,空間並沒有遭到任何破壞,依舊維持和幾秒鍾前相同的樣貌。唯有振動得框當作響的玻璃,殘留下爆炸後的餘韻。


    岩使用的是一種叫做閃光手榴彈的武器,利用強烈的閃光與爆炸聲,讓敵方暫時無法采取任何行動,大多使用在人質事件這類無法隨意使用槍炮的狀況下。受到超越人類感官極限刺激的當事者,會縮起身子,保持僵硬。這是人類軀體天生擁有的習性,很難靠著訓練而有所改善。強烈的光線加上能影響聽力的爆炸聲,會讓人們失去正常的判斷能力。雖然閃光手榴彈不具殺傷力,但卻能讓人類在數秒鍾間失去戰鬥能力,就這層意義來看,可以說是一種相當有效的兵器。


    就算娜歐米瞬間就看穿那是閃光彈,但在忽然間受到光線、爆炸聲的侵襲,她依舊費了好一番工夫才不至於扔下手上的槍。艾伯特完全不明白現場發生了什麽事情,混亂之間從椅子上跌到地麵上;這就是正常人會出現的反應。


    另一方麵,主動發起攻擊的岩,在爆炸前僅有的短時間內馬上戴起了太陽眼鏡,並且閉上雙眼、捂住耳朵,所以還有餘力能夠動作。


    利用閃光彈製造的數秒鍾空隙,岩開始采取行動。


    岩的目標並不是永遠等人所在的二樓,也不是持槍的男女,而是敵方的首腦——艾伯特。


    從早先的言行舉止來看,就能知道兩名保鏢都是受過戰鬥訓練的專業人士。反道是岩發現了,名叫做艾伯特的男人,在戰鬥方麵完全屬於業餘者。而且就算是再專業的士兵,於極近的距離下受到閃光彈偷襲,也得花數秒鍾時間才能夠恢複原狀。岩打算趁著這幾秒鍾的時間,把艾伯特抓來當人質。如果他的同夥是專業人士——正因為他的同夥是專業人士,所以更不可能開槍射殺被當成人質的上司。


    岩跳過桌麵,而從椅子上摔落的艾伯特就蹲在那裏。岩蹲低身子,把藏在褲子裏麵的小刀抵在艾伯特的喉頭,而就在此時,有個人從側麵踢擊了岩的手腕。


    岩努力緊握差點飛向空中的小刀,在他把視線轉向突然出現的敵人之瞬間,他的肩膀遭受到衝擊。


    岩差點失去平衡,幾乎跌坐到地麵,但他依舊忍住想辦法讓自己保持雙膝跪地的姿勢。然而,他的右手卻使不上力了,小刀從他的指尖滑落,慢慢地掉到地麵上,接著從肩膀滴下的鮮血也沾濕了地麵。


    岩抬頭瞪著,視線落在一個宛若影魅的高大男人身上。


    「真有你的啊,老爺爺!真讓我捏了把冷汗啊。」


    喬納斯·裴森把槍口指著岩,俯視著他。


    「我好久沒覺得那麽接近死亡啦。啊,全員繼續原地警戒,剛剛的是閃光彈,沒事。」


    後半段的話語,似乎是黑人男子對在外守候等待的同夥們進行的通訊發言。


    「——受到閃光彈攻擊,你居然還能動?」


    肩膀中彈的痛楚,讓岩的額頭沁出了黏膩汗水,而他還是開口問道。


    這次換岩亂了陣腳了。


    不論怎麽說,黑人男子實在恢複得太快了。事實上,另一名保鏢,娜歐米·武村,此時此刻才剛剛恢複神智,站起身來而已。她的腳步踉蹌,背貼著牆壁,才好不容易站了起來。


    「閃光彈當然不是沒有效啊,隻是我忍耐力夠強啊。」


    喬納斯微微勾起了嘴角,像是在確認岩的反應似地說道。


    「哎呀,開玩笑的啦。老實告訴你好啦,我可不是


    普通的人類,我是超人呢。」


    「兩個笑話都不好笑。」


    「那這次我要說真的嘍!」


    喬納斯用右手的槍指著岩,然後伸出左手指向自己的眼球。


    「去年工作時一時大意,不小心丟了眼睛,然後我就用員工價買下了特別製造的義眼。這個眼睛啊,在黑暗中也能看得很清楚,另外又很耐光,隻可惜沒辦法穿透女人的衣服啊。」


    說出這番話的喬納斯並沒有露出笑意,隻是繼續把槍口對著岩。


    岩的右肩依舊不停地流淌著鮮血。


    「買的?就算打一折好了,你的薪水也買不起那種東西吧。話說得那麽好聽,其實根本就隻是你們公司的人拿你當新製品的白老鼠吧。」


    娜歐米似乎終於恢複了,她站直身子,從喬納斯背後把槍口對向岩。


    「娜歐米,你沒事吧?」


    「怎麽可能完全沒事。你耍的嘴皮子,我幾乎都聽不清楚。」


    娜歐米一邊皺著臉,一邊用手掌按了好幾次耳朵。


    「能聽到一半我說的話,那就差不多了。比起這個,娜歐米,老爺爺我來處理,你負責照顧老板。」


    娜歐米點頭後,蹲到艾伯特的身旁,抱起他的身子。


    艾伯特一邊呻吟著,一邊緩緩地睜開雙眼。


    「老板,你還活著嗎!應該沒有驚嚇致死吧!聽得見我的聲音嗎!」


    喬納斯怒吼般地說著。但他並不是憤怒,而是為了讓艾伯特聽清楚自己說的話。


    「嗯……」


    艾伯特回應似地微微抬起臉龐,喬納斯終於安心似地歎了口氣。


    「我是很讚賞老板你身為隻需在幕後下命令的人,卻想要盡可能到現場來的氣魄啦!不過你要是掛了,對我們的考核可是會有負麵影響耶!」


    喬納斯說道,聽不出究竟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


    娜歐米讓艾伯特靠著自己的肩膀,並且扶他坐回剛剛的椅子上。艾伯特的視覺、聽覺似乎還要好一陣子才會恢複的樣子。他表情扭曲,並不時按壓自己的眼球,並且頻頻地反覆眨眼。


    「我們也沒資格對老板說大話,我們一樣鬆懈了。真是個不得了的老爺爺啊,就算再有自信認為自己很會運用時機,但居然敢在那麽近的距離內使用那種東西。」


    娜歐米一邊俯視著岩,一邊說道。


    「哎呀,要是那不是閃光彈的話,我們真的就要沒命了。看樣子老爺爺你也沒有打算要犧牲自己的性命啊。」


    「我想這個老爺爺應該也做得出自殺式的攻擊吧。不過畢竟他的孫女也在這間房子裏麵,所以他沒辦法太亂來啊。要是牽連到孫女的話,那就功虧一簣嘍。」


    娜歐米的話語,讓喬納斯跟岩同時作出了反應。岩隻能深皺著眉頭,但無法站起身子,肩膀上的槍傷雖然不是真的非常嚴重,不過若是岩輕舉妄動的話,喬納斯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這樣一來,隻會讓情況更糟而已。


    「對了,孫女。娜歐米,快點去抓那個女孩。就算再好睡的小鬼,聽到剛剛的聲音,應該也都嚇醒了吧。」


    「喬納斯,那你呢?」


    「我在這裏和老爺爺大眼瞪小眼啊!要是讓他離開視線,不知道他又會幹出什麽事啦,而且又不知道能不能殺了他。不對,萬一那小鬼逃走的話,就可以拿這老爺爺來當人質,所以還是先留他活口好了。」


    岩無法輕易采取行動,另一方麵,在抓到永遠之前,喬納斯也無法殺了岩,因此岩隻好繼續保持這個暫時的平衡狀態了。


    然而,當下的狀況是一個相當危險的平衡。敵人會慢慢從閃光彈的攻擊中恢複,但自己的肩膀卻隻會繼續流血,剝奪體力。


    「哎呀,不過隻要不把你弄死,怎樣都可以嘛。」


    喬納斯嘀咕著,再度扣下了扳機。


    岩的左小腿處噴出了鮮血。


    「呃……!」


    中彈的痛楚,讓岩的臉龐再次扭曲了起來。


    「別怪我啊!哎呀,我知道你一定會怪我的,不過要是你活蹦亂跳的話,那也挺麻煩的嘛。哎,這種小傷死不了的啦。」


    喬納斯一邊低頭看著岩,一邊說道。


    岩抬頭看著指向自己的槍口,同時遙想著應該待在天花板另一端的少年們。


    5


    二樓一樣清楚地感受到那幾乎撕裂夜空的閃光以及響徹心扉的爆炸聲,樓下很顯然發生事情了。


    二樓的客房中,千尋正從背後架住陷入恐慌狀態的永遠。


    「爺爺……!我要下去……!」


    永遠臉上的笑容完全散去,一臉蒼白。


    「放開我!放開!」


    「你冷靜點……!不要亂動……好痛啊!」


    著急想要甩開雙臂的永遠用後腦勺撞向千尋的鼻子。永遠掙脫開千尋的鉗製,準備飛奔而出,而彌都馬上蹲踞在她眼前,並且湊上自己的臉。


    「看起來沒有東西遭到破壞,所以剛才的應該隻是閃光彈。閃光彈沒辦法殺人的。再說,他們人數眾多,麵對八神爺爺一個對手,用閃光彈實在太反常了,所以那一定是八神爺爺發動的攻擊。」


    彌都所說的話大多出自於她的推測。即便那是閃光彈,也不難想像樓下已經開始進行戰鬥了。然而,現在他們必須讓永遠冷靜下來才行。


    如果岩已經製伏了對手,那當然就好處理了,不過如果岩早已死在樓下的話,那敵人馬上便會進攻到樓上。不論如何,徒手離開這間房間實在是太危險了。


    「可是……!」


    「如果你擔心爺爺的話,那就安靜下來。要是你不冷靜的話,爺爺、你還有大家都會死喔。」


    彌都的話語,讓永遠停下了動作。


    永遠一邊噙著淚水,一邊環視著其他人的臉龐。


    「她說的沒錯。」


    熊楠小聲地說道。


    「你這小鬼怎樣都不關我的事,不過要是把我扯進去的話,那就麻煩了,所以你給我乖乖閉嘴別吵。」


    「你這家夥……!」


    千尋往前探出身子,似乎想要揍熊楠一頓的樣子,澪司趕忙跳到千尋眼前打圓場。


    「現在不是起內哄的時候了,情況看來真的不太妙。」


    澪司難得嚴肅的口吻,讓眾人都沉默下來了。


    「高城——我們應該怎麽做?」


    澪司直盯盯地看著熊楠,說道。


    「幹嘛問我?」


    「嗯,你應該很擅長擬定作戰策略吧?」


    「——你這家夥,打算把命寄托在我身上?」


    「隻要能夠救大家,那當你的棋子我也無所謂。」


    不光是澪司,彌都、千尋也一樣看著熊楠。


    「……我知道了啦。我也不想死在這種地方。」


    「沒時間了。你們一邊準備裝備,一邊聽我說。不過,話說在前,這是場打從開始就沒有優勢的比賽,就算死了,你們也不許抱怨啊。」


    熊楠把眼神從澪司身上撇開,臉上露出僵硬的笑容,說出這句話。


    6


    眾人利用屋內的桌椅,在客房的門前做了一道簡易式的屏障。這間客房的門是西洋式的門,方向是由外向內推,所以在門前放置障礙物,就能夠防止別人從外麵入侵。當然,若對方人數眾多又持有武器的話,那這也隻能爭取到非常短暫的時間。


    「我們有三個選項可以選:戰鬥、逃走、交出那個小鬼。」


    熊楠一邊焦躁地在室內來回踱步,一邊說道。邊走邊說話,好像是他思考時的癖好。


    「把小鬼交出去的話,雖然那夥人不見得會放過我們,


    不過要幹掉四個小孩,而且還是四名防衛學院的的學生,他們應該也明白事情沒那麽簡單。他們也強調過了,說他們不會對這小鬼亂來,說不定這是最不容易造成犧牲的選項。」


    千尋對熊楠投以責難的眼光,但卻沒說半句話。


    「——不過,你們這群大好人應該不會接受這個選項吧?所以,我們逃跑吧。雖然可以逃,不過當然也沒那麽容易,畢竟對方特地遠道而來要抓走小鬼,所以外頭一定也被包圍了。」


    「我們確實被包圍了,從這裏就能看到不少人。」


    彌都站在窗邊,她悄悄地探視外麵,接著說道。對方似乎重重圍住了這間房子,這樣不論永遠從家中的哪扇窗戶逃脫,對方都能夠馬上抓住她。


    「換句話說,就算我們想帶著小鬼逃跑,也必須一邊和樓下與老爺爺爭鬥的人馬以及外頭的家夥戰鬥,一邊想辦法逃走了。」


    熊楠一邊說著,一邊穿戴上自己的裝備。他戴上護碗、護膝以及身體各部位的護具,最後綁好靴子上的鞋帶。而熊楠以外的其他成員,都已經著裝完畢了。


    他們的防具和先前模擬戰時穿戴的裝備一樣,不過手上的武器卻大不相同。


    手槍、狙擊槍、投擲彈——這些和訓練用的雷射模擬槍不同,全都是可以拿來殺人的武器。


    即便他們是防衛學院的學生,但在學院的課程時間外,根本沒機會碰觸到真正的槍炮。當然,學校內的槍枝全都管理森嚴,所以學生們無法把槍枝攜帶外出。


    他們身上的裝備品全都是防衛學院提供的物品,是學校在出發前交給他們的。


    眼前齊備各種實戰規格的槍枝,仿佛校方早已預見會發生這樣的情況。


    澪司等人在學院中經曆過實彈射擊的訓練,不過一想到現在不是要打靶,而是必須攻擊有血有肉的人,手上的槍忽然顯得異常沉重。千尋拿著槍的手,也正微微地顫抖著。


    「別把眼前的情況當成和學院中的模擬戰一樣。對方可是專家,而且我們也不清楚對方的熟練度及裝備如何,加上敵我雙方人數本來就有一定的差距,如果彼此實力不相上下的話,我們是贏不了的。所以,我們要拿這個小鬼當擋箭牌。」


    「擋箭牌……?」


    「現在已經沒時間了,不要讓我再說第二次。久阪拿這個小鬼當擋箭牌,攻擊樓下的敵人。」


    熊楠把永遠的肩膀推向澪司。


    永遠順著熊楠的動作,就這樣靠在澪司身上,她有些疑惑地交互看著熊楠與澪司的臉。


    「對方的目標這小鬼,並且他們不是來殺她,而是想要活捉她,要是殺了她也無所謂的話,對方應該有更多容易得手的方法可選。既然如此,我們拿這個小鬼擋在前麵當盾牌,對方也不敢貿然出手攻擊。不過,如果隻是拿小鬼擋著,不采取任何行動的話,那還是不夠保險,最理想的狀況,就是把那個叫艾伯特的混蛋抓來當人質。我們現在不清楚一樓的狀況,所以也隻能順其自然看運氣了,這是我們唯一能選擇的方法。」


    熊楠微微地彎下身子,讓自己的視線與永遠的眼神齊平。


    「臭小鬼,聽好了,要是你嚇得半死抽身逃走的話,那一切就完了。久阪會被對方攻擊,你也會被抓走。如果你希望提高獲救的可能性,那就好好地站直身子,掩護久阪。」


    「——嗯,我知道了。」


    「不過要是對方用瓦斯之類的武器,那我們也沒辦法了。還有,如果對方有剛剛老爺爺用的閃光彈之類的道具的話,那我們也一樣束手無策。這部分說真的,我們也隻能期待對方沒帶那種裝備了。另外如果對方有電擊槍這類非殺傷性武器的話,那擋箭牌就沒意義了。要是真的有發生那種狀況,我們隻能在對方出手之前,自己先把槍口指向小鬼的頭,威脅他們。由我們來負責扮演壞人。」


    「嗯,我知道了。」


    回答的人不是澪司,而是永遠。


    「……你真的知道還假的知道啊?」


    「那我負責掩護久阪同學?」


    彌都也裝備好所有道具了。為了避免那頭及肩的黑發在戰鬥時造成阻礙,她現在正動手拿橡皮筋把頭發綁成馬尾。


    「不用,擋箭牌隻需要一個。就算你跟著一起出去,也隻是增加對方攻擊的標靶而已。你也還不想死吧?」


    「你在為自己的棋子擔心?」


    這話聽起來像是迂回的挖苦諷刺,不過熊楠似乎一點也不在意的樣子。


    「我們當中,能夠真正與人戰鬥的,就隻有久阪和禦門。我怎麽能把最好用的飛車、角行(注3)兩隻棋子拿來犧牲?」


    「哇,沒想到你對我的評價還滿高的嘛。」


    「比起掩護澪司,我認為你更應該突擊外麵的那群人馬。雖然他們應該已經包圍住整間屋子了,但看樣子他們現在應該還沒發現我們;更何況,他們應該也不會預料到自己會忽然被人從房子裏狙擊。我們要把握這個優勢。外頭那幫人如果知道小鬼的所在位置,一定也會衝進來幫忙,所以我們要杜絕這件事。如果他們發現自己有可能被人從上方狙擊的話,應該就不敢輕易踏近屋內了。唉,理想的狀況當然是想辦法削減外頭那幫人的數量,不過更重要的,還是擾亂他們,分化他們的戰力。隻要讓外頭的家夥們覺得『如果想衝進房子裏的話,說不定會被別人從某處狙擊』,這樣就夠了。」


    ※注3:「飛車」、「角行」為日本將棋中兩種棋子的名稱,兩隻都是很好使用的棋子。飛車走直線,類似中國象棋中的「車」;角行則走斜線,類似中國象棋中的「象」。


    「我明白了。」


    點頭後,彌都從裝備中選了狙擊用的來福槍,開始進行組裝。


    「我……我……」


    千尋戰戰兢兢地偷看著熊楠的臉。


    熊楠隻是瞥了一下千尋,把自己的身體靠上牆壁,冷淡地說道:


    「我對你不抱持任何期待。該逃跑的時候我會打暗號,如果你已經收拾好行李,那就蹲在角落做投降用的白旗好了。」


    「可、可是……」


    千尋糾纏似地想要繼續發言,熊楠於是直盯盯地瞪著她,表示:


    「聽好,這是一場形勢非常不利的賭局,我也不想死,所以才在這裏動腦想辦法。如果是運動會的話,當然可以大家一起努力拚命,但現在我們可是在賭命。算我拜托你,幫不上忙的人就躲一邊去好不好!」


    熊楠不耐煩地丟下了這些話。


    千尋白著一張臉,一屁股癱坐到床上。


    澪司雖然想開口對千尋說些什麽,但卻找不到適當的話語可說。就某種意涵來說,熊楠的確說得沒錯。就算想講表麵話好了,千尋還是沒辦法躋身戰力之列,讓沒太大戰力的千尋站到專業的士兵麵前,實在一點忙也幫不上。


    永遠有些擔憂似地抬頭看著澪司。


    ——現在,腦中唯一能想的,就是戰鬥。


    澪司對自己說著,握緊手上的槍。


    「準備好了嗎?」


    「嗯。」


    澪司把永遠的肩膀抓向自己,開口回應道。


    「我也準備好了。」


    彌都已經蹲在窗邊,把夾緊的福槍架在膝蓋上了。


    「準備好了的話,在對方有動作之前,我們就先出手吧。反正也不知道老爺爺現在狀況怎樣了。」


    熊楠說完。澪司點頭,推開用來當作屏障的桌子。永遠把手伸向門把。


    「可以開門了嗎……?」


    聽到永遠的詢問後,一瞬間,澪司閉上了雙眼。


    打開這扇門,實戰就要開始了。


    就算澪司身為東都防衛學院中的戰技


    首席,但這畢竟是他頭一次使用真實的彈藥,陷身於實戰之中。甚至,這個國家當中,根本就沒幾個自衛官曾經真正與人搏命過。


    長達百年、光輝榮耀的不戰曆史。


    戰後的日本經濟繁榮,允許他們不必再次踏上戰場。


    戰後的日本國憲法以及政治,不允許他們再次踏上戰場。


    不能拔出鞘的刀,以及強硬的護國之盾。


    然而——


    這群被人們稱為武裝中學生的孩子。


    以槍彈把「實戰」二字刻劃入他們的曆史中。


    有些戰鬥被紀錄在曆史年表裏,有些戰鬥則消逝於黑暗中。


    國防教育法產下的惡鬼之子們,正如詛咒般地一一被帶入戰爭之中。一切,仿佛在為那些僥幸不用涉入戰爭的成年人們償債一樣。


    而此刻,嶄新世代的孩子們,正站在通往戰爭的大門前。


    澪司睜開眼睛,思緒已經穩定下來了。


    「走吧。讓他們知道,我們絕對能好好地保護你。」


    聽到這句話的同時,永遠緩緩地轉動了門把。


    7


    娜歐米徹底搜索了一樓,除了飯廳外,還有一間疑似八神岩寢室的房間以及另一間堆滿書籍的房間,但四處都沒看到少女的身影。她一樣尋找過屋內是否有地下室、暗門,但卻徒勞無獲。部下們此時也包圍了房屋外,通往二樓的樓梯也隻有一座,看來,她的目標——名為八神永遠的少女——隻可能待在二樓了。


    她一邊緊貼著牆壁,一邊一步步踩穩腳步前進,爬上了樓梯。


    不管怎麽看,這都隻是間普通的民宅,應該不可能有機關、陷阱一類的裝置。但是,一行人卻在這個平凡至極的民宅中,被一個年過六十的老人將了一軍。她的耳底、眼裏,現在還殘留著閃光彈造成的不適感。


    娜歐米早已經抱持著「不論再發生哪種狀況都不足為奇」的心理準備,謹慎地往二樓前進。那女孩可是被那種祖父養大的少女,就算少女持有武器、出手抵抗,也是很正常的。


    再說,在貧困國家中,少年兵本來就很稀鬆平常。


    十三歲,已經是足以殺人的年紀了。別說是十三歲了,世上有許多地方甚至直接強逼年齡隻有個位數的孩子持槍,把他們當作消耗品一樣地操使,讓他們就此丟掉了性命。


    這就是現實,娜歐米也很清楚。


    爬上樓梯後,有一條短短的走廊,走廊盡頭則有一個轉角。她作了個深呼吸,迅速踏過轉角,把槍口對向前方。


    準心的另一頭有一個人影。


    人影正朝向她,筆直地站著。


    那是一位穿著白色洋裝,身材比娜歐米更加嬌小的少女。


    是娜歐米在照片上看過的少女,八神永遠。


    相當意外地,少女的臉龐上絲毫沒有任何疑惑、恐懼的神情。她的眼角雖然有一點淚水的痕跡,但眼中卻暗藏著一股堅強的意誌。


    而且,少女並非孤身一人。


    她的背後站著一名少年。


    少女身後的少年手上拿著槍,並且把槍從的少女肩膀上探了出來,看起來仿佛把少女當成自己的盾牌。


    雖然少年突然巧遇了持槍的娜歐米,但他的臉上也完全沒有驚訝之色。而少年與少女不同的地方,在於少年的眼神讓娜歐米覺得非常冰冷淡漠;而他的表情,看起來實在太稀鬆平常、太自若了——簡直就像是到家附近的便利商店買東西時,恰巧在路邊碰到了外國人一樣。


    少年漠然的神情,讓娜歐米微微感到一股沁冷的恐懼。


    和少年眼神對上的瞬間,娜歐米的背後感覺到一股涼意。


    她反射性地藏身入轉角的牆壁後,喊道:


    「大家小心!除了那個女孩外,這裏還有其他持有武器的敵人——!」


    利用掛在頸部的通信機,娜歐米能夠和外麵的部屬們通話。然而在她叫喊的同時,耳朵上耳機中忽然傳來屋外同伴模糊不清的慘叫聲。


    8


    「雖然現在沒辦法仔細確認情況,不過我猜應該解決掉三個人了。」


    彌都一邊隱身在窗邊,一邊重新架好膝蓋上的來福槍。


    微電腦控製的戰鬥用狙擊槍,早已經問世非常久了。正因如此,狙擊手這個職業所需的精湛技巧,現在也已不再那麽受人重視。雖然專家、門外漢扣下扳機所需的時間長短不同,但若隻是要擊中目標的話,兩者最後的結果並不會有所差異。不過彌都方才在窺視窗外的一瞬間,迅速地掌握了多個標的,並且幾乎同時間便擊中了目標,就這個麵向來看,狙擊手的技術良否依舊有很大的影響。


    「——你……殺了他們……?」


    千尋聲音顫抖地問道,而彌都便搖頭回應。


    「可以的話,我也希望盡量別殺人,我隻是擊中了他們的腿而已。不過傷勢到底嚴不嚴重,我就不知道了。」


    千尋膽顫心驚地聽著彌都的話語。


    「考慮到後續狀況,增加對方受傷的人數當然比直接幹掉他們更好。那幫家夥總還是得穿越森林,負傷的累贅越多,他們行軍的速度自然就會越慢。不過,你還是不要再露臉比較好。畢竟對方已經注意到我們的存在了,要是你出手不當,說不定反而會被他們開槍打到咧。」


    彌都仍舊夾著來福槍,微微地頷首。


    「不過,你技術還真是不錯啊。外麵那麽黑,你居然能夠一下子解決三個人,而且還都隻射了他們的腿。」


    「是這把槍設計精良。另外,對一個女中學生來說,這種誇獎實在讓人開心不起來呢。」


    「哼,你可是武裝中學生耶,說這什麽話啊。」


    彌都與熊楠你來我往之間,千尋隻覺得這些話語就像是異國語言般地穿過她的耳朵。


    殺人。


    屍體。


    行軍。


    ——那些到底是什麽?


    ——你們到底在說些什麽?


    她緊抱著膝蓋坐在床上,身體不停地顫抖。


    「——的話你會沒命的!」


    這個句子,是防衛學院教官們的口頭禪。


    「要是跑步慢吞吞的話你會沒命的!」


    「準備動作那麽慢的話你會沒命的!」


    「瞬間的判斷要是有一絲的猶豫可是攸關生死的!」


    「有沒有這些知識,有時候就是決定生死的關鍵!」


    這些話,千尋總是用手托著臉頰,當作耳邊風。


    這些人到底在說些什麽啊?未免也太奇怪了吧?過去的千尋,總是如此想著。


    反正這大不了就隻是學校的課程嘛。


    管他打人還是被人打啊。


    殺死人或被人殺死,又怎麽樣?


    什麽生生死死的,與我何幹。


    那些話,千尋完全感受不到真實感。


    就算是此刻,那些話語一樣毫無真實感。明明如此不真實,然而,這卻是不假的現實。


    當她聽見「死亡商人」這個詞匯時,明明隻覺得好像聽到一個電視上會出現的詞匯。


    從樓下傳來的爆炸聲以及窗外閃遍天際的光芒,如同惡夢般地喚來了現實。


    為什麽事情會演變成這樣?


    是因為我抱著野餐的心情來衝繩的關係嗎?


    這是我不認真接受學校訓練的報應嗎?


    我到底為什麽要念防衛學校啊?


    如此害怕的我,反而是這群人當中的異類嗎?


    還是說,其實是與我同年齡的他們才是異類呢?


    一切真是太奇怪了。


    自己居然有可能會沒命……這真的太奇怪了!不可能


    啊!


    漫無邊際的思緒連同恐懼的漩渦一一浮現,然後又消散而去。


    ——隻要我們老老實實交出那個女孩,說不定對方就會放過我們了。


    ——反正對方好像沒有要殺了她,而且我們也才剛認識她沒多久而已,根本就跟她不熟嘛。


    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聲音,讓千尋猛然抬起臉來。


    那些話是誰說的?


    究竟是誰說了那麽過分、殘酷的話?


    她緩緩地環視室內,想找出聲音的主人。


    禦門彌都,歸國子女。她不討人厭,個性也不差,不過總覺得她老是和周圍的人保持距離,讓人有點捉摸不透她的本性。


    不,不是她。


    高城熊楠,成績優秀個性極差。他總是看不起周遭的任何人——尤其特別把我當成白癡來看待。他每次都能神色自若地說出一堆過分又難聽的話。


    不,也不是他。


    牙齒不停地顫抖著,發出喀噠喀噠的聲響。


    到底是誰說的?


    是我,就是我。


    我想要棄永遠於不顧。


    自己居然會冒出這樣的想法,就算隻有那麽一秒鍾,也讓千尋感到無比的恐懼。


    石神教官說過,把投降列入選項之中,是一件好事。


    但是,拋棄別人完全不同於投降。


    「投降」與「犧牲某人以求脫身」,具有決定性的差異。


    沒錯。


    當高城熊楠說我是派不上用場的家夥,要我躲一邊去的時候,我真的鬆了一口氣。


    聽到別人說自己無能,我並不覺得憤怒,別人覺得我無能,要我什麽事都別做,反而讓我覺得有點高興。


    在必須與別人拚個你死我活的時候,自己派不上用場,這讓我打從心底感到安心。


    對於這種結果,對於這樣的自己,我忽然覺得好想哭。


    自己原來是個那麽討人厭的家夥嗎?原來我那麽卑鄙嗎?


    千尋緊握住手上的槍,彎下身子,用額頭緊碰著槍枝,接著閉上雙眼。


    她微微顫抖著身子,遁逃到黑暗之中。


    她要自己相信,隻要什麽都不想,這個如同惡夢般的夜晚終將會過去的。


    9


    那確實是一位女性。


    一位女兵。她在自己麵前露臉了一下子後,又迅速地消失在走廊的轉角後。


    而且她手上拿著槍——是能夠殺人的武器。


    對方看到永遠的身影,並且確認永遠身後持槍的澪司後,便迅速地躲了起來。負責當擋箭牌的永遠,似乎比澪司所想的還有效果。


    「我們就這樣直接下去一樓,沒問題吧?」


    「嗯。」


    永遠把自己的頭緊貼著澪司的胸口,緩緩地向前邁進。


    「你們是誰!」


    樓梯那裏傳來女人的聲音。她的發音雖然有點腔調,不過的確是日語。


    你們——女人如此說道。也就是說,彌都等人已經對外進行攻擊了。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了。


    「退後!我們也不想出手攻擊。」


    澪司與永遠緩緩地在走廊上前進,並且開口呼籲隱藏身影的敵人。


    澪司與永遠到達樓梯口後,看到女兵用槍指著他們。她以槍口對著樓梯上方的他們,就這樣緩緩地往後退。


    澪司的身高比永遠高,所以女兵的確可以越過永遠,直接射擊澪司的頭。然而萬一女兵不小心打中永遠的話,不但會造成無法挽回的錯誤,加上她正以背對的方向走下樓梯,這個姿勢應該讓她不太容易鎖定目標。再者,她也必須考量到自己有可能會被澪司打中。


    至少,她應該不可能在樓梯間開槍才對——澪司如此忖度著。


    永遠伸開雙手,做出保護澪司的動作,一步步慢慢地走下樓梯,而澪司也緊跟在永遠的身後。


    「呿!」


    澪司聽見樓梯下方傳來咂嘴聲。女人好像放棄在樓梯間與澪司交手了,從澪司與永遠麵前躲開了身子。


    當時有兩人伴隨著名為艾伯特的男人一起進入屋內,而剛才現身的女人應該就是那兩人之一。澪司雖然不清楚艾伯特是否也有學會戰鬥技能,不過如果彌都他們確實成功地阻止了屋外人馬的腳步,那屋外的人們應該就不會輕易地進來裏麵插手幫忙。然而若是時間一拉長,實在就無法掌握會有什麽樣的發展。前進,是澪司與永遠現在唯一的選項。


    「走吧。」


    澪司呢喃道。


    「嗯。」


    而永遠便微微點了一下頭。


    永遠緊靠在澪司身上,澪司幾乎看不到她的背,兩人就這樣踏往一樓。


    澪司無法窺見永遠的表情。


    既然對方沒有開槍攻擊永遠,那或許就表示拿永遠當擋箭牌的戰術奏效了。然而,即便知道眼前的槍不會攻擊自己,但讓自己的身軀暴露在槍口之下,心中會有何等的恐懼,實在難以想像。


    自己現在正讓一名年僅十三歲的少女暴露在這樣的恐懼之中。


    她應該不可能不害怕。


    她心中一定多少會感受到恐懼。


    然而,她的肩膀完全沒有顫抖。她挺直嬌小的身軀,張開雙手,以踏實的步伐邁步前進著。


    明明自己應該保護這名少女才對,然而自己卻被這名少女給守護著。


    ——我絕對不會讓你死。我再也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第二次。


    澪司暗自在心中作了這個決定,往前又踏出了一步。


    10


    澪司一路沿著牆麵來到了飯廳;而永遠也一直緊靠在澪司的身上。


    飯廳中,有剛才遇到的金發女人,另外還有一名高壯的黑人男子,以及一位衣著講究的白人男性。


    澪司與永遠在室內角落發現了八神岩。他似乎中彈了,肩膀、腿部正在流血。看見八神岩的瞬間,永遠的肩膀不住地抖了一下。


    「——沒事,我知道沒事的。爺爺很厲害,不會有事的。」


    永遠低聲地自言自語道。


    另一方麵,岩一看到永遠的身影,便露出複雜的表情,好像鬆了一口氣,又好像有些心痛。


    「你們兩個都把槍放下,手舉起來。——艾伯特叔叔,你也一樣。」


    澪司盡量保持冷靜,並且用強硬的語氣說道。


    「老板,你認識那小鬼?」


    澪司呼喊了艾伯特的名字後,高壯男子不禁露出懷疑的表情。


    「不——」


    艾伯特的臉上,明顯出現了疑惑的神色。他應該有發現,此刻用槍口指著一行人的少年,正是中午和自己一起用餐的少年。而澪司也一樣更確定艾伯特就是當時與自己共桌的男子。


    然而,兩人都沒有提起這件事。因為他們明白,事已至此,就算說了,也隻是徒增空虛罷了。


    「娜歐米,把槍放下吧。不管怎麽做都有不小心打中任務目標小鬼的可能性,所以別用槍。」


    高壯的黑人男子說道。


    「我知道。比起這件事……喬納斯,二樓還有其他人。這樣一來,我們既沒辦法叫外頭的人進來,也沒辦法到屋外去了。」


    「——呿,看來日本根本不是個和平的國家嘛。不管是死老頭或者是死小鬼,全都有問題。」


    「快點把槍放下!」


    麵對若無其事交談的兩人,澪司粗暴地喊道。


    「ok、ok!不用那麽氣嘛!我都這把年紀了,還有人要對我發脾氣,感覺實在不好受啊!」


    名叫喬納斯的高壯男子,一邊聳肩說道,一邊把手上的槍放到地麵上。


    另外那名叫做娜歐米的


    女人瞪著澪司,但一樣把槍放到了地上。


    「很好。把槍踢過來這裏。」


    「……那你可要好好對待我的槍啊。」


    喬納斯用腳把自己的槍踢向澪司,而娜歐米也默默地做出一樣的動作。


    兩把槍都滑到了澪司的腳邊。兩把都是小口徑的槍,殺傷力或許比澪司手上的手槍殺傷力還小。


    「八神爺爺,你還能動嗎?如果動得了的話,就過來這裏——」


    聽到澪司的話語,岩點點頭,倚著牆壁用單腳站起身子。


    「如果有辦法走路的話,就麻煩你上去二樓。那裏比這裏安全。另外,還要麻煩你告訴大家樓下的情況。」


    岩稍微疑惑了一下,不過馬上明白了澪司的意圖。負傷的岩,現在隻會成為絆腳石而已。就是因為澪司知道若接下來展開混戰的話,那麽敵人或許會抓岩來當擋箭牌或者是人質,所以才說出了那番話。


    岩點了點頭後,一邊用手扶著牆壁,一邊走向澪司。地麵上留下了點點血跡。


    「對不起——你們可不準死啊。」


    錯身而過的同時,岩低聲向澪司說道,接著便拖著腳步往樓梯的方向走去。


    「艾伯特——你過來這邊。另外兩個人給我站倒牆邊去。」


    澪司打算依照原有的作戰計劃,把艾伯特抓來當人質,破除僵局。


    然而,喬納斯卻切入了澪司手槍射程範圍內的艾伯特麵前。


    「我老板不耐打呀,被射中的話會死。不能讓我代替他嗎?」


    「別開玩笑了,給我後退!」


    澪司的語氣強硬,但喬納斯完全沒露出害怕的樣子。


    喬納斯舉起雙手,站在澪司眼前。


    「雖然東方人看起來都像小孩子,不過既然你手上握著槍,那應該是警察或是自衛隊的人吧?」


    他的口吻,聽起來就像是在閑聊。


    「是未來的警察或自衛隊人材。」


    名叫娜歐米的女人插話道。娜歐米一樣對著澪司高舉雙手,站在原地。


    「未來的人材?」


    「日本人讓國高中生持槍,對他們進行軍事訓練。大概二十年前開始,日本就這麽做了。」


    「哦,那還真是造孽啊。」


    喬納斯勾了勾嘴角。


    艾伯特一樣舉著雙手,默默地聽著澪司與喬納斯等人的對話。


    「嘿,boy,我們的目的就隻是要帶走那個女孩,隻要你交出那個女孩,我們絕對不會傷害你。我不知道你們是從哪來的,不過乖乖聽話照做,你們就能平安無事地回家。所以啦,你就把那女孩交給我們吧?我們用和平的方法解決嘛。」


    赤手空拳的黑人男子,開口勸告持槍的少年讓步。


    「欸,如何?把那女孩交給我們。yes or no?」


    他踏出一隻腳,向澪司問道。


    「no。」


    澪司想也不想地答道。對澪司而言,若是在這裏拋下永遠,那就等同於就此否定了自己過往的人生。


    「你真的有搞清楚狀況嗎?你的對手可是專業的士兵,你得賭上性命喔!就算你真的幹掉我們,外麵還有很多對手。」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


    澪司一直用手槍的準心指著喬納斯的身軀。在這個距離下,對方是個很大的標靶。


    雖然澪司技術不如彌都,但射擊技巧仍然名列前茅,他不可能失手。


    「哎呀,雖然我早就知道會這樣了,不過這結果令我挺高興的。至少我不用看不起你了,你是個堂堂正正的人。」


    澪司覺得眼前的高壯男人好像笑了。


    「然而,真是悲傷啊。雖然這是我的工作,不過逃不了殺人一途,實在是悲傷啊。」


    在他宛若笑容的麵孔中,混雜了一股冷漠。澪司的背上冒出冷汗。


    「對啦,你幹嘛不開槍呀?」


    「什麽——?」


    「你打算抓我老板當人質,從這裏逃走,對吧?這個點子是不錯,但為什麽你不攻擊我和娜歐米咧?隻要留我老板活口,不就好了嗎?你放我和娜歐米生路,反而很礙事吧?」


    喬納斯依舊高舉雙手,露出魔魅般的笑容,往前踏了一步。


    「不準動!」


    聽到澪司的吼聲後,喬納斯停下了腳步。


    「莫非……都到這緊要關頭了,你還是不想要殺人?」


    喬納斯的聲音,慢慢地沉入澪司的心底。


    「如果沒有殺人的覺悟,那可不能拿著那種東西指著別人喔?那可是殺人的道具呀!」


    說著,喬納斯稍稍蹲低了膝蓋。


    ——難道他打算徒手戰鬥?


    澪司扣著扳機的手指,微微地往自己的方向押了幾公厘。


    喬納斯的身體,仿佛正要彈起前緊縮的彈簧。


    澪司知道,話語已經阻止不了即將發生的狀況了。


    隻能扣下扳機了。


    為了守護自己人,隻能擊殺別人。


    被擊中的人到底會怎樣?


    或許會死。


    就像那天的哥哥一樣。


    但是,還是得下手。


    為了保護這個女孩,隻能扣下扳機了。


    這股思緒如同火藥般在澪司的內心爆裂開來,讓他的身體靜靜地扣下了扳機。


    他重複了三次動作。


    耳邊響起三次微小的破裂聲,喬納斯·裴森的胸口、腹部中彈了。就算他身上穿著防彈衣,骨頭應該也斷了好幾根才對。


    照理來說應該會往後方飛去的喬納斯,順勢往後踉蹌踩了幾步。


    然而,他巨大的身體再次跳了起來。


    「——!」


    澪司準備再次扣下扳機,但喬納斯粗厚的手指已經抓上了澪司的手與手槍。


    「我說過了吧?我是超人耶!——不對,我好像不是對你說的。我的肚子裏麵啊,有一半早就不是人類天生該有的東西了。」


    就算澪司展開近身戰,如果對方逼近縮短距離的話,那麽負責當盾牌的永遠,動作上反而會受到限製。更重要的是,就算澪司身手再好,力量也絕不可能贏得過喬納斯。


    「射了發三子彈後,你應該要攻擊敵人的頭部才對。你能果斷地開槍,這一點確實很值得誇獎,不過,你還是害怕殺人,對吧?」


    「快逃!」


    澪司喊叫道,同時間,永遠以滑壘的姿勢離開澪司、喬納斯之間後,迅速奔逃。


    永遠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二樓。然而,娜歐米擋在想要飛奔逃走的永遠麵前;不過她並沒有馬上撲向永遠。


    娜歐米是職業的士兵,她注意到永遠右手上拿著東西。


    「真是的……要是可以直接殺掉女孩,那這次的工作就輕鬆多了。」


    娜歐米垂下雙手,一邊蹲低身子,一邊嘟噥道。


    不知道永遠是趁何時弄到手的,方才被喬納斯踢開的岩的小刀,此刻正緊握在永遠的手中。


    11


    教導永遠戰鬥的人,正是她的祖父,八神岩。


    出拳、踢踹、扔甩——除了徒手的格鬥術以外,也有教導永遠如何使用刀刃等武器。雖然岩並未指導永遠如何用槍,但他心中或許一直打算總有一天要教她。


    在永遠的生活中,能夠消磨時間的活動並不多,而且永遠非常喜歡爺爺,因此,學習戰鬥技術並不是一件痛苦的事。


    她隻是覺得和爺爺交流非常好玩,因而慢慢學會了戰鬥的方法。


    然而,她心中同時產生了疑問。


    雖然她學會了戰鬥方法,但是到底要和誰戰鬥呢?


    爺爺說這是保護自己的方法。但是,到底要對抗誰?


    名為八神永遠的少女,從小到大身邊唯一接觸得到的人,就是爺爺。她在這樣的世界中長大,因此,就算她能夠了解「戰鬥」這個概念,也從來沒有過真實感。


    她第一次與爺爺以外的人戰鬥,就是和來自東京的少年們交手時。


    她覺得好玩極了。


    不過那當然依舊隻是一種「與爺爺之間訓練的延續」罷了。不論輸贏,大家都不會失去任何東西。戰鬥,就像是一場遊戲。


    而此刻,永遠終於理解了。


    她總算明白,所謂的戰鬥,就是這麽一回事。


    蠻不講理、充滿暴力、不顧對方的意願——


    此刻發生在自己眼前的一切,是一場紛爭,也是一場戰鬥。


    金發女人從腰際抽出類似短警棍的物品,做好備戰姿勢,站在永遠的麵前。


    來自遙遠國度的女人。


    若兩人不是以這種形式相遇的話,永遠有好多好多問題想問她。其他的國家到底是什麽樣子?外頭的世界樣貌如何?風景、建築、人物、食物、各種故事……在自己這個小小世界外的廣闊世界,究竟有何麵貌?


    但這卻是個無法實現的願望。因為,這個女人是她的敵人。


    她來這裏的目的,就是蠻橫無理地奪走自己的人生。


    而正因為如此,最愛的爺爺受傷了。不光是爺爺,這些敵人正眼睜睜地打算傷害那些為了自己而戰的少年。


    為了我。為了保護我。


    這時候,永遠發現了一件事。


    她發現了能夠打破僵局、簡單且唯一的一個方法。


    12


    永遠逃開後,澪司便失去了擋箭牌,敵人便逮住這個機會把澪司製伏在地。


    「就在連對方姓名都不知道的情況下,你好、再見……反正每次都是這樣。」


    喬納斯正握著從澪司手中搶奪來的槍。


    ——死亡就要降臨了。


    澪司如此想著。


    那個女孩,是否能平安逃走呢?


    澪司想要找尋女孩的身影,但高壯男子的膝蓋正壓在自己的胸前,他實在沒辦法順利環視室內。


    槍口就在眼前。


    死亡的預感逐漸擴散蔓延。


    然而不論澪司等待了多久,槍口中始終沒有射出子彈。


    「i——喂!」


    澪司聽見壓製自己的男子正低聲說道。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澪司扭過頭,想要尋找永遠的身影。


    找到了。


    永遠正拿著小刀,抵著自己的脖子。


    「——你們想要帶我走,對吧?」


    她的聲音如此平靜。


    室內唯一能聽見的,就隻有永遠的聲音。


    「隻要我跟你們走,你們就會放過大家?如果你們不肯的話,那我就馬上死在這裏。」


    嚴肅而澄淨的聲音,響徹了整個空間。


    「少說大話了!哪有小孩敢真的劃斷氣管自殺的!」


    雖然娜歐米如此說著,但事實上並沒有人真的相信這句話。就連娜歐米自己,似乎都不敢確信自己的言論。


    因為少女眼中透露出的意誌,看起來如此逼真。


    多麽奇妙的景象。


    原本應該被眾人綁架的少女,現在正賭上自己的性命,和打算綁架自己的敵人談判。


    「你們當中地位最高的,就是那位叔叔吧?如果你們願意放了我以外的所有人,那我就跟你們走。所以,放了大家吧。」


    抵在頸邊的刀刃,微微地閃動著光芒。


    「永遠——」


    澪司第一次開口叫了少女的名字。


    他原先一直覺得少女遠比年齡感覺還要幼稚,但此時的她卻顯得成熟極了。


    永遠的話語,從上方傳入澪司的耳中。


    「我活到現在,從來沒自己做過任何決定,一直以來都隻是聽爺爺的話,爺爺叫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嗯,因為我很喜歡爺爺,所以這樣的生活我當然也覺得很開心——不過,今天是我第一次不當個聽話的小孩,我要自己決定。就像熊楠說的一樣,隻要我跟你們走,那遇到麻煩的就隻有我一個。這樣的話,我跟你們走,所以你們放過其他人吧。如果你們不放過其他人,那我就死。如果一輩子都不能任性半次的話,那我的人生實在也沒有什麽意義。」


    她的聲音如此堅強,但澪司發現她其實正微微地顫抖著。


    「老板,這家夥是認真的!」


    喬納斯依舊壓製著澪司,開口說道。


    「……嗯,我明白了。我答應你,保證他們平安無事。」


    艾伯特回答道。


    「嗯,那就走吧。」


    永遠手上的小刀仍然抵著脖子,她開口催促艾伯特。


    接著她轉向澪司的方向,說道:


    「放心,雖然和爺爺分開有點孤單,不過我也想看看外頭的世界長什麽樣子。雖然是被別人綁架走的就是了。不過——我真希望能夠再和大家多相處久一點、多玩一會兒。」


    壓製著澪司的喬納斯放開雙手,慢慢地站了起來。


    雖然身體已經重獲自由,但澪司卻動也動不了。


    「這段時光雖然短暫,不過大家對我都很好,謝謝你們。啊,記得幫我跟爺爺說,說我很謝謝他過去對我的照顧。還有,幫我跟千尋說聲對不起,千尋對我真的很好,我本來還跟她約好明天要一起去遊泳的,不過現在沒辦法了,所以幫我跟她說對不起。」


    她的眼角噙著鬥大的淚珠,然而淚水並沒有滑落。


    在淚水滴落之前,少女便轉過身背向澪司。


    然後,她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黑暗之中。


    13


    我完全沒保護到任何人。


    連一個女孩,我也保護不了。然而,我卻依舊活在這個世界上。我不僅沒保護好她,反而受到她的守護。


    這到底算什麽。


    澪司緩緩地站直身子。


    他把雙手舉到眼前,張開,握緊。


    他的手、腳看樣子都沒有受傷。


    「並非為了戰鬥而戰,也不是為了爭奪而戰……是為了守護而戰。」


    沒錯,這正是他過去一再學習到的武裝的意義。


    若真的要戰鬥,那我絕不會輸給任何人。


    我明明一直這樣以為的——


    這樣的想法,根本一點用場也派不上。


    「可惡——!」


    最重要的東西,再次從澪司從掌心間滑落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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