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這個是……?」


    事情發生在午休時。


    吃完了姐姐親手做的便當,我為了飯後的散步而走出教室,發現一群人正聚集在走廊的角落。如果是幾個月前的我,大概會完全不感興趣地從旁走過吧——但是現在的我,腳步立刻轉向了那群人。


    學園學生們感興趣的玩意——那是張貼在信息公布欄上的新聞。


    「該怎麽說……這個嘛……」


    看來是一般所說的校內報紙。寫著「號外!」的醒目大字的頭版上,有一張還算清晰的照片,以及標題般的粗體黑字。


    『學園救世主現身!隱藏其學生身分的持槍少年究竟是……!?』


    照片上清楚地映著正舉著大型手槍的,我的背影。


    「這……!」


    顫抖的聲音,並非出自我的喉嚨。


    聲源近在身旁。她和我一同走出教室,一同把視線集中在校內報紙上——


    「這是什麽——!」


    翼——童年玩伴兼同班同學的她,突然驚叫出聲。


    周圍學生驚訝的目光紛紛集中在她身上。我為了安撫她而露出苦笑。


    「別緊張,翼,你先冷靜一下……」


    「你要我冷靜……為、為什麽橙矢的反應會這麽平淡啊?」


    翼像是要揪住我的領子般咄咄逼人。為什麽啊……我想想。


    「……習慣了?」


    「這種狀況你很習慣嗎!?」


    畢竟一路上遇過了很多事嘛……我喃喃說道,翼不知該做何感想似地說:


    「真是的……你這冷靜的態度我真沒辦法理解……這、這不是那時候的照片嗎!?」


    那時候——這個字眼所指的時間點就在最近,我能具體地清楚回想起來。


    差不多兩個月前,我們就讀的學校——也就是這裏「南鶺鴒第二學園」受到一匹殘留體的襲擊。異形生命體——殘留體的攻擊雖然在校內留下了許多破壞的痕跡,但幸好這起事件並沒有學生因此身負重傷。而讓這起事件落幕的人,就是我。


    實際上,這是藉助了翼、姐姐以及許多人的力量才能辦到的——


    「居然被拍得這麽清楚……橙矢,你也太大意了吧!」


    「沒辦法啊,那時我處在生死交關的戰鬥中……」


    不如說是當時狀況危急萬分,根本沒時間考慮那麽多。在我回想時——突然間,輕盈的觸感自肩膀傳來。轉頭一看,緋紅色的腦袋瓜輕盈地躍動。


    「嗯?橙矢,你們在做什麽呢?」


    風峰穗實——去年冬天相遇後,成為我家一份子的少女,她天真無邪地發問。我帶點苦笑指向校內報紙。穗實注視了報紙好一會。


    「嗯~……橙矢變成有名人了?」


    她困惑地歪過頭。在她身旁,不知為何翼的肩膀倏地往下垂。


    「橙矢也是,穗實也是,為什麽你們都這麽悠哉呢……」


    「因為……我們家就是這樣?」


    我隨口答了個大概的答案後,穗實連連點頭——我們的腦海裏應該正浮現了同一個人的身影。看樣子,翼似乎也和我們一樣。


    「是嗎……這麽一說也是啦。」


    看起來似乎很能接受這答案。至於令翼有這種反應的我家老姐——就先不提了。


    「話說回來,你打算怎麽辦?」


    翼顧慮著什麽似地壓低了音量輕聲說。她的視線迅速掃過周圍的學生,又轉向報紙。


    照片上頭大到幾乎無從遮掩的背影——那的確是持槍的我沒錯。


    「雖然隻是背影,但是這張照片拍得滿清楚的……要是大家知道這是橙矢,武裝研究員的事情可能會曝光吧……?」


    「啊……嗯,說的也是。」


    明白了翼的顧慮是出自什麽原因,我下意識地搔了搔臉頰。


    武裝研究員——隨身攜帶與殘留體作戰用的武器「驅動槍」,驅逐殘留體的職業。由於其身為戰鬥職業的特性,容易受到一般人的疏遠,因此我的身分在學園中是個秘密。


    再說——學生平日與異形生命體作戰,這件事到底會惹來旁人的何種反應,我也不是無法想象。


    「我是覺得,被拆穿就順其自然吧。」


    對著表情僵硬的翼,我展露微笑。


    「雖然至今為止一直瞞著周圍的人……不過現在已經沒這必要了。」


    我身為武裝研究員這件事,原本最不願透露的對象——就是眼前睜圓了眼睛的翼。現在她已經知道了這件事,而且也願意接納我。光是這樣——


    「所以,旁人不管說什麽,我應該都不會在意吧。」


    我已經十分滿足了。雖然我並未說出口——但看著翼突然察覺了什麽似地,低下了她那紅到耳根子的臉,我想我的想法應該傳達給她了。


    「……既然你這樣想,那、那就算了……」


    支支吾吾的細語聲傳回耳畔。那反應讓我的臉頰也不禁跟著發熱。某種麻癢的感覺穿過了側腹——緊接著是一次振動直接撞在腋下。


    轉頭一看,嘟著嘴的穗實用身體輕撞了我一下。


    「……怎麽了,穗實?」


    「嗯……什麽?橙矢。」


    回答的語氣似乎有點冷淡。而在她回答的同時,仍然不停用身子撞向我的肩膀。我注視著她的臉,發現穗實正稍稍鼓著臉頰。


    好像不大滿意似的。這反應的原因……我大概知道。


    「……順帶一提,讓我改變想法,覺得不用再隱瞞的契機,就是發生在寒假喔。」


    補充最重要的一點後,穗實對肩膀的攻擊停了下來。緋紅的長發自肩膀滑落,穗實膽怯地抬起臉看向我,我回以一個微笑。


    穗實也露出了淺淺的笑,我想這一定是正確解答吧。


    「……喲!真不愧是風峰學長!」


    突然間,精神飽滿的人聲喚了我一聲。


    雖然我們正站在嘈雜的走廊上,這句話仍然清楚的傳入耳中,也就是說,聲源並不遠——我下意識地回頭一看,正好與一位學生四目相接。是個嬌小的女學生。


    帶著那充滿好奇心的生動表情,她逐漸接近我。


    「我覺得像這樣意誌毫不動搖的地方,就是學長最大的魅力之處喔~!」


    一開口就稱讚了我一句。翼和穗實兩人都愣住了。


    「呃,謝謝……?」


    我想總而言之應該先道謝,於是便稍稍低下頭。少女搖擺著肩膀說道:


    「別在意別在意。我隻是舉出學長的其中一個優點而已。」


    「……嗯?這個嘛,多謝?」


    不知怎地,有種道謝之後反倒被她回禮的感覺。話說回來……


    「你說學長……嗯,我們應該是同年級吧?」


    「是的!不過,我認為以人的成熟度來說,風峰學長是長輩喔!」


    「這、這樣啊……」


    所以風峰學長是我的學長喔——她這麽說著,似乎十分堅持自己的理論。呃……嗯?


    眼前這位稱呼我為學長的少女,身體的線條相當纖細,給人一種說她是國中生也能取信於人的稚嫩感。她身上穿的並非製服外套而是毛衣外套,也不是學園指定的顏色,尺寸似乎也不大合身,袖子明顯比手臂長出一截。頭上戴了一頂帽子,帽子上有個似曾相識的醒目標誌——


    「這個,不好意思。其實我對學園裏的人,不是很有印象。」


    過去遠離學園生活時累積的負債目前仍未清償完畢。我老實地低頭抱歉後,身穿毛衣外套的少女把身子壓得比我還低,自下方往上注視我的臉。那是一對圓滾滾的眼眸


    。


    「這一點也請不用在意。因為我們不同班,以前也沒見過麵喔。」


    我的視線迅速掃過身旁的兩人,翼搖了搖頭。看來是不認識。至於穗實,她歪著頭像是要回想起什麽似的。


    嗯?難道穗實認識她嗎……?


    「……是禦廚!」


    我也像穗實一樣歪過頭的時候,毛衣少女朗聲開口。


    「我叫禦廚葉子!和風峰學長差不多在兩個月前見過一麵喔!」


    禦廚同學說完,視線轉向剛才那份校內報紙。報紙上的照片,是我手持驅動槍的背影。對了,那也是差不多在兩個月前……


    「…………呃……啊。」


    當時的記憶頓時湧現腦海。在我和襲擊學園的殘留體戰鬥的過程中,我曾經像照片上一樣,舉起驅動槍對準麵前的殘留體——同時把一位女學生擋在我背後。


    那名少女當時嚇得腳軟跌坐在地上——對了。


    「……你該不會就是,那時候的女生?」


    「學長還記得嗎?啊,真是太感謝了!」


    禦廚同學很開心似地不停搖著身子,這女生還真是有精神。


    「我可是一直都很想見到學長喔!」


    穗實和翼因她的氣勢而愣住時,禦廚同學一步步拉近與我的距離。


    「畢竟是不同班,平常有學長其他朋友在場總讓我不禁有點顧慮,不過能像這樣與學長相識真是太光榮了!」


    「這、這樣啊……那真是太好了。」


    「學長也這麽覺得嗎?看學長的個性好像不太會隨便敷衍,我好開心!」


    緊接著,一把摟住了我的手腕。發出「啊——!」的一聲驚叫的人,究竟是我或是身旁的兩人,我無從分辨。禦廚同學的說話聲與柔軟的觸感一同傳來。


    「居然能和學長如此拉近關係,令我深深體會到出版報紙的意義!」


    「等等,你別貼著橙矢……啥?」「橙矢,靠太近了啦……嗯?」


    翼和穗實兩人抓著我的手腕,同時陷入靜止狀態……嗯?剛才那句話好像讓我想起了什麽。我將視線往下放低到仍然緊抓著我的手臂不放的禦廚同學。


    又和那對圓滾滾的眼眸彼此對上。深藏著光輝般——快活的神色。


    「禦廚同學,難道你說的報紙就是……」


    「沒錯沒錯那是我的作品喔!啊對了,在下禦廚葉子,新聞社社員。」


    順帶一提,社長也是我喔。她補上了這一條頭銜。看起來還真的很開心。


    我和穗實、翼不約而同把視線轉向校內報。報紙上的照片映著手持驅動槍與殘留體對峙的我——雖然隻是背影,但拍得相當清楚。


    新聞社……而且是社長。作品……也就是說,這是她自己寫的?


    「什麽————————!」


    我們三個幾乎異口同聲地驚呼。雖然旁人的視線一瞬間齊聚到我們身上,不過現在沒那份心力顧慮這麽多,我反抓住禦廚同學。不知為何禦廚同學看起來似乎很開心。


    「這、這報導是禦廚同學寫的?但照片呢?」


    「喔喔,那是在學長救了我之後,我偷偷跟在學長後麵拍的!」


    「你真有膽量耶!?」


    那時連校舍都遭到破壞,狀況應該算是相當緊急的說!


    「而且為什麽要報導我……」


    「當然是因為學長救了我一命啊!陷入生死交關的大危機時,那樣帥氣地從旁現身救了人家一命,就算沒有吊橋效果也會一見鍾情啦!各方麵都沸騰了呦。簡單說就是……被學長煞到了!」


    「一、一見……」


    穗實發出了不成語句的聲音,下一個瞬間,禦廚同學露出狡黠的笑容。


    「隻是針對『就一個人來說的成熟度』這部分而已喔。我沒有想要對兩位最重視的學長……比方說,想帶回家當老公之類的想法,完全沒有,請不用擔心。」


    「老、老……老、老……」


    翼陷入了輕微的口吃狀態。有點像是壞掉的錄音機,不停重複同一個字。


    ……我想,這大概是故意的吧。


    「禦廚同學……惡作劇就先到此為止吧。」


    「啊哈哈哈,隻是開個玩笑啦。」


    禦廚同學幹脆地與我拉開了距離,臉上浮現不合惡意的笑容。


    「寫成報導是為了讓大家知道學長的帥氣之處。也可以說是想跟大家炫耀『救了我的學長其實是非常了不起的喔』。」


    突然間,我察覺到,不知從何時開始——


    剛才嘻笑打鬧的禦廚同學——突然間流露出某種別的氣氛。


    「雖然我自顧自地高興了好一陣子……那篇報導是不是給學長帶來麻煩了?」


    禦廚同學的表情似乎帶著幾分尷尬。也許我剛才看到校內報時慌張的模樣讓她心裏有點在意吧——諸如此類的猜測接連浮現在腦海。


    「……不會啊。」


    我稍微露出了苦笑,再度把視線移向禦廚同學自製的報導上。


    「最近學校也因為殘留體的襲擊,氣氛比較灰暗。畢竟我沒能保護學校的設施,隻要你寫得讓大家讀起來覺得開心,我也會覺得輕鬆一點。」


    聽了我說的話,翼似乎也心有感感焉。由於之前的事件,翼的社團——弓道社的訓練場也遭到破壞,社團目前陷入無限期的休社狀態。我想她也很明白這事件的影響。事實上,讀過這篇報導的學生們帶著笑容彼此說著「這什麽啊~?」,從他們愉快的談笑聲來看,應該是為了多了一項茶餘飯後的話題而開心吧。


    而更重要的,是我自己的感覺。不管再怎麽說——她願意報導我的事。


    「其實我很開心。隻是沒想到你連照片都拍了,讓我嚇了一跳。」


    要是受人注目恐怕會不太自在吧,不過那並非令人厭惡的事。


    「……這、這樣啊。」


    聽了我的話,神情似乎有點呆滯的禦廚同學,突然間低吟數聲,垂下了頭。


    「……該說是意料之中嗎……要是現在建立粉絲俱樂部,明年應該會員數恐怕就會爆滿吧……真的是超級天然的……」


    「你最後說的那句我聽得很清楚耶……」


    天然係的稱號我希望能轉讓給穗實。我這麽想著,往旁邊一看,發現穗實正露出一臉複雜的表情注視著禦廚同學。察覺到我的視線後,穗實有點傷腦筋似地笑了。


    ……嗯?剛才她是不是……試著想打圓場?


    「哎呀,不過學長願意這樣看待我的報導,對我來說是再好不過了。」


    精神飽滿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考。隻見禦廚同學愉快地在我眼前原地輕輕一躍。


    「要創立粉絲團的時候請通知我一聲。我會幫忙想豪華獎品之類的喔。」


    「獎品……什麽?什麽意思?」


    「沒事沒事,隻是在說學長真的好帥呀~」


    總覺得,她似乎想蒙混些什麽。不過看著這位新聞社社長似乎很幸福的表情……不知怎地讓我覺得別在意太多了,真是不可思議。


    「——還是老樣子呢。」


    風峰。我的名字從身後傳來。


    一名嬌小的女學生不知何時已經站在我身後。簡直像是徹底隱藏了氣息般突如其來——事實上,對這位淡紫色短發的少女來說,隻要她願意,這恐怕隻是件小事。


    「居然從一大早就這麽有精神。」


    這倦怠的口氣並不是在諷刺,更不是為了表達她心情正不好。


    莉諾·克裏斯貝兒——她早上總是提不起勁,這是我最近才得知的事。


    「啊,莉諾。早安。」


    「嗯,早安……話說回來,風峰?雖然好像已經太遲了,這點小事應該也不需要我特地說出口……」


    她將帶點睡意的視線緩緩挪向一旁,我也自然而然跟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啊。


    也許現在該說,不好意思打擾大家了。


    周圍的學生們正帶點顧忌地拉開距離凝視著我,莉諾帶點無奈地說道:


    「你們幾個,非常引人注目。」


    「哦,禦廚葉子啊……」


    我的同事發出了愉快的笑聲。


    放學後——由於校內報紙一事,在走出校園之前,我感受到數不清的視線集中在身上。離開學園後我首先前往我的打工地點,特立研究機構,通稱研究所。平常我會直接前往我的所屬部門——特查室,但今天不太一樣。


    研究所地下區塊的某處。一個被稱作訓練室的大房間。


    我們兩個人麵對麵而坐,中間隔著一張工作桌。


    「原~來是這樣。午休時阿橙你們慌慌張張的就是因為這檔事喔。」


    阿升像是回想起了什麽似地哼哼笑著。我的驅動槍正擺在他手邊的整備版上,一旁的卵形機械是負責協助整備工作的涅斯提。


    和身為調律師——調整驅動槍的整備師——的阿升這樣麵對麵閑聊可說是家常便飯。


    「不過,我還真沒想到那時幫的女生,居然會做報紙報導我……」


    「那就是那個吧?政府,啊不對,舊政府發動武裝占領研究所那時候的事吧?那件事發生在兩個月前,如果是從冬天就一點一點寫報導寫到現在,你不覺得她很有毅力嗎?這告訴我們,認識可愛女生的機會有時就藏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啊。」


    「最後加上的那句好像有點深度,應該是錯覺吧……」


    我把視線從繼續調律工作的同僚轉向一旁的涅斯提,正好對上了卵形身軀中央看似眼睛的部位……涅斯提發出輕微的機械運轉聲,用兩隻手指做出了v字手勢。啊,你好。


    「喂,涅斯提。現在不是雙重連結,應該是單一連結吧……話說回來,禦廚葉子啊。那時穗實和緋空慌張的模樣,超生動的浮現在我腦海說。」


    說完,阿升停下了手邊工作,臉轉向大房間的另一端。訓練室——這個房間的用途就如其名,房間內被分割成數條射擊訓練用的靶道。其中一條靶道的「使用中」顯示燈正亮著。自該處不時傳出「呀啊」的驚叫聲。


    阿升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許同情。


    「感覺……緋空好像正遭遇著嚴苛的考驗?」


    「……我稍微看一下狀況。」


    由於曾經親身體驗過該考驗的內容,我也隻能回以苦笑。背對著阿升的「去吧去吧」,我走向靶道,看見兩名女性的身影像是彼此重合般靠在一塊。


    其中一人是翼,正以雙手舉著驅動槍。另一人則是緊貼著她的——


    「嗬嗬嗬,來吧小翼翼,要好好瞄準喔……呼……」


    正對著翼的脖子吹氣的人,是我們待查室的幹練室長……美陽小姐。


    滿臉通紅的翼發出了驚叫聲,渾身顫抖。


    「所、所以說!……為、為什麽天之河小姐一定要對我的脖子呼~的吹氣呢!?叫我好好瞄準的不是天之河小姐嗎!?」


    「目的就在這裏啊,小翼翼。思考升華的基礎就是精神集中——為了麵臨任何狀況都能讓思考穩定運作,強韌的精神力是絕對不可或缺的要素。像我這樣試著攪亂小翼翼的集中力,也是訓練的一環喔。」


    美陽小姐露出了成熟女性的微笑。也許是想要相信她口中的話吧,翼悄悄地轉頭看向緊貼在她背後的教官。室長用那爽朗的表情對翼點了點頭。


    那真是個毫無分毫邪念——可謂純真至極的笑容。我悄聲問道:


    「話說,美陽小姐的真心話是……?」


    「當然是為了欣賞害羞的小翼翼啊。從耳根子到脖子全都一片紅的模樣實在是筆墨難以形容地可愛——」


    說到這兒,美陽小姐終於察覺自己說溜了嘴。美陽小姐眨了眨眼睛,隻見美陽小姐麵前的翼就如同美陽小姐所說的,從耳朵到頸邊一片通紅,顫抖著肩膀像是在生氣。


    「天、天之河室長……」


    閃爍著些許淚光的雙眼,瞪向我們的室長。


    「……是個搗蛋鬼——!」


    拋下這句話,翼以驚人的速度逃出了現場。我才剛聽見房間另一頭的阿升的驚呼聲,唰——的自動門開關聲隨之傳來。


    順帶一題,驅動槍還在射擊台上,翼沒忘記先放回原位。還真符合翼的個性。


    「……橘、橘子箭……」


    最後隻剩下——呆站在原地的美陽小姐,還有我。


    美陽小姐以顫抖的聲音叫出我的綽號,轉向我。臉色似乎有點蒼白。


    「我……我真的很愛搗蛋嗎?」


    「什麽?你自己沒有自覺嗎!?」


    這可是今天最頭條的新聞。我先是遙望著翼跑開的方向。


    「話說翼也選了個滿出乎意料的字眼……」


    然後吊起眼睛瞪向美陽小姐。我們的室長一臉惡作劇被抓到似的表情,把玩著自己的頭發。


    該怎麽說……這個人,在意料之外的方麵還滿孩子氣的。


    「……哎呀,不好意思。稍微太過火了些。雖然我也有自覺,不過小翼翼實在是太可愛,我一時按捺不住,不小心就玩過頭了。我會反省。」


    美陽小姐一本正經地解釋她那奇妙的理由。畢竟美陽小姐剛才在當教官,訓練部分應該也要好好顧及才是——不過,就如同翼所說的,童心未泯。


    比方說,為我取那個綽號、贈送小腹全露的服裝給穗實,或者是對翼的脖子吹氣。


    「我想……翼也不是真的在生氣。應該算是不好意思吧。隻要稍微減少肌膚接觸的程度,她應該會原諒美陽小姐的。」


    「……這句話讓橘子箭說,說服力就是不一樣。」


    說完,美陽小姐緩緩地點了點頭後,垂下了視線。我們的室長雖然胡鬧愛搗蛋,不過還是很有責任感的。我想她大概正在思索,該怎麽向翼道歉吧。


    「……話說回來。」


    美陽小姐大概是已經有所打算了吧,她把視線向下移至射擊台上的驅動槍。


    擺在射擊台上的是具有蜂巢狀彈倉——轉輪式的訓練用驅動槍,而且槍上安裝了保險裝置。刻在槍身側麵的型號為「誠信刀鋒」。


    這就是剛才翼使用的訓練槍。使用方式的初步指導參雜著美陽小姐的肌膚接觸就是了。


    「小翼翼的才能果然相當獨特呢。」


    「……你是指,思考延遲嗎?」


    我反問時說出的思考延遲,是專屬於翼的思考升華。


    美陽小姐像是回應我的問題似的,拿起輪轉式手槍,開始轉動蜂窩狀的彈倉。


    「嗯,思考延遲——小翼翼的思考升華,一定會把物質化的思考以神經訊號的形式擊出。反過來說,她沒辦法創造一般的物質。像我或者橘子箭那樣,藉由物理性質量來戰鬥的手段,小翼翼可說是打從一開始就辦不到。」


    「意思是……就一位武裝研究員來說,很不利?」


    由於之前的學園襲擊事件,翼以成為武裝研究員為目標,加入了特查室。


    對武裝研究員而言,生命危險必然如影隨形。所以我一開始也反對她加入,盡管到了現在我仍然無法全麵讚成——但是,翼的意誌相當堅定,看著她像這樣每天前來接受訓練,想支持她的心情也日漸增強,不過——


    「不,小翼翼毫無疑問具有成為武裝研究員的潛力。」


    即使同時具備了眾


    人認同的實力與經驗的美陽小姐如此評價,我仍然有種複雜的心情。


    美陽小姐隨興地舉起驅動槍。將槍口指向射擊台,閉起一邊眼睛。


    「雖然現在她還沒辦法把物質化的思考直線擊出……所以我才會像這樣,訓練她把子彈直線射向目標。」


    「這麽說來……在旁邊幫忙的美陽小姐,偶而也會意識暫停吧。」


    延遲本身沒有殺傷力。槍口射出的就隻是經過物質化的思考——話雖如此,一旦失控,思考同樣會不受控製地向四周放射。


    「沒什麽,其實那感覺也滿有趣的。」


    沒什麽大不了的——美陽小姐說著,像是在腦中描繪著翼將來的成長而微笑。


    「思考延遲——意識暫停這項武器,隻要使用方法正確,能發揮出截然不同的強度。雖然目前尚有待鍛煉,不過這份才能在將來甚至有機會登上研究所的頂峰。」


    「……不過,翼還隻是初學者而已啊。」


    近乎否定的意見不由得衝出喉嚨。我凝視著地板磁磚的接縫。


    保護都市、守護性命——無論武裝研究員的存在意義為何,其工作內容就隻是與死神捉對廝殺。無論身懷多少才華或技術,這個世界的生存率是絕對不到百分之百的。受傷是家常便飯、流血是沒辦法的事、拚死戰鬥但不能真的死了——像這樣以受傷為前提的職業,就我自身的經驗,不隻身體上的痛楚,精神上也很難受。


    「不管是誰,一開始都是初學者啊,橘子箭。」


    一隻手溫柔地搭上我的肩膀。我抬起眼睛一看,美陽小姐眼中帶著柔和的笑意。


    年僅二十歲便一手統領一個部門,在研究所內排名前五的實力派——如此優秀的美陽小姐,肯定也曾經有過一段身為新手的時期吧。


    「而且,橘子箭,你也一樣吧?」


    「我覺得……翼,和我不一樣。」


    隻想衝第一個讓自己受傷——翼和當初抱持這種想法的我不同。翼親眼目睹了武裝研究員的戰鬥,也看見了為了逃避而戰鬥的我,卻仍然說她對這樣的職業懷抱著憧憬。讓我不由得想著——


    我真的是那種值得翼感到欣羨,適合擔任武裝研究員的人嗎?


    老實說。如果真要說出心裏話,其實我一點也不希望翼對這個世界抱持憧憬——


    「……又在沉思了啊。」


    突然問,一句話響徹整個空間。並不是我,也不是美陽小姐,不是阿升也不是翼——銀鈐般澄澈的聲音,來自於自動門旁邊背靠著牆的少女。


    視線彼此對上。莉諾像是詢問著什麽似地,稍稍歪過頭。


    「想太多對身體不好。不過如果是非得現在思考不可的事,那倒是另當別論。」


    「……的確不是。」


    稍微思考了一小段時間後,我緩緩地搖頭。莉諾說的沒錯。


    翼現在還在接受訓練——會遭遇到生命危險是在實戰開始之後,再說她本人每天都前來接受美陽小姐的指導,展現勇往直前的熱情。


    現在就憑我一個人的感受,因為這很危險而反對——這一定不對。


    「嗯。我會花點時間慢慢想。」


    「……是嗎。」


    她的回答相當簡短。不過,我覺得她似乎對我露出了淺淺的微笑。莉諾不疾不徐走到我們麵前,將薄型的信息終端機遞給美陽小姐。


    「室長,住處、所屬部門的變更,以及其他申請已經完成了。請您過目。」


    美陽小姐似乎也明白她的用意,用指尖接連切換畫麵。


    話說回來我差點忘了這件事。我在回想的同時順便詢問莉諾。


    「我記得,莉諾好像已經搬到新家了?」


    「還沒。還有一些行李留在之前的住處。」


    之前的住處——稍微問了一下莉諾,那似乎是特例搜查局所管理的建築物。


    就在兩個月前,「舊」政府策劃了以學生誘拐事件為開端的一連串事件,事件落幕之後,莉諾原本所屬的組織「特例搜查局」也隨著其直屬上司——舊政府的崩潰而解散。因此,莉諾之前在特例搜查局時的住家也會被撤除。


    「——大致確認完畢了。好,現在開始,莉諾諾在官方紀錄上也正式成為特查的一員了。」


    美陽小姐把視線自手上的終端機抬起,眯起的雙眼中流露疼惜。麵對室長的反應,莉諾稍稍睜圓雙眼,流露出些許驚訝的神情——她馬上垂下視線,微微點頭。


    「……還請多多指教。」


    「嗬嗬,請多指教。研究所的製服也很適合你喔。」


    美陽小姐瞄了我一眼,我跟著點頭。莉諾身上的服裝已經不再是特例搜查局時代的紅色製服,而是現在身上這套白色的研究所製服。


    「嗯,我也覺得很適合喔,莉諾。」


    「…………是嗎。」


    莉諾像是要讓瀏海遮蓋眼睛似地微微拉低下巴。雖然還是一樣看不出表情有什麽變化,


    但我最近越來越能察覺了——這大概是覺得害羞時的反應。


    「……對了。」


    莉諾稍微加快了說話速度,也許這就是我猜對的證據吧。


    「剛才在外麵,我和滿臉通紅的翼擦身而過……怎麽了嗎?」


    她讓話題轉向了令美陽小姐滿臉尷尬的方向。


    「因為美陽最喜歡可愛的女生了嘛~」


    在晚餐的餐桌上,春姐開心得眉開眼笑。


    我、姐姐和穗實,三人圍繞著餐桌而坐,桌上擺著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一麵報告一整天內發生的事一麵用餐是風峰家長年來的習慣。由於今天穗實並未前往研究所,而是回到家裏——花店幫忙姐姐工作,因此今天主要由我來提供話題。


    「我也很能明白美陽的心情喔。看到可愛的女孩子,忍不住就想摸摸頭稍微疼愛一下呢!」


    姐姐一麵說,一麵撫著坐在她身旁的穗實的頭。穗實的表情仿佛有幾分不太自在,不過看起來並不討厭這感覺,那表情與剛才的翼好像有幾分神似。


    「啊,對了。美陽小姐喜歡可愛女生,一定是因為姐姐的影響……」


    我覺得一切好像都說得通了。畢竟以前姐姐和美陽小姐在同一個部門工作。


    「嗬嗬,怎麽了嗎?小橙。」


    「沒事,沒什麽。美陽小姐後來和翼……算是和好了。」


    「這樣啊~看來小翼在那邊也過得很開心呢,太好了。」


    姐姐說著,停下了手邊筷子。那開心的模樣像是她自己遇上了什麽好事。


    「最近開心的事情好多啊……像是小穗變成我們家的孩子,小橙登上學校的報紙。嗬嗬嗬,好豐富啊~」


    「嗯!橙矢變名人了。」


    穗實像是附和似地點頭,一頭長發隨之搖擺。提起這件事我仍然覺得有點害羞,


    「……說的也是。」


    登上校內報紙,和打工處的同伴打打鬧鬧——像這樣的每一天。


    現在我已經漸漸習慣了率直地點頭同意,而非露出苦笑的舉動。


    「……也許。」


    因此,在一片祥和的氣氛中,姐姐突然說出的這句話——


    「小橙已經沒有必要繼續拿槍了~」


    「……啊?」


    我隻是應聲,腦子沒辦法立刻理解。


    姐姐輕輕一笑,那柔和的視線正對著手上筷子停在半空中的我。


    「在學園交到了朋友,舊政府引起的事件也解決了……小橙現在的生活也悠悠哉哉的,不是很好嗎?」


    「這個,嗯……是沒錯。」


    是沒錯。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但話說


    到尾巴卻無法肯定。不由得尋找起停在半空中的筷子該置於何處——我也知道這動作不太合乎餐桌禮節就是了。


    「小橙覺得在學校很開心吧?有小穗、阿升、小翼和美陽,和大家一起每天悠悠哉哉地生活,我想那一定會很開心的喔。」


    宛若教導孩子似的和緩語氣。穗實露出了不可思議似的表情,視線在我和姐姐之間往返。我找不到適合的回答——因為,這種事……


    在學園的每一天都很快樂——這對我來說已經是理所當然了。


    「所以,小橙也可以把槍放下了吧?」


    雖然姐姐這麽說,但我一點實感都沒有。


    可以把槍放下——意思是說,我可以不要戰鬥……沒必要繼續武裝研究員的工作?


    「……這種事。」


    不可能。可能。在我說出其中一種可能性之前。嗡嗡聲響起。


    「啊……」


    手機在腰間不停發出振動聲。畫麵上顯示的名字是——緋空翼。


    我看了姐姐一眼,姐姐臉上仍然掛著剛才毫無二致的溫柔笑容。


    「晚餐也差不多結束了,沒關係的。」


    「……那我去接個電話。」


    留下這句話,我離開了餐桌。一旁的穗實歪著頭對著我擺了擺手,我也略作回應。


    剛才那段交流在穗實眼中也許很奇怪吧——腦袋裏的一角這麽想著。


    「喂?是翼嗎?」


    與客廳隔著一扇門,我按下了通話鈕。一聲「啊」自通話口蹦出。


    『橙矢?現在有時間嗎?晚餐還沒吃?』


    「剛好吃完了。你們那邊應該還沒?」


    認識也很久了,彼此家庭大概何時會吃晚餐自然也了然於心。


    『嗯,還要等一下。抱歉,突然打電話…………』


    「翼?」


    她起了頭之後,我卻一直等不到她接下來要講的正題。


    手機傳來的隻有呼吸聲,當我開始感覺到疑惑時——突然間。


    『那、那個……橙矢,我、我也知道突然跟你講這種事,也許會讓你很傷腦筋……』


    「?嗯。」


    『……明、明天。』


    吸氣聲。


    電話另一頭的翼,像是為了紆解緊張似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要不要……和我、約會?』


    她以僵硬的語氣,對我這麽…………說…………咦?


    「……呃。約……會?」


    話沒經過大腦就出了口。翼用那莫名急促的高音繼續說了下去。


    『就、就那個……明、明天放假對吧?而且,特查也沒有打工……啊,前提是,橙矢沒有排其他事情啦。我是說……』


    「呃、嗯。」


    『之前講好的……說好要約會,還記得嗎?』


    先是有種話題突然轉變的感覺——下一瞬間,思考迸射出火花。我回想起來了。在天氣還很冷的前些日子。去年冬天,在空無一人的屋頂上,像現在這樣彼此隔著手機立下的約定——


    「……一起去拉弓的那件事?」


    『還、還記得嗎?太好了……我還以為你早就忘了。』


    「……那個,抱歉,其實我花了一點時間才想起來,」


    因為翼的語氣聽起來實在太開心了,我不由得心生歉意而向她坦承——但手機的另一頭傳回了輕笑聲,聽起來像是按捺不住笑意湧上似的。


    『沒關係啦。畢竟橙矢最近好像一直都很忙……不過,你不記得這件事,我還是覺得有點受到打擊喔。』


    「……抱歉。」


    老實道歉之後,我突然發現,翼的語氣聽起來雖然帶著幾分捉弄——但呼吸聲卻不時透露出顫抖,我察覺到那原因是緊張之後—


    「不、不過,其實我也很期待喔。」


    我握著手機的手也多少變得有些僵硬,最終還是說出了心裏話。


    『這、這樣啊……是喔……嗬嗬。』


    光聽這笑聲就知道翼有多開心……聽她這麽笑,該怎麽說,總覺得讓我有點傷腦筋。


    貼在臉頰上的手機的觸感,似乎變得有點冰涼——因為臉頰越來越熱。


    「……啊,不過現在弓道場不是壞了?」


    『嗯。所以說,雖然沒辦法拉弓……』


    翼應該打從一開始就想到了吧,口氣中並未透漏出失望。


    『就改成,可不可以拜托你和我一起幫忙我作驅動槍的訓練?』


    「驅動槍的訓練?」


    今天的事件浮現在腦海。在研究所的訓練室內,被美陽小姐捉弄而滿臉通紅,但仍然試著舉起驅動槍的身影。和她一起……協助她的訓練?


    「啊。難道說是因為……美陽小姐的訓練,不太適合?」


    『不會。雖然天之河室長會……那個,對我動手動腳的,但是教學方式很好懂,我也覺得學到很多。所以,我想和橙矢一起做的訓練,不是那種……』


    「那又是哪種訓練?」


    我猜不出翼想說的話,翼略帶急躁地說:


    『我是說……我,我想和橙矢一起訓練……就我們兩個。』


    「……喔。」


    我一麵說,一麵短促地吐出一口氣……突然發現到我剛才似乎忘記了呼吸,胸口傳來一陣痛楚。我下意識地咽下口水濕潤喉嚨。


    「……嗯。我知道了。那就……一起訓練吧。」


    『好,好的。』


    聽見那拘謹過頭的回答,我感覺到自己嘴角微微上揚。


    我聽著翼的呼吸聲——我想,也許她剛才也忘了要呼吸吧。


    「要在哪裏碰麵?研究所的大門前可以嗎?」


    『呃……如果可以的話,別在那邊。池上的噴水池公園……比較好。』


    「噴水池公園?那不是……」


    我記得那是個還算頗大的公園。和研究所之間其實還有一小段路程。


    「好像會有點遠……你要在那邊碰麵?」


    『因為,要是馬上到研究所前,就沒有約會的氣氛了……啊。』


    ……聽見翼倒抽了一口氣,我了解到這句是翼不小心說出的心裏話。與臉頰接觸的碳合金外殼,似乎又變得更加冰涼了。


    「……那、那就噴水池公園前。早上十點,好嗎?」


    『……嗯、嗯。好。』


    最重要的確認事項,卻是在囁囁嚅嚅、竊竊私語般的音量中進行。在這之後,手機隻傳來翼的呼吸聲,一直到我開始擔心起我自己的呼吸聲該不會也這麽明顯——


    『……明天,我很期待喔。』


    我聽見了微弱的喃喃說話聲……,我讓呼吸平複後,開口答道:


    「……嗯,我也是。那,明天見。」


    『……明天見。』


    翼留下輕盈的柔和笑聲——沒過多久,掛斷了電話。


    「……呼。」


    我深深地吐出一口氣,想確認腳底地麵的觸感。有種雙腳沒踩穩地麵——搖搖晃晃失去平衡般的感覺,我原以為自己似乎有點發燒,試著觸摸臉頰,發現臉一直都很熱。


    「……明天。」


    這個字眼一說出口,每天都會造訪的明天,仿佛有了特別的意義。


    「這通電話好像講太久了……」


    讓胸口中鼓聲般的鳴動聲平息之後,我轉身回到餐廳幫忙晚餐後的收拾。


    「……好像來得太早了。」


    抬頭一望,是一片深邃到仿佛沒有盡頭的藍天。


    這裏是因周末的輕鬆感而氣氛熱絡的噴水池公園。翠綠的草地連綿到低矮灌木叢。穿過並排的小巧長椅後


    ,巨大的噴水池映入眼簾,高高噴起的水花宛若一把大傘。


    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噴水池前。


    「還有四十五分鍾……」


    抬頭仰望公園裏的大時鍾,發現自己實在來得太早了點。我原本用「早上散步」為理由離開了家門,但姐姐莫名溫暖的視線讓我的側腹有種不對勁的麻癢感,迫使我最後比預定的時間更早踏出玄關。


    「……而且也沒告訴穗實。」


    雖然我也說不清楚理由——要和翼兩個人一起出去這件事,包含姐姐在內,對同一個屋頂下生活的少女同樣難以啟齒。於是,我選在穗實還沒起床的時間出門。


    不想吵醒她——我也知道這種理由完完全全隻是借口。


    「——這位先生。」


    轉頭一看,有一位青年緩步走向水花的大傘下。他的服裝多以深藍或藍色等深色為底色,感覺似乎不怎麽常見……那模樣,感覺有點陌生。


    在「鶺鴒」不太容易遇見的——少見的服裝樣式。


    「可以向您問個路嗎?」


    聽到青年如此問,我才發現自己正直盯著他瞧。


    從容貌或身高來看——大概比我大上一歲左右。啊。


    「沒問題……請問……?」


    「……對喔。對未曾謀麵的人懷有一絲戒心……我差點忘了『鶺鴒』(這裏)的特色。」


    在我開口之前,青年稍稍搖頭。神情看起來帶著幾分煩惱。


    「我記得在『鶺鴒』,先表明身分會比較好……不過這樣不也很可疑嗎?」


    ……從他口中的話和服裝來看,某種程度上讓我能夠猜測——


    我想,應該八九不離十吧。


    「您應該是,打從外國來的……是嗎?」


    「啊,您察覺了嗎?感謝您——體恤對方的處境正是這國家的美德呢。」


    說完,青年自然地對著我伸出手。


    「我叫雷修。算是觀光客。」


    不合一絲膽怯或自豪——帶著爽朗的笑容,要與我握手.


    由於我好奇地注視著那隻手,自稱雷修的青年露出了不可思議似的困惑表情。


    「嗯?在『鶺鴒』,和初次見麵的人不會二話不說先握手嗎?」


    「啊……應、應該不會吧?」


    我猶豫的理由就在這一點。感覺……應該沒有這種習慣吧?


    對方自然而然地伸長了手——流暢地握住了我的手掌。


    「那麽,就請容我主動打招呼囉。請多指教,『鶺鴒』人。」


    接著便搖晃著我的手。雖然我的手突然間被他抓住——不過青年散發的氣氛,或者說是個性相當爽朗,我並沒有受到冒犯的感覺。


    盡管如此,對於不習慣的現況感到的困惑仍然存在。


    「請、請多指教……雷修、先生?」


    「習慣加尊稱嗎?哦哦,感覺全身都不太對勁。」


    青年像是真的渾身不對勁似地縮起肩膀。


    「叫我雷修就可以了。畢竟我和您的歲數應該沒有太大差別吧?」


    「應該是這樣沒錯……」


    我今年十八。雷修先生……更正,雷修如此說了。我便回答:


    「啊,我十七。」


    「沒什麽差。反正差一歲和同年紀也沒什麽兩樣,如果可以的話拜托您盡量別用尊稱。我會渾身發癢。」


    「……不過雷修你還是講『您』耶?」


    「至於我嘛……我這個算是個性吧。這講話的方式……您就先當成是,外國人對當地居民的一種敬意吧。」


    我決定先點頭附和。該怎麽說,這語言使用法還真是自由奔放啊。


    「總而言之,我的名字是雷修,今年十八歲。是個觀光客。您那邊呢?」


    雷修那纖長的眼睛映出我的身影。那邊是指什麽,我也大概能猜想到。


    話說回來,之前好像也遇過類似的狀況——我一麵回想起寒冬時的屋頂,一麵回答:


    「我叫風峰橙矢。十七歲……應該說是『鶺鴒』國民?」


    「哦。橙矢……不錯的名字喔。聽起來很順耳。」


    他率直地這麽說。話說最近我好像時常被人稱讚。


    橙矢先生——雷修馬上就直稱我的名字。


    「雖然還想和您多聊兩句,不過請容我向橙矢先生問個路。特設研究機構……這個名字聽起來有點嚴肅的建築物,您知道要往哪邊走嗎?」


    「咦?……你說研究所?」


    雷修口中說出的名詞,比想象中更貼近我的生活。雷修吊起了一邊眉毛。


    「哦,看這反應似乎是知道囉?您剛才好像說……研究所?」


    「嗯。大家都這樣稱呼。因為名字有點難記。從這邊出發用走的也是可以啦,不過還是搭車比較快。我想想,離這邊最近的車站……」


    我比手畫腳地對雷修說明前往研究所的方法。當然我再怎麽樣也不能告訴他,其實接下來我要去研究所約會。先不提這一點,要向別人解釋自己住的城鎮的道路連接,老實說比想象中還困難,不過雷修似乎輕易地就聽懂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好像比想象中近呢。」


    他眺望著研究所所在位置的方向。陽光照在他的側臉上,另一側化為陰影。


    「……去研究所有什麽事嗎?」


    雖然正事已經結束了,不過我沒什麽理由地主動問了這一句。


    「嗯……算是要找東西吧。」


    雷修率直地回答了我。這點頗令人開心,我試著提出更進一步的問題。


    「到研究所找?是要買紀念品嗎?」


    「不,不算是紀念品……不過,應該會是值得紀念的回憶吧。」


    捉摸不著確切意義的回答。雷修的眼睛因陽光而眯起。


    仿佛覺得刺眼——不,那銳利的眼神,反倒像是要直視太陽的至深之處一般。


    「嗯,與其說是找東西,不如說是找人吧。為了找那個人的線索,就在特設研究機構……用當地人的說法,就在『研究所』裏麵。」


    「哦……希望你能見到那個人。」


    話自然而然地說出了口。雷修突然間把視線轉回我身上。


    嘴角挑起形成了俊美的弧線。


    「感謝您。不好意思耽誤了您的時間。看這樣子您應該是在等人?」


    「啊、嗯。是沒錯……」


    「在這個時間點,約在噴水池前。看來應該是約會囉?」


    我岔了口氣,猛咳了一聲。隻見雷修愉快地說道:


    「賓果。用這都市的慣用講法,應該叫做幽會?」


    「沒、沒這回事……這講法也太曖昧了吧。」


    哦,這很曖昧嗎?青年說著,也不怎麽在乎。他稍稍環顧四周。


    「既然如此,我待在這邊恐怕會打擾到您吧。我還是早早離開才是。」


    「啊,這個嘛……」


    我抬頭仰望大時鍾,離約好的時間還有一段空間。話雖如此,一直聊到和女生講好的約會時間,這樣似乎也不太好……我不禁煩惱起來。


    「謝謝您告訴我怎麽去,幫上我大忙了。之後——若有機會,再見吧。」


    雷修說著,舉起了一隻手,幹脆地轉身就要走。


    「啊……我、我是研究所的研究員!」


    我連忙向那背影拋出了這句話。看到雷修停下腳步轉過身,我繼續往下說。


    「要是遇上什麽困難,跟研究所的人提起我的名字,應該會有點幫助!」


    其實我完全沒想到底能有什麽幫助。隻是,偶然間有了一麵之緣的對象,從此之後


    再也沒機會講上一句話——不知怎地讓我有點寂寞。


    「……了解啦,橙矢先生。」


    簡短的一句話乘著風飄至耳畔。雷修的嘴角微微上揚,再度舉起手。這回他將手左右搖晃一陣之後,再度轉身背對我。


    我一直佇立在原地,直到他的背影從視野中消失。


    「——不、不好意思,橙矢。我是不是遲到了?」


    這時,我突然發現翼正踩著慌忙的步伐朝著我跑來。


    「其實我已經提早出門了……橙矢?」


    「嗯,喔喔。沒事,隻是我太早到而已。」


    我在心裏搖了搖頭,正眼打量翼的模樣。由於彼此認識也很久了,時常有機會看到她穿外出用的便服,不過今天這套還是第一次見到。


    「……很可愛喔。」


    也許是因為我剛才一直在發呆吧,回過神來才發現我已經直截了當地說出了感想。


    「啊……什、等、等一下,為,為什麽突、突然講這個!」


    翼的嘴巴一開一合像金魚似的,為了遮掩通紅的臉而低下了頭。


    看著她的反應——我勉強裝出一臉平靜,但心髒卻止不住地狂跳。


    「雖然時間早了點,我們走吧?」


    我也很期待今天喔。我這麽告訴翼之後,翼臉上的緋紅蔓延到耳朵。


    「聽說今天沒有其他人預約要來。」


    聽著門在背後自動關上的聲音,我環顧睽違了一天的訓練室。


    由於我們最後徒步自公園來到研究所,室內的暖氣讓我覺得有點熱。由於路途上經過了城鎮的大街,現在室內的寂靜讓耳朵相當舒適。


    不過,還是有點熱。我馬上就把外套放在射擊台的角落。


    「那就開始訓練囉,翼?」


    我詢問站在我身後的翼。也許翼也覺得這個房間的溫度偏高吧,仿佛靜不下心似地紅著臉左顧右盼。她悄悄地抬起視線看向我。


    「……橙、橙矢好像很冷靜喔。」


    「冷靜?什麽冷靜?」


    看不穿話中含意,我把問題直接扔回給翼,翼鬧了點別扭似地甩開臉。


    「我、我是說……像現在這樣,房間裏,也沒有其他人……」


    「嗯。今天好像幾乎隻有我們兩個。應該可以悠悠哉哉地慢慢來。」


    難得和翼出來約會,也不能忘了訓練,可以不用在意旁人悠悠哉哉地度過,我想這算是再好不過了。


    「……真是的……你這個人真的超天然!」


    我覺得我的想法很合理,但不知為何翼柳眉倒豎。臉頰泛紅、嘴唇緊繃的模樣,看起來與其說是生氣,更像是害羞。


    「……我想,應該沒有吧?」


    由於我一一細數過今天的發言,並未發現任何問題,但在我如此回答的瞬間。


    呼——……翼發出了,仿佛各式各樣的情緒漩渦般打轉形成的聲音。


    「我懂了……你真——的一點自覺都沒有……」


    翼吊起眼睛,用那銳利的視線直瞪向我。這個嘛……為什麽?


    麵對那脖子到耳根子一片通紅的表情,我才剛感覺到困惑——


    但已經來不及阻止翼跨著大步走向我。


    「……今天,我一定要讓你明白。」


    我仿佛聽見她壓低了聲音這麽說道。


    翼並未停下腳步——整個人就這麽貼向我的胸口。咦?


    「咦?啊、呃……怎麽了嗎?翼?」


    「……不是要幫忙我,陪我一起訓練嗎?那就像這樣……」


    衣物底下的柔軟觸感傳向胸膛。


    「在……在我旁邊,好好教我。」


    在我的胸前,隔著能望進彼此瞳孔的距離,翼抬起了那緊張的表情。


    那雙眼睛,帶著慍怒的眼角稍稍吊起——但眼眶卻帶著幾分濕潤。


    看起來仿佛強勢,卻又帶著怯懦,是我第一次見到的表情。


    「……呃、嗯。」


    比起被逼著不得不點頭的感情——主動點頭的感情更勝一籌。


    翼就這麽貼著我轉過身子,移動到射擊台前方。我自然繞到了翼的背後,她的身子就這麽滑入我的懷中。


    翼直視著前方,自然而然地把後腦杓靠向我。


    「……頭、頭發會亂掉喔?」


    「沒差。我之後再梳。」


    隨著毫不在乎的回應,深褐色的馬尾拂過我的下巴。大概是某種花的香氣搔著我的鼻腔,我想要稍微後退拉開距離——但翼馬上把後腦杓更推向我,讓我動彈不得。


    她似乎不打算改變目前的位置。翼頭也不回地問:


    「橙矢訓練官,請問一開始該怎麽做?」


    「……可以別用這稱呼嗎?」


    「不要。」


    說完用腦袋瓜朝我的胸口頂了一下。像是在催促我快點。


    這是怎麽回事啊——這種物理層麵和精神層麵上都受壓迫的狀況。


    「……那,首先用兩隻手握住驅動槍,試著水平舉起。」


    看來我也隻能聽她的,扮演一位訓練官予以指導。


    翼聽從我的指示,舉起了訓練用的驅動槍。手腕似乎正小幅度地搖晃。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單純舉起某物,和舉著某物維持姿勢,可說是完全不同。


    「翼,注意讓你的手肘關節不要太僵硬。如果你隻是想著要舉起槍,整條手臂很容易緊張而打直,想象著把槍連同手腕一起拉高應該會比較好。」


    「……像、像這樣?」


    翼略微彎曲手肘。不過我仍然輕易地看出她的緊張。


    「比、比想象中還難……」


    「嗯,一開始是有點難。想到自己手中抓著槍自然就會緊張,這是沒辦法的事。慢慢習慣吧。」


    我想無論是誰一開始都是這樣。說完,翼悄悄地抬起眼睛看向我。


    「……要、要是有人能夠示範,也許,我會更快習慣。」


    整個人幾乎完全依在我胸前。發梢在脖子附近搔著癢,我不由得渾身僵硬。翼又抬起眼睛瞄了我一眼。臉頰一片紅。


    那是個——宛若索求著什麽的眼神。


    「有沒有人,可以示範?」


    「……了解。」


    我投降——這句話浮現在腦海。話雖如此,我緊張到甚至沒辦法苦笑。


    我再一次地想與翼拉開距離——這次翼把一隻腳往後拉,卡在我的雙腳之間。翼鼓起了臉頰,再度使勁舉起驅動槍。


    「……就這樣,和我一起拿這把槍。」


    「這、這樣算是訓練嗎…………遵命。」


    童年玩伴射出了宛若鬧別扭似的視線,我隻好就這麽讓翼依在我懷中,我舉起手觸著了正握著槍的那雙手。那雙纖細的手掌正輕輕顫抖,我用自己的手掌像是包覆似地握住。嗚哇……


    我嚇了一跳。比想象中更加——從指尖到手背,都比想象中更柔軟。


    「呀!……橙、橙矢,你抓得太……太輕了……感覺很癢。」


    「呃,會嗎?那就……」


    「呀啊……!太、太用力了啦!」


    「抱、抱歉。那這樣應該差不多……?」


    被滿臉通紅的翼瞪了一眼,第三次終於完成了握力的調整。由於我正握著翼持槍的手,完全無法避免自己的動作像是從翼背後緊摟著她似的。


    老實說……這還滿難為情的。我加快了語調說:


    「那……那,我會固定住手腕。翼就做好思考升華的準備,拜托你囉。」


    射擊台的前方,當然就是槍靶。在思考升華的訓練室內,由於驅動槍射出的子彈危險性相


    當的高,靶的材質通常也是以難以想象的強韌材質製成——即使沒這麽誇張,一定也具有相當程度的強韌性,不過翼使用的訓練靶還準備了一項特殊設計。


    「經過物質化的神經訊號……延遲的子彈隻要擊中靶,擊中的位置就會發光。」


    雖然我也不曉得原理就是了。我在心中喃喃補上這一句,注視設置在遠處的靶。懷中的翼雖然正閉著眼睛集中精神,但肩膀相當僵硬。


    我想這也是正常的。畢竟自從第一次訓練到現在,也還沒經過一個月。


    「……橙矢,我問你喔。」


    不知何時,翼睜開了眼睛,仰起頭看著我。眉毛稍微往下塌。


    「……就算失敗,你也不會笑我?」


    「不會。」


    我露出些許微笑。這種事還用問嗎。我怎麽會因為這種事嘲笑翼。


    翼像是稍稍鬆了口氣似地點了點頭後,注視著射擊台的另一端。


    「……我想要更快進步,早點追上橙矢。」


    喃喃自語般的音量,在這個幽靜的室內清楚地傳人我的耳中。


    「……追上我?」


    「嗯。追上橙矢。我想早一點和橙矢站在同樣的水平,看同樣的東西,體驗同樣的感覺。雖然我從以前就這麽想了……但這兩年來,我一直都沒辦法去了解橙矢。」


    這兩年來——這段時間內,因為一個自私的理由,我對翼隱瞞我身為武裝研究員的事實。


    在這段時間——我和翼的確是體驗著完全不同的生活。


    「……抱歉,那時瞞著你。」


    「這件事已經沒關係了。你太在意我會生氣喔。」


    我的芥蒂似乎早就被她看穿了。我點了點頭表示反省。


    看了我的反應,翼心滿意足地微笑。很開心似地繼續往下說:


    「所以說,我想早點追上橙矢,和橙矢站在同一個地方。不過,因為這隻是我的任性,所以像這樣請橙矢教我,應該是不可以的。」


    「沒有什麽不可以的。反倒是,隻要翼願意……」


    我也想幫忙——對著相識已久的少女,我這麽回答。


    翼接受了過去的我,又說想和現在的我眺望同樣的事物。得知了我一心隻想隱藏的世界後,她仍然願意說,想親自走進這個世界。既然如此——


    「隻要有我幫得上忙的事,我很樂意全力幫忙。」


    「……這句話,你不會後悔?」


    翼勾起嘴角,笑得像是惡作劇的頑童,頭撞向我的胸口。


    這捉弄人般的表情——我還是第一次在翼臉上看到。


    「其實我很不服輸的喔。追不上橙矢,感覺好像輸掉一樣,說不定直到追上為止,我都會像這樣一直占領橙矢喔?」


    「這……好像會有點傷腦筋。」


    我露出苦笑後,翼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開玩笑的,占領就算了……但是現在要認真訓練我喔。」


    「……嗯,了解。」


    在我的手掌內,翼的手緊緊握住槍把。僵硬的感覺已經不再。


    朝上拉起槍口,穩定地瞄準了遠處。牽動勾在扳機前的指頭——


    ——前一個瞬間。


    碰!的一聲巨響傳來。


    「呀!」


    聽見翼尖叫的瞬間,我的身體反射性地開始動作。把翼推向背後,手伸向腰間的大型手槍——直到此時,我才察覺異狀。


    四周……很暗。不……根本看不見。


    「……停、停電?」


    聽見翼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訓練室的照明完全消失了,眼睛漸漸習慣黑暗後,發現整個房間正處於一片昏暗的狀態下。由於視覺無從發揮,呼吸聲聽起來格外地響。


    這狀況——是停電沒錯。我緩緩放下了驅動槍後,抬頭仰望天花板。


    「既然訓練室斷電……也許是這層樓跳電了也說不定。隻要稍微等一下,應該就會恢複吧。」


    「原來研究所也會跳電啊……」


    也許是因為心裏不安吧,我察覺到翼悄悄地靠著我的背。聽翼這麽一說,我才想到。


    「停電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八成是某處的實驗室用了某些過頭的耗電設定吧。」


    研究所內進行著殘留體的實驗。把殘留體維持在假死狀態進行各式各樣的實驗,既然斷電了,也許會對培養槽等設施產生影響也說不定。不過我想應該不至於演變成和上次同樣,殘留體逃脫後大鬧研究所的事態——


    「……還是一片黑耶。」


    要是這樣就糟了。我心中不禁冒著冷汗時,聽見了翼模糊不清的聲音。


    麻癢的感觸從背後傳來。再加上每當翼開口說話.我甚至能感覺到她臉頰的起伏……


    「翼,該不會……你正把臉貼著我?」


    「……我想說,因為很暗所以不會被發現。」


    你、你自己坦承那不就失去意義了嗎……?


    「……不可以嗎?橙矢。」


    「是沒關係啦……」


    太好了——翼輕聲說完,伸出雙腕環住了我的身軀。某種柔軟的觸感傳遍我的背部……嗯?


    「該不會……其實你正抱著我?」


    「……因為,很暗?」


    為什麽是問句。翼的額頭輕觸我的背,有種……很不對勁的感覺。


    翼就這麽抱著渾身僵硬的我,喚了我的名字問道:


    「我想讓你明白的事……你懂了嗎?」


    這是——翼在訓練開始時對我說的話。


    讓我明白……的確,我一開始真的什麽也不懂。


    今天翼對我展現的神情——都是我第一次見到的。宛若強勢但卻藏不住怯懦。好像鬧著別扭,但卻又出乎意料地率直。她告訴我,想和我站在同一個高度——麵對今天的翼,我的確一直覺得胸口中的鼓動強烈到令我有點難受。


    如果對方隻是單純的童年玩伴……一定不會有這種感覺。


    我想,我已經有所自覺了。


    翼是我的朋友、是我的青梅竹馬,同時也是個女生——是位異性。


    聽著仿佛響在耳邊的心跳聲,我回答:


    「……我想,我很明白了。」


    那就好——翼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滿足,但在這個距離下,我再清楚不過的感覺到她正在顫抖。手腕或肩膀、緊貼著我的翼的每一寸身軀,傳來了我過去從未體驗過的,女生特有的溫軟——而且,我也明白了她的緊張。


    「……我絕對會追上橙矢。」


    翼平靜地,宛若宣誓般說道。


    「努力訓練,變得更熟練,走到和橙矢同等的程度……」


    翼用她那因為緊張而僵硬的手臂,緊緊地抱住了我。腦袋像是燃燒起來似地沸騰,在頭昏腦脹之中,我隻聽見翼的說話聲。


    「像現在這樣的事——我也會,變得隨時能辦到。」


    這句話的意思是……要鍛煉自己的膽量,讓自己可以不要緊張?


    或者說她是指—當我正要思考另一個可能性的瞬間。


    「呃。」


    啪的一聲熟悉的聲音響起,光線刺進眼中。


    電源似乎恢複了。在眼睛逐漸習慣四周亮度時,翼已經離開了一小段距離。


    站在熒光燈光之下,翼別過了臉,臉頰仍然染滿緋紅。


    「……現在已經不暗了。」


    語氣聽起來不太滿意似的。我不由得露出了苦笑——我想,大概就在下一個瞬間。


    先是轟隆巨響。遲了一拍後,地麵——訓練室猛烈搖晃。


    「!?」


    宛若腳下踩著的地麵突然被抽


    走似的感覺。我無法維持站立,立刻把手撐向附近的牆麵。轉頭一看,翼正趴在射擊台上,緊抓著桌麵。


    就時間長度來說——持續了一段並不算長的時間。


    與搖晃的強度成反比似的,劇烈搖晃隻持續了數秒便完全止息。


    「……停下來了?翼,你沒事吧?」


    「嗯,嗯。我還好……不過,剛才真的滿搖的。這也是停電的影響?」


    「我想應該不至於吧……」


    我伸手協助翼站起身,同時在記憶底層翻箱倒櫃。剛才那種地麵突然往下墜落似的感覺——不可能是出自停電的影響,如果要從經驗上來判斷的話……


    比較接近的感覺,大概就是……潛水都市開始潛入深海的,那陣搖晃?


    「——橘子箭!」


    突然間,熟悉的人聲刺向鼓膜。


    同一時間,亞麻色的長發從自動門衝入室內。那人用警戒的神情環顧室內狀況,發現我們兩個之後,肩膀很明顯地因為鬆了一口氣而下垂。


    「美、美陽小姐?怎麽了嗎?」


    我們的室長,美陽小姐氣喘籲籲地跑向我們。


    「橘子箭和小翼翼都沒事吧?有哪裏受傷嗎?」


    「是沒有……」


    翼像是整個人愣住似地圓睜著眼睛,倒吞了一口氣。美陽小姐慌張的模樣可說是從平常的她完全無法想象的程度。我不由得詢問:


    「話說,美陽小姐為什麽會來這邊……」


    「我手邊有些工作還沒處理,算是自主加班吧。如果問為什麽知道這個地方……其實我並沒有打算打擾兩位的幽會。不過,關於職員在哪個時間帶正在使用哪個設施,室長擁有查閱的權限。」


    聽了美陽小姐這句話,翼急忙低下了頭。至於我——腦袋的角落正胡亂想著完全無關的另一回事—幽會這詞聽起來也太曖昧了吧。


    「……發生了什麽事吧?」


    也許——不需要加上問號也說不定。


    室長點頭回應我的問題。


    「嗯……我想剛才的停電你們應該也都知道,我就簡單地傳達事實。」


    可別陷入混亂喔。美陽小姐添上了這一句算不上開場白的話。


    令美陽小姐擔心到特地衝過來尋找我們的,事實。


    她簡明且扼要地向我們解釋。


    「『鶺鴒』——正在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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