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窗口輕泄而入的陽光,使得周防哲仁緩緩地睜開雙眼。


    由和紙與木框製成的日式傳統吊燈,垂掛在以木板釘成的天花板上。哲仁悠悠挺起上半身,環顧整個房間。衣物與垃圾四處散亂,連榻榻米地板都看不到了,簡直慘不忍睹。


    妻子還在世時,就算把衣物隨便亂扔,她也總是會在自己工作時收拾好。


    而且,起床後隻要走出臥室,令人食指大動的味噌湯香氣就會鑽進鼻腔裏。


    現在已經不會再有那種——


    「咦?」


    一走出臥室,哲仁就不由自主地抽動著鼻翼。雖然相當淡,可是屋裏確實飄著一股味噌湯與剛煮好的白飯香。


    哲仁受那香氣引誘似地走進飯廳。白飯、荷包蛋、鹽烤鮭魚、味噌湯——餐桌上擺滿了這些日式早餐的基本菜色。


    「喔,老爸你醒啦?我正想去叫你呢。」


    少年的五官與妻子有幾分相似,他麵無表情,但又仿佛有點難為情地看著一旁說道。


    周防勇鬥——哲仁失蹤了將近三年的獨生子。


    他與三年前相比,長高了不少。


    聲線也變得低沉。


    表情精悍,看起來成熟了許多。


    盡管哲仁已經和成長後的勇鬥打過好幾次照麵了,但果然還是無法不對這三年間的落差感到迷惑。


    哲仁隱藏著心中的動搖,一如既往地板著臉,看著料理問道:


    「早。今天吹的是什麽風?」


    話一出口,哲仁就後悔了。


    應該還有更好的表現方式才對。都是因為這張說不出中聽話的嘴巴,自己才會被兒子痛恨那麽多年。但是人的本性這種東西也不是說改就能改的。


    不過,雖然兒子看來有點不高興,卻沒有中斷對話,反而哼了一聲繼續說道:


    「因為昨天你幫了我忙啊。還有就是,這也算是過去誤會你的賠罪啦。」


    勇鬥仍然看著一旁說話。這種容易害羞的部分,意外地和哲仁很像也說不定。


    「哼,煮都煮了也沒辦法,那我就不客氣了。」


    「好、好啊。」


    兩人笨手笨腳地坐下。


    就像勇鬥說的,昨夜的深談,冰釋了兩人多年來的誤會。


    雖然如此,畢竟分開了將近三年,哲仁完全不知該和兒子聊些什麽才好。


    他原本就拙於言詞,再加上生平以鍛刀為職誌,不,是把人生弄到隻剩鍛刀而已,因此與人交流的技巧極端拙劣。


    明明兒子都主動釋出善意了,自己這個樣子也未免太不中用。就在哲仁如此自責時——


    「不好意思,味噌湯不夠熱,而且味道太淡了,遠遠比不上媽媽煮的。」


    喝了一口茶紅色湯碗中的液體後,勇鬥想起什麽似地苦笑道。


    「……你才第一次下廚,不可能那麽簡單就追上母親的水準。」


    「是啊,媽媽真的很厲害呢。」


    「……嗯。」


    總算能坦率地說出肯定的話語了。哲仁鬆了一口氣,在心裏感謝著亡妻。


    比起如此不中用又別扭的自己,勇鬥的應對成熟多了。他在這三年裏成長了很多呢——哲仁感慨良多地想著。


    雖然對兒子的成長感到欣慰,但是無法親眼看到他成長的過程,又讓哲仁感到些許寂寥。


    哲仁再次體認到——


    「還有就是啊,雖然剛和好就說這種話有點不好意思,不過我又要走了。」


    ——兒子早已成長為獨當一麵的男人,且將從自己的羽翼下離巢獨立的事實。


    「我想應該……再也不會回到這個家了。不、不是因為討厭老爸的關係哦,是有一些事情要辦。」


    勇鬥說著,正麵看向哲仁。


    喉嚨因緊張而感到幹渴,在桌下捏緊的拳頭正微微出汗。


    要說出這件事,果然還是覺得很沉重。


    三年來杳無音信,今早的相處也仍然有些生疏,不過勇鬥對父親的憎恨之情已經蕩然無存了。


    畢竟現在的勇鬥能了解,對父親的怨恨是來自母親之死造成的誤會,再加上這三年來他在精神方麵成長了不少,因此大概能明白,父親其實隻是個不擅於表達感情的人而已。


    盡管勇鬥心中的疙瘩已然消除,而且也承認哲仁是自己的父親。不過,正因如此,反而產生了把父親、把唯一的血親獨自留在這個家中的罪惡感。


    哲仁啜飲著飯後的茶水,大大呼出一口氣。


    「……攸格多拉西爾,是吧?」


    「!你知道?」


    勇鬥大吃一驚,連忙反問道。父親苦笑似地聳聳肩。


    「美月把大致的情形全都告訴我了,而且還會定期來跟我報告新進度呢。她真是個好女孩。」


    「原來如此。美月那家夥,竟然瞞著我偷偷做這種事。」


    雖然口氣聽起來像在責備,不過勇鬥的嘴角卻綻放出穩健的笑容。


    那女孩當自己的老婆實在是太浪費了。勇鬥再次感受到這點。


    不難想像,當初還在攸格多拉西爾的自己,一定會意氣用事地堅持「沒必要告訴那老頭!」美月也深知這點,所以刻意瞞著勇鬥,把一切偷偷報告給應該很擔心他的哲仁知道。


    想到這裏,勇鬥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手機……謝謝你沒去解約,一直幫我付帳單。真的幫了我大忙。」


    勇鬥由衷感激地說著,低下頭道謝。


    其實隻要稍微思考一下,馬上就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沒錯,勇鬥早就隱約察覺這件事了。


    三年來,自己的手機能繼續維持上網、通訊的功能,肯定是有人不斷幫他付帳的緣故。


    可是,他因為不想接受這個事實,所以假裝成沒有發現這件事,一直不肯多想。


    然而事到如今,他已經能大方接受這事實了。


    「隻是單純忘了解約而已。看家裏現在的樣子就能知道,我是個多懶散沒條理的人。」


    「嗯,其實我也猜到是這麽回事,不過因此幫了我大忙也是真的,所以還是讓我說聲謝謝吧。」


    「不用謝。什麽都沒做卻被人道謝,感覺很不舒服。」


    哲仁抿嘴深深皺眉,擺出比平常更死板的表情。乍看之下似乎是因此不高興了,但那純粹隻是為了掩飾害羞而已。


    事到如今,勇鬥大致上也能夠理解這位父親是什麽個性的人了。


    總而言之,就是很笨拙,很容易害羞,認為情感外露是很丟臉的事——他就是屬於這種老派職人性格的人類。


    真是麻煩的父親啊。勇鬥苦笑地繼續說道:


    「嗯,總之我要重新拜托你,請你今後也繼續幫我付帳單。這個算是預付款。」


    勇鬥靜靜地拿出在攸格多拉西爾時使用的純金護額。


    這是用來證明《狼》族宗主身分的物品,相當貴重。不過現在勇鬥身上也沒其他東西可以代替這個作為預付金了。


    考慮到今後可能麵臨的情況,讓手機維持能夠與現代通訊的功能是最重要的事。


    「不是一味由大人幫忙付錢,而是主動支付代價嗎?看來你多少有點成長了呢。」


    「因為我在那邊也不是隨便混過來的嘛。」


    「變得會耍小聰明了。就算不拿出那種東西,這點小錢我還是會出啊,真是見外。」


    「咦?你說什麽?」


    「沒事,我在自言自語。」


    哲仁雙手交抱胸前,板著臉哼道。雖然他答應了勇鬥的要求,可是不知為何有點不高興的樣子。


    「怎樣?我做了什麽讓你不爽的事嗎?」


    「沒事,你不必在意。而且比起我,你還是好好想一下該怎麽報答美月吧。這三年來她一直盡心盡力幫你的忙不是嗎?既然不打算再回來了,就更應該……」


    「是啊,所以我會帶她一起過去。」


    「拿出誠意感謝她……啥!?」


    哲仁驚叫道。他雙眼瞪得很大,額頭也因此擠出皺紋。


    以臭臉聞名的哲仁竟然會露出這種表情,實在罕見。對他而言,這消息的衝擊力就是如此之大吧。


    勇鬥補刀似地繼續做出爆炸性宣言:


    「對了對了,還有就是我要和那家夥結婚。」


    「什……什什什……!?」


    哲仁下巴收不回去似地張大著嘴,啞口無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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