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們歡呼雀躍,高舉火把。這浩大的聲勢,簡直比五月初五的舞龍會還要熱鬧。


    他們沿路邊說,邊笑,邊唾罵。村民們的臉上,被火把照耀的聖潔異常,他們一個個的心裏興奮著嘞!


    他們自幼便看不順眼的野種,如今成了殺人犯。是這些‘正義勇猛’的人們,將我這個十惡不赦的殺人惡魔鉗製捉拿。


    在趕往祠堂的路上,我的身體和我的心裏,都不再有任何的反抗和掙紮。


    少傾,祠堂到了。


    上溪村的祠堂是這個山溝溝裏最神聖的地方。


    據說,這祠堂修建在元朝,到如今曆時已經有五百多年的光景。


    祠堂分為三個大殿,正殿供奉著佛祖和羅漢的銅像,左偏殿雕刻著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的猛獸壁畫。而右偏殿則供著我們上西村,曆朝曆代所有壽終正寢,故去鄉民的牌位。


    這些牌位,一個毗鄰著一個,整齊羅列。整整一個右偏殿的東牆麵,全部被這些死人的靈牌簇擁的滿滿。


    這些牌位大約有一千來個吧,死後能進入右偏殿供奉的,全部都是一生順遂,壽終正寢的村民。


    像餘秀蓮那般橫死鬼沒有資格,像爹,娘,奶奶,以及隻餘下最後一口氣兒的我,都沒有資格。


    這千百個牌位,就是我們上西村的庇護神。


    每任村長選舉,三節祭祀,但凡我們上西村發生了任何大事件,都要在這祠堂的西偏殿裏,在我們上西村列祖列宗的麵前,才能夠舉行。


    村民們把我拖進祠堂的西偏殿,有人主動跳著腳去請來了村長。


    村長大名叫朱福順,今年40出頭。名字取的好,一生福澤順遂。他祖上是私塾裏的先生,聽說還會背詩經的。


    上西村的村民大都沒什麽文化,能把自己的名字歪七扭八的拓下,已然算是本事。像我爹那一輩的人,大都是白字先生,聽不懂知乎者也。


    也是最近十來年的時間,從深山外的縣城裏,好不容易下派來了一個教書的先生,在村莊興辦起了學堂,年輕一輩的娃子們才有了讀書的機會。


    朱福順是上西村最有文化的人,寫的一手好毛筆字,據說單單一個‘福’字。他就能寫出十幾種寫法來呢!


    因此,上西村的鄉親們推選他為村長,相信他,亦擁護他。


    不時,朱福順便踏著一雙藍布鞋,急急的從家裏趕來。


    朱福順身材滿壯識,長臉八字眉。一半的頭發都已然花白。


    他常年穿著一身深灰色的中山裝,據說,這是他去縣城開幹部大會時,在城裏的裁縫鋪置辦的。


    上西村隱匿在崇山峻嶺之中,大多數的村民,一輩子都沒走出過深山。


    隻有朱福順,他每年都會騎著老毛驢兒,費時一個月的功夫,去山外的縣城裏開會。


    今夜,他仍是穿著那身深灰色的中山裝,因為此時正是七月,天氣炎熱。


    朱福順敞著衣懷,露出了裏麵白嫩嫩赤條條的胸膛。


    他的下半身套了一條藍紡布的八分褲,褲腿挽到大腿根兒,布鞋都起了毛邊兒,右腳的大母腳趾在鞋麵裏麵呼之欲出。


    眾人見到村長來了,紛紛七嘴八舌的上前報告。


    他們將自己的大腳踩在我的腰眼兒上,扯著脖子,鬥誌昂揚。


    “村長,這個野種把施老蔫和他家裏的婆娘,還有施家的老太太都給殺了。


    百十年的時間,咱們村兒裏可都沒出過這麽一個十惡不赦的人!”


    “呸,這野種哪裏還能算作人?簡直就是個禽獸,是個活畜生!”


    幾個村民把我爹,娘和奶奶的屍體也抬進了祠堂西偏殿。


    他們把爹,娘和奶奶的屍體在西偏殿裏排成一排。


    連著那把剁骨的鋼刀也被帶到了現場。


    村民們指著三具屍體,群情激奮,義憤填膺。


    有人指著那把剁骨的鋼刀道。


    “村長,這就是凶器嘞!野種就是拿著這把菜刀,把施老蔫一家全都砍死!”


    朱福順見狀,抬手揉了揉眼皮,舔著嘴唇,嘴巴裏‘漬漬’作響。


    他看了看被五花大綁,渾身滿是鮮血,已經抽幹了力氣的我。


    半蹲在我的身邊,用手掌拍拍我的臉頰。


    “施……。呃!施……!”


    朱福順想了半天,也沒有想起我叫什麽。


    “那個,小子,是你把施老蔫一家都殺了?”


    我拚命的搖頭,眼淚和鼻涕糊了一臉,我衝著地上噴了兩下,吐出嘴裏塞著的馬糞渣。


    我聲嘶力竭的否認。


    “沒有!我沒有!我沒有殺人!”


    “這小子撒謊嘞!”


    說話的人叫王勝,是我家的鄰居。


    他從人堆裏麵擠上前,湊到朱福順的身邊。


    “村長,俺今兒親眼看見,這野種拿著菜刀滿村的追他娘。”


    他一邊說著,一邊臉上好不得意。作為凶案的‘見證者’,王勝威風極了。


    可是,他明明在說謊。


    王勝與我爹同齡,他明明是自幼看著我長大的,如今他卻當著眾鄉親的麵兒,赤裸裸的冤枉我,這究竟是為了什麽?


    “王勝,你冤枉我!為什麽?”


    我撕心裂肺的嚎叫,喉嚨裏都滲出了血。


    王勝蹲下身子,狠狠地揪住我的頭發,把我的腦袋向上提著。伸出他的常年下地,滿是老繭的粗手。照著我的左臉,便甩了一個耳光。


    “你個小雜種!真隨了你娘的根兒,不幹不淨的東西,竟然還敢抵賴?”


    又有人從人群之中闖了出來。


    這回站出來的是二槐娘。


    二槐娘信誓旦旦的指著我的鼻尖。


    “對,就是這個野種殺的人!


    今兒那個窯姐上我們家裏打酒,還跟我嘟囔著呢。說這個野種要殺了她!”


    這個女人也在說謊。


    更多的人舉著鐮刀和火把站了出來。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


    “哎呦!我還聽著聲音了呢……真真切切。施老蔫在自家裏喊著,俺兒子殺人啦,救命呀!”


    說這話的是馬三伯,他家裏在村東頭,我家住在村中部。兩家離著七八百米的距離。


    這群人,為了置我於死地,連撒謊都不用打草稿的,簡直是無所不用其極。


    所有的村民都竊竊私語小聲嘀咕著。


    “看沒看到這個野種的麵相,眉毛濃黑,煞神像,天煞星轉世嘞!”


    “施老蔫真是倒黴喲!討了那種女人當婆娘,養個十幾年的野種,結果連命都搭上嘍!”


    朱福順被這些人說的一怔一怔。站起身來,圍著我爹娘的屍體旁邊繞了幾圈兒。


    隻見他低著頭,手指頭撚著那中山裝的一角。


    “唉!你們當真肯定,這小子就是那殺人犯?”


    “肯定著嘞!”


    村民們一個一個的點著頭,就如同我爹娘出事的時候,他們都站在案發現場一般。


    他們把當時的場景描述的繪聲繪色,他們口中的我,就是一個猙獰醜陋的屠夫。手持剁骨鋼刀,麵露凶光,神情陰狠。


    他們越說越凶,越說越離奇。


    還有人指著我大肆宣揚,說親眼見著,看到我趴在我爹的屍體上,張著血盆大口。


    在他們的嘴裏,我成了吃肉喝血的畜生嘞!


    嗬嗬!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這群村民你編一點,我湊一句。就變成了我殺父弑母的鐵證。


    朱福順看著地上不成人樣的我,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伸出手緊了緊自己身上的中山裝。


    鄙夷的撇著嘴巴。


    “既然現在人證物證俱在,殺人償命。這小子,就按照咱們的村規處置吧。”


    “村規!”


    村民們紛紛疑惑的皺著眉頭,上西村兒百十年來都沒有發生過人命案子。大家一個個的,早都忘了村規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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