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的心情莫名的沉鬱,就像有一個萬金重的巨石壓在了我的胸口。


    這巨石,壓得我無法喘息,我幾乎就要被這心痛感生生的憋死。


    一命之恩,生我者父母,再造我者——馬小山。


    可笑的是我,卻重來沒有讀懂師傅的心意。我幾次三番想要放棄生的希望,我對自己的未來無所求,無所圖。我本來隻想囫圇困頓的混過這一輩子。


    做人太苦,我隻想頂著一身殘軀,做一具行屍走肉。


    施現啊施現!現如今的你,怎麽對得起拿命換你的師傅?怎麽對得起慘死剁骨刀下的爹娘?


    我默默地垂下頭,看著自己身上的皮肉。


    這皮肉枯瘦幹癟,像一層薄薄的油蠟紙貼在了我的骨頭架子上。


    我原本以為自己什麽都沒有,隻餘下一條賤命。


    原來,就讓我僅剩的殘軀都是師傅恩賜我的。


    此時此刻,我的心裏有一個念頭油然而生。並且,這念頭越來越堅定。


    我要遵循師傅遺願,在這世間好好活著,我要拚盡一切辦法留住自己這條命。我要學本事,我要為自己申冤,為爹娘報仇。


    還有折磨了師傅苦一輩子的32條冤魂。我要拚盡自己最大的全力,解開21年之前血洗陰山簿的秘密,我要讓師傅沉冤得雪。哪怕終其我的一生。


    張宏嵊看著我整個人目光呆滯,陷入深深的沉思。


    他沒有打擾我,而是默默把桌子上的小菜往我的麵前移了移。


    飯畢,天色漸深。


    欒平安跪在土炕上,收拾著睡覺的被褥。


    張宏嵊坐在炕邊,手指扣著我的手腕,為我診脈。


    “嗯,體質還是蠻虛弱!不過倒也還好,再休息兩天,應該就可以下床行走了。”


    欒平安鋪完褥子,然後將自己身上的道袍脫下,赤著胸膛,露出了他身上古銅色皮膚。


    別說,這欒平安的身材還真是令人豔羨,一身都是肌肉疙瘩,尤其是兩條大腿,又硬又瓷實,那質感簡直猶如風幹的火腿肉。


    他喜滋滋的拍著床沿,朝著張宏嵊招招手,嘴臉咧著笑。


    “師哥,上炕睡覺吧,今天晚上咱倆一被窩!”


    張宏嵊默默撇了他一眼。


    “你這小子,少拿我打趣。你先睡吧,我還得整理一下咱們過幾日行進的路線圖。”


    “過幾日?師哥,咱們都在濱水縣耽擱三天了,怎麽?明天還不走啊。”


    張宏嵊下意識的抬起頭掃了我一眼,若有所思道。


    “沒關係,時間還來得及。讓你在這輕鬆兩天,不用早起練功,沒有師傅督促,有什麽不好?”


    “那倒是!”


    欒平安像一條光滑的魚,直接遊進了被窩。他身上罩著薄薄的被子,不過因為他的個頭高大,這被子有些短,罩的住上頭,罩不住下頭。他那一雙肉實扁平的大腳丫子,便隻能委屈一些,連帶著腳脖子一起漏在了外麵。


    這一條小小的土炕,欒平安睡在最左,我便最靠右。張大哥說他要睡在中間,好方便夜裏照顧我。


    夜晚的濱水縣四下漆黑,紙糊的木架子窗戶,悠悠的往屋子裏灌著涼風。


    我們這小小的房間,隻靠在桌子上放了一盞油蠟燈取亮。


    張宏嵊一個人坐在桌子旁,桌子上麵平鋪了一張不知是何處的地圖,他認真的看著,不時還拿起毛筆在地圖上圈圈畫畫。


    那暗黃的油蠟燈光晃在張宏嵊的臉上,把他的麵龐照得格外柔和。


    我的心中對這個男人有著莫名的好感,好似隻要有他在,我的人生就有了奔頭一樣。


    漸漸地,屋子裏響起了欒平安震天響的打呼聲。


    欒平安不止打呼,睡覺還磨牙。那牙齒之間咬合摩擦的聲音,就像是在稻田裏偷糧食的黍鼠,熙熙簇簇,攪的人有些心煩。


    我偏著腦袋,小聲的問張宏嵊。


    “張大哥,你還不上炕嘞?”


    他把桌子上的地圖疊的工整,然後掖進了隨行的包裹中。


    “這就來!”


    張宏嵊輕輕吹滅油蠟燈,摸著黑,也不寬衣服,躡手躡腳的爬上了炕。


    我好奇地問他。


    “張大哥,你們要去哪裏呀!”


    “師傅有命!讓我們下山處理一些小事。”


    其餘的話他都不肯多講,大概是陰山簿有自己的規矩吧。


    我又問他。


    “你們當初是怎麽進的陰山簿啊?還招人不?”


    我在這世上無爹無娘,無親無故。早就是孤家寡人一個,就連尋個去處的地方都沒有。


    而這陰山簿,是那樣的神秘,令人遐想連篇。我的師傅出身於此,張宏嵊和欒平安也在那裏學有所成。


    或許,這陰山簿就是我將來的機會呢!


    張宏嵊聽了我的詢問,有些詫異。


    “呃……!”


    他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施現,你是不是沒有地方可以去?”


    “嗯!”我輕輕的點點頭。


    “可是,我們陰山……怎麽說呢!陰山收門徒,可能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簡單。


    或者說,陰山簿門人有很多要求,它並不是什麽人都……!”


    我曉得張宏嵊的意思,大概像我這種身體殘疾,來路不明的人,像那種名門正派,自然不會輕易將我納入麾下。


    原來,剛才我腦子裏的靈光一現,不過都是我在異想天開罷了。


    我的心情有些壓抑,沉沉地打斷了張宏嵊的話。


    “張大哥,在這世上我就認得你一個人了!我懂你的意思,我就是隨口問問嘞!陰山簿哪裏能是我這種人去的地方!”


    張宏嵊聽了我的話愣住片刻,他的雙眼靜靜地凝望著黑漆漆的屋棚。


    “呃,算了!”


    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然後側過身子,把我身上的被角仔細地掖了掖。


    “好好睡吧!放心,張大哥不會不管你的。”


    “真嘞?”


    我莫名的興奮道,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之內,我的雙眼一瞬之間竟然閃爍出了光亮。


    “你會帶我回陰山簿嗎?”我想再次確定這個答案。


    張宏嵊隻是壓著嗓子,幾般安慰我。


    “放心,我說話算數,張大哥不會不管你的!”


    冷冰冰,沒有半點人情味兒的檳水城。因為張宏嵊這短短的一句話,給我本就萬念俱灰的內心帶來了莫大的希望。


    我就知道,張宏嵊就是我遇到的最大的恩人嘞!


    隻要有他在,我就一定可以去陰山簿裏學本事,或許再過上三五年,我也可以像他和欒平安一樣。


    身上穿著土黃色的道袍,背著玄黃重劍,滿世界的行俠仗義,與人為善。


    這一夜,我睡的尤其的香甜。


    我做了一個極為美好的夢,在夢裏,張宏嵊騎著一匹棗紅色的駿馬,說要帶我回陰山。


    他還讓我同欒平安一樣喚他師哥哩!


    他告訴我,從今以後我並不再是無親無故。我有自己的門派,茅山門,陰山簿。我亦有了無數的親人,第一個,便是他。


    就連我的師傅也在遠方默默的注視著我,他興奮地向我揮手振臂,他站在一個看不清方向的山頭。通過悠悠的山穀,向我大聲呼喚。


    “施現,你要在陰山簿裏好生學本事。你要好好的活著!”


    爹,娘和奶奶也不知道從何處走到了我的麵前。


    爹用他那一張寬厚的大手,重重的拍發著我的肩膀。


    爹滿臉積笑,語重心長的對我說。


    “我兒有本事,我兒有出息哩!”


    爹,他竟然叫我兒子!


    不知為何,我的心裏有一種不可言喻的酸楚,爹他認我了,我不再是狗雜種,也不再是龜兒子。


    我是施家的子孫後代,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施現。


    我激動得嚎啕大哭,眼淚和鼻涕糊了一臉。直到,我的枕頭上,被自己的淚水全部浸濕。


    原來不過都是一場夢,我輕輕的睜開眼睛,外麵天色已漸白,院子裏傳來了高昂的破曉雞啼聲。


    我歪著頭,看了看自己的枕邊。這小小的一方土炕,除了我,竟空無一人。


    張大哥和欒平安呢?這麽早的時間,他們到哪裏去了?


    我艱難的用雙手拄著炕,支撐起自己的身子。我微微抬頭,目光在房間裏隨意的掃量。


    忽然,我發現這個房間變得莫名的幹淨。那長方形實木的黃桌,上頭的茶壺和茶杯也被收走。


    而張大哥和欒平安的包袱,以及他們背後背著的那兩把,用玄布裝著的青銅重劍也一齊不見了蹤影。


    我的心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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