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那是約一年前的事情。
房裏的狀況還真慘烈啊，這是連恩腦中的第一個想法。
文件散亂在地，脫下來的衣物丟得到處都是，沙發上還躺著看來像是被扔過去的漫畫書……才覺得有股怪味，立刻發現沒吃完的零食及吃完的餐盒等也都躺在地上。
不知道從哪個縫隙溜進來的小影魚們，嘴巴忙碌地一張一合，努力淨化室內的空氣。
伊芙琳用腳將沙發上的東西掃到地上，臀部填上清出來的空間，接著隻用兩口就把連恩帶來的三明治給解決掉。
「還有嗎？」
伊芙琳一邊咻噗、咻噗地舔著殘留於手指的醬汁，如是詢問。
「抱歉，目前手上隻有這樣。」
令人聯想到月光的銀色頭發留得極長，宛如被囚禁在高塔的那位長發公主。
「你不怕我嗎？」
伊芙琳揚起金色的雙眸，仰望連恩。
伊芙琳·布勒多貝裏，格萊姆斯學院的聖徒會長，別名《鮮血詩人》，至今輕鬆打退無數的挑戰者，全學院的聖徒更因此對她感到畏懼，基於明哲保身的原則，大家都對伊芙琳敬而遠之。
然而——
「嗯，害怕倒是不會呢。」
連恩卻這麽回答，實際上他也真無一絲恐懼之情。
「你是要競選會長嗎？我願意接受挑戰唷？」
「很遺憾地，我是〈level0〉，根本打不起來。」
「喔喔，人家說的學院恥辱就是你喔？」
「承蒙關注，備感光榮。」
由於連恩是格萊姆斯學院創校以來，第一位魔法適性為零的聖徒，自然在校內引來不少的注目，有人在暗地裏說嘴也是理所當然，連恩甚至有過在走廊上與貴族後代擦肩而過時，被潑飲料的經驗。
伊芙琳在沙發上伸展雙腳，大剌剌地抓著大腿。
「所以哩？〈level0〉找會長有何貴幹？」
「受人之托，送文件過來——基本上是這樣的名義。」
「這話是什麽意思？」
伊芙琳端正的五官皺在一起，連恩並未立刻回答伊芙琳的問題，先是緩緩環視房內，接著再次望向伊芙琳。
「你看起來很無聊呢。」
「無聊到了極點，最近都沒人來挑戰了，以為會有打不完的解悶戰鬥才來當會長的，這樣一點意思都沒有，喔喔，話說回來，我好像有一個禮拜沒講話了，喉嚨有奇怪的感覺。」
伊芙琳本身就是來自暗黑一族·布勒多貝裏之人，光這點就夠令人害怕了，大家都對她感到恐懼，所以大家都不願意接近她，這麽一來，伊芙琳自然也沒有談話的對象，真多虧她還有辦法聽說恥辱之〈level0〉的情報。
伊芙琳在沙發上滾了幾回，朝空中跺著雙腳，長度頗短的裙擺啪啦啪啦地隨之飄動。
「喂，你作點有趣的事來看看吧。」
「有趣的事？」
「沒錯，排解一下我的無聊。」
連恩朝著伊芙琳伸長右手，表示自己手裏什麽都沒有，再握緊右手心，接著再度展開手指時，一隻小巧的藍色蝴蝶出現在手心，蝴蝶振翅飛去。
「……騙小孩的把戲。」
對於能使用魔法的她來說，確實隻是一道娛樂小孩的戲法而已，因為魔法能夠隨意重現這樣的景象。
「你不做會長的工作嗎？依我看來，待辦文件堆積如山呢。」
「太麻煩了。」
「還真武斷呀。」
「而且那也不是一個人做得完的份量。」
「原來如此。」
伊芙琳仍然閃著百無聊賴的眼神。
由於格萊姆斯施下的詛咒，當選聖徒會長的人無法離開學院範圍，伊芙琳在這個小小的人造庭園裏，沒有談話的對象，獨自佇立著。
連恩變出來的蝴蝶在房內飛翔徘徊，最後停在伊芙琳頭上，連恩稍微收拾腳邊的文件，空出可以站的地方，接著走到伊芙琳身邊。
「喂，伊芙琳·布勒多貝裏。」
「幹嘛？」
連恩深深凝視她金色的瞳孔。
「讓我來幫你把校園生活變得更有趣，如何？」
那是一個平靜無風，安穩如常的日子。
連恩與伊芙琳就在這一天秘密締結契約。
連恩徹夜等候，期待伊芙琳現身，仍未能見到她的蹤影。
引誘伊芙琳的計劃未果。
「還以為她聞到食物香氣就會出現呢。」
「……連恩是把布勒多貝裏當什麽了？」
「我一直認為她是棲息於森林裏的新品種生物之流。」
而絲比卡所作的蜂蜜吐司也就此作為早餐，讓連恩與莉莉亞果腹。
「先回宿舍梳洗整理一下好了。」
連恩打著哈欠，才說完這句話——
與昨天相同的巨響傳出，校舍微微震蕩，睡意霎時消散。
「一大早的就在鬧事，這次又是哪裏被炸？」
連恩從聖徒辦公室的窗戶往外看，莉莉亞也緊貼在後隨之觀望，成團的黑煙以無盡藍天為背景，緩緩上升。
「是大門那邊！」
莉莉亞指著那頭大喊，然而連恩的視線掌握到的可不僅止於黑煙，梅兒也曾經提過，連恩的視力優異超群。
「那是……」
頭上銀色發絲飄揚的伊芙琳，以及、
「發生什麽事了？」
梅兒·懷特也在場。
她手持扶桑國舶來品的發簪為媒介，施展防禦魔法，從連恩所在位置也能辨識出如水晶一般的防禦牆。
兩人明顯已進入戰鬥狀態。
「那兩個家夥在搞什麽呀？」
連恩不禁咬緊牙關，並立刻奔離聖徒辦公室，踢破設置於走廊角落、寫著消防栓的箱子，長長的水帶在箱內繞成大餅型，其中一頭連接給水栓，另一頭則裝有可調節出水量的金屬瞄子，連恩拉著水帶，急急忙忙地回到聖徒辦公室。
「等一下，你想做什麽？」
「沒時間解釋了。」
連恩將水帶頭扔到窗外，焦急地脫掉背心，將其套上水帶，雙手握住背心兩頭，接著一腳跨上窗框。
「連恩！？」
莉莉亞聲調裏充滿困惑，然而連恩已無暇詳實說明。
「我先過去了。」
連恩踹上窗框，使勁往外躍出，緊抓背心、隨著水帶一口氣往下滑，來到水帶尾端後距離地麵還差三、四公尺，連恩跳躍著地，緊接著朝著伊芙琳及梅兒所在的大門方向奔去。
「伊芙！你到底想幹嘛！？」
——現在讓我們回溯至約三十分鍾前。
「呐，梅兒、梅兒，有你的電話。」
梅兒·懷特站在女子宿舍的餐廳裏，咻鏘咻鏘地張合著夾子，正在猶豫要吃兩個可頌，
抑或忍耐隻吃一個的當頭，聽到是由瑪格麗特的呼喊，瑪格麗特是風紀委員長奧斯卡·貝涅頓之粉絲後援會的一員，臉上的雀斑是她最具魅力之處。
「謝啦！瑪姬！」
梅兒暫時擱置早餐的可頌議題，走向宿舍公共電話。
電話另一頭是懷特家族雇用的私家偵探。
偵探首先為使用電話報告一事致歉，避開可能被第三者知悉之通訊手段才是專業的作法，由此可見，這次偵探選擇透過電話告知的情報，機密性應該不高，同時具備某種程度的緊急性，梅兒很快有了心理準備。
偵探簡單明了地陳述事實。
「看來沒空閑吃兩個可頌了呢。」
「嗯？
」
「沒事，是我這邊的問題。」
結束通話後，梅兒立刻按下聖徒會特別宿舍的號碼，無人接聽，連恩會在校區內嗎？畢竟兩人也沒約好要通電話。
總之先到學院去再說，梅兒如此判斷，快步離開宿舍。
梅兒以聖徒辦公室為目標前進，爬上通往學院大門的寬斜梯。
「等你好久羅，戰管的丫頭。」
突然受到呼喚，梅兒停下腳步。
沐浴於早晨陽光下的銀發，金色雙瞳，媲美人偶的纖細手足。
被譽為曆任最強的聖徒會長，更有《鮮血詩人》之稱號，透過全校聖徒們之敬畏站上學院最高地位的伊芙琳·布勒多貝裏，眼下的她正坐在樹上，望著梅兒。
「嗨，伊芙琳，你起得真早呀。」
嘴上語調輕鬆地回應，身體則早已擺好架勢，風紀委員主導的地毯式搜索行動從昨天起一直沒有收獲，此時目標自己送上門，當然不可放過。
「哼。」
伊芙琳從鼻子裏噴氣，露齒而笑，仿佛惡魔附身在少女身上才有的驚悚笑容。
「特地在這裏等我，是有什麽事？」
伊芙琳輕巧地跳離樹枝，裙擺隨之飄揚。
「沒什麽大不了的，隻是想請你暫時解除戰管會議室上的魔法，這應該包含在你的職權之內吧？」
戰舉管理委員會專用的會議室施有防禦魔法，這道魔法是累積100年以上的時間，由無數任的委員們重疊設下的，未取得戰管人員之許可的人，絕對無法進入，即便對象是伊芙琳，應該也無法輕易闖入。
「可以讓我知道理由嗎？」
「別問東問西的，照我的話去做就對了。」
伊芙琳維持著笑容，聲調卻充滿威嚇，麵對身材嬌小的伊芙琳，梅兒此時卻有仰望巨人的感受，汗水流過梅兒的額頭。
「沒有正當理由，就算是聖徒會長也不能隨便進去。」
聽到梅兒義正嚴詞的回應，伊芙琳深深歎了口氣。
「我現在沒什麽耐性，快點帶我進去，免得我幹出什麽麻煩事。」
「很抱歉，戰舉管理委員會是中立機關。」
「這樣子啊，好吧。」
伊芙琳說完，高舉右手。
「隻好調教你一下了。」
梅兒迅速自胸前口袋取出發簪。
「防衛倫理——《不赦之殼》。」
伊芙琳施展的魔法幾乎是在魔法牆出現的同一時間擊上。
雙方的魔法式由於正麵衝擊而彼此彈開，閃向空中消失。
梅兒的魔法等級為〈level4〉，但是仍有絕對的自信能阻擋〈level5〉對手所發出的攻勢。
即使如此，仍不可輕敵。
眼前這名少女可是學院最強的聖徒會長！
伊芙琳用力頓足，朝著梅兒施展出的魔法牆突進並用右手突刺之，魔法牆產生反應，試圖反彈伊芙琳，魔法牆的防禦力道之強大，一般的魔導師肯定無法出手，要是像伊芙琳這樣正麵衝突，還很有可能受重傷。
反觀伊芙琳卻絲毫不受影響，規模壯碩的魔法式在半空中化為文字、逐步消散，現場卷起暴風，樹木強烈晃動，兩人腳邊的地麵更開始產生裂縫，強風甚至壓製到位於魔法牆內側的梅兒。
「真不愧戰舉管理委員會之名呢，挺有一套的。」
伊芙琳露齒而笑。
「但是還是太嫩了，魔法式有破綻唷？」
伊芙琳的手攪動著魔法牆，魔法牆呈現有如橡皮或黏土般的扭曲狀態。
「嗚！」
糟糕，繼續下去，牆會被破壞。
為了維持魔法牆，梅兒無法發動任何攻勢，非得用上全力徹底防守，否則馬上就會被攻破，但是想抵擋住伊芙琳的力量，勢必需要更強大的魔法牆，而達成這個目標的準備動作則是必須解除目前的魔法牆，再施展一個新的，更換魔法牆的一瞬間，就足以供伊芙琳捕捉梅兒了吧，即便梅兒成功脫逃，在伊芙琳執行第二次攻擊前，也不可能爭取到足以產生強力魔法式所需的脈唱時間……
「差不多該結束羅。」
話尾才落——魔法牆隨之崩解，粉碎的魔法式飛竄，劃傷梅兒的臉頰。
「你覺悟吧。」
伊芙琳朝著梅兒伸出她細長的手臂——
「你鬧過頭羅，伊芙。」
不知打哪兒傳出他的聲音。
千鈞一發之際，總算趕上，連恩馬上站到伊芙琳及梅兒之間。
「別妨礙我！」
伊芙琳原本以梅兒為目標的手攫上連恩的頸部，連恩被壓倒，背部使勁撞上地麵。
伊芙琳的小手進一步使勁，放出懾人的魄力，然而連恩仍然強硬地回瞪。
「你到底在搞什麽名堂？」
「不幹你的事。」
連恩將手覆上緊抓自己脖子的小手。
「你是聖徒會長，而我是書記，在你暴動時，出麵阻止也是——」
我職責的一部分，正當連恩重複著平時常說的言論之際。
「隻到今天為止，我不幹聖徒會長了。」
伊芙琳不屑似地揚言，她的眼神極為嚴肅，未有一絲迷惘。
「……你在說什麽傻話？」
「還坐在聖徒會長位子上，就會因為回廊魔法而離不開這所學院，既然如此，我隻好辭掉這個職位。」
「你是認真的嗎？」
「沒錯。」
「不惜背叛我？」
有那麽一瞬間，伊芙琳的臉上浮現躊躇之情，隨後仍鏗鏘有力地回應。
「……沒錯，我要解除與你的契約，還要解散聖徒會，如果連恩想要《聖者的齒輪》，就自己參選聖徒會長吧。」
刻有聖徒會長名號的石板收藏在戰管的專用會議室裏，當選聖徒會長之人，獲得聖徒們的認可之後，姓名就會被刻上那個石板，並於同一時刻起開始受到回廊魔法的限製，被囚禁於學院範圍內。
身為聖徒會長以及名字被列在石板上，這兩件事密不可分。
「你想破壞石板嗎？這就是你襲擊梅兒的理由？」
伊芙琳沒有回答。
「你想到外麵去？」
伊芙琳仍不給予回應，僅對連恩投出冷漠的視線。
「這跟伯爵家寄來的信有關嗎？」
連恩大膽提問，伊芙琳的心緒明顯產生動搖。
「你怎麽知道了！？」
在伊芙琳情緒轉為激昂的瞬間，連恩緊閉雙眼。
因為前一秒，連恩的視野被鮮紅顏色給填滿。
莉莉亞單膝跪地，右手握住巨石並將其高舉，左手同時將某物體用力扔向地麵，如果連恩沒猜錯的話，那個物體應該是閃光彈。
伊芙琳因連恩的提問而一時放鬆專注力，遲了一秒才察覺到莉莉亞的行動。
僅僅一秒的時間，已足以在戰場上引發決定性的失誤。
連恩閉著眼，仍能輕易想像出莉莉亞朝著閃光彈擲下石頭的動作，原本習慣使用魔槍劍的擊鎚敲破子彈來發動閃光，莉莉亞改以石頭代替。
身旁的世界充滿刺眼光芒。
「咕、嗚！？」
伊芙琳痛苦的悶喊刺進連恩耳裏。
「伊芙，抱歉了。」
連恩囁嚅道，隨後睜開眼睛。
伊芙琳整個人被包在透明薄膜形成的大氣泡裏。
那是梅兒施展的魔法牆，氣泡的表麵羅列著稱為『漢字』的異國文字組成的魔法式。
「這不算什麽！」
伊芙琳握拳槌向魔
法牆，牆麵順著動力方向大幅變形，但在伊芙琳收手之後，隨即恢複原狀。
「哼。」
伊芙琳立刻開始詠唱魔法。
媲美《鮮血詩人》之名號、讓人聽了頗不舒暢的咒語。
借由伊芙琳而製造出的地獄。
借由伊芙琳而重演的惡夢。
——然而。
「……咕喔……為什麽！」
經曆一陣強烈衝擊，魔法牆毫發未傷，氣泡整體彈動了幾下，僅此而已，整個景象傳達出不符合實際狀態的和緩氛圍。
「別白費工夫了，伊芙琳。」
梅兒以自豪的口氣勸止口。
「這可是我的最佳傑作，就算是你，我也有自信可以關上二十四小時。」
外表看來不過是個以極薄的膜所組成的巨型氣泡，但是這道魔法牆確實毫無破綻，伊芙琳方才施展的爆擊魔法全在氣泡內彈跳消逝，沒有外泄一絲二毫，因此現場隻有伊芙琳一個人受了傷，製服被劃得破破爛爛的。
「可惡！」
伊芙琳對著魔法牆又推又踹，薄膜產生陣陣波動。
「強度不容置喙，最大弱點就是魔法式太過複雜，需要詠唱很久，你跟連恩閑聊的時間正好讓我完成它。」
連恩延長與與伊芙琳的對話以爭取時間，莉莉亞趁著伊芙琳放鬆戒備時遮蔽她的視野，最後梅兒則及時完成詠唱、成功捕捉伊芙琳。
連恩、莉莉亞及梅兒三人無預謀的臨機連續助攻，很幸運地奏效，連恩輕輕觸摸魔法牆，伊芙琳從內側揮拳，仍然無法碰觸到連恩。
「總算是抓到人了。」
伊芙琳在氣泡裏「嘎嗚嘎嗚」地吠叫著。
那麽，下一步該怎麽做呢？
「放我出去！否則有你們好看的！」
伊芙琳仍不放棄地持續毆打魔法牆，然而氣泡型的魔法牆，或者說那圈薄膜，隻是一直柔軟q彈似地扭動著而已，魔法式如油液般滑行於薄膜表麵。
一行人更換地點，來到聖徒辦公室，連恩等人趁著聖徒們開始陸續進校之前，將氣泡移到此地。
「呃啊，真令人火大！」
被迫麵對無法以蠻力破壞的事物，令伊芙琳怒不可遏，她像個胡鬧的孩子般，四肢任意甩踢，由於稍早伊芙琳於魔法牆內部發動之爆擊魔法，她的製服被薰得焦黑，全身布料多有破損，透過破洞可見身體各處之白嫩肌膚，呈現一種挺妨害風化的景象。
連恩於內心產生如此體認的當頭，左耳受到用力拉扯。
「好痛。」
撇眼一看，莉莉亞擺上很恐怖的表情，瞪著連恩。
緊接著，右腳也感受到力道。
「好痛。」
這次換梅兒出手，她使勁地在連恩的靴子上旋轉足尖。
「你們兩個，又怎麽了啦？」
「你還敢說又怎麽了！？一個少女變成這個陽子，還死命盯著也太過分了吧！」
莉莉亞如是說，梅兒跟著附議。
「巴拉德小姐說的沒錯，你的態度實在很不紳士。」
「呃，沒頭沒腦地給我冠罪名未免……」
「意思就是說你應該若無其事別開視線才對啦！」
莉莉亞猛烈扯著連恩的左耳。
「不然你是怎樣？覺得看到女生內衣很lucky嗎？」
「你腦子裏都裝著這麽無恥的念頭嗎！？我錯看你了！連恩！」
「別沒憑沒據的亂講啦，再說伊芙的內衣我早看膩了。」
「「什麽意思！？」」
「啊，呃……伊芙的大小事都是我照顧的，所以……」
莉莉亞的眼睛高吊成三角形。
「罪大惡極！說起來，你還……偷、偷看了我的裸體……嗚嗚，快道歉！現在馬上跟我謝罪！還要付我慰問金！」
「不要有事沒事翻舊帳啦。」
也請別什麽事都扯上錢。
仔細一看，梅兒在莉莉亞說完那句話後便呈僵直狀態，呆滯似地張著嘴，雙眼也瞪得老大，隨後以猛烈動作揪起連恩。
「這、這這這、這是怎麽回事！？連恩！」
「嗚哇！？」
「你都還沒看過我的裸體或換衣服的樣子，竟然先偷窺了巴拉德小姐嗎！？」
「梅兒，冷靜點，你的語意有點奇怪。」
「咦？啊、呃，那是……」
梅兒鬆開手，咳哼一聲，清了清喉嚨，滿臉通紅。
「失、失禮了。」
梅兒□齒不清地說完後垂下頭，金發順勢滑落，在她的臉頰上拉出影子。
「我一時失去控製……」
梅兒彎著身，將紅通通的臉藏在下方，連恩伸手輕拍她的後腦。
「沒關係，別介意。」
莉莉亞緊盯著兩人的互動。
「……怎麽了？」
「沒有啊！完全！沒事！」
莫名其妙的家夥。
現在可不是上演鬧劇的時候，連恩暗暗提醒自己並重整心緒。
「伊芙。」
連恩開口呼喚，伊芙琳未有反應。
「接續剛剛的話題，伯爵家寄來的信裏寫了什麽？」
「跟你無關。」
伊芙琳鬧脾氣地在氣泡裏滾來滾去。
噗嚕，噗嚕。
「你一開始就告訴我的話，我也能幫忙的，現在說也不晚。」
伊芙琳沒有回答，喀嘰、喀嘰，房裏隻有時鍾秒針移動的聲響。
「艾薇兒·布勒多貝裏。」
眼見伊芙琳閉嘴不談，梅兒開口代她回答，她一說出這個名字，伊芙琳迅速直起身。
「你怎麽會知道？」
金色瞳孔放出銳利光芒，伊芙琳緊睨著梅兒。
「那是誰？」
莉莉亞問。
「伊芙琳的雙胞胎妹妹。」
「沒聽說過耶，原來伊芙有妹妹呀？而且還是雙胞胎？」
「至不久前為止，艾薇兒·布勒多貝裏並未正式存在。」
可以理解，貴族家係一向不歡迎雙胞胎。
古早以前，曾經有過認為懷胎雙胞甚至三胞之母親帶忌不潔的時代，當時的人認為一次生多個小孩，有如狗或貓一般卑賤。
現時這般偏見已逐漸消失，不過需要麵臨繼承問題的等族裔，例如貴族，也難免仍將孿生子視為禁忌吧，嚴格來說，布勒多貝裏家並非貴族，但是也不太可能歡迎會分割權力的雙胞胎繼承人。
「艾薇兒·布勒多貝裏在隱瞞真實身份的前提下受養育，自幼未踏出家裏大門一步，沒錯吧？伊芙琳？」
伊芙琳沒有回答，隻是繼續瞪著梅兒。
「然而不久前，卻發生了一件，可能讓艾薇兒·布勒多貝裏的名字重新列入布勒多貝裏家的事情。」
「什麽事情？」
連恩催促梅兒說下去。
「在那之前，得先介紹費許波恩伯爵的事情才行呢。」
「費許波恩伯爵家我略有耳聞。」
莉莉亞手指撫上下巴，思索著。
「記得他們家曾出過一位鼎鼎大名的魔法人偶師。」
「是指韋費特·伊凡·費許波恩吧，同時也是費許波恩伯爵家的現任家主唷。布勒多隻裏家被王室流放時最先伸出援手、保護遺族的正是費許波恩伯爵家，從那之後，兩家持續將近100年的世交，源自鄉下貴族的費許波恩伯爵家，也借由與地下行業的布勒多貝裏家交好，建立起獨有之地位，維持長久以來的影響力。」
聞韋費特的名號後，伊芙琳的臉上進一步浮
現憎恨之情。
「事情就發生在這位伯爵大人跟伊芙的妹妹之間？」
麵對連恩提問，梅兒點頭表達肯定，滑順的秀發晃動著。
「他們兩個決定結婚。」
原來如此，就是為此事來信通知的吧。
「所以這……不是件值得慶賀的事？」
「她才17歲！」
伊芙琳疾聲呼喊。
「未就學的話，這年齡已婚也不稀罕。」
「艾薇並不想結婚！」
伊芙琳的腔調幾近哭喊。
「她是被用來束縛我的人質。」
「人質這個說法還真聳動呢。」
「她打算為了我而犧牲自己，艾薇不具備魔法適性，她被關、自由被剝奪，現在還得接受政策聯姻！我非得保護她才行！」
「……原來如此。」
連恩總算有些理解伊芙琳引發這一連串事件背後的心態了。
伊芙琳一向不拘泥於規則，想必也不執著布勒多貝裏家的身份，眼下她還坐在聖徒會長的位置上，所以無法離開學院，若她拋棄這個職位，肯定會消失到天涯海角去吧。
某些人為防止伊芙琳任意遠走，押著雙胞胎的妹妹作人質。
如今妹妹則被迫接受不想要的婚姻，而伊芙琳想要回到妹妹身邊，這就是她意圖取得《聖者的齒輪》、同時宣言辭去聖徒會長一職之緣由。
「你還真保護她呢。」
「閉嘴。」
「怎麽了？被人說中你關心家人，就這麽害羞嗎？」
「把我放出去，不然就把你撕成碎片。」
「那還真嚇人呢。」
「你以為我說笑嗎？這種程度的魔法牆，認真起來還是可以打破。」
「我想也是，隻要你真心希望，要從那裏麵出來，還是把我大卸八塊都不是問題。」
「那就快……」
「這可不成。」
連恩截斷伊芙琳的話。
「我不會放你離開學院。」
辭去聖徒會長一職的人，永遠無法再登記參選，伊芙琳辭去聖徒會長的話，連恩可就頭痛了，這是連恩自己的堅持，一手把伊芙琳關在學院裏的不是別人，正是連恩，而且他也沒打算退讓。
「你這家夥！」
麵對伊芙琳咬牙切齒的樣貌，連恩依舊淡漠地回應。
「冷靜點嘛，我有個折衷的方案。」
「……什麽折衷方案？」
連恩望進伊芙琳金色的雙瞳。
「我去救你妹妹，去從伯爵手裏搶回新娘。」
伊芙琳回望連恩的琥珀色瞳孔。
「如何？挺不錯的方案吧？我會幫你把妹妹帶回這裏。」
好歹這個作法比找出《聖者的齒輪》要簡單幾百倍。
連恩用拳頭壓上氣泡外膜，伊芙琳無語凝視著他的手，莉莉亞與梅兒亦未多言，沉默的氣氛填滿整個房間。
「你是說，你要潛入伯爵家？」
「是的。」
「那裏也有來自布勒多貝裏家的守衛喔？」
「我會成功的。」
伊芙琳微微抿唇，接著鬆口說。
「……我要怎樣才能相信連恩？」
「別信我，很遺憾的，我可是個騙子。」
「這句也是謊話嗎？」
「有這個可能。」
「哼，自稱騙子是謊言的話，你不就是個誠實的人了嗎？但是誠實的人根本不會說謊，這就矛盾了。」
「你真聰明呢。」
「你在取笑我嗎？」
「怎麽會呢，完全沒那意思。」
伊芙琳總算露出微笑，放鬆的嘴角透出氣息。
「剛剛那句肯定是謊言。」
插圖3
接著伊芙琳終於伸出拳頭。
隔著氣泡的外膜，與連恩的手背相碰。
「……下不為例，就讓你騙一次吧。」
伊芙琳凝視著連恩的眼睛，補充道。
「請幫助我妹妹。」
「還挺溫馴的嘛。」
「我當作是稱讚收下了。」
以車掌吹響的笛音為暗號，列車的車廂門一齊關閉，鐵軌吼著摩擦聲，車輛緩緩前行。
包廂客席裏，連恩與莉莉亞分別落座於麵對麵的兩張椅子。
莉莉亞的手肘放在窗緣，蕾絲手套放在手心、貼著下巴，以這樣的姿勢瞪著窗外，臉頰的肉都擠在一起了。
「難不成，你是在生氣嗎？」
連恩這麽一問，馬上接收到莉莉亞猛瞪眼光。
「為什麽我得穿這種衣服！？」
莉莉亞拉扯著綴滿蕾絲的洋裝裙擺。
「什麽叫『這種』，那很貴耶？」
「那還用你說！」
「而且挺可愛的呀，很適合你。」
「可、可愛……！」
莉莉亞的嘴唇張合著。
「哪裏可愛了！」
「你的地雷真難懂。」
考慮到學院製服過於顯眼，連恩與莉莉亞均換過服裝才上路。
計劃是讓莉莉亞裝成好人家的千金，裙擺頗有份量的洋裝，整件縫遍緞帶與蕾絲，頭頂上的帽子附有花朵裝飾，莉莉亞蓬鬆的紅發則為了方便而集中綁在一邊。
而連恩則是以千金小姐的侍從為主題，羊毛長褲配上手肘處有補丁的粗呢羊毛外套，頭戴扁平的賞鳥帽。
這些衣物全是梅兒幫忙準備的。
梅兒選擇留在學院裏，畢竟需要有人看顧，或者說，監視伊芙琳，另外也還得應付風紀委員。
「穿這樣不是更引人注目嗎？」
「你有一點，我就很一般了。」
「我也穿一般的衣服就好啦。」
「莉莉亞不能穿得太普通，否則反而奇怪。」
「……啥啊，什麽意思？」
「你舉止太端莊。」
「咦？」
「餐桌禮儀也好，連許多小動作都很端正，隻把說話方式改得粗暴點也掩蓋不住，你打從骨子裏就是個大小姐，所以穿這樣才正確，你作大小姐打扮才叫正常，誰都不會起疑。」
莉莉亞鼓起雙頰，又胡亂翻著裙擺，隱約可見腳上的閃亮白色靴子。
「行動很不方便呀，要打鬥時該怎麽辦？」
莉莉亞的問題令連恩忍俊不住。
「你、你笑什麽啦！？」
「放心吧，大小姐不需要打架，交給侍從就好。」
哼的一聲，莉莉亞響著鼻腔。
「話說回來，你有準備策略嗎？」
「沒耶，幾乎沒準備，你有想法嗎？」
「竟然沒有！看你一副信心十足的樣子，還以為已經計劃好了……」
連恩望向莉莉亞，「我還挺意外的呢」如是說。
「沒想到你會這麽積極幫忙伊芙的妹妹。」
「我不是想幫助布勒多貝裏，不過作個人情備用而已。」
「原來如此。」
「而且我也無法忍受策略聯姻，女孩子怎能被迫嫁給根本沒好感的人呢？非救她不可。」
莉莉亞揪緊手裏的蕾絲手套，同樣身為女性，無法坐視不管吧。
「那就仰賴你了。」
「你才是侍從吧？」
「也是，都忘了。」
連恩聳肩後，視線移向窗外，列車速度加快，景色迅速橫向流逝，自費倫泰拉車站發車的高速列車通過知識之都·艾雷布吉，穿越炭礦之城·諾克布魯，朝著以古代遺跡著名的無音都巿·美利爾平原前進，沒意
外的話，車程應該是五小時左右，之後再轉搭馬車之類的交通工具，順利越過山頭即可望見羅多斯頓，費許波恩伯爵的宅邸就在那裏。
韋費特·伊凡·費許波恩伯爵。
當年費許波恩伯爵家違背女王陛下之命令，出手援助受王室流放的布勒多貝裏一族，韋費特為當今現任家主，更身懷魔法人偶師之技術，原本認為不過是百無聊賴之貴族的雅興娛樂程度，事實並非如此，年紀輕輕業已取得三項魔法專利，由他一手構築之泛用魔法式更被納入部分發條人偶的設計裏。
據梅兒所說，韋費特於受邀前往布勒多貝裏家作客時，首次與艾薇兒打上照麵，其後即迅速表達締結婚約之意願，雖然礙於布勒多貝裏家從未承認過艾薇兒的身份，經由韋費特提議，也決定藉此機會將艾薇兒納入布勒多貝裏家譜，隻不過是以最遠親的身份。
若兩人順利完婚，布勒多貝裏家與費許波恩伯爵家之間的關係將更加緊密。
長久以來，艾薇兒始終不被允許踏出布勒多貝裏家領地的列莫迪亞之外，現在則將在婚後移居至費許波恩伯爵家。
咚、咚，包廂客席的門板發出的敲門聲，將連恩的思緒拉回現實。
「請進。」
連恩回答完，一名臉孔大半蓄有胡子、身材矮壯的車掌踏進包廂後說「請讓我檢查車票」，連恩表現得就像個隨從，自己遞出兩人份的車票給車掌，車掌則以特殊設計的剪刀在票上裁出記號。
「那位小姐的呢？」
車掌如此詢問，胡須隨著嘴巴微微晃動。
「她的票，我剛剛一起給你了呀？」
「不是這一位，那邊那位嬌小的小姐。」
迪恩看向車掌所指的方位，那裏是包廂客席內設置的行李架，架上可見連恩等人帶來的旅行袋，以及……
正狼吞虎曣地吃著零食的絲比卡。
淡黑色的皮膚，透紅的瞳孔，豐厚的黑發綁成左右兩束，身上穿著很像女仆的深藍色連身洋裝與白色圍裙。
「你怎麽會在那裏！？」
連恩激動地站起身。
「哈呀，被發現了！」
絲比卡說著，扭動著把頭藏起來，但是下半身沒躲到。
想必她是擬態成行李裏的東西而跟著上車，真是不得不留心的家夥，連恩揪住絲比卡，試圖把她從行李架上拉下來。
「逼嘎～非常抱歉、非常抱歉、非常抱歉。」
「這位小姐有票嗎？」
「不好意思，這個人跟我們沒關係，她搭霸王車也不幹我們的事，要殺要剮隨便你了。」
連恩攫著絲比卡的後頸部，將她推給車掌，絲比卡掙紮著，四肢胡亂甩動。
「連恩是惡魔！披著人皮的惡魔！祝你踩到香蕉皮跌倒！」
「你再說一遍？」
「非常抱歉、非常抱歉，不小心說出真心話，非常抱歉。」
「我看你根本一點也不怕生吧……」
「連恩，夠了啦。」
莉莉亞用力拍連恩的手，開口救援。
「別這樣，她很可憐耶。」
接著轉向車掌宣示「這位也是跟我一起的」，徹底千金小姐的架勢，接收莉莉亞燦爛的笑容，車掌也紅了臉頰。
「我沒說錯吧？連恩？」
天底下哪有侍從會反駁大小姐的話？
「……咕，您心地真好。」
連恩掏錢替絲比卡補票，附帶說明，本次行動所帶的旅費，全數來自連恩於地下競技場獲勝並存下之獎金。
不曉得之後能不能向聖徒會預算申請支付呢……
待車掌離開後，「你跟來幹嘛？」連恩立刻逼問絲比卡。
「那個，呃……就是。」
絲比卡支支吾吾地攪著手指，一直重複抬頭仰望連恩、瞄向莉莉亞、再低下視線的順序動作。
等了好一會兒才得到的回應則是。
「絲、絲比卡也想幫忙。」
就這樣，以上。
「聽到連同學跟莉莉亞討論要去羅多斯頓，所以，絲比卡也想說有沒有可以幫上忙的地方……」
連恩扶額、重重歎息，這道氣息嚇的絲比卡瞬間縮起身子，接著俯眼，看著自己的手揪緊裙擺。
「剛剛那個歎氣有必要嗎？」
莉莉亞吊著眼尾、睨向連恩。
「無力到無言以對的歎息。」
絲比卡，連恩喚道，絲比卡仍低著頭。
「這輛車有停艾雷布吉，你就在那站下車吧。」
絲比卡沒有回答。
「我們可不是去玩的喔？」
絲比卡仍然維持沉默。
「你先等一下啦。」
莉莉亞介入兩人之間。
「為什麽是你決定？」
「哪有為什麽，就……」
「現在我是大小姐對吧？」
「嗯，設定上是這樣沒錯。」
「然後連恩是我的隨從嘛？」
「……基本上是。」
「那決定權不是應該在我身上嗎？」
「呃，這些隻是設定上的身份，實際上。」
「我要帶絲比卡同行，你乖乖聽我的就對了。」
「啥！？」
連恩訝異不已，而絲比卡則是抬頭說句「難不成莉莉亞是天使嗎？」，雙手攀上莉莉亞
的身體，絲比卡抱住莉莉亞後，把頭壓在莉莉亞胸口鑽來鑽去。
「相較之下，連同學根本是邪門歪道，冷血動物。」
「確實呢，再多教訓他一些，我允許你說。」
「像連同學這種人，最好就是，呃，承受不小心讓裙子被底褲夾住的羞恥之刑！」
不對吧，我又不穿裙子……。
「……喂，以下犯上還這麽不留情啊？」
算了，也好，原本那麽害怕離開宿舍的絲比卡都自己走出來了。
再說，絲比卡擠在莉莉亞胸前的畫麵也挺養眼的。
「——老爺。」
聲音唐突地自後方傳來，令韋費特·伊凡·費許波恩停下手邊的動作，回過頭。
「喔，是你呀，安娜。」
韋費特頂著一頭帶紅的黑發，長度垂至肩胛，身穿白色尖領襯衫，袖子卷至肘邊，上
麵再套上皮革圍裙，韋費特執起幹淨的布，擦拭沾滿油汙的雙手，接著取下左眼前的單片眼鏡。
「怎麽了嗎？」
「抱歉打擾您工作。」
穿著女仆服飾的少女——安娜·利德魯深低下頭。
「很抱歉，由於數度前來報告都沒有得到回應，明知很無禮，還是擅自開門了。」
「喔喔，不好意思，大概是太專心了。」
位於費許波恩伯爵宅邸地下室的這個空間，是韋費特的工房，室內空間已被各種物品占據；大量書籍不留一絲縫隙地擠在書架上，水晶製的地球儀、人體模型與骨骼標本、未琢刻的原礦寶石、齒輪、線圈、已拆解的內燃機關、各種實驗器具、裝有藥品的瓶子等等，種類各異的物品全收在這裏。
韋費特身前有張木製工作台，台麵上躺著一個人。
不，嚴格來說，仰臥在那兒的並不是人，而是以真人為型的機器人偶。
未著裝的機器人偶沒有生殖器，因此，它非男性亦非女性，五官給人中性的印象，胸前平坦，說是少年也像，稱它為少女也不會被抗議。
再加上沒有頭發，更難辨識性別，機器人偶的鋼鐵製頭蓋骨被切開，設置於真人大腦位置的東西掉在外麵。
工作台旁邊放著尺寸及形狀各異的剪刀
、夾子、鑷子、螺絲起子、解剖刀、鉗子等工具，另外還有機械油。
「嗯嗯，所以有什麽事呢？安娜。」
「下午茶已準備完畢，艾薇兒小姐也正在房裏等著。」
「哎呀，已經這時間啦？」
韋費特自上衣內袋取出懷表，確認目前時刻。
「明白了，我馬上過去，可不能讓準伯爵夫人等太久呢。」
韋費特收好懷表，脫掉皮革手套，接著再一次俯視工作台上的機器人偶。
魔法式尚未置入，機器人偶不可能自己啟動，但是韋費特覺得方才似乎瞄到機器人偶的右手顫了一下。
「這個世界宛如永遠不會完結的人偶戲呢。」
韋費特低聲說道。
「在神的麵前，所有人都隻是受操縱的人偶，以為能以自己的意誌行動，但仔細一看，身上卻綁滿了線。」
「您有說話嗎？老爺？」
「隻是在感歎你的『安娜』也越來越有個樣子了。」
韋費特回答，引起安娜一臉的不以為然。
「這表情也挺新鮮的。」
韋費特露出微笑，執起靠牆放著的拐杖，握把的部分嵌著一顆如黑色雞蛋般的黑曜石。
「話說回來，信已經送到伊芙琳手上了嗎？」
「確認無誤。」
「嗬嗬，真令人期待呢。」
「請務必隨時提高警覺。」
「那是當然的。」
語畢，嘴角不禁揚起。
「那麽，也該回到心上人的身邊羅。」
「又是違心之論。」
「哎呀，還真嚴厲呢。」
韋費特背過女仆，步出工房。
沒意外的話，應該是五小時左右就能到達美利爾平原才對，然而最後車程卻高達八個鍾頭，並未遇上什麽大狀況，隻是因為車輛於途中進行檢查及燃料補給，導致發車時刻有所延遲，火車晚點已是家常便飯，乘客間也未產生任何騷動，連恩等人業已有某種程度的心理準備，隻不過……
「屁股好痛呀……」
盛裝打扮的莉莉亞一臉痛苦，隔著裙子拍揉著臀部。
「我也是，腰部、肩膀、脖子也都好痛。」
連恩拖著旅行袋，很受不了似地囁嚅著。
「絲比卡也覺得好像屁股快裂開了。」
絲比卡十分沮喪地擺著一張死人臉。
一行三人全數被擊倒，耗盡力氣，連恩由於體質特異，恢複速度應該會比莉莉亞及絲比卡要快，但痛感並不會因此減緩。
「這下不行了，找個能住的地方，今天就先在這一帶休息吧。」
插圖4
現在離日落還有一段時間，但若現在才開始安排交通工具，也無法在天黑前到達山的另一邊，夜間移動不是個好點子。
幸好美利爾平原是個以古代遺跡著名的重要觀光景點。
環視附近就能望見好幾個住宿處的招牌，眼前也有許多看似觀光客的紳士淑女們跟著最新式的發條人偶來來往往，叫賣的聲音亦此起彼落，打算前往遺跡的人們則在共乘馬車前排出長長的隊伍。
無音都市——美利爾平原。
據說超過一千年以前，曾有背上生有雙翼的翼之民·阿爾肯提斯一族在此生活。
一族擁有淵博知識與高度技術，卻因不明理由而消失在世界上，有傳說表示他們是因為激怒神隻們而滅絕，後人藉此說法作出各種推測；因疾病蔓延而絕種、翅膀退化而自然消滅、甚至利用飛行能力而回到天上等等，每種說法各有其支持者，真相則無從印證起。
說到底，連翼之民是否真實存在都還是個謎。
據知至今從未挖掘出該族之遺骸，隻是從殘留於遺跡內的壁畫及文獻資料得知世界上曾經有過背上有翅膀的人種而已。
沒有任何證據能佐證一族曾經存在的事實，然而他們留下來的遺跡則已成為每年數萬人來訪的觀光勝地。
「三個人住一個房間又是所為何來？」
莉莉亞死盯著連恩，吐露不滿之情。
「沒辦法啊，隻剩這間空房了。」
連恩低估觀光勝地的狀況，未預約的一行人，遲遲無法找到地方落腳，問了約10間左右，才好不容易訂到這個房間，而且還是個比聖徒會宿舍狹窄許多，仿佛儲藏室一般的房間，理所當然地，房裏也沒有衛浴設備，隻有粗糙的沙發及床各一張，掛在窗前的窗簾也帶著莫名的黃漬。
「這房間很便宜，可以節省旅費，畢竟才剛多支出了某人的車票錢呢。」
連恩咕溜地轉動眼球瞪向絲比卡，後者顫抖不停，躲到莉莉亞的裙擺後方。
「讓大小姐留宿這種房間確實很過意不去，但也請你忍耐羅，床當然就給莉莉亞睡，我睡沙發就行了。」
「要是你敢打什麽鬼主意。」
「我知道啦。」
連恩高舉雙手表示投降，真誠地回望莉莉亞。
「……那就好。」
「別討論這個了，先去吃晚餐吧，我肚子餓了。」
旅館一樓為公共食堂，調味不是很仔細，但是份量很夠又便宜，作千金小姐打扮的莉莉亞難免有些搶眼，幸好這裏是觀光地，貴族千金的身影也稱不上奇景。
一行人用完餐、回到房間後，絲比卡很快入睡，在火車上搖晃了八小時，疲憊自然不在話下，連恩與莉莉亞同樣十分疲勞，於是兩人換過衣服後（莉莉亞更衣時，連恩在房外等候），也早早躺平休息。
莉莉亞與絲比卡一起睡床，連恩則仰躺在沙發上，床架發出莫名的金屬摩擦聲，沙發套也很老舊，但怎麽說也比露宿來得好。
「晚安。」
莉莉亞說。
「嗯嗯，晚安。」
連恩回應，語畢，睡意迅速來襲，連恩的意識逐漸下沉。
「你聽說過『蠱毒』這種咒語嗎？」
男人的聲音傳來。
「是大陸自古早傳承下來的詛咒法。」
這是一個地點不明、光線不太足夠的房間，不清楚男子的談話對象是誰，隻知道他似乎是坐在椅子上，亂翹的黑發上頂著黑色絲綢緣帽，看似高級的黑色外套、擦拭光亮的皮靴、手指上嵌著紅寶石戒指。
「首先準備一個容器，將各種帶毒昆蟲全放進去，它們將彼此為敵並互相殘殺，毒蟲將擁有所吞食之對手的毒性，一隻被吃、接著又少了一隻，然後第三隻、第四隻……」
男子的聲調奈無起伏。
「據說存活到最後的一隻毒蟲將擁有強力的毒性詛咒。」
言至此，男子露出類似笑容的表情。
「非常值得探討，對吧？我時常覺得啊，英雄正是由困苦環境所創造出來的活祭品。」
男子眯細的眼皮下，是琥珀色的瞳孔。
「那麽就馬上開始收集毒蟲吧。」
……一場極為詭異的夢境。
藍白色的光線灑落。
於半夜裏醒轉的連恩，頭上浮著一個發光物體。
「……嗯？」
原來是會自動於夜裏放出光芒的發光天使，但是外型與戴榮市內常見的發光天使不同，眼前物體的姿態宛如隨著波浪浮沉的海月——也就是水母，尺寸比手掌要小一些，細長的觸手不規則地輕甩著。
是從哪兒跑進來的呢？
連恩於沙發上直起上身，雖不比火車座位的硬，不管再怎麽客氣，沙發仍然很難說是個好睡的地方，後腰有股僵硬的感受。
莉莉亞與絲比卡相安無事地縮在被窩裏。
連恩輕輕握住海月型的發光天使，光
著腳步行至窗邊，為了放生誤入房內的發光天使，解鎖並推開窗戶。
「……這還真壯觀。」
眼前一片如夢似幻的景象，令連恩不禁低聲讚歎，無數的發光天使遊移在夜空中，放出具清涼感的藍白色光芒，雖然也想喚醒莉莉亞及絲比卡一起欣賞，顧及兩人已經累了一天，還是轉念讓她們好好休息。
窗外夜晚寂靜無聲，不辱無音都市之名號，據稱古代遺跡裏設有一個係統，能吸收人類聽覺範圍內之頻率的聲音，一般的對話還不會受影響，但是在遺跡裏大聲喊叫，隻要位在遠離五公尺以上的地點，便完全聽不見，若非此次旅途之目的特殊，否則還真想去開開眼界。
有一個主張表示，該係統是翼之民·阿爾肯提斯為了使魔法詠唱無效化而發明出來的，而實際上，不論是那個係統催生的用意，還是詳細運作之內容均無人知曉。
連恩坐在窗邊欣賞風景，過了好一會兒。
「……話說回來，好像作了一個怪夢呢。」
連恩突然憶起而低聲說，感覺醒來前有段奇異的夢境，但是一醒來便再也抓不住輪廓，無從回想。
「……總覺得在哪見過。」
但仍然無法憶及細節。
「大概是太累了，還是回去睡吧。」
連恩站起身，就在此時。
鈴鈴鈴鈴鈴鈴。
類似尖銳鈴聲的音色響起。
同一時間，世界所有的聲音全數消失。
「（怎麽回事？）」
連恩開口說話，卻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發生什麽事了？）」
這是無音都市的普遍現象嗎？
還是自己的耳朵出了什麽狀況呢？
突如其來地，房內被光線填滿，亮度與稍早出現之發光天使截然不同，回過身，看見莉莉亞的身體正緩緩浮起之景象。
「（……莉莉亞？）」
床單自她的身體滑落，莉莉亞並未醒轉，絲比卡也平靜地蜷縮在床上。
光源似乎是莉莉亞的戒指。
昨天檢查時什麽都沒發生，怎麽突然會……？
連恩朝莉莉亞靠近一步，接著一步，再一步。
「（是跟什麽東西產生連結嗎？）」
在所有聲音消失前聽到的那一陣鈴聲，原因就是那個嗎？
但是鈴聲與眼前發生的狀況又有什麽關連？
連恩回想起莉莉亞的戒指生出翅膀的畫麵。
「……（翼之民。）」
一個語詞閃現連恩的腦海，實際上是否存在過都不清楚的古代民族。
身在據信為他們留下的遺跡附近，莉莉亞的戒指產生反應。
這會純粹是湊巧嗎……？
思及此，戒指的光芒總算逐漸轉弱，莉莉亞浮在半空中的身體也如沉入水裏一般，緩慢地下降至床上。
「……剛剛究竟怎麽回事？」
自己的聲音又成功進入耳裏，連恩站到莉莉亞的床邊，輕輕執起她的手，戒指尚有餘溫，但已不再放出光線。
突然，莉莉亞用力回握連恩的手。
「……父親大人……母親大人……」
莉莉亞囁嚅出聲，一滴淚珠自閉合的眼皮下冒出。
「……別、走。」
連恩的手被緊緊握住，她總表現出很可靠的樣子，恐怕隻是努力表現出來的表象吧，刻劃於內心的傷痕肯定比想像的要深。
「沒事的，我在你身邊。」
連恩低聲安慰，下一秒，莉莉亞的眼睛啪地睜大，美麗的紅寶石瞳孔很快對上連恩站在枕邊的身影。
「抱歉，我吵醒你了嗎？」
莉莉亞眨了眨眼。
「莉莉亞，我跟你說，剛剛——」就在此時。
「嘰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深夜的無音都市裏，響遍莉莉亞的尖叫聲，無音都市，再也不是寧靜無聲。
「逼嘎～」一聲，絲比卡嚇地從床上彈起。
「笨蛋，現在大半…」
夜的耶，連恩沒來得及說完，莉莉亞舉起自己的手。
「難以置信！都特地提醒你別打鬼主意了！」
「鬼主意？不、不是啦！一場誤會，我是——」
「你這個變態！」
莉莉亞滿臉通紅，手心啪鏘一聲，與連恩的臉頰猛力相碰。
「連同學，你的臉，好誇張耶？」
望著連恩又紅又腫的臉頰，絲比卡試圖以手指點戳，小小的手指顫抖著逼近連恩。
「不準碰，別管我。」
連恩將賞鳥帽壓得更低，別過臉。
連恩的血液裏常時有奈米泛用魔法式機器回流其中，能夠以普通人好幾倍的速度治療傷勢，照理來說是這樣，然而連恩的臉卻到現在還是腫的，可見他被打那一下的力道有多強，實際上，連恩也在被莉莉亞賞巴掌後便失去記憶。
「可不是我的錯喔。」
莉莉亞哼地鼓起臉頰，望向馬車窗外。
從美利爾平原到一行人之目的地·羅多斯頓間並無鐵路相連，據說有建立路線的計劃，隻是實際完工可能還要等上好一段時日。
步行移動太花塒間，於是一行人決定雇用馬車，好越過山頭，不過仍被告知至少需要兩個鍾頭的時間。
行進於未整理的路徑上，馬車搖晃得很厲害。
一路上，連恩都沒能向莉莉亞解釋昨晚的事，莉莉亞似乎一心認為連恩試圖襲擊熟睡少女，就是全部的事實，已經表示希望給機會說明，但莉莉亞從一早就不肯給予正麵回應。
「你聽我說。」
「變態。」
「我說你啊。」
「忝不知恥。」
每次連恩才起個頭，莉莉亞就是這種反應。
連恩深深歎息，接著也將視線扔向窗外。
即使時值白天，蒼鬱的森林裏仍顯得陰暗，氣溫也比外麵要低些。
馬車內暫時被沉默給支配。
然而這份靜寂很快地被馬兒的嘶叫聲給打破。
「逼嘎～」
馬車激烈振蕩後緊急停車，令絲比卡發出哀號。
外麵傳來「你們想幹嘛！？」，是車夫的聲音。
連恩立刻透過窗戶確認狀況，隨即望見兩名再客氣也稱不上善良老百姓的男子，各自手執著長劍與斧頭。
「不妙呀，是盜賊。」
盜賊出現在靠近邊界的區域裏不算稀罕之事，因前次大戰結束而丟了工作的傭兵們，紛紛轉職成了盜賊，本以為白天經過就不會遇到，看來是想得太天真了。
「莉莉亞跟絲比卡躲在這裏就好，窗簾拉起來！」
「喂，等一下呀！連恩！」
連恩未多加理會莉莉亞的製止，迅速踢開馬車門，恰巧打上正將手放上馬車門之男子的臉孔。
盜賊們察覺動靜，一齊看向連恩。
六個人，理所當然地，全員手上都有武器。
「你這家夥，搞什麽鬼！」
用臉接下馬車門的男子甩動著連著鎖鏈的鐵球。
「那是我要說的。」
連恩閃過鐵球，朝男子靠近一步，對著男子光溜溜的膝蓋踹上一腳以示關愛，腳板傳來像是踢破木板的觸感，男子發出慘叫，癱軟於原地。
連恩瞄向車夫，性命是保住了，但是被從座位上扯下來，臉部正吃著拳頭，得盡快點解救他才行。
「你這混帳，搞什麽鬼！」
另一名男子喊叫著，用力揮舞手上像是農耕工具的武器。
連恩反向操作，一腳踏進男子的攻擊範圍之內，頭上的賞鳥帽因速度而掉落至地麵，由於武器的柄頗長，男子未能善加應付近身的敵人，連恩瞄準男子的脖子——也就是頸動脈，用手刀給予一擊，男子立刻因血路不通而失神倒地，看來這些盜賊的實戰技巧並不純熟，動作一看就是生手。
「剩下四個人。」
四個人全都盯著連恩不放，連恩看見車夫腳底抹油似地奔逃而去，好歹也是花錢雇用來的，這樣算是曠職吧？不過遇上這種狀況，也無法強求。
「你這兔崽子，搞什麽鬼！」
搞什麽鬼是流行語還口頭禪嗎？
「你是這一團的老大？」
連恩問向一名左眼上蓋著皮製眼罩的黑衣男子，對方手上握著極具重量的寬刀，那種刀具是作來砍壞鎧甲用的，給人現身錯誤時代的感覺，站在現時的戰場上，那種武器不止沒多大作用，反而成了負擔。
「是又怎樣？」
「可以麻煩你們收手嗎？」
「啥？」
「現在撤退的話，我就不追究了。」
男子沒被眼罩遮住的右眼細眯，眼神如爬蟲類般冷漠，看來這名男子是唯一有些經曆的人，想必也取過他人性命。
「兔崽子，你挺有自信的嘛？」
「請你看看倒在地上的兩位夥伴，希望你認清現實、作出正確判斷。」
一人膝蓋骨碎裂，蜷曲在地，另一個人則徹底失去意識。
眼罩男除外的三個人隻是麵無表情地繼續望著連恩，眼罩男瞄了一眼地上的兩個人，接著看回連恩，再度眯起眼。
「我明白了，收手吧。」
眼罩男如是說，將劍置回劍鞘。
「你們全把武器放下，看來這次是選錯人了。」
部下們不太情願似地放下武器。
確認四人均已放鬆架勢後，連恩跟著解除戒備。
然而，就在此時。
「這個蠢蛋！」
背後傳來吼聲，連恩急忙回頭，原本待在馬車頂的矮小男子瞄準連恩撲來，左右雙手都裝配著鉤爪類的武器。
「怎麽還有啊？」
沒想一開始數的六人是錯誤答案，實際上盜賊團有七個人，連恩打算犧牲左手來阻擋鉤爪的攻勢，普通的傷勢隻要仰賴奈米泛用魔法式機器即可迅速複原。
隻不過，在這名矮小男子碰觸到連恩之前。
「怎麽可以忽視我的存在呢門」
莉莉亞攫住男子正劃過空中的腳踝，把他整個人甩到地麵上。
「咕喔你搞什麽鬼！」
顏麵直擊地麵後，矮小男子又說了那個詞。
「看到有卑鄙小人想要從人家背後攻擊，我比照辦理而已呀！」
莉莉亞翻動蕾絲飄蕩的裙擺，用閃亮亮的白靴再次踹上矮小男子的臉部，男子往後仰倒，未再起身。
目睹此景，連恩感到頭痛。
「嘿嘿，真意外呢，沒想到馬車還載了這麽可愛的小姐哩。」
「我們運氣真不錯。」
「很久沒那個了呢，嘿嘿嘿。」
男子們笑得猥瑣，不懷好意地盯著莉莉亞。
沒事跑來激勵他們的戰鬥意識幹嘛啦！？所以才叫你別出來呀……
「讓我們陪你玩個痛快吧，小姐。」
眼罩男重新拔出武器，盜賊們圍住連恩等人，逐步縮小圈子，連恩後退一步，莉莉亞則拾起樹枝，擺好架勢。
「你幹嘛不躲著啊！？」
「你可要弄清楚，拯救隨從脫離危機也是主人的義務呀。」
「……世上才沒那種主人，再說我們的主從關係不過是演戲而已。」
「少羅唆！」
莉莉亞以樹枝充作長劍，發出強力突刺，在手執斧頭男子的左肩上揮下重擊。
「——咕！？」
男子失去平衡，莉莉亞追擊，樹枝火速揮落、打上男子手腕，接著纏住斧頭、將它扯離，男子的斧頭落到地上，莉莉亞撥開裙擺，更踏近一步，瞄準男子毫無戒備的軀體揮舞樹枝，男子無力抵抗，吐著胃酸倒地。
「讓我陪你們玩個痛快吧，大叔們。」
莉莉亞露齒一笑。
「可惡的家夥！」
同樣以斧頭為武器的另一名男子使勁出招。動作很大，空隙也很多，連恩朝著男子肝臓的位置剌出拳頭，男子口吐白沫而昏厥。
「「剩下兩個人，」」
連恩與莉莉亞異口同聲。
眼前剩下拿著重型寬刀的眼罩男，以及架著帶缺口之長劍的男子。
持劍男子吼叫著突進而來，莉莉亞用樹枝迅速敲上男子的劍，劍尖的前進方向偏移，男子剌向空無一物的地方，連恩利用男子移動的作用力，扭轉男子手腕，往上一扳，幾乎沒花一絲力氣就讓他仰躺在地，莉莉亞踩上還沒順好呼吸的男子胸口，讓他無法起身。
「好啦，隻剩你羅？還要打嗎？」
身為盜賊首領的眼罩男，眼看自己失去六名夥伴，死命咬著牙根。
「把武器丟掉。」
莉莉亞發出命令，男子不甘願地把刀扔向地麵。
「是我不對，留我一條生路吧。」
「剛剛才騙過我們，我還會信你嗎？我要把你綁起來，雙手舉到頭上，跪下。」
男子點點頭，緩緩抬起雙手。
然而他的手唐突轉向，從懷裏取出自動手槍，槍口對準莉莉亞。
磅，一發槍聲響起。
鳥兒們慌張逃竄，綁縛在馬車前的馬兒嘶叫著。
左手臂好熱，低眼一看，上衣已濡濕。
連恩搶在眼罩男朝向莉莉亞扣下扳機之前，一把將她推開，所幸沒有被子彈擊中，不過還是受到擦傷。
「連恩！？」
「這點傷不礙事的。」
眼罩男不滿地咋舌。
「下一發就沒這麽好運了，兔崽子們，領死吧。」
就在此時。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符眼下之緊迫氣氛的尖細喊聲響遍林內。
至今一直躲在馬車裏的絲比卡，叫喊著飛撲過來。
那個笨蛋！
「啥？怎麽還有小鬼躲著！？」
眼罩男立刻將槍口轉向絲比卡那頭。
「受死吧！」
「絲比卡！」
連恩隻能大喊，已經來不及行動了。
「絲比卡也想幫忙！」
絲比卡高聲回應，接著她以柔軟動作，原地躍起。
「莉莉亞！」
就在對方扣下扳機之前的一瞬間i絲比卡的身體被視覺化的魔法式給包圍。
眼罩男所放出的子彈被絲比卡的魔法式彈開。
莉莉亞一腳蹬上地麵，綴著荷葉邊與緞帶的裙擺，如花般華麗綻開。
同一時間，被魔法式包覆的絲比卡，在空中化為一把劍。
鑲嵌美麗裝飾的劍俐落地直接在地麵。
那可不是一把普通的劍，絲比卡完美擬態成莉莉亞那把早已折損的魔槍劍，沒有一絲相異之處。
莉莉亞握住劍柄，快速揮舞魔槍劍。
眼罩男手裏的自動手槍的槍身霎時分為兩半。
刀尖接著抵上男子的頸部。
「勝負已定。」
莉莉亞露齒而笑。
窗外不太寧靜。
艾薇兒闔上小說，輕巧地離開被單，站到窗邊，望著遠處眾多挾著藍色外牆的建築物，這景象正是羅多斯頓被昵稱為蒼之穀的緣由。
會是什
麽狀況呢？如此思索著的艾薇兒，眯起金色的雙眼。
遠處的城鎮廣場似乎聚集了不少人，喧鬧的聲響一路傳到艾薇兒的房間，想必事態不尋常。
會是火災之類的嗎？但是也沒看到黑煙……。
艾薇兒取出歌劇眼鏡，透過鏡片眺望。
廣場上坐著一群被繩子縛滿全身的男子，脖子上還掛著「我們是盜賊」的牌子，周圍則被自衛警團及鎮民們占滿。
「發生了什麽事呀？」
艾薇兒低聲說著——同一時間。
喀鏘喀鏘，喀鏘喀鏘。
突然聽聞門鎖轉動的聲音。
「……請問哪位？」
沒有回應。
「……是韋費特先生嗎？」
艾薇兒握住垂在胸前、作為護身符的項墜。
喀鏘。
門鎖被解除，櫟木製的房門被推開。
從門後現身的是服侍費許波恩伯爵家的少女，名為安娜。
「安娜？怎麽了嗎？」
「呃，沒有，隻是……」
安娜語帶曖昧，眼神亦遊移不定。
緊接著，一名陌生少年從安娜後方出現。
「抱歉啦，是我拜托她開門的。」
微翹的深茶色頭發，琥珀色瞳孔，身穿羊毛長褲及手肘處有補丁的粗呢羊毛外套，他直視艾薇兒，露出近似微笑的表情。
「您、您是哪位？」
艾薇兒僵直著身子詢問。
「還真驚人呢。」
少年如是說。
房裏的狀況還真慘烈啊，這是連恩腦中的第一個想法。
文件散亂在地，脫下來的衣物丟得到處都是，沙發上還躺著看來像是被扔過去的漫畫書……才覺得有股怪味，立刻發現沒吃完的零食及吃完的餐盒等也都躺在地上。
不知道從哪個縫隙溜進來的小影魚們，嘴巴忙碌地一張一合，努力淨化室內的空氣。
伊芙琳用腳將沙發上的東西掃到地上，臀部填上清出來的空間，接著隻用兩口就把連恩帶來的三明治給解決掉。
「還有嗎？」
伊芙琳一邊咻噗、咻噗地舔著殘留於手指的醬汁，如是詢問。
「抱歉，目前手上隻有這樣。」
令人聯想到月光的銀色頭發留得極長，宛如被囚禁在高塔的那位長發公主。
「你不怕我嗎？」
伊芙琳揚起金色的雙眸，仰望連恩。
伊芙琳·布勒多貝裏，格萊姆斯學院的聖徒會長，別名《鮮血詩人》，至今輕鬆打退無數的挑戰者，全學院的聖徒更因此對她感到畏懼，基於明哲保身的原則，大家都對伊芙琳敬而遠之。
然而——
「嗯，害怕倒是不會呢。」
連恩卻這麽回答，實際上他也真無一絲恐懼之情。
「你是要競選會長嗎？我願意接受挑戰唷？」
「很遺憾地，我是〈level0〉，根本打不起來。」
「喔喔，人家說的學院恥辱就是你喔？」
「承蒙關注，備感光榮。」
由於連恩是格萊姆斯學院創校以來，第一位魔法適性為零的聖徒，自然在校內引來不少的注目，有人在暗地裏說嘴也是理所當然，連恩甚至有過在走廊上與貴族後代擦肩而過時，被潑飲料的經驗。
伊芙琳在沙發上伸展雙腳，大剌剌地抓著大腿。
「所以哩？〈level0〉找會長有何貴幹？」
「受人之托，送文件過來——基本上是這樣的名義。」
「這話是什麽意思？」
伊芙琳端正的五官皺在一起，連恩並未立刻回答伊芙琳的問題，先是緩緩環視房內，接著再次望向伊芙琳。
「你看起來很無聊呢。」
「無聊到了極點，最近都沒人來挑戰了，以為會有打不完的解悶戰鬥才來當會長的，這樣一點意思都沒有，喔喔，話說回來，我好像有一個禮拜沒講話了，喉嚨有奇怪的感覺。」
伊芙琳本身就是來自暗黑一族·布勒多貝裏之人，光這點就夠令人害怕了，大家都對她感到恐懼，所以大家都不願意接近她，這麽一來，伊芙琳自然也沒有談話的對象，真多虧她還有辦法聽說恥辱之〈level0〉的情報。
伊芙琳在沙發上滾了幾回，朝空中跺著雙腳，長度頗短的裙擺啪啦啪啦地隨之飄動。
「喂，你作點有趣的事來看看吧。」
「有趣的事？」
「沒錯，排解一下我的無聊。」
連恩朝著伊芙琳伸長右手，表示自己手裏什麽都沒有，再握緊右手心，接著再度展開手指時，一隻小巧的藍色蝴蝶出現在手心，蝴蝶振翅飛去。
「……騙小孩的把戲。」
對於能使用魔法的她來說，確實隻是一道娛樂小孩的戲法而已，因為魔法能夠隨意重現這樣的景象。
「你不做會長的工作嗎？依我看來，待辦文件堆積如山呢。」
「太麻煩了。」
「還真武斷呀。」
「而且那也不是一個人做得完的份量。」
「原來如此。」
伊芙琳仍然閃著百無聊賴的眼神。
由於格萊姆斯施下的詛咒，當選聖徒會長的人無法離開學院範圍，伊芙琳在這個小小的人造庭園裏，沒有談話的對象，獨自佇立著。
連恩變出來的蝴蝶在房內飛翔徘徊，最後停在伊芙琳頭上，連恩稍微收拾腳邊的文件，空出可以站的地方，接著走到伊芙琳身邊。
「喂，伊芙琳·布勒多貝裏。」
「幹嘛？」
連恩深深凝視她金色的瞳孔。
「讓我來幫你把校園生活變得更有趣，如何？」
那是一個平靜無風，安穩如常的日子。
連恩與伊芙琳就在這一天秘密締結契約。
連恩徹夜等候，期待伊芙琳現身，仍未能見到她的蹤影。
引誘伊芙琳的計劃未果。
「還以為她聞到食物香氣就會出現呢。」
「……連恩是把布勒多貝裏當什麽了？」
「我一直認為她是棲息於森林裏的新品種生物之流。」
而絲比卡所作的蜂蜜吐司也就此作為早餐，讓連恩與莉莉亞果腹。
「先回宿舍梳洗整理一下好了。」
連恩打著哈欠，才說完這句話——
與昨天相同的巨響傳出，校舍微微震蕩，睡意霎時消散。
「一大早的就在鬧事，這次又是哪裏被炸？」
連恩從聖徒辦公室的窗戶往外看，莉莉亞也緊貼在後隨之觀望，成團的黑煙以無盡藍天為背景，緩緩上升。
「是大門那邊！」
莉莉亞指著那頭大喊，然而連恩的視線掌握到的可不僅止於黑煙，梅兒也曾經提過，連恩的視力優異超群。
「那是……」
頭上銀色發絲飄揚的伊芙琳，以及、
「發生什麽事了？」
梅兒·懷特也在場。
她手持扶桑國舶來品的發簪為媒介，施展防禦魔法，從連恩所在位置也能辨識出如水晶一般的防禦牆。
兩人明顯已進入戰鬥狀態。
「那兩個家夥在搞什麽呀？」
連恩不禁咬緊牙關，並立刻奔離聖徒辦公室，踢破設置於走廊角落、寫著消防栓的箱子，長長的水帶在箱內繞成大餅型，其中一頭連接給水栓，另一頭則裝有可調節出水量的金屬瞄子，連恩拉著水帶，急急忙忙地回到聖徒辦公室。
「等一下，你想做什麽？」
「沒時間解釋了。」
連恩將水帶頭扔到窗外，焦急地脫掉背心，將其套上水帶，雙手握住背心兩頭，接著一腳跨上窗框。
「連恩！？」
莉莉亞聲調裏充滿困惑，然而連恩已無暇詳實說明。
「我先過去了。」
連恩踹上窗框，使勁往外躍出，緊抓背心、隨著水帶一口氣往下滑，來到水帶尾端後距離地麵還差三、四公尺，連恩跳躍著地，緊接著朝著伊芙琳及梅兒所在的大門方向奔去。
「伊芙！你到底想幹嘛！？」
——現在讓我們回溯至約三十分鍾前。
「呐，梅兒、梅兒，有你的電話。」
梅兒·懷特站在女子宿舍的餐廳裏，咻鏘咻鏘地張合著夾子，正在猶豫要吃兩個可頌，
抑或忍耐隻吃一個的當頭，聽到是由瑪格麗特的呼喊，瑪格麗特是風紀委員長奧斯卡·貝涅頓之粉絲後援會的一員，臉上的雀斑是她最具魅力之處。
「謝啦！瑪姬！」
梅兒暫時擱置早餐的可頌議題，走向宿舍公共電話。
電話另一頭是懷特家族雇用的私家偵探。
偵探首先為使用電話報告一事致歉，避開可能被第三者知悉之通訊手段才是專業的作法，由此可見，這次偵探選擇透過電話告知的情報，機密性應該不高，同時具備某種程度的緊急性，梅兒很快有了心理準備。
偵探簡單明了地陳述事實。
「看來沒空閑吃兩個可頌了呢。」
「嗯？
」
「沒事，是我這邊的問題。」
結束通話後，梅兒立刻按下聖徒會特別宿舍的號碼，無人接聽，連恩會在校區內嗎？畢竟兩人也沒約好要通電話。
總之先到學院去再說，梅兒如此判斷，快步離開宿舍。
梅兒以聖徒辦公室為目標前進，爬上通往學院大門的寬斜梯。
「等你好久羅，戰管的丫頭。」
突然受到呼喚，梅兒停下腳步。
沐浴於早晨陽光下的銀發，金色雙瞳，媲美人偶的纖細手足。
被譽為曆任最強的聖徒會長，更有《鮮血詩人》之稱號，透過全校聖徒們之敬畏站上學院最高地位的伊芙琳·布勒多貝裏，眼下的她正坐在樹上，望著梅兒。
「嗨，伊芙琳，你起得真早呀。」
嘴上語調輕鬆地回應，身體則早已擺好架勢，風紀委員主導的地毯式搜索行動從昨天起一直沒有收獲，此時目標自己送上門，當然不可放過。
「哼。」
伊芙琳從鼻子裏噴氣，露齒而笑，仿佛惡魔附身在少女身上才有的驚悚笑容。
「特地在這裏等我，是有什麽事？」
伊芙琳輕巧地跳離樹枝，裙擺隨之飄揚。
「沒什麽大不了的，隻是想請你暫時解除戰管會議室上的魔法，這應該包含在你的職權之內吧？」
戰舉管理委員會專用的會議室施有防禦魔法，這道魔法是累積100年以上的時間，由無數任的委員們重疊設下的，未取得戰管人員之許可的人，絕對無法進入，即便對象是伊芙琳，應該也無法輕易闖入。
「可以讓我知道理由嗎？」
「別問東問西的，照我的話去做就對了。」
伊芙琳維持著笑容，聲調卻充滿威嚇，麵對身材嬌小的伊芙琳，梅兒此時卻有仰望巨人的感受，汗水流過梅兒的額頭。
「沒有正當理由，就算是聖徒會長也不能隨便進去。」
聽到梅兒義正嚴詞的回應，伊芙琳深深歎了口氣。
「我現在沒什麽耐性，快點帶我進去，免得我幹出什麽麻煩事。」
「很抱歉，戰舉管理委員會是中立機關。」
「這樣子啊，好吧。」
伊芙琳說完，高舉右手。
「隻好調教你一下了。」
梅兒迅速自胸前口袋取出發簪。
「防衛倫理——《不赦之殼》。」
伊芙琳施展的魔法幾乎是在魔法牆出現的同一時間擊上。
雙方的魔法式由於正麵衝擊而彼此彈開，閃向空中消失。
梅兒的魔法等級為〈level4〉，但是仍有絕對的自信能阻擋〈level5〉對手所發出的攻勢。
即使如此，仍不可輕敵。
眼前這名少女可是學院最強的聖徒會長！
伊芙琳用力頓足，朝著梅兒施展出的魔法牆突進並用右手突刺之，魔法牆產生反應，試圖反彈伊芙琳，魔法牆的防禦力道之強大，一般的魔導師肯定無法出手，要是像伊芙琳這樣正麵衝突，還很有可能受重傷。
反觀伊芙琳卻絲毫不受影響，規模壯碩的魔法式在半空中化為文字、逐步消散，現場卷起暴風，樹木強烈晃動，兩人腳邊的地麵更開始產生裂縫，強風甚至壓製到位於魔法牆內側的梅兒。
「真不愧戰舉管理委員會之名呢，挺有一套的。」
伊芙琳露齒而笑。
「但是還是太嫩了，魔法式有破綻唷？」
伊芙琳的手攪動著魔法牆，魔法牆呈現有如橡皮或黏土般的扭曲狀態。
「嗚！」
糟糕，繼續下去，牆會被破壞。
為了維持魔法牆，梅兒無法發動任何攻勢，非得用上全力徹底防守，否則馬上就會被攻破，但是想抵擋住伊芙琳的力量，勢必需要更強大的魔法牆，而達成這個目標的準備動作則是必須解除目前的魔法牆，再施展一個新的，更換魔法牆的一瞬間，就足以供伊芙琳捕捉梅兒了吧，即便梅兒成功脫逃，在伊芙琳執行第二次攻擊前，也不可能爭取到足以產生強力魔法式所需的脈唱時間……
「差不多該結束羅。」
話尾才落——魔法牆隨之崩解，粉碎的魔法式飛竄，劃傷梅兒的臉頰。
「你覺悟吧。」
伊芙琳朝著梅兒伸出她細長的手臂——
「你鬧過頭羅，伊芙。」
不知打哪兒傳出他的聲音。
千鈞一發之際，總算趕上，連恩馬上站到伊芙琳及梅兒之間。
「別妨礙我！」
伊芙琳原本以梅兒為目標的手攫上連恩的頸部，連恩被壓倒，背部使勁撞上地麵。
伊芙琳的小手進一步使勁，放出懾人的魄力，然而連恩仍然強硬地回瞪。
「你到底在搞什麽名堂？」
「不幹你的事。」
連恩將手覆上緊抓自己脖子的小手。
「你是聖徒會長，而我是書記，在你暴動時，出麵阻止也是——」
我職責的一部分，正當連恩重複著平時常說的言論之際。
「隻到今天為止，我不幹聖徒會長了。」
伊芙琳不屑似地揚言，她的眼神極為嚴肅，未有一絲迷惘。
「……你在說什麽傻話？」
「還坐在聖徒會長位子上，就會因為回廊魔法而離不開這所學院，既然如此，我隻好辭掉這個職位。」
「你是認真的嗎？」
「沒錯。」
「不惜背叛我？」
有那麽一瞬間，伊芙琳的臉上浮現躊躇之情，隨後仍鏗鏘有力地回應。
「……沒錯，我要解除與你的契約，還要解散聖徒會，如果連恩想要《聖者的齒輪》，就自己參選聖徒會長吧。」
刻有聖徒會長名號的石板收藏在戰管的專用會議室裏，當選聖徒會長之人，獲得聖徒們的認可之後，姓名就會被刻上那個石板，並於同一時刻起開始受到回廊魔法的限製，被囚禁於學院範圍內。
身為聖徒會長以及名字被列在石板上，這兩件事密不可分。
「你想破壞石板嗎？這就是你襲擊梅兒的理由？」
伊芙琳沒有回答。
「你想到外麵去？」
伊芙琳仍不給予回應，僅對連恩投出冷漠的視線。
「這跟伯爵家寄來的信有關嗎？」
連恩大膽提問，伊芙琳的心緒明顯產生動搖。
「你怎麽知道了！？」
在伊芙琳情緒轉為激昂的瞬間，連恩緊閉雙眼。
因為前一秒，連恩的視野被鮮紅顏色給填滿。
莉莉亞單膝跪地，右手握住巨石並將其高舉，左手同時將某物體用力扔向地麵，如果連恩沒猜錯的話，那個物體應該是閃光彈。
伊芙琳因連恩的提問而一時放鬆專注力，遲了一秒才察覺到莉莉亞的行動。
僅僅一秒的時間，已足以在戰場上引發決定性的失誤。
連恩閉著眼，仍能輕易想像出莉莉亞朝著閃光彈擲下石頭的動作，原本習慣使用魔槍劍的擊鎚敲破子彈來發動閃光，莉莉亞改以石頭代替。
身旁的世界充滿刺眼光芒。
「咕、嗚！？」
伊芙琳痛苦的悶喊刺進連恩耳裏。
「伊芙，抱歉了。」
連恩囁嚅道，隨後睜開眼睛。
伊芙琳整個人被包在透明薄膜形成的大氣泡裏。
那是梅兒施展的魔法牆，氣泡的表麵羅列著稱為『漢字』的異國文字組成的魔法式。
「這不算什麽！」
伊芙琳握拳槌向魔
法牆，牆麵順著動力方向大幅變形，但在伊芙琳收手之後，隨即恢複原狀。
「哼。」
伊芙琳立刻開始詠唱魔法。
媲美《鮮血詩人》之名號、讓人聽了頗不舒暢的咒語。
借由伊芙琳而製造出的地獄。
借由伊芙琳而重演的惡夢。
——然而。
「……咕喔……為什麽！」
經曆一陣強烈衝擊，魔法牆毫發未傷，氣泡整體彈動了幾下，僅此而已，整個景象傳達出不符合實際狀態的和緩氛圍。
「別白費工夫了，伊芙琳。」
梅兒以自豪的口氣勸止口。
「這可是我的最佳傑作，就算是你，我也有自信可以關上二十四小時。」
外表看來不過是個以極薄的膜所組成的巨型氣泡，但是這道魔法牆確實毫無破綻，伊芙琳方才施展的爆擊魔法全在氣泡內彈跳消逝，沒有外泄一絲二毫，因此現場隻有伊芙琳一個人受了傷，製服被劃得破破爛爛的。
「可惡！」
伊芙琳對著魔法牆又推又踹，薄膜產生陣陣波動。
「強度不容置喙，最大弱點就是魔法式太過複雜，需要詠唱很久，你跟連恩閑聊的時間正好讓我完成它。」
連恩延長與與伊芙琳的對話以爭取時間，莉莉亞趁著伊芙琳放鬆戒備時遮蔽她的視野，最後梅兒則及時完成詠唱、成功捕捉伊芙琳。
連恩、莉莉亞及梅兒三人無預謀的臨機連續助攻，很幸運地奏效，連恩輕輕觸摸魔法牆，伊芙琳從內側揮拳，仍然無法碰觸到連恩。
「總算是抓到人了。」
伊芙琳在氣泡裏「嘎嗚嘎嗚」地吠叫著。
那麽，下一步該怎麽做呢？
「放我出去！否則有你們好看的！」
伊芙琳仍不放棄地持續毆打魔法牆，然而氣泡型的魔法牆，或者說那圈薄膜，隻是一直柔軟q彈似地扭動著而已，魔法式如油液般滑行於薄膜表麵。
一行人更換地點，來到聖徒辦公室，連恩等人趁著聖徒們開始陸續進校之前，將氣泡移到此地。
「呃啊，真令人火大！」
被迫麵對無法以蠻力破壞的事物，令伊芙琳怒不可遏，她像個胡鬧的孩子般，四肢任意甩踢，由於稍早伊芙琳於魔法牆內部發動之爆擊魔法，她的製服被薰得焦黑，全身布料多有破損，透過破洞可見身體各處之白嫩肌膚，呈現一種挺妨害風化的景象。
連恩於內心產生如此體認的當頭，左耳受到用力拉扯。
「好痛。」
撇眼一看，莉莉亞擺上很恐怖的表情，瞪著連恩。
緊接著，右腳也感受到力道。
「好痛。」
這次換梅兒出手，她使勁地在連恩的靴子上旋轉足尖。
「你們兩個，又怎麽了啦？」
「你還敢說又怎麽了！？一個少女變成這個陽子，還死命盯著也太過分了吧！」
莉莉亞如是說，梅兒跟著附議。
「巴拉德小姐說的沒錯，你的態度實在很不紳士。」
「呃，沒頭沒腦地給我冠罪名未免……」
「意思就是說你應該若無其事別開視線才對啦！」
莉莉亞猛烈扯著連恩的左耳。
「不然你是怎樣？覺得看到女生內衣很lucky嗎？」
「你腦子裏都裝著這麽無恥的念頭嗎！？我錯看你了！連恩！」
「別沒憑沒據的亂講啦，再說伊芙的內衣我早看膩了。」
「「什麽意思！？」」
「啊，呃……伊芙的大小事都是我照顧的，所以……」
莉莉亞的眼睛高吊成三角形。
「罪大惡極！說起來，你還……偷、偷看了我的裸體……嗚嗚，快道歉！現在馬上跟我謝罪！還要付我慰問金！」
「不要有事沒事翻舊帳啦。」
也請別什麽事都扯上錢。
仔細一看，梅兒在莉莉亞說完那句話後便呈僵直狀態，呆滯似地張著嘴，雙眼也瞪得老大，隨後以猛烈動作揪起連恩。
「這、這這這、這是怎麽回事！？連恩！」
「嗚哇！？」
「你都還沒看過我的裸體或換衣服的樣子，竟然先偷窺了巴拉德小姐嗎！？」
「梅兒，冷靜點，你的語意有點奇怪。」
「咦？啊、呃，那是……」
梅兒鬆開手，咳哼一聲，清了清喉嚨，滿臉通紅。
「失、失禮了。」
梅兒□齒不清地說完後垂下頭，金發順勢滑落，在她的臉頰上拉出影子。
「我一時失去控製……」
梅兒彎著身，將紅通通的臉藏在下方，連恩伸手輕拍她的後腦。
「沒關係，別介意。」
莉莉亞緊盯著兩人的互動。
「……怎麽了？」
「沒有啊！完全！沒事！」
莫名其妙的家夥。
現在可不是上演鬧劇的時候，連恩暗暗提醒自己並重整心緒。
「伊芙。」
連恩開口呼喚，伊芙琳未有反應。
「接續剛剛的話題，伯爵家寄來的信裏寫了什麽？」
「跟你無關。」
伊芙琳鬧脾氣地在氣泡裏滾來滾去。
噗嚕，噗嚕。
「你一開始就告訴我的話，我也能幫忙的，現在說也不晚。」
伊芙琳沒有回答，喀嘰、喀嘰，房裏隻有時鍾秒針移動的聲響。
「艾薇兒·布勒多貝裏。」
眼見伊芙琳閉嘴不談，梅兒開口代她回答，她一說出這個名字，伊芙琳迅速直起身。
「你怎麽會知道？」
金色瞳孔放出銳利光芒，伊芙琳緊睨著梅兒。
「那是誰？」
莉莉亞問。
「伊芙琳的雙胞胎妹妹。」
「沒聽說過耶，原來伊芙有妹妹呀？而且還是雙胞胎？」
「至不久前為止，艾薇兒·布勒多貝裏並未正式存在。」
可以理解，貴族家係一向不歡迎雙胞胎。
古早以前，曾經有過認為懷胎雙胞甚至三胞之母親帶忌不潔的時代，當時的人認為一次生多個小孩，有如狗或貓一般卑賤。
現時這般偏見已逐漸消失，不過需要麵臨繼承問題的等族裔，例如貴族，也難免仍將孿生子視為禁忌吧，嚴格來說，布勒多貝裏家並非貴族，但是也不太可能歡迎會分割權力的雙胞胎繼承人。
「艾薇兒·布勒多貝裏在隱瞞真實身份的前提下受養育，自幼未踏出家裏大門一步，沒錯吧？伊芙琳？」
伊芙琳沒有回答，隻是繼續瞪著梅兒。
「然而不久前，卻發生了一件，可能讓艾薇兒·布勒多貝裏的名字重新列入布勒多貝裏家的事情。」
「什麽事情？」
連恩催促梅兒說下去。
「在那之前，得先介紹費許波恩伯爵的事情才行呢。」
「費許波恩伯爵家我略有耳聞。」
莉莉亞手指撫上下巴，思索著。
「記得他們家曾出過一位鼎鼎大名的魔法人偶師。」
「是指韋費特·伊凡·費許波恩吧，同時也是費許波恩伯爵家的現任家主唷。布勒多隻裏家被王室流放時最先伸出援手、保護遺族的正是費許波恩伯爵家，從那之後，兩家持續將近100年的世交，源自鄉下貴族的費許波恩伯爵家，也借由與地下行業的布勒多貝裏家交好，建立起獨有之地位，維持長久以來的影響力。」
聞韋費特的名號後，伊芙琳的臉上進一步浮
現憎恨之情。
「事情就發生在這位伯爵大人跟伊芙的妹妹之間？」
麵對連恩提問，梅兒點頭表達肯定，滑順的秀發晃動著。
「他們兩個決定結婚。」
原來如此，就是為此事來信通知的吧。
「所以這……不是件值得慶賀的事？」
「她才17歲！」
伊芙琳疾聲呼喊。
「未就學的話，這年齡已婚也不稀罕。」
「艾薇並不想結婚！」
伊芙琳的腔調幾近哭喊。
「她是被用來束縛我的人質。」
「人質這個說法還真聳動呢。」
「她打算為了我而犧牲自己，艾薇不具備魔法適性，她被關、自由被剝奪，現在還得接受政策聯姻！我非得保護她才行！」
「……原來如此。」
連恩總算有些理解伊芙琳引發這一連串事件背後的心態了。
伊芙琳一向不拘泥於規則，想必也不執著布勒多貝裏家的身份，眼下她還坐在聖徒會長的位置上，所以無法離開學院，若她拋棄這個職位，肯定會消失到天涯海角去吧。
某些人為防止伊芙琳任意遠走，押著雙胞胎的妹妹作人質。
如今妹妹則被迫接受不想要的婚姻，而伊芙琳想要回到妹妹身邊，這就是她意圖取得《聖者的齒輪》、同時宣言辭去聖徒會長一職之緣由。
「你還真保護她呢。」
「閉嘴。」
「怎麽了？被人說中你關心家人，就這麽害羞嗎？」
「把我放出去，不然就把你撕成碎片。」
「那還真嚇人呢。」
「你以為我說笑嗎？這種程度的魔法牆，認真起來還是可以打破。」
「我想也是，隻要你真心希望，要從那裏麵出來，還是把我大卸八塊都不是問題。」
「那就快……」
「這可不成。」
連恩截斷伊芙琳的話。
「我不會放你離開學院。」
辭去聖徒會長一職的人，永遠無法再登記參選，伊芙琳辭去聖徒會長的話，連恩可就頭痛了，這是連恩自己的堅持，一手把伊芙琳關在學院裏的不是別人，正是連恩，而且他也沒打算退讓。
「你這家夥！」
麵對伊芙琳咬牙切齒的樣貌，連恩依舊淡漠地回應。
「冷靜點嘛，我有個折衷的方案。」
「……什麽折衷方案？」
連恩望進伊芙琳金色的雙瞳。
「我去救你妹妹，去從伯爵手裏搶回新娘。」
伊芙琳回望連恩的琥珀色瞳孔。
「如何？挺不錯的方案吧？我會幫你把妹妹帶回這裏。」
好歹這個作法比找出《聖者的齒輪》要簡單幾百倍。
連恩用拳頭壓上氣泡外膜，伊芙琳無語凝視著他的手，莉莉亞與梅兒亦未多言，沉默的氣氛填滿整個房間。
「你是說，你要潛入伯爵家？」
「是的。」
「那裏也有來自布勒多貝裏家的守衛喔？」
「我會成功的。」
伊芙琳微微抿唇，接著鬆口說。
「……我要怎樣才能相信連恩？」
「別信我，很遺憾的，我可是個騙子。」
「這句也是謊話嗎？」
「有這個可能。」
「哼，自稱騙子是謊言的話，你不就是個誠實的人了嗎？但是誠實的人根本不會說謊，這就矛盾了。」
「你真聰明呢。」
「你在取笑我嗎？」
「怎麽會呢，完全沒那意思。」
伊芙琳總算露出微笑，放鬆的嘴角透出氣息。
「剛剛那句肯定是謊言。」
插圖3
接著伊芙琳終於伸出拳頭。
隔著氣泡的外膜，與連恩的手背相碰。
「……下不為例，就讓你騙一次吧。」
伊芙琳凝視著連恩的眼睛，補充道。
「請幫助我妹妹。」
「還挺溫馴的嘛。」
「我當作是稱讚收下了。」
以車掌吹響的笛音為暗號，列車的車廂門一齊關閉，鐵軌吼著摩擦聲，車輛緩緩前行。
包廂客席裏，連恩與莉莉亞分別落座於麵對麵的兩張椅子。
莉莉亞的手肘放在窗緣，蕾絲手套放在手心、貼著下巴，以這樣的姿勢瞪著窗外，臉頰的肉都擠在一起了。
「難不成，你是在生氣嗎？」
連恩這麽一問，馬上接收到莉莉亞猛瞪眼光。
「為什麽我得穿這種衣服！？」
莉莉亞拉扯著綴滿蕾絲的洋裝裙擺。
「什麽叫『這種』，那很貴耶？」
「那還用你說！」
「而且挺可愛的呀，很適合你。」
「可、可愛……！」
莉莉亞的嘴唇張合著。
「哪裏可愛了！」
「你的地雷真難懂。」
考慮到學院製服過於顯眼，連恩與莉莉亞均換過服裝才上路。
計劃是讓莉莉亞裝成好人家的千金，裙擺頗有份量的洋裝，整件縫遍緞帶與蕾絲，頭頂上的帽子附有花朵裝飾，莉莉亞蓬鬆的紅發則為了方便而集中綁在一邊。
而連恩則是以千金小姐的侍從為主題，羊毛長褲配上手肘處有補丁的粗呢羊毛外套，頭戴扁平的賞鳥帽。
這些衣物全是梅兒幫忙準備的。
梅兒選擇留在學院裏，畢竟需要有人看顧，或者說，監視伊芙琳，另外也還得應付風紀委員。
「穿這樣不是更引人注目嗎？」
「你有一點，我就很一般了。」
「我也穿一般的衣服就好啦。」
「莉莉亞不能穿得太普通，否則反而奇怪。」
「……啥啊，什麽意思？」
「你舉止太端莊。」
「咦？」
「餐桌禮儀也好，連許多小動作都很端正，隻把說話方式改得粗暴點也掩蓋不住，你打從骨子裏就是個大小姐，所以穿這樣才正確，你作大小姐打扮才叫正常，誰都不會起疑。」
莉莉亞鼓起雙頰，又胡亂翻著裙擺，隱約可見腳上的閃亮白色靴子。
「行動很不方便呀，要打鬥時該怎麽辦？」
莉莉亞的問題令連恩忍俊不住。
「你、你笑什麽啦！？」
「放心吧，大小姐不需要打架，交給侍從就好。」
哼的一聲，莉莉亞響著鼻腔。
「話說回來，你有準備策略嗎？」
「沒耶，幾乎沒準備，你有想法嗎？」
「竟然沒有！看你一副信心十足的樣子，還以為已經計劃好了……」
連恩望向莉莉亞，「我還挺意外的呢」如是說。
「沒想到你會這麽積極幫忙伊芙的妹妹。」
「我不是想幫助布勒多貝裏，不過作個人情備用而已。」
「原來如此。」
「而且我也無法忍受策略聯姻，女孩子怎能被迫嫁給根本沒好感的人呢？非救她不可。」
莉莉亞揪緊手裏的蕾絲手套，同樣身為女性，無法坐視不管吧。
「那就仰賴你了。」
「你才是侍從吧？」
「也是，都忘了。」
連恩聳肩後，視線移向窗外，列車速度加快，景色迅速橫向流逝，自費倫泰拉車站發車的高速列車通過知識之都·艾雷布吉，穿越炭礦之城·諾克布魯，朝著以古代遺跡著名的無音都巿·美利爾平原前進，沒意
外的話，車程應該是五小時左右，之後再轉搭馬車之類的交通工具，順利越過山頭即可望見羅多斯頓，費許波恩伯爵的宅邸就在那裏。
韋費特·伊凡·費許波恩伯爵。
當年費許波恩伯爵家違背女王陛下之命令，出手援助受王室流放的布勒多貝裏一族，韋費特為當今現任家主，更身懷魔法人偶師之技術，原本認為不過是百無聊賴之貴族的雅興娛樂程度，事實並非如此，年紀輕輕業已取得三項魔法專利，由他一手構築之泛用魔法式更被納入部分發條人偶的設計裏。
據梅兒所說，韋費特於受邀前往布勒多貝裏家作客時，首次與艾薇兒打上照麵，其後即迅速表達締結婚約之意願，雖然礙於布勒多貝裏家從未承認過艾薇兒的身份，經由韋費特提議，也決定藉此機會將艾薇兒納入布勒多貝裏家譜，隻不過是以最遠親的身份。
若兩人順利完婚，布勒多貝裏家與費許波恩伯爵家之間的關係將更加緊密。
長久以來，艾薇兒始終不被允許踏出布勒多貝裏家領地的列莫迪亞之外，現在則將在婚後移居至費許波恩伯爵家。
咚、咚，包廂客席的門板發出的敲門聲，將連恩的思緒拉回現實。
「請進。」
連恩回答完，一名臉孔大半蓄有胡子、身材矮壯的車掌踏進包廂後說「請讓我檢查車票」，連恩表現得就像個隨從，自己遞出兩人份的車票給車掌，車掌則以特殊設計的剪刀在票上裁出記號。
「那位小姐的呢？」
車掌如此詢問，胡須隨著嘴巴微微晃動。
「她的票，我剛剛一起給你了呀？」
「不是這一位，那邊那位嬌小的小姐。」
迪恩看向車掌所指的方位，那裏是包廂客席內設置的行李架，架上可見連恩等人帶來的旅行袋，以及……
正狼吞虎曣地吃著零食的絲比卡。
淡黑色的皮膚，透紅的瞳孔，豐厚的黑發綁成左右兩束，身上穿著很像女仆的深藍色連身洋裝與白色圍裙。
「你怎麽會在那裏！？」
連恩激動地站起身。
「哈呀，被發現了！」
絲比卡說著，扭動著把頭藏起來，但是下半身沒躲到。
想必她是擬態成行李裏的東西而跟著上車，真是不得不留心的家夥，連恩揪住絲比卡，試圖把她從行李架上拉下來。
「逼嘎～非常抱歉、非常抱歉、非常抱歉。」
「這位小姐有票嗎？」
「不好意思，這個人跟我們沒關係，她搭霸王車也不幹我們的事，要殺要剮隨便你了。」
連恩攫著絲比卡的後頸部，將她推給車掌，絲比卡掙紮著，四肢胡亂甩動。
「連恩是惡魔！披著人皮的惡魔！祝你踩到香蕉皮跌倒！」
「你再說一遍？」
「非常抱歉、非常抱歉，不小心說出真心話，非常抱歉。」
「我看你根本一點也不怕生吧……」
「連恩，夠了啦。」
莉莉亞用力拍連恩的手，開口救援。
「別這樣，她很可憐耶。」
接著轉向車掌宣示「這位也是跟我一起的」，徹底千金小姐的架勢，接收莉莉亞燦爛的笑容，車掌也紅了臉頰。
「我沒說錯吧？連恩？」
天底下哪有侍從會反駁大小姐的話？
「……咕，您心地真好。」
連恩掏錢替絲比卡補票，附帶說明，本次行動所帶的旅費，全數來自連恩於地下競技場獲勝並存下之獎金。
不曉得之後能不能向聖徒會預算申請支付呢……
待車掌離開後，「你跟來幹嘛？」連恩立刻逼問絲比卡。
「那個，呃……就是。」
絲比卡支支吾吾地攪著手指，一直重複抬頭仰望連恩、瞄向莉莉亞、再低下視線的順序動作。
等了好一會兒才得到的回應則是。
「絲、絲比卡也想幫忙。」
就這樣，以上。
「聽到連同學跟莉莉亞討論要去羅多斯頓，所以，絲比卡也想說有沒有可以幫上忙的地方……」
連恩扶額、重重歎息，這道氣息嚇的絲比卡瞬間縮起身子，接著俯眼，看著自己的手揪緊裙擺。
「剛剛那個歎氣有必要嗎？」
莉莉亞吊著眼尾、睨向連恩。
「無力到無言以對的歎息。」
絲比卡，連恩喚道，絲比卡仍低著頭。
「這輛車有停艾雷布吉，你就在那站下車吧。」
絲比卡沒有回答。
「我們可不是去玩的喔？」
絲比卡仍然維持沉默。
「你先等一下啦。」
莉莉亞介入兩人之間。
「為什麽是你決定？」
「哪有為什麽，就……」
「現在我是大小姐對吧？」
「嗯，設定上是這樣沒錯。」
「然後連恩是我的隨從嘛？」
「……基本上是。」
「那決定權不是應該在我身上嗎？」
「呃，這些隻是設定上的身份，實際上。」
「我要帶絲比卡同行，你乖乖聽我的就對了。」
「啥！？」
連恩訝異不已，而絲比卡則是抬頭說句「難不成莉莉亞是天使嗎？」，雙手攀上莉莉亞
的身體，絲比卡抱住莉莉亞後，把頭壓在莉莉亞胸口鑽來鑽去。
「相較之下，連同學根本是邪門歪道，冷血動物。」
「確實呢，再多教訓他一些，我允許你說。」
「像連同學這種人，最好就是，呃，承受不小心讓裙子被底褲夾住的羞恥之刑！」
不對吧，我又不穿裙子……。
「……喂，以下犯上還這麽不留情啊？」
算了，也好，原本那麽害怕離開宿舍的絲比卡都自己走出來了。
再說，絲比卡擠在莉莉亞胸前的畫麵也挺養眼的。
「——老爺。」
聲音唐突地自後方傳來，令韋費特·伊凡·費許波恩停下手邊的動作，回過頭。
「喔，是你呀，安娜。」
韋費特頂著一頭帶紅的黑發，長度垂至肩胛，身穿白色尖領襯衫，袖子卷至肘邊，上
麵再套上皮革圍裙，韋費特執起幹淨的布，擦拭沾滿油汙的雙手，接著取下左眼前的單片眼鏡。
「怎麽了嗎？」
「抱歉打擾您工作。」
穿著女仆服飾的少女——安娜·利德魯深低下頭。
「很抱歉，由於數度前來報告都沒有得到回應，明知很無禮，還是擅自開門了。」
「喔喔，不好意思，大概是太專心了。」
位於費許波恩伯爵宅邸地下室的這個空間，是韋費特的工房，室內空間已被各種物品占據；大量書籍不留一絲縫隙地擠在書架上，水晶製的地球儀、人體模型與骨骼標本、未琢刻的原礦寶石、齒輪、線圈、已拆解的內燃機關、各種實驗器具、裝有藥品的瓶子等等，種類各異的物品全收在這裏。
韋費特身前有張木製工作台，台麵上躺著一個人。
不，嚴格來說，仰臥在那兒的並不是人，而是以真人為型的機器人偶。
未著裝的機器人偶沒有生殖器，因此，它非男性亦非女性，五官給人中性的印象，胸前平坦，說是少年也像，稱它為少女也不會被抗議。
再加上沒有頭發，更難辨識性別，機器人偶的鋼鐵製頭蓋骨被切開，設置於真人大腦位置的東西掉在外麵。
工作台旁邊放著尺寸及形狀各異的剪刀
、夾子、鑷子、螺絲起子、解剖刀、鉗子等工具，另外還有機械油。
「嗯嗯，所以有什麽事呢？安娜。」
「下午茶已準備完畢，艾薇兒小姐也正在房裏等著。」
「哎呀，已經這時間啦？」
韋費特自上衣內袋取出懷表，確認目前時刻。
「明白了，我馬上過去，可不能讓準伯爵夫人等太久呢。」
韋費特收好懷表，脫掉皮革手套，接著再一次俯視工作台上的機器人偶。
魔法式尚未置入，機器人偶不可能自己啟動，但是韋費特覺得方才似乎瞄到機器人偶的右手顫了一下。
「這個世界宛如永遠不會完結的人偶戲呢。」
韋費特低聲說道。
「在神的麵前，所有人都隻是受操縱的人偶，以為能以自己的意誌行動，但仔細一看，身上卻綁滿了線。」
「您有說話嗎？老爺？」
「隻是在感歎你的『安娜』也越來越有個樣子了。」
韋費特回答，引起安娜一臉的不以為然。
「這表情也挺新鮮的。」
韋費特露出微笑，執起靠牆放著的拐杖，握把的部分嵌著一顆如黑色雞蛋般的黑曜石。
「話說回來，信已經送到伊芙琳手上了嗎？」
「確認無誤。」
「嗬嗬，真令人期待呢。」
「請務必隨時提高警覺。」
「那是當然的。」
語畢，嘴角不禁揚起。
「那麽，也該回到心上人的身邊羅。」
「又是違心之論。」
「哎呀，還真嚴厲呢。」
韋費特背過女仆，步出工房。
沒意外的話，應該是五小時左右就能到達美利爾平原才對，然而最後車程卻高達八個鍾頭，並未遇上什麽大狀況，隻是因為車輛於途中進行檢查及燃料補給，導致發車時刻有所延遲，火車晚點已是家常便飯，乘客間也未產生任何騷動，連恩等人業已有某種程度的心理準備，隻不過……
「屁股好痛呀……」
盛裝打扮的莉莉亞一臉痛苦，隔著裙子拍揉著臀部。
「我也是，腰部、肩膀、脖子也都好痛。」
連恩拖著旅行袋，很受不了似地囁嚅著。
「絲比卡也覺得好像屁股快裂開了。」
絲比卡十分沮喪地擺著一張死人臉。
一行三人全數被擊倒，耗盡力氣，連恩由於體質特異，恢複速度應該會比莉莉亞及絲比卡要快，但痛感並不會因此減緩。
「這下不行了，找個能住的地方，今天就先在這一帶休息吧。」
插圖4
現在離日落還有一段時間，但若現在才開始安排交通工具，也無法在天黑前到達山的另一邊，夜間移動不是個好點子。
幸好美利爾平原是個以古代遺跡著名的重要觀光景點。
環視附近就能望見好幾個住宿處的招牌，眼前也有許多看似觀光客的紳士淑女們跟著最新式的發條人偶來來往往，叫賣的聲音亦此起彼落，打算前往遺跡的人們則在共乘馬車前排出長長的隊伍。
無音都市——美利爾平原。
據說超過一千年以前，曾有背上生有雙翼的翼之民·阿爾肯提斯一族在此生活。
一族擁有淵博知識與高度技術，卻因不明理由而消失在世界上，有傳說表示他們是因為激怒神隻們而滅絕，後人藉此說法作出各種推測；因疾病蔓延而絕種、翅膀退化而自然消滅、甚至利用飛行能力而回到天上等等，每種說法各有其支持者，真相則無從印證起。
說到底，連翼之民是否真實存在都還是個謎。
據知至今從未挖掘出該族之遺骸，隻是從殘留於遺跡內的壁畫及文獻資料得知世界上曾經有過背上有翅膀的人種而已。
沒有任何證據能佐證一族曾經存在的事實，然而他們留下來的遺跡則已成為每年數萬人來訪的觀光勝地。
「三個人住一個房間又是所為何來？」
莉莉亞死盯著連恩，吐露不滿之情。
「沒辦法啊，隻剩這間空房了。」
連恩低估觀光勝地的狀況，未預約的一行人，遲遲無法找到地方落腳，問了約10間左右，才好不容易訂到這個房間，而且還是個比聖徒會宿舍狹窄許多，仿佛儲藏室一般的房間，理所當然地，房裏也沒有衛浴設備，隻有粗糙的沙發及床各一張，掛在窗前的窗簾也帶著莫名的黃漬。
「這房間很便宜，可以節省旅費，畢竟才剛多支出了某人的車票錢呢。」
連恩咕溜地轉動眼球瞪向絲比卡，後者顫抖不停，躲到莉莉亞的裙擺後方。
「讓大小姐留宿這種房間確實很過意不去，但也請你忍耐羅，床當然就給莉莉亞睡，我睡沙發就行了。」
「要是你敢打什麽鬼主意。」
「我知道啦。」
連恩高舉雙手表示投降，真誠地回望莉莉亞。
「……那就好。」
「別討論這個了，先去吃晚餐吧，我肚子餓了。」
旅館一樓為公共食堂，調味不是很仔細，但是份量很夠又便宜，作千金小姐打扮的莉莉亞難免有些搶眼，幸好這裏是觀光地，貴族千金的身影也稱不上奇景。
一行人用完餐、回到房間後，絲比卡很快入睡，在火車上搖晃了八小時，疲憊自然不在話下，連恩與莉莉亞同樣十分疲勞，於是兩人換過衣服後（莉莉亞更衣時，連恩在房外等候），也早早躺平休息。
莉莉亞與絲比卡一起睡床，連恩則仰躺在沙發上，床架發出莫名的金屬摩擦聲，沙發套也很老舊，但怎麽說也比露宿來得好。
「晚安。」
莉莉亞說。
「嗯嗯，晚安。」
連恩回應，語畢，睡意迅速來襲，連恩的意識逐漸下沉。
「你聽說過『蠱毒』這種咒語嗎？」
男人的聲音傳來。
「是大陸自古早傳承下來的詛咒法。」
這是一個地點不明、光線不太足夠的房間，不清楚男子的談話對象是誰，隻知道他似乎是坐在椅子上，亂翹的黑發上頂著黑色絲綢緣帽，看似高級的黑色外套、擦拭光亮的皮靴、手指上嵌著紅寶石戒指。
「首先準備一個容器，將各種帶毒昆蟲全放進去，它們將彼此為敵並互相殘殺，毒蟲將擁有所吞食之對手的毒性，一隻被吃、接著又少了一隻，然後第三隻、第四隻……」
男子的聲調奈無起伏。
「據說存活到最後的一隻毒蟲將擁有強力的毒性詛咒。」
言至此，男子露出類似笑容的表情。
「非常值得探討，對吧？我時常覺得啊，英雄正是由困苦環境所創造出來的活祭品。」
男子眯細的眼皮下，是琥珀色的瞳孔。
「那麽就馬上開始收集毒蟲吧。」
……一場極為詭異的夢境。
藍白色的光線灑落。
於半夜裏醒轉的連恩，頭上浮著一個發光物體。
「……嗯？」
原來是會自動於夜裏放出光芒的發光天使，但是外型與戴榮市內常見的發光天使不同，眼前物體的姿態宛如隨著波浪浮沉的海月——也就是水母，尺寸比手掌要小一些，細長的觸手不規則地輕甩著。
是從哪兒跑進來的呢？
連恩於沙發上直起上身，雖不比火車座位的硬，不管再怎麽客氣，沙發仍然很難說是個好睡的地方，後腰有股僵硬的感受。
莉莉亞與絲比卡相安無事地縮在被窩裏。
連恩輕輕握住海月型的發光天使，光
著腳步行至窗邊，為了放生誤入房內的發光天使，解鎖並推開窗戶。
「……這還真壯觀。」
眼前一片如夢似幻的景象，令連恩不禁低聲讚歎，無數的發光天使遊移在夜空中，放出具清涼感的藍白色光芒，雖然也想喚醒莉莉亞及絲比卡一起欣賞，顧及兩人已經累了一天，還是轉念讓她們好好休息。
窗外夜晚寂靜無聲，不辱無音都市之名號，據稱古代遺跡裏設有一個係統，能吸收人類聽覺範圍內之頻率的聲音，一般的對話還不會受影響，但是在遺跡裏大聲喊叫，隻要位在遠離五公尺以上的地點，便完全聽不見，若非此次旅途之目的特殊，否則還真想去開開眼界。
有一個主張表示，該係統是翼之民·阿爾肯提斯為了使魔法詠唱無效化而發明出來的，而實際上，不論是那個係統催生的用意，還是詳細運作之內容均無人知曉。
連恩坐在窗邊欣賞風景，過了好一會兒。
「……話說回來，好像作了一個怪夢呢。」
連恩突然憶起而低聲說，感覺醒來前有段奇異的夢境，但是一醒來便再也抓不住輪廓，無從回想。
「……總覺得在哪見過。」
但仍然無法憶及細節。
「大概是太累了，還是回去睡吧。」
連恩站起身，就在此時。
鈴鈴鈴鈴鈴鈴。
類似尖銳鈴聲的音色響起。
同一時間，世界所有的聲音全數消失。
「（怎麽回事？）」
連恩開口說話，卻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發生什麽事了？）」
這是無音都市的普遍現象嗎？
還是自己的耳朵出了什麽狀況呢？
突如其來地，房內被光線填滿，亮度與稍早出現之發光天使截然不同，回過身，看見莉莉亞的身體正緩緩浮起之景象。
「（……莉莉亞？）」
床單自她的身體滑落，莉莉亞並未醒轉，絲比卡也平靜地蜷縮在床上。
光源似乎是莉莉亞的戒指。
昨天檢查時什麽都沒發生，怎麽突然會……？
連恩朝莉莉亞靠近一步，接著一步，再一步。
「（是跟什麽東西產生連結嗎？）」
在所有聲音消失前聽到的那一陣鈴聲，原因就是那個嗎？
但是鈴聲與眼前發生的狀況又有什麽關連？
連恩回想起莉莉亞的戒指生出翅膀的畫麵。
「……（翼之民。）」
一個語詞閃現連恩的腦海，實際上是否存在過都不清楚的古代民族。
身在據信為他們留下的遺跡附近，莉莉亞的戒指產生反應。
這會純粹是湊巧嗎……？
思及此，戒指的光芒總算逐漸轉弱，莉莉亞浮在半空中的身體也如沉入水裏一般，緩慢地下降至床上。
「……剛剛究竟怎麽回事？」
自己的聲音又成功進入耳裏，連恩站到莉莉亞的床邊，輕輕執起她的手，戒指尚有餘溫，但已不再放出光線。
突然，莉莉亞用力回握連恩的手。
「……父親大人……母親大人……」
莉莉亞囁嚅出聲，一滴淚珠自閉合的眼皮下冒出。
「……別、走。」
連恩的手被緊緊握住，她總表現出很可靠的樣子，恐怕隻是努力表現出來的表象吧，刻劃於內心的傷痕肯定比想像的要深。
「沒事的，我在你身邊。」
連恩低聲安慰，下一秒，莉莉亞的眼睛啪地睜大，美麗的紅寶石瞳孔很快對上連恩站在枕邊的身影。
「抱歉，我吵醒你了嗎？」
莉莉亞眨了眨眼。
「莉莉亞，我跟你說，剛剛——」就在此時。
「嘰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深夜的無音都市裏，響遍莉莉亞的尖叫聲，無音都市，再也不是寧靜無聲。
「逼嘎～」一聲，絲比卡嚇地從床上彈起。
「笨蛋，現在大半…」
夜的耶，連恩沒來得及說完，莉莉亞舉起自己的手。
「難以置信！都特地提醒你別打鬼主意了！」
「鬼主意？不、不是啦！一場誤會，我是——」
「你這個變態！」
莉莉亞滿臉通紅，手心啪鏘一聲，與連恩的臉頰猛力相碰。
「連同學，你的臉，好誇張耶？」
望著連恩又紅又腫的臉頰，絲比卡試圖以手指點戳，小小的手指顫抖著逼近連恩。
「不準碰，別管我。」
連恩將賞鳥帽壓得更低，別過臉。
連恩的血液裏常時有奈米泛用魔法式機器回流其中，能夠以普通人好幾倍的速度治療傷勢，照理來說是這樣，然而連恩的臉卻到現在還是腫的，可見他被打那一下的力道有多強，實際上，連恩也在被莉莉亞賞巴掌後便失去記憶。
「可不是我的錯喔。」
莉莉亞哼地鼓起臉頰，望向馬車窗外。
從美利爾平原到一行人之目的地·羅多斯頓間並無鐵路相連，據說有建立路線的計劃，隻是實際完工可能還要等上好一段時日。
步行移動太花塒間，於是一行人決定雇用馬車，好越過山頭，不過仍被告知至少需要兩個鍾頭的時間。
行進於未整理的路徑上，馬車搖晃得很厲害。
一路上，連恩都沒能向莉莉亞解釋昨晚的事，莉莉亞似乎一心認為連恩試圖襲擊熟睡少女，就是全部的事實，已經表示希望給機會說明，但莉莉亞從一早就不肯給予正麵回應。
「你聽我說。」
「變態。」
「我說你啊。」
「忝不知恥。」
每次連恩才起個頭，莉莉亞就是這種反應。
連恩深深歎息，接著也將視線扔向窗外。
即使時值白天，蒼鬱的森林裏仍顯得陰暗，氣溫也比外麵要低些。
馬車內暫時被沉默給支配。
然而這份靜寂很快地被馬兒的嘶叫聲給打破。
「逼嘎～」
馬車激烈振蕩後緊急停車，令絲比卡發出哀號。
外麵傳來「你們想幹嘛！？」，是車夫的聲音。
連恩立刻透過窗戶確認狀況，隨即望見兩名再客氣也稱不上善良老百姓的男子，各自手執著長劍與斧頭。
「不妙呀，是盜賊。」
盜賊出現在靠近邊界的區域裏不算稀罕之事，因前次大戰結束而丟了工作的傭兵們，紛紛轉職成了盜賊，本以為白天經過就不會遇到，看來是想得太天真了。
「莉莉亞跟絲比卡躲在這裏就好，窗簾拉起來！」
「喂，等一下呀！連恩！」
連恩未多加理會莉莉亞的製止，迅速踢開馬車門，恰巧打上正將手放上馬車門之男子的臉孔。
盜賊們察覺動靜，一齊看向連恩。
六個人，理所當然地，全員手上都有武器。
「你這家夥，搞什麽鬼！」
用臉接下馬車門的男子甩動著連著鎖鏈的鐵球。
「那是我要說的。」
連恩閃過鐵球，朝男子靠近一步，對著男子光溜溜的膝蓋踹上一腳以示關愛，腳板傳來像是踢破木板的觸感，男子發出慘叫，癱軟於原地。
連恩瞄向車夫，性命是保住了，但是被從座位上扯下來，臉部正吃著拳頭，得盡快點解救他才行。
「你這混帳，搞什麽鬼！」
另一名男子喊叫著，用力揮舞手上像是農耕工具的武器。
連恩反向操作，一腳踏進男子的攻擊範圍之內，頭上的賞鳥帽因速度而掉落至地麵，由於武器的柄頗長，男子未能善加應付近身的敵人，連恩瞄準男子的脖子——也就是頸動脈，用手刀給予一擊，男子立刻因血路不通而失神倒地，看來這些盜賊的實戰技巧並不純熟，動作一看就是生手。
「剩下四個人。」
四個人全都盯著連恩不放，連恩看見車夫腳底抹油似地奔逃而去，好歹也是花錢雇用來的，這樣算是曠職吧？不過遇上這種狀況，也無法強求。
「你這兔崽子，搞什麽鬼！」
搞什麽鬼是流行語還口頭禪嗎？
「你是這一團的老大？」
連恩問向一名左眼上蓋著皮製眼罩的黑衣男子，對方手上握著極具重量的寬刀，那種刀具是作來砍壞鎧甲用的，給人現身錯誤時代的感覺，站在現時的戰場上，那種武器不止沒多大作用，反而成了負擔。
「是又怎樣？」
「可以麻煩你們收手嗎？」
「啥？」
「現在撤退的話，我就不追究了。」
男子沒被眼罩遮住的右眼細眯，眼神如爬蟲類般冷漠，看來這名男子是唯一有些經曆的人，想必也取過他人性命。
「兔崽子，你挺有自信的嘛？」
「請你看看倒在地上的兩位夥伴，希望你認清現實、作出正確判斷。」
一人膝蓋骨碎裂，蜷曲在地，另一個人則徹底失去意識。
眼罩男除外的三個人隻是麵無表情地繼續望著連恩，眼罩男瞄了一眼地上的兩個人，接著看回連恩，再度眯起眼。
「我明白了，收手吧。」
眼罩男如是說，將劍置回劍鞘。
「你們全把武器放下，看來這次是選錯人了。」
部下們不太情願似地放下武器。
確認四人均已放鬆架勢後，連恩跟著解除戒備。
然而，就在此時。
「這個蠢蛋！」
背後傳來吼聲，連恩急忙回頭，原本待在馬車頂的矮小男子瞄準連恩撲來，左右雙手都裝配著鉤爪類的武器。
「怎麽還有啊？」
沒想一開始數的六人是錯誤答案，實際上盜賊團有七個人，連恩打算犧牲左手來阻擋鉤爪的攻勢，普通的傷勢隻要仰賴奈米泛用魔法式機器即可迅速複原。
隻不過，在這名矮小男子碰觸到連恩之前。
「怎麽可以忽視我的存在呢門」
莉莉亞攫住男子正劃過空中的腳踝，把他整個人甩到地麵上。
「咕喔你搞什麽鬼！」
顏麵直擊地麵後，矮小男子又說了那個詞。
「看到有卑鄙小人想要從人家背後攻擊，我比照辦理而已呀！」
莉莉亞翻動蕾絲飄蕩的裙擺，用閃亮亮的白靴再次踹上矮小男子的臉部，男子往後仰倒，未再起身。
目睹此景，連恩感到頭痛。
「嘿嘿，真意外呢，沒想到馬車還載了這麽可愛的小姐哩。」
「我們運氣真不錯。」
「很久沒那個了呢，嘿嘿嘿。」
男子們笑得猥瑣，不懷好意地盯著莉莉亞。
沒事跑來激勵他們的戰鬥意識幹嘛啦！？所以才叫你別出來呀……
「讓我們陪你玩個痛快吧，小姐。」
眼罩男重新拔出武器，盜賊們圍住連恩等人，逐步縮小圈子，連恩後退一步，莉莉亞則拾起樹枝，擺好架勢。
「你幹嘛不躲著啊！？」
「你可要弄清楚，拯救隨從脫離危機也是主人的義務呀。」
「……世上才沒那種主人，再說我們的主從關係不過是演戲而已。」
「少羅唆！」
莉莉亞以樹枝充作長劍，發出強力突刺，在手執斧頭男子的左肩上揮下重擊。
「——咕！？」
男子失去平衡，莉莉亞追擊，樹枝火速揮落、打上男子手腕，接著纏住斧頭、將它扯離，男子的斧頭落到地上，莉莉亞撥開裙擺，更踏近一步，瞄準男子毫無戒備的軀體揮舞樹枝，男子無力抵抗，吐著胃酸倒地。
「讓我陪你們玩個痛快吧，大叔們。」
莉莉亞露齒一笑。
「可惡的家夥！」
同樣以斧頭為武器的另一名男子使勁出招。動作很大，空隙也很多，連恩朝著男子肝臓的位置剌出拳頭，男子口吐白沫而昏厥。
「「剩下兩個人，」」
連恩與莉莉亞異口同聲。
眼前剩下拿著重型寬刀的眼罩男，以及架著帶缺口之長劍的男子。
持劍男子吼叫著突進而來，莉莉亞用樹枝迅速敲上男子的劍，劍尖的前進方向偏移，男子剌向空無一物的地方，連恩利用男子移動的作用力，扭轉男子手腕，往上一扳，幾乎沒花一絲力氣就讓他仰躺在地，莉莉亞踩上還沒順好呼吸的男子胸口，讓他無法起身。
「好啦，隻剩你羅？還要打嗎？」
身為盜賊首領的眼罩男，眼看自己失去六名夥伴，死命咬著牙根。
「把武器丟掉。」
莉莉亞發出命令，男子不甘願地把刀扔向地麵。
「是我不對，留我一條生路吧。」
「剛剛才騙過我們，我還會信你嗎？我要把你綁起來，雙手舉到頭上，跪下。」
男子點點頭，緩緩抬起雙手。
然而他的手唐突轉向，從懷裏取出自動手槍，槍口對準莉莉亞。
磅，一發槍聲響起。
鳥兒們慌張逃竄，綁縛在馬車前的馬兒嘶叫著。
左手臂好熱，低眼一看，上衣已濡濕。
連恩搶在眼罩男朝向莉莉亞扣下扳機之前，一把將她推開，所幸沒有被子彈擊中，不過還是受到擦傷。
「連恩！？」
「這點傷不礙事的。」
眼罩男不滿地咋舌。
「下一發就沒這麽好運了，兔崽子們，領死吧。」
就在此時。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符眼下之緊迫氣氛的尖細喊聲響遍林內。
至今一直躲在馬車裏的絲比卡，叫喊著飛撲過來。
那個笨蛋！
「啥？怎麽還有小鬼躲著！？」
眼罩男立刻將槍口轉向絲比卡那頭。
「受死吧！」
「絲比卡！」
連恩隻能大喊，已經來不及行動了。
「絲比卡也想幫忙！」
絲比卡高聲回應，接著她以柔軟動作，原地躍起。
「莉莉亞！」
就在對方扣下扳機之前的一瞬間i絲比卡的身體被視覺化的魔法式給包圍。
眼罩男所放出的子彈被絲比卡的魔法式彈開。
莉莉亞一腳蹬上地麵，綴著荷葉邊與緞帶的裙擺，如花般華麗綻開。
同一時間，被魔法式包覆的絲比卡，在空中化為一把劍。
鑲嵌美麗裝飾的劍俐落地直接在地麵。
那可不是一把普通的劍，絲比卡完美擬態成莉莉亞那把早已折損的魔槍劍，沒有一絲相異之處。
莉莉亞握住劍柄，快速揮舞魔槍劍。
眼罩男手裏的自動手槍的槍身霎時分為兩半。
刀尖接著抵上男子的頸部。
「勝負已定。」
莉莉亞露齒而笑。
窗外不太寧靜。
艾薇兒闔上小說，輕巧地離開被單，站到窗邊，望著遠處眾多挾著藍色外牆的建築物，這景象正是羅多斯頓被昵稱為蒼之穀的緣由。
會是什
麽狀況呢？如此思索著的艾薇兒，眯起金色的雙眼。
遠處的城鎮廣場似乎聚集了不少人，喧鬧的聲響一路傳到艾薇兒的房間，想必事態不尋常。
會是火災之類的嗎？但是也沒看到黑煙……。
艾薇兒取出歌劇眼鏡，透過鏡片眺望。
廣場上坐著一群被繩子縛滿全身的男子，脖子上還掛著「我們是盜賊」的牌子，周圍則被自衛警團及鎮民們占滿。
「發生了什麽事呀？」
艾薇兒低聲說著——同一時間。
喀鏘喀鏘，喀鏘喀鏘。
突然聽聞門鎖轉動的聲音。
「……請問哪位？」
沒有回應。
「……是韋費特先生嗎？」
艾薇兒握住垂在胸前、作為護身符的項墜。
喀鏘。
門鎖被解除，櫟木製的房門被推開。
從門後現身的是服侍費許波恩伯爵家的少女，名為安娜。
「安娜？怎麽了嗎？」
「呃，沒有，隻是……」
安娜語帶曖昧，眼神亦遊移不定。
緊接著，一名陌生少年從安娜後方出現。
「抱歉啦，是我拜托她開門的。」
微翹的深茶色頭發，琥珀色瞳孔，身穿羊毛長褲及手肘處有補丁的粗呢羊毛外套，他直視艾薇兒，露出近似微笑的表情。
「您、您是哪位？」
艾薇兒僵直著身子詢問。
「還真驚人呢。」
少年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