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問馬小山。


    “這麒麟究竟是個什麽東西?比得上牛壯碩嗎?”


    馬小山將這顆黑曜石交還給我,細細的為我講解。


    “據說,麒麟瑞獸,性情溫和,傳說能活兩千年。


    書有記載,麒麟出沒處,必有祥瑞。


    《禮記·禮運第九》曰:麟、鳳、龜、龍,謂之四靈。


    《淮南子·地形訓》裏講過。‘毛犢生應龍,應龍生建馬,建馬生麒麟,麒麟生庶獸,凡毛者,生於庶獸。’。”


    我反而越聽越懵。


    “什麽應龍生賤馬,賤馬生麒麟。就連這些下地的牲口也分貧賤富貴嗎?”


    馬小山被我逗得哈哈大笑。


    “施現啊施現,挺好的苗子,可惜肚子裏沒有半分墨水。


    記得,人得須讀書,否則就會貽笑大方啊!”


    我倒不以為然。


    “讀書有什麽用嘞?還不如身上有個把子力氣,把家裏的耕地開墾成良田。將來,每年收上十幾石糧食。也好攢些家私,好討婆娘。”


    馬小山聽了我的話,垂著眼皮,無奈的搖搖頭。


    “好好的金子蒙了灰,發不出光來。金絲楠木做恭桶,糟蹋了好材料。


    得了!施現,你過來,我幫你的傷口塗一些金瘡藥。”


    我乖乖地走到馬小山麵前,背衝著他,盤著腿坐下。


    馬小山把腦袋鑽進香案底部,撅著屁股。伸長了胳膊,在裏麵摸索片刻。


    少傾,隻見他從香案底下掏出一個巴掌大小的青花瓷瓶。


    馬小山搖著瓶子,衝著我顯擺。


    “這是我學成茅山術,下山的時候,我師傅送我的玄門秘藥。有紅花,鶴膽,黑魚血,鹿茸粉等四十幾種名貴中藥製成。


    你小子也算是有福氣,今兒,我就讓你見識見識我們玄門秘藥的厲害。”


    馬小山說著,讓我脫掉上半身的衣服。


    我上半身穿的是一件灰色的麻布外搭,胳膊的關節處縫了兩個大藍補丁。這件已是我所有衣物之中,最工整最幹淨的一件。


    可惜,好好的一件外搭卦,如今卻被那個餘秀蓮的長指甲活活給抓爛了!


    我一個一個解開胸前的盤扣,扯掉衣袖,脫到傷口處,傷口處的血液已經粘稠。將這麻布外衣和我的皮肉緊緊粘連在一起。


    “嘶……啊!”


    我渾身發抖,疼的嘴唇都變成了慘白色。


    馬小山連忙拍拍我的手。


    “小心一點兒,再把傷口給扯爛了!”


    他接過我手中的麻衣,用自己沾著灰的指甲,將我傷口處的碎布條和我的皮肉一點一點剝離開來。


    我的傷口一緊一緊的,馬小山的指甲又粗又硬。如同有人拿著牛角板在我的破皮處刮痧一般。


    “老馬,你好歹輕著些!”


    我額頭上的青筋一蹦一蹦,冷汗順著脖頸往下淌。


    馬小山毫不在意,雲淡風輕道。


    “大小夥子,還怕疼?我瞧你舍身救父的時候不也滿英勇!”


    “那是我爹,親爹!便是替他死,也是應該。”


    馬小山毫不吝嗇,將他師傅留給他的玄門秘藥,順著我的傷口往下倒。


    這藥應該是油狀的形態,侵在我的傷口處。想冬天裏的冰水初融,化在我的傷口裏,清清涼涼。


    一瞬間,我的後背陣陣酥麻,頃刻便不覺得疼痛。


    馬小山一邊幫我塗著藥,一邊暗自點著頭。


    “好小子,我倒是沒看錯你!以前我見你年齡不大,滿口髒話。隻當你是個混不吝。


    沒想到,你這小子還蠻孝順。記得,百善孝為先。


    對自己的爹娘恭敬,將來自然會有福報!”


    我道。


    “那是自然!”


    馬小山幫我上完藥,給我尋了一件他的新衣裳。黃棉布的料子,幹幹淨淨,工工整整,連半點補丁都沒有。


    我將這新衣服穿在身上,棉布的衣料就是柔軟,裹在身上,像蓋了一層棉花。


    我咧著嘴笑著,問馬小山。


    “老馬,你還有這麽幹淨的衣服嘞!我穿上像不像個新郎官兒?真是多謝你呦!”


    馬小山依故喝著酒,朝著我揮揮手。


    “還是莫要耽誤時間了!打扮的體體麵麵的回家去。再同你父母商量一番,小小年紀,三百六十行,切莫再做抗屍匠!”


    我急急忙忙收拾著行李被褥,將它們卷成一個包袱卷,用繩子捆好。


    “我就覺著當個抗屍匠也不錯!日子過得輕鬆逍遙。


    老馬,你不也在這義莊裏麵守了幾十年?”


    馬小山聞言,無奈的歎了一口惡氣。


    “我是茅山門徒出身,命裏注定缺一門。現如今能混在義莊裏過安生日子,已然覺得不錯。


    可是你與我不同,小小年紀,還是要多學點本事,好給自己謀個錦繡前程。”


    馬小山一提起他的過往,總是會暗自神傷。他平時不大喜歡同人講話,隻愛渾渾噩噩的喝大酒。


    平時的馬小山,渾身上下,從頭到腳都是酒氣熏天。喘起氣兒來,都是又腥又辣的口臭味兒。


    馬小山的婆娘偷漢子跟男人跑了,他也不惱,依舊抱著個酒葫蘆灌黃湯,還自稱自己是‘糊塗仙’。


    村民們都厭棄他,便如同厭棄我和我娘那般。所以才打發他來義莊,扛死人的屍體。


    我與馬小山在義莊相處了小半年,從未見過他像今日這般清醒。


    馬小山啊馬小山,當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過,此時無論他再說些什麽,我已然聽不進去。


    我卷好鋪蓋卷,背上肩頭。朝著馬小山揮了揮手臂,轉身便踏著輕盈的步伐,奔出了義莊的大門。


    回家嘍!


    爹還說,晚上讓娘給我燉我最愛吃的醬豆腐。


    今兒也不知是交了什麽好運,我隻覺得比過大年還要開心。


    我沿路上哼著小調,晚風輕撫我的麵頰,隻覺得異常清爽。


    義莊到家,短短百十幾米的路程。我幾乎是一步一步的數著走回去。


    或許,爹已然認定我是他的兒子了吧!娘信誓旦旦地跟我講,我就是施家的孩子,根本不是什麽野種。


    我跟爹長得還蠻像的嘞!都是黑黑瘦瘦,個頭不高。不過爹的眼鼻有些醜,眼小,鼻塌。好在我的容貌隨了娘,眉眼之間隱約有幾分清秀。


    我背著包裹不知不覺便到了自家的院門口,從院子裏邊看見我家屋裏頭,煙筒上往外噴著滾滾的熱煙,屋子裏燃著明亮的燭火。


    我拉開柵欄門,走進院子。


    還未進門兒,便開始大聲呼叫。


    “爹,娘!我回來了!”


    少傾,卻不見屋裏有人應聲。


    大概是屋裏擺上飯食了吧,我緊緊肩膀上的繩索,微微一笑。興衝衝的奔進家門兒。


    可是,小廚房裏卻空無一人,隻有爐灶裏的柴火還在汩汩地燒著。


    “人嘞!兒回來了!”


    我挑著眉毛,直奔主屋。


    主屋的房門虛掩著,從門縫底下,流出了一灘鮮紅色的液體,好像是血。


    我的心有些慌了起來。這是怎麽一回事兒?我輕手輕腳推開主臥的房門。


    眼前的一幕……。


    我的大腦一片漆黑,腳步昏昏沉沉。我的身體支撐不住了,頃刻間便攤軟在了地上。


    主屋裏,我爹,我娘,還有我那糊塗的奶奶。


    他們三個人,滿身都是黑血,屍體歪七扭八的布滿了整間主屋。


    爹平躺在主屋的地麵上,他的臉上,身上,四肢上。全部都是刀砍斧剁的痕跡。


    娘的屍體趴在爹的旁側,歪著頭,張大了嘴巴,一雙眼睛死不瞑目的怔怔瞪著遠方。


    奶奶則死在了黃土炕上,左腳的襪子都散落了,光著一隻小腳,麵門上,腹部全部都是刀傷。


    而就在爹的腳邊,我的正前方。散落著那把,今兒白天我用來對付餘秀蓮的,那把木柄剁骨鋼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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