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軍已經完成配置了。」


    「是嗎?」


    庫加點頭,從小山丘居高臨下地看著可靠的自軍。


    抵達加契納的隔天,《炎》的第五軍立刻開始攻打城砦。


    本來有點擔心在強行軍後,士兵們會體力不支,但是在充分休息了一晚後,就目前看來,士兵們的鬥誌都很高昂。


    「好。那麽就讓衝車前進吧!」


    「是!」


    庫加發號施令,傳令兵立刻騎著馬離開了。


    不一會兒後,一輛有三角形屋頂、底部有輪子的小屋出現。


    小屋前端,裝著豬鼻般的圓木。


    「嗬嗬,可以想像得出《鋼》的家夥們手足無措的樣子了。」


    庫加殘酷地笑道。


    說到攸格多拉西爾的攻城武器,就是撞木──簡單地說,就是由數人合抱巨大的樹幹,撞擊城門。這是最普通,也是最新型的武器。


    但是,守城方也不會傻到任憑敵軍合抱樹幹攻擊城門,他們會從城牆上丟石頭或射箭,攻擊那些破城的士兵。


    為此,信長想出的對策,就是這輛衝車。


    雖然隻是把樹幹放在裝有車輪的平台上,並加上屋頂的簡易武器。未來的世界各地,也都有類似的發明,不過在這個時代,可說是相當革新的武器。


    在格拉茲海姆會戰時,由於信長采用了付城戰術,所以沒有衝車出場的機會。但《炎》之所以能在短期間裏攻陷無數城砦,迅速擴大版圖,很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衝車的存在。


    「「「「「噢噢噢噢噢噢噢!!」」」」」


    士兵們咆哮著,推動衝車,開始攻擊城門。


    位在城牆上的《鋼》軍士兵,當然也不甘示弱,紛紛以弓箭射擊衝車。


    「嗬嗬,沒用沒用。」


    庫加以綽有餘裕的表情看著箭雨。


    盡管衝車被射成刺蝟,但是──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仍然沒有減緩攻勢的跡象。


    這也是當然的。


    因為箭全被屋頂擋下,躲在其中的士兵們根本毫發無傷。


    「幹脆祭出你們拿手的大型投石機好了?不過打不中就是了。」


    根據庫加搜集的資訊,那種武器雖然威力驚人,但是無法連續發射,再加上命中精度不高,難以準確擊中移動中的物體。


    那麽,假如使用※焙烙火矢呢?(譯注:日本戰國時代所使用的武器,類似手榴彈。)


    這也沒問題。


    衝車的屋頂和牆壁中都鑲了鐵片,就算稍微被爆炸的爆風吹到,也不會因此受損。


    「撞開城門,隻是時間早晚的……」


    正當庫加開始盤算下一步時──


    咻!咻!咻!


    咚!咚!咚!


    「怎、怎麽了!?」


    前所未聞,而且令人沒來由地感到不安的沉重聲音,使庫加瞪大眼睛。


    庫加所在的《炎》軍大本營,離加契納城砦有一段距離。


    盡管如此,那聲音還是傳到庫加耳中,可見非比尋常。


    「什麽!?」


    看著眼前的光景,庫加啞口無言了。


    理應所向無敵的衝車,屋頂上出現三個大洞。


    「那些家夥,到底幹了什麽……」


    咻!咻!咻!


    咚!咚!咚!


    殺氣騰騰的聲音再次響起。某種黑色的物體,以驚人的速度飛向衝車,轉眼之間,屋頂與牆壁出現了大洞。


    敵軍弓箭手隨即發動第二波攻擊,被打出許多大洞的屋頂和牆壁失去保護作用,衝車很快地停止活動。


    「怎、怎麽可能!?那、那是什麽!?」


    庫加朝巨響及飛行物體出現的方向望去,在城牆各處發現許多前所未見的木造『物體』。


    那些木造的物體,正散發著危險與不祥的氣息。


    應該是某種庫加不知道的新型武器吧。可以輕易打破鑲了鐵片的屋頂,威力顯然非同小可。


    「看來必須重新檢討攻城計畫了。」


    庫加煩躁地抓著頭發說道。


    衝車居然兩三下就被擊碎,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算了,反正每次都會出岔子。」


    庫加無奈地歎道。


    沒錯。每次都這樣。


    事情永遠無法順利照著他的計畫進行。


    一定會發生意料之外的問題。


    他早習慣這種事了。


    所以,不必因此焦急,也不需要因此感到挫折。


    直到成功為止,踏實地前進就對了。


    「唉唉唉,真麻煩。」


    庫加一臉無趣地歎氣,平靜地思考起下一步該怎麽做。


    「拉斯穆司大人!敵軍撤退了!」


    「嗬嗬,麵對弩炮,還能不落荒而逃嗎?」


    城牆上的士兵們指著《炎》軍大叫,拉斯穆司得意洋洋地用力拍打身旁的大型武器,笑道。


    弩炮──


    把弩弓的結構放大後的定置式巨型武器。


    雖然弩炮早在紀元前四世紀時就被發明了出來,但《鋼》軍使用的,是後世實用化的絞盤式弩弓的應用型。


    利用杠杆原理與滑輪,拉開人力無法拉開的弓弦,以扭力發射的威力,不是攜帶型弩弓可以比擬的。


    測試試作機時,就連鐵製盾牌也能輕易貫穿。


    加契納城砦是《鋼》與《炎》國境邊緣的要衝。


    為了預防萬一,勇鬥老早就在這裏配置了弩炮。


    「要是他們能就此放棄,就好了……」


    聳肩說這句話的,是拉斯穆司的義長子加布。


    拉斯穆司辭去《角》的少主之位時,不忍心見到一直追隨自己的加布斷送美好的將來,原本打算從中牽線,讓加布成為黎芮兒的義子,但是,「我的父親隻有您而已」──加布卻堅持拒絕接受黎芮兒的誓杯,是對拉斯穆司忠心耿耿的義子。


    他的年紀大約四十五左右。三十年前,被拉斯穆司收為義子時還是少年的他,如今臉上已經是有明顯皺紋的中年人了。


    「應該沒有那麽好的事吧。根據克莉絲緹娜閣下的說法,敵軍總帥是個動心忍性,就算麵對挫折或逆境,也依然不屈不撓,意誌極為堅毅的人。這種敵人最麻煩了。」


    「哦哦,唔──哈哈,雖然這麽說有點怪,不過這樣聽起來,就像在說公主。」


    加布苦笑起來。


    拉斯穆司瞪大眼睛。


    「──原來如此,難怪我會覺得對方很棘手!!」


    但是他又馬上同意地點頭,最後爆笑。


    之所以會覺得敵人很麻煩,是有原因的。


    因為拉斯穆司親身經曆這樣的人。


    即使因挫折或逆境而受傷,依然能不屈不撓地勇敢麵對。以昨日的失敗為基礎,不斷地成長茁壯的──『我們的公主』的身影。


    假如是同伴,那份強悍相當可靠。


    但如果是敵人,則不難想像會有多難纏。


    「既然如此,我們就得認真守城了。」


    拉斯穆司調整心態,正色道。


    戰鬥才剛開始。


    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露妮倒下了!?」


    這是《鋼》軍剛進入《絹》國境時的事。


    聽到這消息,勇鬥打從心底驚訝地叫道。


    在他心裏,吉可露妮是離病倒兩個字最遙遠的人,因此有種晴天霹靂的感覺。


    「停止行軍!暫時休息!菲麗希亞,我們去看露妮吧!」


    「是、是!」


    勇鬥帶著菲麗希亞,急忙趕到吉可露妮那兒。


    兩人到場時,吉可露妮的義妹希爾德加德正不知所措地走來走去。


    「希爾德,露妮呢!?」


    「陛下!露妮姊在那裏……」


    希爾德加德指著停在大樹下的載貨馬車說道。


    勇鬥來到馬車前,躺在載貨台上的吉可露妮正漲紅著臉,痛苦地喘著氣。


    勇鬥一陣心疼。


    「露妮,你還好嗎!?」


    「父、父親大人?真是、抱歉,讓您看到我的醜樣……」


    「不用不用!你躺著就好,別起來。」


    見到吉可露妮想坐起來,勇鬥連忙按著她的肩膀,讓她躺回去。


    同時,也因吉可露妮的無力而感到驚訝。


    如果是平常的她,就算勇鬥使勁,也絕對紋風不動。


    而且她身體似乎很熱,難道是感冒了嗎?


    「呿!早知道會變成這樣,那時候就該強迫你休息。」


    勇鬥悔不當初地說道。


    他早就發現吉可露妮在逞強。


    因為那不是平常的她。如果自己多關心她一點,說不定就能避免了。勇鬥自責不已。


    「這是結果論哦,哥哥大人。我從小和露妮一起長大,這是她第一次倒下來呢。」


    「沒、沒錯。父親大人,這完全是我怠於管理自己的身體狀況……」


    「就是這個部分。你為什麽要這麽焦急呢


    ?急躁到無法好好管理自己的健康?」


    勇鬥端詳著吉可露妮的臉問道。


    身為武者,訓練當然很重要,但是管理自己的身體狀況,更是重要。


    特別是正朝著《絹》本國行軍的現在。


    雖然《絹》族宗主厄特加爾說,目前《絹》的高層中已經沒有具骨氣的人了,但是底下的人拒絕歸順,兩軍開戰的可能性還是存在。


    以一軍之將而言,在這種情況下逞強,因此累倒,是嚴重的失態。


    吉可露妮雖然是武人,但是個性並不魯莽。


    這樣太不像她了。


    「呃~那個……唔──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該怎麽說呢……不揮劍的話,就會坐立難安,或者該說會心慌……等到回過神時,已經鍛煉好幾刻鍾了……」


    吉可露妮麵帶歉色,斷斷續續地說道。


    她原本就有種像狗的感覺,如今更像挨了主人罵後,沮喪地縮成一小團的狗兒。


    「不好意思啊,像在逼問你一樣。但是我真的沒有生氣哦,隻是擔心你而已。」


    「是、是,抱歉讓父親大人擔心了。」


    勇鬥摸著吉可露妮的頭,安慰道。但吉可露妮因此更緊張了,表情也變得更加陰鬱。


    她原本就是嚴以律己的類型,對於這件事,無論如何都會變成自責。


    就連慰勞的話,都成了反效果。


    看來她病得相當嚴重。不是身體,而是精神方麵。


    勇鬥正煩惱著如何是好時……


    「父親大人,《絹》的使者求見。」


    克莉絲緹娜現身,稟報道。


    什麽時候不好求見,偏偏挑這種時候。勇鬥很想咋舌,但還是努力保持冷靜。


    不能讓已經很脆弱的吉可露妮,因此更加自責。


    「……是嗎?露妮,不好意思,我得離開了。對了,菲麗希亞,你幫我診察一下露妮吧。」


    勇鬥向菲麗希亞使了使眼色。


    擁有萬能符文的菲麗希亞,不但有豐富的草藥知識,還能使用放鬆身心的咒歌。


    而且她還是與吉可露妮從小一起長大的損友。


    可以趁著診療時,問出吉可露妮的心聲。


    「……好的,請交給我吧。」


    菲麗希亞用力點頭。


    不隻如此,還順便眨了眨眼,表示她明白勇鬥的意思。


    實在是超級可靠的副官。


    「哦。也就是說,《絹》願意歸順我們《鋼》,是嗎?」


    勇鬥看著跪在自己麵前的使者,冷冷地說。


    雖然他拄著臉頰,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但其實隻是在虛張聲勢。


    目前,《鋼》的後方有來自《炎》的威脅,再加上戰鬥的中心人物吉可露妮身心失調,不要說揮劍戰鬥了,就連是否能指揮部隊都很難說。


    在這種情況下,當然要盡量避免開戰。雖然說對於對方如此幹脆地投降,勇鬥在心裏高舉雙手歡呼,但是不能把興奮的心情表現在臉上。這是相當重要的談判技巧。


    「是、是的。但是希望在歸順後,《鋼》能保證我們幹部的生命安全。還有,雖然不求能與原本相同,但是希望《鋼》能賜給我們一定的地位與職位。」


    「唔。」


    勇鬥裝出不感興趣的樣子,在腦中盤算起來。


    使者的要求,在勇鬥的預測之內。


    應該說,如此完全不出所料,實在是太好了。


    「那、那個,隻要能保證這兩件事,我們《絹》非常樂意跟隨周防勇鬥陛下。」


    也許是對勇鬥的態度感到不安吧,使者戰戰兢兢地,以發抖的聲音說道。


    沉重的沉默降臨。


    使者應該覺得生不如死吧。


    「基本上,我可以接受你們的歸順。但是,有兩、三個條件。」


    以長時間的沉默施壓後,勇鬥終於開口。


    雖然這麽做對使者很不好意思,但是以這種心理戰消耗對方的精神,使對方失去判斷力,是談判的基本戰術。


    盡管勇鬥非常想速戰速決,飛奔回去看吉可露妮,但是國與國之間的談判,關係到許多人的生命。


    特別是,如果不能確實地支配《絹》,就無法實行諾亞計畫。


    絕不允許有任何鬆懈。


    「我想立深受我信任、擁有我直係誓杯的義女茵格莉特,為《絹》族新宗主。」


    這是勇鬥早就計畫好的事。


    為了大量移民歐洲,最合理的做法,就是直接在《絹》量產大型帆船。


    為此,讓造船總指揮茵格莉特在當地握有大權,辦起事來應該會順利很多。


    「主要的幹部職位,基本上也都將由《鋼》的人擔任。但我是能力主義者,隻要有能力,不論出身,我都會重用。你們就以茵格莉特直係義子的身分,重新打拚吧。」


    這也是為了實現諾亞計畫的布局之一。


    以往,《鋼》把其他氏族納入旗下之後,大致上會尊重當地人的做法,除了大方針外,對於內政不加以幹涉。但是那樣一來,在推動諾亞計畫時,肯定會出現不小的混亂。


    再說,讓新加入旗下、不知道能信用到什麽程度的人們擔任要職,風險太高了。


    可是把原本的幹部趕出權力體製的話,說不定會使他們成為反叛勢力,那樣也很傷腦筋。


    讓那些人成為新宗主的直係義子,雖然權力不如當初,但是在《絹》裏仍然頗有地位,在養家活口方麵,也不成問題。這是最妥當的做法。


    「這應該符合你們想要的地位和職位吧?」


    勇鬥盯著使者,壓低聲音問道。


    以高壓的態度交涉,讓對方認為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假如對方日後心生不滿,會很麻煩。


    必須趁現在讓他們確實地吞下所有條件才行。


    「是……是!這、這樣已經非常夠了!感、感謝陛下的寬大為懷!」


    使者額頭貼地,心悅誠服地說道。


    聲音中隱含安穩之色。


    他大概以為,勇鬥會開出更刁難的條件吧。


    「確實如厄特加爾說的,已經沒有具骨氣的愛國誌士了呢。」


    勇鬥以使者聽不見的音量自語道。


    雖然說《鋼》在先前的戰鬥中大敗《絹》軍,並且俘虜了宗主厄特加爾,但是身為大國,《絹》應該還保有相當的實力才對。


    盡管如此,幹部們卻為了自保,二話不說地吞下宛如賣國的要求。


    老實說,他有點失落。


    在擔心著吉可露妮的情況下,為了這場談判,還特地強製轉換心情,嚴陣以待。這樣的自己,感覺就像傻子一樣。


    不過談判能如此順利,也算好事。所以還是該高興吧。


    「那好。為了保險起見,必須把剛才談話的內容刻在黏土板上,以公文的形式留下證據。我可不想日後出現各執一詞的情況。」


    「是!沒有問題。那樣一來,我們也能安心。」


    使者喜孜孜地同意了。


    書記官很快準備好刻有合約的黏土板,勇鬥與使者分別在黏土板按下族徽。


    從這一刻起,《絹》正式成為《鋼》的屬國。《鋼》總算得到了心心念念的東方港口。


    「呼、呼……」


    締結完合約後,勇鬥朝親衛騎兵團(穆思裴爾)的營地狂奔。


    他的表情相當拚命,與剛才展現在《絹》的使者麵前的那種泰然自若、充滿霸氣的模樣,判若兩人。


    談判時,勇鬥一直掛心著吉可露妮的事,拄著臉頰的右拳捏得死緊,乍看之下隨意放在腿上的左手,其實也用力掐著腿部的肉。


    雖然說「霸王」是他的本質,但是對家人深情重義,也是名為周防勇鬥的少年本性。


    「菲麗希亞!呼、呼……露妮……呼、呼……還好嗎!?」


    一見到副官的身影,勇鬥立刻喘著氣問道。


    菲麗希亞眩目似地眯起眼睛,看著那樣的兄長,露出柔和的微笑。


    「露妮似乎因為不安,難以入睡,但是在我唱了《安寧》的咒歌後,總算睡著了。」


    「是嗎……呼、呼……嗯,你做得很好。呼~」


    勇鬥放心地長長籲了一口氣。


    他也有那種經驗。因焦躁而難以入眠,就算睡著了,也很淺眠。


    但那樣是無法消除疲勞的。


    現在的吉可露妮,最需要的就是休息。


    「露妮在哪?」


    「在那邊的營帳裏。」


    「嗯。」


    勇鬥點頭,朝菲麗希亞指著的營帳跑去,輕輕掀開門簾。


    黑暗中,吉可露妮的胸口正穩定地上下起伏。


    似乎沒有做惡夢,勇鬥鬆了一口氣。


    不該打擾吉可露妮安眠,勇鬥放下門簾,轉身向菲麗希亞問道:


    「知道露妮失常的原因了嗎?」


    繼續這


    樣下去,很有可能重覆一樣的情況。


    對《鋼》軍來說,有如靈魂人物的吉可露妮脫離戰線,會是很大的打擊。至於勇鬥,更是舍不得看到重要的家人痛苦難受。


    「這……換個地方說話吧?」


    菲麗希亞瞥了周圍幾眼,低聲道。


    原來如此。這裏有吉可露妮的部下親衛騎兵團(穆思裴爾)。


    不適合讓他們聽到內情。


    「好,那我們回大本營吧。」


    「抱歉讓哥哥大人來回奔波。」


    「無所謂,隻要露妮能好起來就行。」


    勇鬥斷然道。


    假如是為了吉可露妮,就算要他跑到腳底起水泡,或者磨破水泡,他都在所不惜。


    隻要吉可露妮能好起來,根本是小事一樁。


    「雖然我不是很想讓哥哥大人知道這件事,但……」


    回到大本營,支開閑雜人等後,菲麗希亞開口道。


    她的表情和聲音都很嚴肅,令人感覺得出來,這確實是不欲人知的事。


    是這麽重大的事嗎?勇鬥也認真了起來。


    「其實露妮不是《狼》出身的,她出生在極北的米德加爾特北部。」


    「咦?是這樣啊?」


    勇鬥意外地瞪大雙眼。


    他是第一次聽到這件事。


    因為菲麗希亞說,她們從小一起長大,所以勇鬥一直以為吉可露妮也是《狼》的人。


    不過這麽說來,吉可露妮的外表、頭發與膚色,都與《狼》的人民不同。要說是不同地區出生的人,確實不奇怪。


    「是的。那個……其實露妮,是我親生父親買來的奴隸。」


    「!?」


    這話對勇鬥的衝擊,與剛才完全不能相比。


    雖然說經曆過各種大風大浪,絕大多數的事已經不會使他動搖了,但是這件事仍然使勇鬥的思考陷入混亂,說不出話來。


    他以眼神催菲麗希亞說下去。


    「我本來不知道,是後來哥哥告訴我的。聽說,父親經常責打露妮。」


    菲麗希亞痛心疾首似地蹙起秀眉。


    她和吉可露妮看似感情很差,但其實相反。


    她應該是對沒發現那件事的自己感到自責吧。


    「……是嗎?」


    勇鬥也心痛地皺眉。


    有人欺負愛女,他當然感到憤怒。但在知道對方是菲麗希亞的親生父親後,就有種不知該怎麽說的複雜感情。


    「但是,露妮十歲時,情況有了轉變。她的右拳上出現了符文。」


    說到符文時,菲麗希亞的聲音中出現熱度。


    可以明白,她是打從心底感到歡欣。


    「這件事傳入《狼》的前前任宗主法布提大人耳中,他立刻與露妮交換誓杯,露妮也因此脫離奴隸身分。」


    「嗯,那個混蛋老爹做了相當不錯的事嘛。」


    想起亡父灑脫的模樣,勇鬥忍不住笑了。


    由於符文的加持,絕大多數的英靈戰士都擁有優異的才能。


    比起將她當成奴隸壓榨虐待,給她符合能力的地位,讓她心甘情願地做事,對氏族更有利。


    雖然說是因為法布提重視和諧,不喜歡使用強權,所以才這麽做。不過,英靈戰士是氏族之寶,所以其他人應該也不會太反對吧。


    「後來,在斯卡維茲和哥哥的指導下,露妮的身手愈來愈高明,開始在氏族中展露頭角。就連她原本的主人,當時是少主的我父親,也都因此改變態度,為了過去的事向她道歉。」


    「原來如此。所以露妮才會養成那樣的價值觀啊。」


    勇鬥理解地苦笑了起來。


    一直以來,他沒有太多疑問,不過仔細想想,就算在弱肉強食的攸格多拉西爾,吉可露妮的價值觀也特別偏激。


    認為勇鬥沒有力量時,就算勇鬥被稱為『勝利的神子』,也徹底拒絕接受他。一旦勇鬥顯示力量之後,態度馬上有一八○度轉變,對勇鬥展現絕對的忠誠度。


    假如有那種過去,價值觀會如此極端,也就不難理解了。


    因為她本人就是藉著力量,脫離了奴隸的身分。藉著力量,得到今日的地位。藉著力量,受到周圍人們的敬畏。


    對吉可露妮來說,『力量』就是一切。


    「所以當然會不安了。」


    與《炎》的猛將示巴交手,認識到彼此之間的實力懸殊。同時,右手受傷無法戰鬥,換句話說,就是失去力量。


    雖然對旁人來說,吉可露妮失去力量隻是暫時的事。但是對吉可露妮本人來說,等於一直以來的立足點突然崩塌了。


    就算因此難以冷靜,也是沒辦法的事。


    盡管吉可露妮看起來冷靜沉著,是《鋼》首屈一指的武將,但也不過是虛歲二十、實歲十九的少女。


    「唔,既然知道原因,就該回去了。回到露妮身邊。」


    勇鬥搔了搔頭,起身說道。


    雖然不知道待在吉可露妮身邊,有什麽用處。


    不過,他還是無法不去找吉可露妮。


    「嗯……嗯嗯……父、父親大人!?」


    吉可露妮醒來時,勇鬥正趴在她枕邊。


    似乎是來照看自己時,直接睡著了。


    勇鬥特地來看她,吉可露妮當然覺得開心。但是,因為自己身體狀況不佳,害原本就已經夠忙的勇鬥沒空好好休息,過意不去的想法更是強烈。


    「嗯?哦!你醒啦?」


    原本就沒有睡得很沉的勇鬥醒來,坐直身體,露出放心的笑容。


    吉可露妮心頭一緊。


    胸口滿是喜悅、愛憐……以及罪惡感。


    「感謝父親大人特地來看我。不過,我已經全好了,所以……」


    「用這張臉說那種話,沒有說服力哦!」


    「是這樣嗎?我不太懂呢……」


    吉可露妮摸著自己的臉。


    應該沒有什麽特別奇怪的地方吧?


    雖然身體還有點笨重,但是比剛倒下時好很多了。


    應該已經沒有問題了。


    「嗯,不懂也是正常的。人其實意外地看不清自己的事呢。雖然看在其他人眼中是一目了然。」


    勇鬥聳肩,小聲笑道。


    他說的,不隻是吉可露妮,同時也是對過去自己的自嘲。


    「現在的我,真的有那麽奇怪嗎?雖然我也知道自己身體狀況不好。」


    「沒錯,很奇怪。不管是誰,看到現在的你,都會覺得很奇怪哦。」


    「唔、嗚,是這樣、嗎?」


    聽勇鬥說得斬釘截鐵,吉可露妮垂下眼簾。


    心中再次出現煩亂的感覺。


    勇鬥對自己的評價下降,讓她感到難過。


    但比起難過,充斥於心中的是不安。


    勇鬥已經不想使用壞掉的自己了嗎?


    失去力量的自己,已經不能待在勇鬥身邊了嗎?


    這使吉可露妮坐立難安,忍不住想起身。但是,她的手卻被勇鬥用力抓住。


    「這就是現在的你奇怪的地方。我不是說過好幾次了嗎?『要好好休息』。」


    「……是。」


    吉可露妮乖乖地被勇鬥按回床上。


    勇鬥的確說過好幾次,要她好好休息。


    連這樣的命令都遵守不了,自己真是太沒用了。吉可露妮覺得很懊惱,淚水忍不住湧上眼眶。


    「菲麗希亞已經把你的過去告訴我了。」


    「我的過去?」


    「嗯,你曾經當過奴隸的事。啊,別恨她哦,是我硬要她說的。」


    「我以前的確當過奴隸。但是,為什麽我要恨菲麗希亞呢?」


    吉可露妮圓睜著眼,不解地問道。


    她想不出恨菲麗希亞的理由。


    「唔,看來是我想太多了。因為你應該不想被人知道有那樣的過去吧。既然你不在意,那就好。」


    「原來如此,是這個意思啊。」


    吉可露妮理解地點點頭。


    「這麽說來,我確實沒向父親大人提過這件事呢。但我不是想隱瞞,隻是覺得那麽久以前的事,沒必要特地提起。」


    「是嗎?可是能知道你的過去,我覺得很好哦。」


    「呃,是嗎……這種過去,沒什麽意思吧?」


    「不會哦。因為我能藉著這些事更加了解你,比如你為什麽對『強』這麽執著。」


    「對『強』這麽執著?」


    吉可露妮再次露出不解的表情。


    她應該完全沒有意識過這件事吧。


    強者掠奪弱者的東西,弱者被強者欺淩。


    這是大自然的真理。


    不變強的話,就得不到任何東西。


    不變強的話,就保護不了任何東西。


    所以,非變強不可。


    對吉可露妮來說,這和為了活下去不得不宰殺生物來吃一樣,是極為理所當然的事。


    「難道說,我這樣很奇怪嗎?」


    「不是不是,我不是說這樣不行。對『強』


    執著的你,才是你啊。再說,我被你的強救過那麽多次,感謝都來不及了。」


    「這樣我就放心了。很高興我能幫得上父親大人的忙。」


    「嗯。你幫了超多忙哦,足以讓我連續三天三夜像這樣摸頭呢。」


    勇鬥開玩笑地摸起吉可露妮的頭。


    動作很溫柔,感覺很舒服。


    光是這樣,蟠踞在心中的不安,就奇跡般地消失了。


    但同時,吉可露妮又不由得感到焦躁。


    為了今後能繼續被勇鬥摸頭,必須盡快恢複體力,提高因這次的事而降低的評價才行。


    「喂喂喂,你又在胡思亂想了對吧?」


    「嗚……」


    被說中心思,吉可露妮無話可說。


    同時,她又覺得很不可思議。


    「為什麽父親大人知道我在想什麽呢?」


    勇鬥擁有許多攸格多拉西爾不存在的知識。


    也有活用那些知識的頭腦。


    雖然如此,他應該沒辦法讀出人心才對。


    「很簡單啊,因為你全都表現在臉上了嘛。」


    「表現在臉上嗎?但是我常被說麵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什麽呢。就連從小一起長大的菲麗希亞,也是這麽說的。」


    「菲麗希亞也這麽說?那還真意外。雖然你的表情比一般人更難懂,不過仔細看的話,還是很明顯啊。」


    為什麽會不懂呢?勇鬥皺眉表示不解。


    這就是勇鬥的王者資質吧。吉可露妮心想。


    他真的很仔細地看人呢。


    當年沒能看出打從心底信任的大哥洛普特心中的黑暗,對他的打擊應該很大吧。


    「總之呢,我隻有一個要求──放鬆一點吧,露妮。」


    「……您之前也說過呢,要我別太逞強。」


    吉可露妮知道自己的聲音變低了。


    盡管從勇鬥的反應中隱約知道這樣不好,但是她無能為力。


    自己的心,不聽自己的話,控製不了。


    無法遵從勇鬥的命令,實在是太丟臉、太沒用了。


    勇鬥再次輕拍吉可露妮的頭。


    「嗯,是啊。就算被人說不要逞強,要放鬆點,但要是能簡單做到的話,就不會那麽辛苦了。其實我也一樣。」


    哈哈。勇鬥自嘲地笑了起來。


    吉可露妮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剛才開始聊天時,他也是這麽笑的。


    「必須不顧一切地向前猛衝,才能保護重要的人們。那樣一來,當然就隻能不顧一切地向前猛衝了。」


    「……您說的,是您剛從天上之國回來時的事嗎?」


    「嗯,就是那時候的事。你果然也發現了呢。」


    「是的。那時的您,一直有種被什麽事物逼到走投無路的感覺。太座和菲麗希亞、茵格莉特她們都很擔心您呢。」


    「好像是呢,真是對不起她們。」


    勇鬥尷尬地搔頭。


    真可愛。盡管相當不敬,但是吉可露妮忍不住這麽想。


    當然,她沒有把這感想說出來。


    「原來父親大人也有那樣的時候啊?」


    「應該說幾乎隨時都是那樣的時候才對。」


    「哦,確實有那種感覺。」


    這麽說的話,確實是這樣。


    從天上之國回來時,特別嚴重。不過仔細想想,從四年前,剛來到這個攸格多拉西爾時起,勇鬥就一直不顧一切地猛衝了。


    包含自己在內,周圍的人都很擔心他會操壞身體。


    「同意得這麽幹脆,我會受傷哦?」


    「啊!對、對不……」


    「呆子──我開玩笑的啦。現在的我,才不會因為被這麽講就受傷呢。」


    勇鬥再次揉起吉可露妮的頭發。


    這部分,確實與當年的勇鬥不一樣了呢。吉可露妮心想。


    雖然對自己的人民抱著強烈的責任感,即使在日常生活中,也感受得到非達成目的不可的、非比尋常的決心──但同時,也能像這樣關心他人,把自己的糗事拿出來開玩笑,感覺得到精神上的寬裕。


    心中的大石頭忽地消失,吉可露妮輕鬆了起來。


    就連打從心底尊敬、崇拜的偉大父親,也要花上四年的時間,才能達到這樣的境界。


    自己沒辦法立刻達到,也是當然的。


    「再說,從聲音就聽得出來我在開玩笑了吧?我的口氣不是很假嗎?」


    「這、因為我是粗人……」


    「不對──平常的你,一定聽得出來我是在開玩笑。」


    「嗚嗚……」


    被勇鬥吐槽,吉可露妮無話可說。


    仔細想想,勇鬥的語氣確實帶著很明顯的開玩笑感覺。


    為什麽沒發現呢!?她很想逼問剛才的自己。


    「這樣你懂了嗎?人啊,在過度逞強時,視野會變得非常狹隘,就連平常看得到的事,也會變得看不到。」


    「……原來、如此。」


    吉可露妮恍然大悟地點頭。


    雖然她完全沒有逞強的自覺,不過最近的自己,視野確實變窄了。


    「當然,人們都有必須不顧一切地向前猛衝的時候,不然就無法成長。可是,如果覺得碰壁了,不知如何是好時,就該放鬆一下,看看周圍。」


    「看看周圍?」


    「是啊。那樣一來,說不定能意外簡單地發現『答案』。」


    勇鬥俏皮地眨了眨眼。


    「…………」


    「嗯?怎麽了?還是不能理解嗎?」


    見吉可露妮發呆,勇鬥擔心地問道。


    吉可露妮連忙搖頭。


    「啊,不是。我隻是深受感動。」


    這是真心話。


    所謂的茅塞頓開,就是這種感覺吧。


    吉可露妮打從心底覺得感動。


    「您說得對。明明眼前就有最好的老師,我卻沒有注意到,真是太愚蠢了。」


    「哦,斯卡嗎?他真的是好老師呢。」


    嗯嗯,勇鬥頻頻點頭。


    本來以為他是在掩飾難為情,不過看樣子,他是真心那麽說的。


    這個名為周防勇鬥的少年,平常明明很敏銳,可是在這類的地方卻極為遲鈍。


    「父親大人的確很注意周圍的人們,但是恕我失禮,您也該多注意一下自己哦。」


    「咦!?我有那麽不注意自己嗎?」


    勇鬥訝異地睜眼,不安地回問道。吉可露妮用力點頭。


    「是的。特別是在某些部分,非常不注意自己。」


    「什、什麽啊?這種說法讓人很在意耶!?」


    「嗬嗬,人們確實都意外地看不清自己的事呢。」


    吉可露妮掩著嘴,輕笑起來。


    這麽說來,自己最近都沒笑呢。


    原來如此啊。放鬆一點,就是這個意思嗎?


    精神變寬裕的話,就能看見原本看不見的東西。


    就算無法因此克服障礙,也會覺得能抓到一點解決問題的頭緒。


    「不要隻顧著笑,告訴我答案啦。」


    「唔──這是秘密。仔細想想,我非常非常喜歡父親大人的這種部分呢。」


    吉可露妮手指抵在嘴邊,微笑道。


    沒想到自己居然有用這種語氣,對最敬愛的父親說話的一天。


    但是,吉可露妮並不討厭這樣的自己。


    現在的她,已經能看清楚了。


    勇鬥絕對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生氣,或討厭吉可露妮。


    「能說出這樣的話,看來你已經沒問題了。」


    甚至還會像這樣,對自己露出欣喜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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