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碎裂的是右手上的施晶劍。
我喚醒自己體內的《野獸》，先用右手的施晶劍揮出一擊。
因為《野獸》的效果，包括感官在內，我所有的能力都提升了。
揮劍的速度，也是平常完全比不上的。
但是麵對透過《野獸》加速後的速度，貝修加姆卻依然一派輕鬆地應付。
我由上往下揮出的施晶劍和四凶災的拳頭碰撞後，應聲破碎。
就連施晶劍也能打碎的拳頭。
現在，因為《食魔》的效果，所以貝修加姆應該是沒有辦法聚集聖素的。
所以他不可能使用能讓皮膚硬化的《史貝格露因》。
從他的手臂並沒有發光這一點，便能確定。
然而，即使如此——
他的拳頭卻還是能打碎一把精心鍛造的好劍。
——噗通。
我很快地改用雙手抓住左手的刀，將刀鋒伸向前方。
「你這個怪物……！」
貝修加姆試圖抓住刀身——把刀子往他那邊拉過去。
我剛才做的是假動作。我放低姿勢，再往前進，鑽進貝修加姆的臂彎，闖進他的懷中。我的目標是他的心髒。我用右手掌抵住劍柄，再度用力往前壓。
我的左頭部感受到一陣撞擊。
「咕——」
腦部劇烈搖晃，可是我卻不已為意，還是將刀刺進去。
貝修加姆的右拳從一旁揮向我的刀刃，衝擊力道讓我的攻擊大幅偏離目標——本來瞄準心髒的刀刃，刺進了他的腋下。我立刻將刀刃上下反轉。
我把刀往上提，試圖切斷他的左臂。
為了使力，於是我用力往前跨出一步。
而貝修加姆也在同時使出一記掃堂腿。
我感到身體飄起來。我瞬間彎身，順利著地，緊接著站穩腳步，準備迎接追擊。
但他……沒有展開追擊。
「你的動作變了呢。」
貝修加姆往前走了一步。
「散發出來的氣息也不一樣了。你……身上藏著什麽對吧？那也是禁咒的力量之一嗎？但你剛才看起來並沒有吟誦啊。」
這男人真是可怕。
他的觀察力和直覺都敏銳得驚人。
而且貝修加姆完全沒有一絲輕忽大意。在剛才的攻防之中，貝修加姆的視線停留最多的地方，大概就是我的嘴巴吧。
換言之，他一直想抓住我吟誦禁咒的時機。
隻要我準備開始吟誦禁咒，他就一口氣展開攻擊。
他打算確確實實地殺掉我。
再加上剛才的發言。隻經過幾次攻防，他就察覺我身上藏著什麽。
他感受到了我喚來的《野獸》。
「算了。總而言之，你很強。但是即使如此——」
貝修加姆重新擺出戰鬥姿勢。
「還是贏不了我。」
「是嗎？」
我蹲低身子，身體往前傾，把刀往後拉。
我繃緊肌肉，左手臂發出擠壓聲。接著——
「——嘎！」
我瞬間衝到他的麵前。
「唔，這個速度——比傑梅奇斯還快啊。」
貝修加姆由上往下揮出一拳——被我閃開了。
我連呼吸都來不及，貝修加姆的拳頭就毫不留情地展開追擊——閃躲、閃躲、閃躲。
我瞄準他的腳，揮出《食魔》。
貝修加姆的身影倏然消失。
不，他並不是消失，而是以他那龐然的身軀——用飛快的速度移動。
我感覺到身後有人的氣息。我向後轉，同時水平地揮出刀。
「——！？」
我的手臂停了下來。
「它會吸收周圍的魔素啊？真是把有趣的刀。」
貝修加姆抓住了刀身，接著朝我飛來的是——
「唔呼！」
膝踢。
他那宛如大槌一般的膝蓋，猛地擊中我的心窩，我不禁彎起身子。一陣好似痙攣般的疼痛竄過內髒，使我無法呼吸。
「咕、呼——！」
這場戰鬥中最大的困境，就是我和貝修加姆的身高差距。
他的身高超過兩公尺。相對於我的身高，貝修加姆隻要用膝蓋一踢，便可輕鬆地擊中我的腹部或頭部。
貝修加姆的膝蓋從我的眼前消失。
不妙。正當我這麽想，並試圖後退的時候，他的膝蓋再次出現在我的眼前。第二次的膝踢直擊我的額頭。
「嘎啊……！」
我的身體像弓一樣彎曲。
這是一記就算頭蓋骨破裂也不足為奇的重擊。
我幾乎快要倒下，但仍想辦法硬是穩住了姿勢——隻不過我還是用四肢趴在地上。我的模樣，看起來大概就像是一頭受了傷，正在威嚇獵人的野獸吧。
「咳！嘎嗚……唔、惡！」
我的額頭傳來一陣劇痛，胃裏的東西吐了一地。
然而在這段期間，我也沒有忘記繼續惡狠狠地瞪著他。
要是在這時候被他一口氣打倒，那可就糟了。
我調整呼吸。
好強。壓倒性地強。
這時，我睜大了雙眼。
「什、麽……？」
他沒有繼續追擊過來，因此我覺得奇怪。
貝修加姆貌似正在使勁。
這是今天他的表情第一次出現明顯的變化。
「唔、咕……唔！」
他試圖把《食魔》折斷。
我把力量注入雙腳，試圖往前突進——然而身體還沒恢複力量。
不，等等。這或許是個好機會。
「我，施展禁咒——」
我皺起眉，誦詠禁咒。
「——第三禁咒——」
他想要折斷那把刀？
更重要的是，那把刀折得斷嗎？
「——解放。」
我發射出光線。
貝修加姆轉身背向我，接著……發出吼叫。
原本沉默寡言的這個人，今天第一次展現他咆哮的姿態。
光線筆直地往前射出。
第三禁咒命中貝修加姆的背部。
「——！」
難以忍受的劇痛襲向我的雙眼周圍。
但我依然沒有把視線從貝修加姆身上移開。
「原來如此。這就是妖刀啊。」
他被光線照射到的衣服破損，背部皮膚被燒得焦黑，血流如注。
但光線仍然無法貫穿他的身體。
事到如今，我已經搞不懂了。
難道禁咒的力量並不如我想像中的那麽強嗎？
或者是——貝修加姆?安格連真的是來自異次元的，怪物中的怪物嗎？
總覺得應該是後者。
我之所以會這麽認為，可能是因為我看見了轉過身來的貝修加姆的關係。
「真是個棘手的家夥。」
貝修加姆的手中，拿著刀刃和刀柄分開的《食魔》。他的額上帶著汗珠。盡管是四凶災中最強的一個，但要折斷那把妖刀，似乎也必須費一番力氣。
這樣啊。他的咆哮聲並不是因為第三禁咒造成的疼痛啊。
而是用力折斷《食魔》所發出的吼聲。
他冒著冷汗，嘴角露出一抹自然的笑容。
「這玩笑，也開得太過火了吧。」
看見這一幕，我忍不住怪笑了起來。
如果是施晶劍就算了，他竟然連《食魔》都折斷了。
呼——我歎了一口
氣。
好吧，選項愈來愈少了。
貝修加姆看起來已經對妖刀失去興趣，把原本是《食魔》的刀子碎片往背後的森林裏一扔。
「你也差不多該放棄了吧？」
多虧貝修加姆把注意力都放在折斷《食魔》上，讓我得以稍微休息一下。
我壓著膝蓋站了起來。
「……這才是開玩笑吧？」
四凶災，貝修加姆?安格連。
他的實力，層次和我們截然不同。
我一直以來都在接受裘莉葉同學的訓練；透過和希比加米戰鬥，我明白了什麽是真正的強者。對於已經學會的禁咒，我也盡力發揮創意，應用在各方麵。
我覺得自己應該變強了才對。
隻是貝修加姆遠的實力遠遠在我之上。
即使施展禁咒，即使喚醒體內的《野獸》——攻勢都仍然被他一一擊破。
瑪奇娜小姐等人屏氣凝神地在一旁觀望，我朝她們瞥了一眼。
她們大概是擔心如果隨便亂動或出聲，會讓我分心吧，因此她們始終帶著緊張的表情看著我和貝修加姆戰鬥。
「老實說，你真的讓我有點驚訝。」
「什麽事情？」
因為施展第三禁咒而從眼睛流出的血，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我都已經把你打得體無完膚了，你卻完全沒有喪失信心的樣子。不過嘛——」
貝修加姆看著手上沾的血跡，以睥睨的眼神望向我。
「一直抓著虛無飄渺的希望，也差不多該覺得累了吧。爽快地放棄，也是讓自己可以在沒有痛苦的狀況下死去的方法之一喔？」
「…………」
「你應該也發現了吧？」
貝修加姆斬釘截鐵地說道：
「你是贏不了我的。」
沿著臉頰流下的血，滲進了我的嘴裏。血積在下唇的內側。
「放棄吧，禁咒男。好吧……為了褒獎你的奮戰精神，我答應你，我會讓你和在場的所有人都能痛快地死去。雖說我已經在最高的位置君臨天下了，但我畢竟也是個人。至少我還是有著如同灰燼一般程度低微的慈悲心腸。」
「嗬嗬……所以啊，我不是說了嗎？要是死了，一切就沒有意義了。」
我把嘴裏的血「呸」的一聲吐在地上。
「我根本沒有放棄的打算。」
貝修加姆的確很強，實力遠在我之上。但是——
「隻不過是這種程度的挫折，我根本沒有一絲放棄的念頭。」
就算自己的實力和對方有著令人絕望的差距。
就算禁咒和《食魔》都派不上用場。
這些都構不成讓我放棄的理由。
我望向瑪奇娜小姐和蜜雅小姐。接著，我的腦海中浮現裘莉葉同學、賽希莉同學以及其他重要的人們。
她們都還活著，我為什麽要放棄？
我有理由不放棄，但是沒有理由放棄。
我必須努力。
我必須一邊戰鬥，一邊思考能夠獲勝的方法。我得不斷摸索自己能做的，直到最後一刻。要是想不出計策，就再絞盡腦汁想。隻要還有一絲絲力氣，即使是兩敗倶傷，也要殺了對方。無論是軟弱或是放棄，都留到最後一刻再說。
等我用盡了全力之後再說。
說得極端一點——等到死了之後再說。
「瑪奇娜小姐！」
我對瑪奇娜小姐喚道。
我朝她瞥了一眼，發現她正緊握著胸口的某樣東西。
那是我送給她的項煉。
「黑彥……如果你已經不行了，就說出來！到時候，我就算犧牲這條命——」
「我會贏的！」
我讓《野獸》稍微遠離一些，大喊道。
——噗通。
《野獸》開始抵抗，彷佛在抱怨我在緊要關頭把它推開。
「黑、彥。」
「我會贏的……我一定會贏的。我會贏，不過——」
————噗通、噗通。
「假如在戰鬥結束的時候，我已經不是原來的我了……屆時請把我關進牢裏。」
——————噗通、噗通、噗通。
「我想，隻要沒有被我當作《敵人》或《獵物》，我應該就不會主動攻擊。該怎麽說呢……就像是飼養了一頭危險的野生動物那樣吧？我不敢保證到時候……還能像現在這樣用言語溝通。」
「你在……說什麽，黑彥？」
我用力地壓住我的太陽穴。
你暫時乖乖的。我馬上就讓你和那個人戰鬥。
於是，《野獸》的抵抗便停止了。
很好，乖孩子。
「當然，我會努力不要讓事情變成那樣。但是……這次我真的沒有信心。所以，當我變成如我剛才所說的那樣時——請徹底把原本的我給忘了。」
即使我已經不是《相樂黑彥》，即使我被拴在牢裏——
總有一天，那個人——希比加米也必定會來殺了我。
最差的狀況，也有那個人會來解決我吧。
「蜜雅小姐。」
「是、是！」
「謝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支持。」
「黑彥、大人？」
「還有，夏娜特莉絲小姐。」
「嗯？」
「謝謝你給我禁咒的咒語書，還用《林普艾爾格》掩護我。」
「……嗯。」
「我還要向好多人表達感謝。當然包括教官們，還有蕾伊學姊、愛拉同學、希爾吉絲同學、吉克……」
我說到這裏，突然打住。
「還有賽希莉同學和裘莉葉同學。」
我確定貝修加姆並沒有攻擊的意圖後，便轉向瑪奇娜小姐。
「另外，瑪奇娜小姐。」
「…………」
「能夠認識你，我真的很幸運。」
「不要用這種訣別似的口氣說話好嗎……拜托你。」
瑪奇娜小姐緊緊握住項煉上的水晶，將視線移開。
「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瑪奇娜小姐。」
「……什麽事？」
「如果我有什麽不測，請你代替我……向我沒辦法在這裏傳達謝意的人致謝。還有，請告訴他們……我很高興認識他們。」
「……我會盡力。」
瑪奇娜小姐露出悲痛的神情，而我對她投以微笑。
「呃……那個，我剛剛說的，隻是以防萬一我發生什麽不測而已喔？我當然不會自己主動往最壞的結果去做啦！」
「……嗯，我知道。」
「不過，總而言之——」
我瞪向貝修加姆。
「假如我不打倒那個家夥，那麽我想傳達謝意的對象們，很可能也會死去。所以，無論如何我都必須在這裏打倒他。」
我再次呼喚《野獸》。我感到身體充滿了力量。
「說不定你們那種互相舔舐傷口，讓人背脊發涼的對話，才是對我最有殺傷力的攻擊手段咧。這太讓我想吐了。」
貝修加姆像是等不及了似地轉轉頭，說道：
「我剛剛可是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壓抑住想吐的感覺喔？真是太令人作嘔了，你們這群家夥。而且你們實在太愚蠢了。不管交代多少遺言都沒用，反正你們都會死啊。」
貝修加姆握緊拳頭。
「反正本大爺會把你們全都殺光。」
黑色領域開始侵蝕我的意識。
「哼，你還真敢講。」
我能感受到自己體內的《野獸》欣喜若狂。
「明明你連我都還沒辦法殺死咧。」
嗶嘰——
我能感受到某種強大的能量從左手流進我的全身。
嗶嘰、咻、嗶嘰——
不隻是意識，就連肉體也逐漸被《野獸》所侵占。
我手臂血管的顏色漸漸改變。
我的指甲逐步變得像野獸一般。
我能感受到自己全身的骨骼形狀正在不斷改變。
我能感受到我正在從人類轉變為野獸。
不斷侵略。
不斷侵蝕。
我咬緊牙關。
——做出賭上一切的覺悟。
就算整個被吞噬，我也要贏。
我一定要贏。
「很好。」
大家——
「全部都」
一定要——
「拿去吧。」
平安無事——
————————————噗通。
視野變成一片紅色。
就在土塊往後方彈飛的瞬間，《黑彥》已經來到貝修加姆的麵前。
貝修加姆的反應跟不上黑彥的速度。
貝修加姆的視線遲了一些才捕捉到黑彥的身影。
黑彥毫不猶豫地用指甲抓向貝修加姆的眼睛。
「啪」的一聲，貝修加姆抓住黑彥的雙手。
接著，他就像扭抹布一樣扭轉黑彥的手。他打算把黑彥的手扭斷。
但是貝修加姆卻立刻鬆開了手。
「唔……這種力量，這種模樣……你……不是人吧？亞人？還是……這也是、禁咒的力量、嗎……？」
黑彥試圖咬斷貝修加姆的脖子，貝修加姆在千鈞一發之際用雙手擋住了黑彥的頭。
貝修加姆沒有采取下一步行動。他那顫抖的手一直沒有離開黑彥的頭。那大概是因為他知道隻要他稍微鬆手，自己的喉嚨就會被咬斷吧。
「嘎！咕……！」
「簡直就像野獸一樣……哼！」
貝修加姆抬起膝蓋——
「咕嘎！」
黑彥用腳跟朝貝修加姆的膝蓋猛力一踢。
堅硬的骨骼互相衝撞，發出低沉的聲響。
「咕！？」
貝修加姆巨大的軀體搖晃，「咚」地倒在地麵。
貝修加姆啟動手臂上的術式。
接著，宛如子彈一般的雙拳開始發動攻擊。
但是黑彥全都閃開了。沒有絲毫驚險，全都輕鬆躲開了。他在閃躲的同時，也一邊竄進貝修加姆的懷裏。貝修加姆的反應慢了一拍。
接著換黑彥展開猛攻。
「這家、夥……每一擊都、瞄準要害……而且、全都準確無比……！」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這樣啊，原來你還保留著這種力量啊……看來現在放棄確實有點太早了哪！」
貝修加姆提高了攻擊的速度。
熾烈的攻防。無法全心閃避的黑彥，全身都被貝修加姆的拳掠過。貝修加姆的每一拳都像鋒利的空氣，割裂皮膚；黑彥的鮮血噴向空中。貝修加姆的全身也遭到黑彥的攻擊。
黑彥的每一擊，都像用鐵製炮彈敲擊一般，發出巨響。
雙方都不退縮，恰如兩隻怪物的戰鬥。
「唔……我要打從心底誇獎你，禁咒男。我剛才也察覺到你好像做出了某種覺悟，原來如此……你是決定舍棄自己來應戰啊。」
「咕唔唔……貝修、加姆……！」
兩人的拳頭撞在一起。
可能是因為衝擊的關係，一陣疾風從相撞的拳頭冒出，將兩人的頭發吹亂。
噗咐——黑彥的手臂噴出鮮血。
嗶嘰——黑彥的骨骼發出悲鳴。
「你拋棄了理性，選擇了成為畜生這條路啊。我不怪你做出這種選擇。應該說我反而很歡迎。但是，你還沒達到完美。所以你還是沒辦法——」
「嘎！」
黑彥用盡全力握緊左拳，揮向貝修加姆的下巴。
「咕……！？」
咚。
貝修加姆?安格連的膝蓋著地。
「我……竟然會、跪在地上？這是怎麽了？無論是力量或是速度，都和剛才差太多了。這家夥……莫非在戰鬥中急速成長了？」
黑彥用力踩踏地麵，在地上留下腳印。
「而且，這家夥的動作……好像有愈來愈多和我的動作重疊——」
黑彥奮力一踏，使速度爆炸性地提升，衝向貝修加姆。
「嘎啊啊！」
「——！」
貝修加姆試圖將脖子轉開，越過他之後，黑彥在空中翻了一圈。
接著用四肢著地。
「呸」的一聲，黑彥把四凶災脖子部分的皮膚吐在地上。
因為位置稍微偏離了一點點，因此沒能成功咬斷他的頸動脈。
貝修加姆背對著黑彥，默默地站了起來。
從他的側臉可以看見他空虛而凶狠的眼眸，正盯著黑彥。
貝修加姆用手摀著皮膚被咬破的部位。
他凝視沾在自己手掌心的血良久。
「真無聊。」
接著，貝修加姆——
「真是無聊。」
——笑了出來。
這是貝修加姆今天第一次露出笑容。
「緊追在後……以極快的速度追上我的力量的人啊。」
笑容從貝修加姆的臉上消失。他低下頭，抓住他戴在頭上的帽子。
「有人的力量幾乎要追上自己的感覺，真是出乎意料地無聊啊……我原本還一廂情願地認為，假如世上出現了一個力量和我平分秋色的人，我一定會欣喜若狂——」
貝修加姆脫下圓筒帽，將帽子扔在地上。
「沒想到竟然這麽無聊。」
風吹動森林裏的樹木。圓筒帽隨風滾去。
「結果，有個人急速成長、緊追在後，隻是讓人礙眼而已……哼，看來我其實根本不想追求真正的《敵人》嘛。」
貝修加姆的黑發隨風飛揚。
「發現這樣的自己，讓我感到有點意外。因為實在太好笑了，害我忍不住笑了出來。我現在才發現，原來我打從心底愛著自己啊。這樣啊，原來隻要我自己一個人是絕對的強者，就已經足夠了。我根本就不想要什麽宿敵啊。」
貝修加姆笑了笑。
「真是的，我怎麽會這麽沒肚量呢？這樣一來，馬索一定會笑我吧。成為一個完美的人，以絕對強者的身分君臨這個世界的，隻要有我一個人就夠了……從另一個角度而言，我或許也是個低俗的人吧。不過——」
貝修加姆再次收起笑容，並往前跨出一步。
「我對自己抱有信仰唷？對我來說，《貝修加姆?安格連》可說是一種幾近於神的概念。也就是說，我既是人，同時也是等同於神的存在。所以我是很崇高的。因此——」
貝修加姆像是宣示一般，伸手指著黑彥。
「你太不自量力了，禁咒男。竟然敢追在我身後。」
簡而言之，他想表達的意思大概是這樣吧——
世上沒必要存在對自己有威脅性的人。
隻要自己是最強的就好了。
他的想法，正好和希比加米恰恰相反。
貝修加姆並沒有尋求除了自己以外的強者。
但印象中，那個名為希比加米的人卻不斷尋找能打敗自己的強者。
希比加米采取的，可說是把對手引向更高處的戰法。
一個看見急速成長的
黑彥，隻覺得礙眼。
一個看見急速成長的黑彥，卻感到喜悅。
如果套用相樂?黑彥原來世界的想法，這或許有點像是推崇競爭者與和排斥競爭者之間的差別吧。
何者是正，何者是邪，判斷當然會因人而異，但是——
——這兩者都是人性。
這兩個人乍看之下似乎異於常人，但他們所抱持的感情，卻都是人類感情中相當普遍的情緒。
《他》在意識的一隅這麽想著。
「好像哪裏怪怪的……對吧？」
貝修加姆又往黑彥走近一步。
沒錯。黑彥之所以從剛剛開始就用四肢趴在地上，動也不動，任由貝修加姆一直說下去，是有原因的。
那就是在他體內蠢蠢欲動的異樣感覺。
在和貝修加姆戰鬥的時候，那種感覺愈來愈強烈，就像作嘔似的感覺。
黑彥的唾液從口中垂下，閃閃發光。黑彥低吼：
「咕……唔唔……咕嗚嗚……！」
一瞬間——貝修加姆展開突襲。
貝修加姆朝著臉部展開犀利的連踢。黑彥在千鈞一發之際躲開，但是貝修加姆那彷佛小型龍卷風似的拳頭，卻不給敵人空檔。
就算繼續徹底防禦，也會被打敗。
「……咕嘎！」
黑彥將力量注入體內，試圖反擊。
激烈的對打再次展開。
宛如巨大鐵錘一般的拳頭，從黑彥的上方襲來。
黑彥的身體逐漸下沉，雙腳逐漸陷入地麵。
「咕……嘰……嘎……」
在貝修加姆開始自言自語之前，在圍觀的每個人眼裏看來，兩人可能像是平分秋色。
然而實際上，自始至終其實都是黑彥一路居於劣勢。相對於黑彥所受的傷，貝修加姆受的傷實在太少了。
貝修加姆在戰鬥中沒有把那頂圓筒帽脫掉，也正顯示出他的遊刃有餘。這就像是在說，到目前為止的行動，對他來說其實並不算激烈。
當貝修加姆以背部抵擋第三禁咒的時候也是一樣。當時貝修加姆正試圖折斷《食魔》。因為《食魔》的力量，他沒有辦法使用讓皮膚硬化的術式刻印。
但是他卻用背部擋下了第三禁咒。
有沒有術式刻印，其實根本就無關緊要。對貝修加姆?安格連而言，術式刻印這種東西，也許隻是一種遊戲的道具罷了。
他說自己是絕對的強者。
這句話絕對所言不虛。
這個人是絕對的強者。
這是無可撼動的事實。
然而，並不隻這樣。
黑彥覺得他的實力不斷地提升。
貝修加姆的攻擊威力很明顯地比方才還要強。他從剛才開始，就不斷地使出彷佛打樁機一般的前踢。不論是威力或是速度，都很明顯地提升了。
「我也嚇了一跳。哼……這是感情吧。憎恨、嫌惡、嫉妒、殘虐……真是令我驚訝。加上了我原本認為很低俗的感情之後，沒想到我的攻擊會變得這麽強。光是因為這一點，我就不能看輕弟弟他們了。我要感謝你，禁咒男！」
貝修加姆的回旋踢擊中了黑彥的太陽穴。
「嘎……！」
黑彥一陣抽痛，同時脖子的骨骼發出擠壓聲。
在衝擊力道的拉曳之下，黑彥本來埋在地麵的雙腳脫離，同時直接往側麵倒下，頭部著地。土跑進黑彥的嘴裏。就在下一秒鍾——
「咕……咕嘔嘔……！」
黑彥把胃裏殘留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
「這是使用了禁咒所造成的影響嗎……你被自己的力量侵蝕了呢，禁咒男。」
在激烈嘔吐的同時，意識遭到侵蝕的部分開始慢慢消退。黑彥——
——我感覺到如此。
被吞噬。
吞噬。
「……這樣啊。」
我明白了。
原來已經超過我可以負荷的容量了啊。
棲息在我體內的《野獸》，會吞噬——吸收對方的力量。
可是由於貝修加姆的力量太過強大，所以《野獸》無法將其完全吞噬。
這種狀態，就像是雖然食欲旺盛，但是胃卻已經沒辦法再塞進去東西了一樣。
換言之……也就是我這個人的容量，還沒有達到可以將貝修加姆完全吞噬的程度吧。當時希比加米戰鬥時，大概是由於他刻意配合我的實力，所以才沒有這個問題。但貝修加姆卻是用盡全力想要把我打倒。
我可以感覺身體的變化慢慢地恢複原狀。
隻是因為第八禁咒的第二界還沒有解除，所以我的左手還是變身後的狀態。
「可、惡。」
先不管《野獸》並沒有完全侵蝕我的意識好了。
「你變身成畜生的把戲，已經玩完啦？」
貝修加姆就像是正準備給我最後一擊似地，抬起了腳。
怎麽辦？
我該怎麽樣才能贏過這個人？
「結束了，禁咒男。」
貝修加姆堅硬的鞋底落在我身上。
「我，施展禁——」
貝修加姆的腳踩在我的臉上。
我臉部的骨頭發出哀號。下一秒才感到疼痛。我的鼻骨好像斷了。
「沒用的。已經太遲了。你就深深憎恨我，悲慘地死去吧。」
單方麵的蹂躪展開。
我用手腳護著身體。不可能避開攻擊。在這種狀況下，我隻能徹底防禦。
但是，我該怎麽辦？下一步……我下一步該怎麽辦？
「好了，快住手！」
耳邊傳來瑪奇娜小姐的聲音。
「瑪奇……娜小姐……」
貝修加姆的攻擊雖然緩和了一點，但卻沒有停下來。
他絕對不會出現任何漏洞。
我伺機朝貝修加姆的腳底出了幾拳，但看起來一點效果都沒有。
我看不見貝修加姆和瑪奇娜小姐的表情。在這種狀況下，我隻能靠聲音來判斷——
「好了！快住手！是我……是我不好！你們四凶災是要來殺我的吧！？因為我計畫消滅四凶災……你們得知我這個計畫的夥伴夏娜來到露諾史蕾德訪問，所以才到露諾史蕾德來的對吧！？既然如此……你們殺了我就好啊！我不會再想要消滅四凶災了！我答應你們，我現在就把我的命送給你們！所以……請不要殺了他……要把我怎麽樣都可以……所以，請你原諒我。拜托………………請原諒我。」
她的聲音滿是悔意，不停顫抖。
不行，瑪奇娜小姐。這家夥不可能因為這種事情就原諒別人。而且貝修加姆剛才看見瑪奇娜小姐和夏娜特莉絲小姐的時候，看起來並不像認識她們。
他應該早就聽到她們的名字了，感覺上卻似乎沒有什麽反應。
我想他的目標應該不是瑪奇娜小姐她們。
貝修加姆的腳不斷踩在我的身上。
可惡。但是我得想辦法脫離這個狀態——
「你在說什麽？」
「咦？」
看見貝修加姆的反應，瑪奇娜小姐不禁啞然。
「你在說什麽莫名其妙的話？你說我們是來殺你的？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我們來露諾史蕾德，是為了——」
貝修加姆用莫名其妙的語氣說。
「賽希莉?亞克萊特耶？」
——咦？
就連我都瞬間無法思考。
賽希莉、同學？
為什麽？為什麽四凶災要找賽希莉同學——
「怎麽？你們認識賽希
莉?亞克萊特嗎？不過……我倒是對賽希莉?亞克萊特完全沒興趣就是了。」
貝修加姆的鞋底踩在我的臉上，用力地蹂躪。
……這是怎麽一回事？
貝修加姆先是說他們來襲的原因是賽希莉同學，但緊接著又說他對賽希莉?亞克萊特沒興趣。
「咕！？」
我猛力地攻擊貝修加姆的阿基裏斯腱。
他用鞋底用力踩著我，就表示——因為沒有上下運動的關係，所以我可以準確地攻擊到目標。
貝修加姆的攻擊瞬間停頓，失去重心。我趁著這個機會，用盡最後一點力氣，離開對方的攻擊範圍。
然而我在退開後，卻沒有力氣站起來。
「你這個人真是固執。不過，你應該已經透過親身體驗明白了吧？人類的感情所擁有的力量……當我明白了其中奧妙之後，你根本沒有可能贏過我。」
他是不是找回了早已忘卻的感情？我覺得他的聲音比剛才更富含變化。
「你太早遇見我了，禁咒使。倘若你再成長一些之後才和我相見，說不定你就能超過我了。隻是……這對你來說雖然是不幸，但是對我來說卻是僥幸——我再說一次……」
貝修加姆笑著說：
「你是贏不了我的。」
贏不了。——目前的我，是贏不了這個人的。
我沉默了一陣之後，緩緩地開口：
「對、啊。」
我雙膝跪地，低下了頭。在旁人的眼裏，我的動作看起來或許像是在磕頭求饒吧。
我的心髒被一種討厭的感覺緊緊束縛。
「到此為止吧。」
是夏娜特莉絲小姐的聲音。
「我看那家夥應該會直接殺了黑彥吧。不過照這個狀況看來，他應該不可能在殺掉黑彥之前轉而攻擊我們。所以我們就趁現在走吧。走囉，瑪奇娜。」
瑪奇娜小姐沒有反應。
「其他人也是。雖然可能是無謂的掙紮，但還是要努力逃走。黑彥也不希望你們留在這裏，遭到殘殺吧。那個男人麵對四凶災，已經做得很好了。我們……其實早就應該逃走的。好了，那邊那個女仆也——」
「我不走。」
是蜜雅的聲音。
「我要留在這裏。請各位趕緊去避難。」
「我說，難道你以為那個人希望你留在這——」
「他說他會贏。」
「…………」
「黑彥大人說他會贏。」
「我不是不懂你的心情——」
「他一定會贏的。」
「你不是也在發抖嗎？你也很害怕那個四凶災吧？」
「蜜雅很害怕。雖然很害怕，可是……蜜雅更害怕黑彥大人消失。」
「……蜜雅。」
是瑪奇娜小姐的聲音。
「他說我們是朋友。他竟然願意和我這種人當朋友……他就是個這麽溫暖的人。他總是為了重要的人拚命努力……他就是、這樣的人……嗚嗚……他就是、這樣、的人……」
蜜雅小姐。
她在哭嗎？
「會贏的。黑彥大人一定會贏的！」
她像是在祈禱似地大喊。
「……我也要留下來。」
「瑪奇娜！？不要忘了你的身分——」
「我知道！」
她的語氣激昂，態度堅定。
「可是，把他卷進來的……果然還是我。我至少有責任在旁邊看到最後。」
「真是的，每一個都……你們看看，就是因為你們這樣，就連教官們都做出覺悟了。這種判斷真是一點都不合理。」
「你快逃吧，夏娜。之後的事……就交給你了。」
「不不不，要是我現在自己逃走，就算順利生還了，也會永遠抱著後悔的心情活下去吧……」
……真是的。
每個人都不想逃。
如果可以的話，我很希望他們逃走。
貝修加姆已經斬釘截鐵地說過好幾次我贏不了了。
看見目前為止的戰鬥，他們應該也知道我和貝修加姆實力的差距才對。
呼——我吐了口氣。
如果這時候我還有什麽從沒展現過的能力覺醒，一定超帥的吧。
要是禁咒的未知力量獲得解放，讓我的能力升級，那就更棒了。
啊啊……或是希比加米在絕妙的時間點來救我之類的？
要是能發生這種事，不知該有多好。
但是——
「果然……世上不可能有這麽巧的事啊。」
我低著頭說道。
「你們一直到最後一刻都很令人作嘔。」
貝修加姆走近我。
我可以透過他的聲音判斷他與我之間的距離。
「所以我會先好好折磨你們每一個人，再把你們殺死。尤其是那個學園長和那個亞人，我一定會特別用心折磨的。」
「欸，貝修加姆。」
「嗯？」
「最後，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好啊。」
我聽見貝修加姆又往前走一步的聲音。
「如果你提出的問題不會太無聊，那我就回答你。」
「為什麽賽希莉?亞克萊特是你們來到露諾史蕾德的原因？」
「這問題太無聊了。所以我沒有義務回答。如果你想知道的話，就去問馬索吧。」
我的身體幾乎已經沒有力氣。
我知道自己的身體現在已經不能戰鬥了。
「那……你為什麽會變得那麽強？」
「你想知道我之所以這麽強的秘密啊。這個嘛……我最初的動機，應該是追求所謂的《完全》吧。」
「完全？」
「我很向往一種無論任何事物都無法動搖的終極完成型態。在我追求它的過程中……我產生了一個想法——那就是提升我自己，讓我自己變成一種完全的存在。我相信每個人的心中，都有將無可撼動的《完全》握在手裏的欲望。然而——真正能達到完全的，隻需要我一個人就好。其他的所有人，都繼續維持不完全的狀態即可。你們隻要互相舔舐傷口，抱著『不完全其實也沒有比想像中差』這種可有可無的自我安慰，逃避現實，低調而平凡地活下去就夠了。」
我心想——或許貝修加姆?安格連的精神，才是名符其實的怪物吧。
話說回來，看來他覺得與自己有關的問題，才有回答的價值啊。
真是個自戀的家夥。
我能感覺到貝修加姆已經來到距離我隻剩一公尺的地方。
這時，湧上我心頭的感情是——恐懼。
好可怕。我也是人類。雖然我是禁咒使，但我也隻是個凡人。
隻是一個普通人。
「可是，世上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完全的東西。例如——世界，還有神。所以我要玷汙它。因此無論是世界或是神，我都會唾棄。以一個人的身分……以貝修加姆?安格連的身分。」
我的牙齒合不起來。我好不容易壓抑住了發抖的肩膀和手臂。
但是我的嘴唇卻不停地顫抖。
好恐怖。
我的眼角滲出淚水。
——好可怕。
「唔——」
我終究還是忍不住了。
我用雙手摀住臉。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低著頭，放聲大喊。
「咕、唔……」
同時吐出血來。
「唔……唔…
…」
「哼……真丟臉啊，禁咒使。」
貝修加姆的聲音充滿了輕蔑。
「這下你總算要完蛋了。你的一切都要結束了。啊……對了，你想知道我為什麽會這麽強，對吧？」
「——唔——唔——」
「我們四兄弟，原本——」
我擠出最後一分力量……
將我的一切……
全神貫注——
我衝向貝修加姆。
貝修加姆最後會提防的，大概是我的左手吧。
因為明顯能對貝修加姆造成傷害的，就隻剩下這隻左手了。
果然不出所料，貝修加姆準備打爛我的左手。
他大概早就料想到了吧。
萬一我試圖采取攻擊，大概就是這樣吧。
「嘎、吼——」
可是，伸進貝修加姆嘴裏的，卻是、我的、右手。
謝謝。
謝謝你滔滔不絕地自言自語。
我奮力把我的右手塞進他的喉嚨裏。
貝修加姆瞠目結舌。
我放開右手原本握著的東西——
一口氣抽回右手，同時——
說出這句話。
「——第三禁咒，解放。」
一瞬間，貝修加姆的眼、鼻、口，全都發出光芒。
緊接著，貝修加姆彷佛體內產生爆炸一般，腹部變得膨脹。
「嘎……！唔、嘎……！」
當我把右手伸進貝修加姆的嘴裏，接著想抽出來的時候，貝修加姆立刻試圖咬斷我的右手。因此，我雖然勉強保住了手，沒有被他咬斷，但我右手的皮膚卻被貝修加姆咬下一大塊，不忍卒睹。
貝修加姆那瞪得老大的雙眼周圍流出鮮血，伸出顫抖的右手，想要抓住我。
「你、這……家夥……竟……竟……然把……自、己的……眼睛……！」
沒錯——我把我的左眼眼球挖了出來。
真的很恐怖。
自己把眼球挖出來這件事實在太可怕，我為了消除恐懼，忍不住大聲尖叫。
但是我隻能這麽做。
我隻剩這個辦法了。
如果從外麵攻擊沒用的話，就從內側吧。
我想這應該值得一試。
我之所以故意咬破嘴巴，將血吐出，是為了掩蓋從眼睛流下的血。
我透過聲音掌握貝修加姆的位置。
他的聲音是從嘴巴發出來的。
這麽一來，我即使低著頭，也能掌握我的目標——也就是他的嘴巴。
另一個必備的條件，就是必須讓貝修加姆一直不停地說話。
我必須確保能讓我把手伸進去的縫隙。
所以，我必須對貝修加姆提出一個他想回答的問題。
而貝修加姆?安格連正如我所料，滔滔不絕地訴說著自己的想法。
這是我看見貝修加姆找回感情，興高采烈地說話時的模樣，所想出的計策。
剩下的……就是我的覺悟了。
隻剩下超越恐懼的覺悟。
當然，我不否認這是一個很大的賭注。
我無法確定第三禁咒離開我的肉體之後，還能不能順利施展。
即使如此……假如這個計策失敗了，我就再思考下一個。
我隻是不斷地這麽告訴自己。
就算這次失敗了，我也不打算放棄。
我要努力到最後一刻。
我已經下定了決心。
貝修加姆慌忙地試圖吐出我的眼球。
他將手伸進自己的嘴裏催吐。
「——聽我之命，附於我眼——」
禁咒——你別作夢了——吟誦——
「——第三禁咒，解放！」
「嘎…………！」
貝修加姆體內的能量，為了尋找出口，而在他的體內四處亂竄。
這時候，我狼狽地倒在地上，翻滾著遠離他。
當我取得一定的距離之後，便轉向不斷搖晃的貝修加姆。
肆虐的光線忽然熄滅。
「咻——」的一聲，直到此刻依然沒有倒下的貝修加姆，口中冒出了像煙一樣的東西。他的眼睛流出血淚，鼻孔也滴著血。
即使如此，他還是沒有倒下。
盡管還沒倒下——但這次攻擊造成的傷害，顯然不同於以往。
我的雙腳無法施力，隻能跪在地麵。
剛才衝向他的時候，似乎已經把我僅存的力氣都用光了。
我雖然沒辦法站起來——但是卻可以吟誦禁咒。
我失去眼球的眼窩不斷流出鮮血。右眼也因為使用禁咒的關係而疼痛不已。
那又怎樣。
「我，施展禁咒……我乃魔眼之王」
貝修加姆此刻的判斷實在是既迅速又準確。
在他發現在自己吐出眼球之前，我就會再次施展禁咒的那一刻，他就立即打消了想要吐出來的念頭。
他帶著凶狠的神情朝我急速狂奔——他打算直接秒殺我。
他沒有發出一聲咆哮。
也沒有做出任何多餘的動作。
他把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殺掉禁咒使」這件事情上麵。
正因為貝修加姆有能力做出這種判斷，所以他才這麽強。
「——第、三、禁咒——解、放……！」
第三禁咒在貝修加姆的體內啟動。
貝修加姆的腹部劇烈膨脹，但他卻毫不畏懼。
在禁咒啟動的瞬間，他的動作雖然停頓了一下，但是隨即又繼續往前突進。
他那滿是鮮血的臉上，浮現的是濃濃的殺意。
隻是單純的殺意。
這是第一次有人對我抱著這麽明確的殺意。
此時，貝修加姆的腳下突然出現了術式陣。
「——！？」
貝修加姆的動作停了幾拍。
在夏娜特莉絲小姐的《林普艾爾格》之後，緊接著是《米斯特汀》。
貝修加姆透過手臂上的術式刻印施展特殊術式，擋下了《米斯特汀》。
然而，在第一波《米斯特汀》的後麵，藏著疑似緊接著施展的第二波《米斯特汀》攻擊。
貝修加姆帶著扭曲的表情，一臉嫌惡地將兩名少女所施展的特殊術式一一擊破。
「——來自地獄盡頭的殲滅之源呀！聽我之命，附於我眼——」
我大喊。
我隻是不斷地放聲吟誦禁咒。
「——第三禁咒，解放！」
快給我倒下。
「我，施展禁咒！我乃——」
快給我倒下……！
「——第三禁咒，解放！我，施展禁咒！我乃——」
四凶災掙脫了特殊術式的束縛，帶著超乎人類的壓迫感朝我逼近。
可能是因為第三禁咒在體內肆虐吧，貝修加姆的臉和身體都扭曲變形，已經看不出原本的身形。
「——第三、禁咒——解、放——————！」
一道暗紅色的光線直竄天際。
第三禁咒貫穿了貝修加姆的腦門。
貝修加姆發出凶猛的吼聲。
那就是臨死前的叫喚嗎？
帶有黑色電光的紅色光劍，將貝修加姆?安格連的臉劈成兩半。
原本是四凶災的那個物體，身體冒出血紅色的煙霧，呈大字型仰躺在地。
緊接著是一陣地鳴與晃動。
我感到大地似乎在震動。
我覺得時間在剎那間停止，一切都像空白。
一陣風吹來。
風吹過樹梢時，樹葉摩擦的聲音，彷佛是這個世界唯一的聲響。
這時我的耳朵好不容易能夠聽見的，是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呼……呼…………！」
我無力地垂下頭。
我……成功了嗎？
「……唔！」
眼睛的疼痛讓我皺起眉頭。
我想要站起來，但是卻無法施力。
「我已經、不行了嗎？」
我已經沒有力氣起身了。
於是我隻好抬起頭，望向貝修加姆。
他看起來似乎不會再動了。
以那種狀況看來……他應該已經死了吧。
不，要是他還活著，那可就傷腦筋了。
我仰望天空。
「我成功、了嗎？」
微風輕拂著我滿是鮮血的臉龐，感覺挺舒服的。
「我、做到了啊。」
我的心跳和呼吸總算穩定了下來。
我深呼吸一口，接著轉向聲音和腳步聲傳來的方向。
我僅剩的右眼看見的，是帶著不同的表情飛奔而來的瑪奇娜小姐她們。
我喚醒自己體內的《野獸》，先用右手的施晶劍揮出一擊。
因為《野獸》的效果，包括感官在內，我所有的能力都提升了。
揮劍的速度，也是平常完全比不上的。
但是麵對透過《野獸》加速後的速度，貝修加姆卻依然一派輕鬆地應付。
我由上往下揮出的施晶劍和四凶災的拳頭碰撞後，應聲破碎。
就連施晶劍也能打碎的拳頭。
現在，因為《食魔》的效果，所以貝修加姆應該是沒有辦法聚集聖素的。
所以他不可能使用能讓皮膚硬化的《史貝格露因》。
從他的手臂並沒有發光這一點，便能確定。
然而，即使如此——
他的拳頭卻還是能打碎一把精心鍛造的好劍。
——噗通。
我很快地改用雙手抓住左手的刀，將刀鋒伸向前方。
「你這個怪物……！」
貝修加姆試圖抓住刀身——把刀子往他那邊拉過去。
我剛才做的是假動作。我放低姿勢，再往前進，鑽進貝修加姆的臂彎，闖進他的懷中。我的目標是他的心髒。我用右手掌抵住劍柄，再度用力往前壓。
我的左頭部感受到一陣撞擊。
「咕——」
腦部劇烈搖晃，可是我卻不已為意，還是將刀刺進去。
貝修加姆的右拳從一旁揮向我的刀刃，衝擊力道讓我的攻擊大幅偏離目標——本來瞄準心髒的刀刃，刺進了他的腋下。我立刻將刀刃上下反轉。
我把刀往上提，試圖切斷他的左臂。
為了使力，於是我用力往前跨出一步。
而貝修加姆也在同時使出一記掃堂腿。
我感到身體飄起來。我瞬間彎身，順利著地，緊接著站穩腳步，準備迎接追擊。
但他……沒有展開追擊。
「你的動作變了呢。」
貝修加姆往前走了一步。
「散發出來的氣息也不一樣了。你……身上藏著什麽對吧？那也是禁咒的力量之一嗎？但你剛才看起來並沒有吟誦啊。」
這男人真是可怕。
他的觀察力和直覺都敏銳得驚人。
而且貝修加姆完全沒有一絲輕忽大意。在剛才的攻防之中，貝修加姆的視線停留最多的地方，大概就是我的嘴巴吧。
換言之，他一直想抓住我吟誦禁咒的時機。
隻要我準備開始吟誦禁咒，他就一口氣展開攻擊。
他打算確確實實地殺掉我。
再加上剛才的發言。隻經過幾次攻防，他就察覺我身上藏著什麽。
他感受到了我喚來的《野獸》。
「算了。總而言之，你很強。但是即使如此——」
貝修加姆重新擺出戰鬥姿勢。
「還是贏不了我。」
「是嗎？」
我蹲低身子，身體往前傾，把刀往後拉。
我繃緊肌肉，左手臂發出擠壓聲。接著——
「——嘎！」
我瞬間衝到他的麵前。
「唔，這個速度——比傑梅奇斯還快啊。」
貝修加姆由上往下揮出一拳——被我閃開了。
我連呼吸都來不及，貝修加姆的拳頭就毫不留情地展開追擊——閃躲、閃躲、閃躲。
我瞄準他的腳，揮出《食魔》。
貝修加姆的身影倏然消失。
不，他並不是消失，而是以他那龐然的身軀——用飛快的速度移動。
我感覺到身後有人的氣息。我向後轉，同時水平地揮出刀。
「——！？」
我的手臂停了下來。
「它會吸收周圍的魔素啊？真是把有趣的刀。」
貝修加姆抓住了刀身，接著朝我飛來的是——
「唔呼！」
膝踢。
他那宛如大槌一般的膝蓋，猛地擊中我的心窩，我不禁彎起身子。一陣好似痙攣般的疼痛竄過內髒，使我無法呼吸。
「咕、呼——！」
這場戰鬥中最大的困境，就是我和貝修加姆的身高差距。
他的身高超過兩公尺。相對於我的身高，貝修加姆隻要用膝蓋一踢，便可輕鬆地擊中我的腹部或頭部。
貝修加姆的膝蓋從我的眼前消失。
不妙。正當我這麽想，並試圖後退的時候，他的膝蓋再次出現在我的眼前。第二次的膝踢直擊我的額頭。
「嘎啊……！」
我的身體像弓一樣彎曲。
這是一記就算頭蓋骨破裂也不足為奇的重擊。
我幾乎快要倒下，但仍想辦法硬是穩住了姿勢——隻不過我還是用四肢趴在地上。我的模樣，看起來大概就像是一頭受了傷，正在威嚇獵人的野獸吧。
「咳！嘎嗚……唔、惡！」
我的額頭傳來一陣劇痛，胃裏的東西吐了一地。
然而在這段期間，我也沒有忘記繼續惡狠狠地瞪著他。
要是在這時候被他一口氣打倒，那可就糟了。
我調整呼吸。
好強。壓倒性地強。
這時，我睜大了雙眼。
「什、麽……？」
他沒有繼續追擊過來，因此我覺得奇怪。
貝修加姆貌似正在使勁。
這是今天他的表情第一次出現明顯的變化。
「唔、咕……唔！」
他試圖把《食魔》折斷。
我把力量注入雙腳，試圖往前突進——然而身體還沒恢複力量。
不，等等。這或許是個好機會。
「我，施展禁咒——」
我皺起眉，誦詠禁咒。
「——第三禁咒——」
他想要折斷那把刀？
更重要的是，那把刀折得斷嗎？
「——解放。」
我發射出光線。
貝修加姆轉身背向我，接著……發出吼叫。
原本沉默寡言的這個人，今天第一次展現他咆哮的姿態。
光線筆直地往前射出。
第三禁咒命中貝修加姆的背部。
「——！」
難以忍受的劇痛襲向我的雙眼周圍。
但我依然沒有把視線從貝修加姆身上移開。
「原來如此。這就是妖刀啊。」
他被光線照射到的衣服破損，背部皮膚被燒得焦黑，血流如注。
但光線仍然無法貫穿他的身體。
事到如今，我已經搞不懂了。
難道禁咒的力量並不如我想像中的那麽強嗎？
或者是——貝修加姆?安格連真的是來自異次元的，怪物中的怪物嗎？
總覺得應該是後者。
我之所以會這麽認為，可能是因為我看見了轉過身來的貝修加姆的關係。
「真是個棘手的家夥。」
貝修加姆的手中，拿著刀刃和刀柄分開的《食魔》。他的額上帶著汗珠。盡管是四凶災中最強的一個，但要折斷那把妖刀，似乎也必須費一番力氣。
這樣啊。他的咆哮聲並不是因為第三禁咒造成的疼痛啊。
而是用力折斷《食魔》所發出的吼聲。
他冒著冷汗，嘴角露出一抹自然的笑容。
「這玩笑，也開得太過火了吧。」
看見這一幕，我忍不住怪笑了起來。
如果是施晶劍就算了，他竟然連《食魔》都折斷了。
呼——我歎了一口
氣。
好吧，選項愈來愈少了。
貝修加姆看起來已經對妖刀失去興趣，把原本是《食魔》的刀子碎片往背後的森林裏一扔。
「你也差不多該放棄了吧？」
多虧貝修加姆把注意力都放在折斷《食魔》上，讓我得以稍微休息一下。
我壓著膝蓋站了起來。
「……這才是開玩笑吧？」
四凶災，貝修加姆?安格連。
他的實力，層次和我們截然不同。
我一直以來都在接受裘莉葉同學的訓練；透過和希比加米戰鬥，我明白了什麽是真正的強者。對於已經學會的禁咒，我也盡力發揮創意，應用在各方麵。
我覺得自己應該變強了才對。
隻是貝修加姆遠的實力遠遠在我之上。
即使施展禁咒，即使喚醒體內的《野獸》——攻勢都仍然被他一一擊破。
瑪奇娜小姐等人屏氣凝神地在一旁觀望，我朝她們瞥了一眼。
她們大概是擔心如果隨便亂動或出聲，會讓我分心吧，因此她們始終帶著緊張的表情看著我和貝修加姆戰鬥。
「老實說，你真的讓我有點驚訝。」
「什麽事情？」
因為施展第三禁咒而從眼睛流出的血，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我都已經把你打得體無完膚了，你卻完全沒有喪失信心的樣子。不過嘛——」
貝修加姆看著手上沾的血跡，以睥睨的眼神望向我。
「一直抓著虛無飄渺的希望，也差不多該覺得累了吧。爽快地放棄，也是讓自己可以在沒有痛苦的狀況下死去的方法之一喔？」
「…………」
「你應該也發現了吧？」
貝修加姆斬釘截鐵地說道：
「你是贏不了我的。」
沿著臉頰流下的血，滲進了我的嘴裏。血積在下唇的內側。
「放棄吧，禁咒男。好吧……為了褒獎你的奮戰精神，我答應你，我會讓你和在場的所有人都能痛快地死去。雖說我已經在最高的位置君臨天下了，但我畢竟也是個人。至少我還是有著如同灰燼一般程度低微的慈悲心腸。」
「嗬嗬……所以啊，我不是說了嗎？要是死了，一切就沒有意義了。」
我把嘴裏的血「呸」的一聲吐在地上。
「我根本沒有放棄的打算。」
貝修加姆的確很強，實力遠在我之上。但是——
「隻不過是這種程度的挫折，我根本沒有一絲放棄的念頭。」
就算自己的實力和對方有著令人絕望的差距。
就算禁咒和《食魔》都派不上用場。
這些都構不成讓我放棄的理由。
我望向瑪奇娜小姐和蜜雅小姐。接著，我的腦海中浮現裘莉葉同學、賽希莉同學以及其他重要的人們。
她們都還活著，我為什麽要放棄？
我有理由不放棄，但是沒有理由放棄。
我必須努力。
我必須一邊戰鬥，一邊思考能夠獲勝的方法。我得不斷摸索自己能做的，直到最後一刻。要是想不出計策，就再絞盡腦汁想。隻要還有一絲絲力氣，即使是兩敗倶傷，也要殺了對方。無論是軟弱或是放棄，都留到最後一刻再說。
等我用盡了全力之後再說。
說得極端一點——等到死了之後再說。
「瑪奇娜小姐！」
我對瑪奇娜小姐喚道。
我朝她瞥了一眼，發現她正緊握著胸口的某樣東西。
那是我送給她的項煉。
「黑彥……如果你已經不行了，就說出來！到時候，我就算犧牲這條命——」
「我會贏的！」
我讓《野獸》稍微遠離一些，大喊道。
——噗通。
《野獸》開始抵抗，彷佛在抱怨我在緊要關頭把它推開。
「黑、彥。」
「我會贏的……我一定會贏的。我會贏，不過——」
————噗通、噗通。
「假如在戰鬥結束的時候，我已經不是原來的我了……屆時請把我關進牢裏。」
——————噗通、噗通、噗通。
「我想，隻要沒有被我當作《敵人》或《獵物》，我應該就不會主動攻擊。該怎麽說呢……就像是飼養了一頭危險的野生動物那樣吧？我不敢保證到時候……還能像現在這樣用言語溝通。」
「你在……說什麽，黑彥？」
我用力地壓住我的太陽穴。
你暫時乖乖的。我馬上就讓你和那個人戰鬥。
於是，《野獸》的抵抗便停止了。
很好，乖孩子。
「當然，我會努力不要讓事情變成那樣。但是……這次我真的沒有信心。所以，當我變成如我剛才所說的那樣時——請徹底把原本的我給忘了。」
即使我已經不是《相樂黑彥》，即使我被拴在牢裏——
總有一天，那個人——希比加米也必定會來殺了我。
最差的狀況，也有那個人會來解決我吧。
「蜜雅小姐。」
「是、是！」
「謝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支持。」
「黑彥、大人？」
「還有，夏娜特莉絲小姐。」
「嗯？」
「謝謝你給我禁咒的咒語書，還用《林普艾爾格》掩護我。」
「……嗯。」
「我還要向好多人表達感謝。當然包括教官們，還有蕾伊學姊、愛拉同學、希爾吉絲同學、吉克……」
我說到這裏，突然打住。
「還有賽希莉同學和裘莉葉同學。」
我確定貝修加姆並沒有攻擊的意圖後，便轉向瑪奇娜小姐。
「另外，瑪奇娜小姐。」
「…………」
「能夠認識你，我真的很幸運。」
「不要用這種訣別似的口氣說話好嗎……拜托你。」
瑪奇娜小姐緊緊握住項煉上的水晶，將視線移開。
「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瑪奇娜小姐。」
「……什麽事？」
「如果我有什麽不測，請你代替我……向我沒辦法在這裏傳達謝意的人致謝。還有，請告訴他們……我很高興認識他們。」
「……我會盡力。」
瑪奇娜小姐露出悲痛的神情，而我對她投以微笑。
「呃……那個，我剛剛說的，隻是以防萬一我發生什麽不測而已喔？我當然不會自己主動往最壞的結果去做啦！」
「……嗯，我知道。」
「不過，總而言之——」
我瞪向貝修加姆。
「假如我不打倒那個家夥，那麽我想傳達謝意的對象們，很可能也會死去。所以，無論如何我都必須在這裏打倒他。」
我再次呼喚《野獸》。我感到身體充滿了力量。
「說不定你們那種互相舔舐傷口，讓人背脊發涼的對話，才是對我最有殺傷力的攻擊手段咧。這太讓我想吐了。」
貝修加姆像是等不及了似地轉轉頭，說道：
「我剛剛可是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壓抑住想吐的感覺喔？真是太令人作嘔了，你們這群家夥。而且你們實在太愚蠢了。不管交代多少遺言都沒用，反正你們都會死啊。」
貝修加姆握緊拳頭。
「反正本大爺會把你們全都殺光。」
黑色領域開始侵蝕我的意識。
「哼，你還真敢講。」
我能感受到自己體內的《野獸》欣喜若狂。
「明明你連我都還沒辦法殺死咧。」
嗶嘰——
我能感受到某種強大的能量從左手流進我的全身。
嗶嘰、咻、嗶嘰——
不隻是意識，就連肉體也逐漸被《野獸》所侵占。
我手臂血管的顏色漸漸改變。
我的指甲逐步變得像野獸一般。
我能感受到自己全身的骨骼形狀正在不斷改變。
我能感受到我正在從人類轉變為野獸。
不斷侵略。
不斷侵蝕。
我咬緊牙關。
——做出賭上一切的覺悟。
就算整個被吞噬，我也要贏。
我一定要贏。
「很好。」
大家——
「全部都」
一定要——
「拿去吧。」
平安無事——
————————————噗通。
視野變成一片紅色。
就在土塊往後方彈飛的瞬間，《黑彥》已經來到貝修加姆的麵前。
貝修加姆的反應跟不上黑彥的速度。
貝修加姆的視線遲了一些才捕捉到黑彥的身影。
黑彥毫不猶豫地用指甲抓向貝修加姆的眼睛。
「啪」的一聲，貝修加姆抓住黑彥的雙手。
接著，他就像扭抹布一樣扭轉黑彥的手。他打算把黑彥的手扭斷。
但是貝修加姆卻立刻鬆開了手。
「唔……這種力量，這種模樣……你……不是人吧？亞人？還是……這也是、禁咒的力量、嗎……？」
黑彥試圖咬斷貝修加姆的脖子，貝修加姆在千鈞一發之際用雙手擋住了黑彥的頭。
貝修加姆沒有采取下一步行動。他那顫抖的手一直沒有離開黑彥的頭。那大概是因為他知道隻要他稍微鬆手，自己的喉嚨就會被咬斷吧。
「嘎！咕……！」
「簡直就像野獸一樣……哼！」
貝修加姆抬起膝蓋——
「咕嘎！」
黑彥用腳跟朝貝修加姆的膝蓋猛力一踢。
堅硬的骨骼互相衝撞，發出低沉的聲響。
「咕！？」
貝修加姆巨大的軀體搖晃，「咚」地倒在地麵。
貝修加姆啟動手臂上的術式。
接著，宛如子彈一般的雙拳開始發動攻擊。
但是黑彥全都閃開了。沒有絲毫驚險，全都輕鬆躲開了。他在閃躲的同時，也一邊竄進貝修加姆的懷裏。貝修加姆的反應慢了一拍。
接著換黑彥展開猛攻。
「這家、夥……每一擊都、瞄準要害……而且、全都準確無比……！」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這樣啊，原來你還保留著這種力量啊……看來現在放棄確實有點太早了哪！」
貝修加姆提高了攻擊的速度。
熾烈的攻防。無法全心閃避的黑彥，全身都被貝修加姆的拳掠過。貝修加姆的每一拳都像鋒利的空氣，割裂皮膚；黑彥的鮮血噴向空中。貝修加姆的全身也遭到黑彥的攻擊。
黑彥的每一擊，都像用鐵製炮彈敲擊一般，發出巨響。
雙方都不退縮，恰如兩隻怪物的戰鬥。
「唔……我要打從心底誇獎你，禁咒男。我剛才也察覺到你好像做出了某種覺悟，原來如此……你是決定舍棄自己來應戰啊。」
「咕唔唔……貝修、加姆……！」
兩人的拳頭撞在一起。
可能是因為衝擊的關係，一陣疾風從相撞的拳頭冒出，將兩人的頭發吹亂。
噗咐——黑彥的手臂噴出鮮血。
嗶嘰——黑彥的骨骼發出悲鳴。
「你拋棄了理性，選擇了成為畜生這條路啊。我不怪你做出這種選擇。應該說我反而很歡迎。但是，你還沒達到完美。所以你還是沒辦法——」
「嘎！」
黑彥用盡全力握緊左拳，揮向貝修加姆的下巴。
「咕……！？」
咚。
貝修加姆?安格連的膝蓋著地。
「我……竟然會、跪在地上？這是怎麽了？無論是力量或是速度，都和剛才差太多了。這家夥……莫非在戰鬥中急速成長了？」
黑彥用力踩踏地麵，在地上留下腳印。
「而且，這家夥的動作……好像有愈來愈多和我的動作重疊——」
黑彥奮力一踏，使速度爆炸性地提升，衝向貝修加姆。
「嘎啊啊！」
「——！」
貝修加姆試圖將脖子轉開，越過他之後，黑彥在空中翻了一圈。
接著用四肢著地。
「呸」的一聲，黑彥把四凶災脖子部分的皮膚吐在地上。
因為位置稍微偏離了一點點，因此沒能成功咬斷他的頸動脈。
貝修加姆背對著黑彥，默默地站了起來。
從他的側臉可以看見他空虛而凶狠的眼眸，正盯著黑彥。
貝修加姆用手摀著皮膚被咬破的部位。
他凝視沾在自己手掌心的血良久。
「真無聊。」
接著，貝修加姆——
「真是無聊。」
——笑了出來。
這是貝修加姆今天第一次露出笑容。
「緊追在後……以極快的速度追上我的力量的人啊。」
笑容從貝修加姆的臉上消失。他低下頭，抓住他戴在頭上的帽子。
「有人的力量幾乎要追上自己的感覺，真是出乎意料地無聊啊……我原本還一廂情願地認為，假如世上出現了一個力量和我平分秋色的人，我一定會欣喜若狂——」
貝修加姆脫下圓筒帽，將帽子扔在地上。
「沒想到竟然這麽無聊。」
風吹動森林裏的樹木。圓筒帽隨風滾去。
「結果，有個人急速成長、緊追在後，隻是讓人礙眼而已……哼，看來我其實根本不想追求真正的《敵人》嘛。」
貝修加姆的黑發隨風飛揚。
「發現這樣的自己，讓我感到有點意外。因為實在太好笑了，害我忍不住笑了出來。我現在才發現，原來我打從心底愛著自己啊。這樣啊，原來隻要我自己一個人是絕對的強者，就已經足夠了。我根本就不想要什麽宿敵啊。」
貝修加姆笑了笑。
「真是的，我怎麽會這麽沒肚量呢？這樣一來，馬索一定會笑我吧。成為一個完美的人，以絕對強者的身分君臨這個世界的，隻要有我一個人就夠了……從另一個角度而言，我或許也是個低俗的人吧。不過——」
貝修加姆再次收起笑容，並往前跨出一步。
「我對自己抱有信仰唷？對我來說，《貝修加姆?安格連》可說是一種幾近於神的概念。也就是說，我既是人，同時也是等同於神的存在。所以我是很崇高的。因此——」
貝修加姆像是宣示一般，伸手指著黑彥。
「你太不自量力了，禁咒男。竟然敢追在我身後。」
簡而言之，他想表達的意思大概是這樣吧——
世上沒必要存在對自己有威脅性的人。
隻要自己是最強的就好了。
他的想法，正好和希比加米恰恰相反。
貝修加姆並沒有尋求除了自己以外的強者。
但印象中，那個名為希比加米的人卻不斷尋找能打敗自己的強者。
希比加米采取的，可說是把對手引向更高處的戰法。
一個看見急速成長的
黑彥，隻覺得礙眼。
一個看見急速成長的黑彥，卻感到喜悅。
如果套用相樂?黑彥原來世界的想法，這或許有點像是推崇競爭者與和排斥競爭者之間的差別吧。
何者是正，何者是邪，判斷當然會因人而異，但是——
——這兩者都是人性。
這兩個人乍看之下似乎異於常人，但他們所抱持的感情，卻都是人類感情中相當普遍的情緒。
《他》在意識的一隅這麽想著。
「好像哪裏怪怪的……對吧？」
貝修加姆又往黑彥走近一步。
沒錯。黑彥之所以從剛剛開始就用四肢趴在地上，動也不動，任由貝修加姆一直說下去，是有原因的。
那就是在他體內蠢蠢欲動的異樣感覺。
在和貝修加姆戰鬥的時候，那種感覺愈來愈強烈，就像作嘔似的感覺。
黑彥的唾液從口中垂下，閃閃發光。黑彥低吼：
「咕……唔唔……咕嗚嗚……！」
一瞬間——貝修加姆展開突襲。
貝修加姆朝著臉部展開犀利的連踢。黑彥在千鈞一發之際躲開，但是貝修加姆那彷佛小型龍卷風似的拳頭，卻不給敵人空檔。
就算繼續徹底防禦，也會被打敗。
「……咕嘎！」
黑彥將力量注入體內，試圖反擊。
激烈的對打再次展開。
宛如巨大鐵錘一般的拳頭，從黑彥的上方襲來。
黑彥的身體逐漸下沉，雙腳逐漸陷入地麵。
「咕……嘰……嘎……」
在貝修加姆開始自言自語之前，在圍觀的每個人眼裏看來，兩人可能像是平分秋色。
然而實際上，自始至終其實都是黑彥一路居於劣勢。相對於黑彥所受的傷，貝修加姆受的傷實在太少了。
貝修加姆在戰鬥中沒有把那頂圓筒帽脫掉，也正顯示出他的遊刃有餘。這就像是在說，到目前為止的行動，對他來說其實並不算激烈。
當貝修加姆以背部抵擋第三禁咒的時候也是一樣。當時貝修加姆正試圖折斷《食魔》。因為《食魔》的力量，他沒有辦法使用讓皮膚硬化的術式刻印。
但是他卻用背部擋下了第三禁咒。
有沒有術式刻印，其實根本就無關緊要。對貝修加姆?安格連而言，術式刻印這種東西，也許隻是一種遊戲的道具罷了。
他說自己是絕對的強者。
這句話絕對所言不虛。
這個人是絕對的強者。
這是無可撼動的事實。
然而，並不隻這樣。
黑彥覺得他的實力不斷地提升。
貝修加姆的攻擊威力很明顯地比方才還要強。他從剛才開始，就不斷地使出彷佛打樁機一般的前踢。不論是威力或是速度，都很明顯地提升了。
「我也嚇了一跳。哼……這是感情吧。憎恨、嫌惡、嫉妒、殘虐……真是令我驚訝。加上了我原本認為很低俗的感情之後，沒想到我的攻擊會變得這麽強。光是因為這一點，我就不能看輕弟弟他們了。我要感謝你，禁咒男！」
貝修加姆的回旋踢擊中了黑彥的太陽穴。
「嘎……！」
黑彥一陣抽痛，同時脖子的骨骼發出擠壓聲。
在衝擊力道的拉曳之下，黑彥本來埋在地麵的雙腳脫離，同時直接往側麵倒下，頭部著地。土跑進黑彥的嘴裏。就在下一秒鍾——
「咕……咕嘔嘔……！」
黑彥把胃裏殘留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
「這是使用了禁咒所造成的影響嗎……你被自己的力量侵蝕了呢，禁咒男。」
在激烈嘔吐的同時，意識遭到侵蝕的部分開始慢慢消退。黑彥——
——我感覺到如此。
被吞噬。
吞噬。
「……這樣啊。」
我明白了。
原來已經超過我可以負荷的容量了啊。
棲息在我體內的《野獸》，會吞噬——吸收對方的力量。
可是由於貝修加姆的力量太過強大，所以《野獸》無法將其完全吞噬。
這種狀態，就像是雖然食欲旺盛，但是胃卻已經沒辦法再塞進去東西了一樣。
換言之……也就是我這個人的容量，還沒有達到可以將貝修加姆完全吞噬的程度吧。當時希比加米戰鬥時，大概是由於他刻意配合我的實力，所以才沒有這個問題。但貝修加姆卻是用盡全力想要把我打倒。
我可以感覺身體的變化慢慢地恢複原狀。
隻是因為第八禁咒的第二界還沒有解除，所以我的左手還是變身後的狀態。
「可、惡。」
先不管《野獸》並沒有完全侵蝕我的意識好了。
「你變身成畜生的把戲，已經玩完啦？」
貝修加姆就像是正準備給我最後一擊似地，抬起了腳。
怎麽辦？
我該怎麽樣才能贏過這個人？
「結束了，禁咒男。」
貝修加姆堅硬的鞋底落在我身上。
「我，施展禁——」
貝修加姆的腳踩在我的臉上。
我臉部的骨頭發出哀號。下一秒才感到疼痛。我的鼻骨好像斷了。
「沒用的。已經太遲了。你就深深憎恨我，悲慘地死去吧。」
單方麵的蹂躪展開。
我用手腳護著身體。不可能避開攻擊。在這種狀況下，我隻能徹底防禦。
但是，我該怎麽辦？下一步……我下一步該怎麽辦？
「好了，快住手！」
耳邊傳來瑪奇娜小姐的聲音。
「瑪奇……娜小姐……」
貝修加姆的攻擊雖然緩和了一點，但卻沒有停下來。
他絕對不會出現任何漏洞。
我伺機朝貝修加姆的腳底出了幾拳，但看起來一點效果都沒有。
我看不見貝修加姆和瑪奇娜小姐的表情。在這種狀況下，我隻能靠聲音來判斷——
「好了！快住手！是我……是我不好！你們四凶災是要來殺我的吧！？因為我計畫消滅四凶災……你們得知我這個計畫的夥伴夏娜來到露諾史蕾德訪問，所以才到露諾史蕾德來的對吧！？既然如此……你們殺了我就好啊！我不會再想要消滅四凶災了！我答應你們，我現在就把我的命送給你們！所以……請不要殺了他……要把我怎麽樣都可以……所以，請你原諒我。拜托………………請原諒我。」
她的聲音滿是悔意，不停顫抖。
不行，瑪奇娜小姐。這家夥不可能因為這種事情就原諒別人。而且貝修加姆剛才看見瑪奇娜小姐和夏娜特莉絲小姐的時候，看起來並不像認識她們。
他應該早就聽到她們的名字了，感覺上卻似乎沒有什麽反應。
我想他的目標應該不是瑪奇娜小姐她們。
貝修加姆的腳不斷踩在我的身上。
可惡。但是我得想辦法脫離這個狀態——
「你在說什麽？」
「咦？」
看見貝修加姆的反應，瑪奇娜小姐不禁啞然。
「你在說什麽莫名其妙的話？你說我們是來殺你的？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我們來露諾史蕾德，是為了——」
貝修加姆用莫名其妙的語氣說。
「賽希莉?亞克萊特耶？」
——咦？
就連我都瞬間無法思考。
賽希莉、同學？
為什麽？為什麽四凶災要找賽希莉同學——
「怎麽？你們認識賽希
莉?亞克萊特嗎？不過……我倒是對賽希莉?亞克萊特完全沒興趣就是了。」
貝修加姆的鞋底踩在我的臉上，用力地蹂躪。
……這是怎麽一回事？
貝修加姆先是說他們來襲的原因是賽希莉同學，但緊接著又說他對賽希莉?亞克萊特沒興趣。
「咕！？」
我猛力地攻擊貝修加姆的阿基裏斯腱。
他用鞋底用力踩著我，就表示——因為沒有上下運動的關係，所以我可以準確地攻擊到目標。
貝修加姆的攻擊瞬間停頓，失去重心。我趁著這個機會，用盡最後一點力氣，離開對方的攻擊範圍。
然而我在退開後，卻沒有力氣站起來。
「你這個人真是固執。不過，你應該已經透過親身體驗明白了吧？人類的感情所擁有的力量……當我明白了其中奧妙之後，你根本沒有可能贏過我。」
他是不是找回了早已忘卻的感情？我覺得他的聲音比剛才更富含變化。
「你太早遇見我了，禁咒使。倘若你再成長一些之後才和我相見，說不定你就能超過我了。隻是……這對你來說雖然是不幸，但是對我來說卻是僥幸——我再說一次……」
貝修加姆笑著說：
「你是贏不了我的。」
贏不了。——目前的我，是贏不了這個人的。
我沉默了一陣之後，緩緩地開口：
「對、啊。」
我雙膝跪地，低下了頭。在旁人的眼裏，我的動作看起來或許像是在磕頭求饒吧。
我的心髒被一種討厭的感覺緊緊束縛。
「到此為止吧。」
是夏娜特莉絲小姐的聲音。
「我看那家夥應該會直接殺了黑彥吧。不過照這個狀況看來，他應該不可能在殺掉黑彥之前轉而攻擊我們。所以我們就趁現在走吧。走囉，瑪奇娜。」
瑪奇娜小姐沒有反應。
「其他人也是。雖然可能是無謂的掙紮，但還是要努力逃走。黑彥也不希望你們留在這裏，遭到殘殺吧。那個男人麵對四凶災，已經做得很好了。我們……其實早就應該逃走的。好了，那邊那個女仆也——」
「我不走。」
是蜜雅的聲音。
「我要留在這裏。請各位趕緊去避難。」
「我說，難道你以為那個人希望你留在這——」
「他說他會贏。」
「…………」
「黑彥大人說他會贏。」
「我不是不懂你的心情——」
「他一定會贏的。」
「你不是也在發抖嗎？你也很害怕那個四凶災吧？」
「蜜雅很害怕。雖然很害怕，可是……蜜雅更害怕黑彥大人消失。」
「……蜜雅。」
是瑪奇娜小姐的聲音。
「他說我們是朋友。他竟然願意和我這種人當朋友……他就是個這麽溫暖的人。他總是為了重要的人拚命努力……他就是、這樣的人……嗚嗚……他就是、這樣、的人……」
蜜雅小姐。
她在哭嗎？
「會贏的。黑彥大人一定會贏的！」
她像是在祈禱似地大喊。
「……我也要留下來。」
「瑪奇娜！？不要忘了你的身分——」
「我知道！」
她的語氣激昂，態度堅定。
「可是，把他卷進來的……果然還是我。我至少有責任在旁邊看到最後。」
「真是的，每一個都……你們看看，就是因為你們這樣，就連教官們都做出覺悟了。這種判斷真是一點都不合理。」
「你快逃吧，夏娜。之後的事……就交給你了。」
「不不不，要是我現在自己逃走，就算順利生還了，也會永遠抱著後悔的心情活下去吧……」
……真是的。
每個人都不想逃。
如果可以的話，我很希望他們逃走。
貝修加姆已經斬釘截鐵地說過好幾次我贏不了了。
看見目前為止的戰鬥，他們應該也知道我和貝修加姆實力的差距才對。
呼——我吐了口氣。
如果這時候我還有什麽從沒展現過的能力覺醒，一定超帥的吧。
要是禁咒的未知力量獲得解放，讓我的能力升級，那就更棒了。
啊啊……或是希比加米在絕妙的時間點來救我之類的？
要是能發生這種事，不知該有多好。
但是——
「果然……世上不可能有這麽巧的事啊。」
我低著頭說道。
「你們一直到最後一刻都很令人作嘔。」
貝修加姆走近我。
我可以透過他的聲音判斷他與我之間的距離。
「所以我會先好好折磨你們每一個人，再把你們殺死。尤其是那個學園長和那個亞人，我一定會特別用心折磨的。」
「欸，貝修加姆。」
「嗯？」
「最後，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好啊。」
我聽見貝修加姆又往前走一步的聲音。
「如果你提出的問題不會太無聊，那我就回答你。」
「為什麽賽希莉?亞克萊特是你們來到露諾史蕾德的原因？」
「這問題太無聊了。所以我沒有義務回答。如果你想知道的話，就去問馬索吧。」
我的身體幾乎已經沒有力氣。
我知道自己的身體現在已經不能戰鬥了。
「那……你為什麽會變得那麽強？」
「你想知道我之所以這麽強的秘密啊。這個嘛……我最初的動機，應該是追求所謂的《完全》吧。」
「完全？」
「我很向往一種無論任何事物都無法動搖的終極完成型態。在我追求它的過程中……我產生了一個想法——那就是提升我自己，讓我自己變成一種完全的存在。我相信每個人的心中，都有將無可撼動的《完全》握在手裏的欲望。然而——真正能達到完全的，隻需要我一個人就好。其他的所有人，都繼續維持不完全的狀態即可。你們隻要互相舔舐傷口，抱著『不完全其實也沒有比想像中差』這種可有可無的自我安慰，逃避現實，低調而平凡地活下去就夠了。」
我心想——或許貝修加姆?安格連的精神，才是名符其實的怪物吧。
話說回來，看來他覺得與自己有關的問題，才有回答的價值啊。
真是個自戀的家夥。
我能感覺到貝修加姆已經來到距離我隻剩一公尺的地方。
這時，湧上我心頭的感情是——恐懼。
好可怕。我也是人類。雖然我是禁咒使，但我也隻是個凡人。
隻是一個普通人。
「可是，世上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完全的東西。例如——世界，還有神。所以我要玷汙它。因此無論是世界或是神，我都會唾棄。以一個人的身分……以貝修加姆?安格連的身分。」
我的牙齒合不起來。我好不容易壓抑住了發抖的肩膀和手臂。
但是我的嘴唇卻不停地顫抖。
好恐怖。
我的眼角滲出淚水。
——好可怕。
「唔——」
我終究還是忍不住了。
我用雙手摀住臉。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低著頭，放聲大喊。
「咕、唔……」
同時吐出血來。
「唔……唔…
…」
「哼……真丟臉啊，禁咒使。」
貝修加姆的聲音充滿了輕蔑。
「這下你總算要完蛋了。你的一切都要結束了。啊……對了，你想知道我為什麽會這麽強，對吧？」
「——唔——唔——」
「我們四兄弟，原本——」
我擠出最後一分力量……
將我的一切……
全神貫注——
我衝向貝修加姆。
貝修加姆最後會提防的，大概是我的左手吧。
因為明顯能對貝修加姆造成傷害的，就隻剩下這隻左手了。
果然不出所料，貝修加姆準備打爛我的左手。
他大概早就料想到了吧。
萬一我試圖采取攻擊，大概就是這樣吧。
「嘎、吼——」
可是，伸進貝修加姆嘴裏的，卻是、我的、右手。
謝謝。
謝謝你滔滔不絕地自言自語。
我奮力把我的右手塞進他的喉嚨裏。
貝修加姆瞠目結舌。
我放開右手原本握著的東西——
一口氣抽回右手，同時——
說出這句話。
「——第三禁咒，解放。」
一瞬間，貝修加姆的眼、鼻、口，全都發出光芒。
緊接著，貝修加姆彷佛體內產生爆炸一般，腹部變得膨脹。
「嘎……！唔、嘎……！」
當我把右手伸進貝修加姆的嘴裏，接著想抽出來的時候，貝修加姆立刻試圖咬斷我的右手。因此，我雖然勉強保住了手，沒有被他咬斷，但我右手的皮膚卻被貝修加姆咬下一大塊，不忍卒睹。
貝修加姆那瞪得老大的雙眼周圍流出鮮血，伸出顫抖的右手，想要抓住我。
「你、這……家夥……竟……竟……然把……自、己的……眼睛……！」
沒錯——我把我的左眼眼球挖了出來。
真的很恐怖。
自己把眼球挖出來這件事實在太可怕，我為了消除恐懼，忍不住大聲尖叫。
但是我隻能這麽做。
我隻剩這個辦法了。
如果從外麵攻擊沒用的話，就從內側吧。
我想這應該值得一試。
我之所以故意咬破嘴巴，將血吐出，是為了掩蓋從眼睛流下的血。
我透過聲音掌握貝修加姆的位置。
他的聲音是從嘴巴發出來的。
這麽一來，我即使低著頭，也能掌握我的目標——也就是他的嘴巴。
另一個必備的條件，就是必須讓貝修加姆一直不停地說話。
我必須確保能讓我把手伸進去的縫隙。
所以，我必須對貝修加姆提出一個他想回答的問題。
而貝修加姆?安格連正如我所料，滔滔不絕地訴說著自己的想法。
這是我看見貝修加姆找回感情，興高采烈地說話時的模樣，所想出的計策。
剩下的……就是我的覺悟了。
隻剩下超越恐懼的覺悟。
當然，我不否認這是一個很大的賭注。
我無法確定第三禁咒離開我的肉體之後，還能不能順利施展。
即使如此……假如這個計策失敗了，我就再思考下一個。
我隻是不斷地這麽告訴自己。
就算這次失敗了，我也不打算放棄。
我要努力到最後一刻。
我已經下定了決心。
貝修加姆慌忙地試圖吐出我的眼球。
他將手伸進自己的嘴裏催吐。
「——聽我之命，附於我眼——」
禁咒——你別作夢了——吟誦——
「——第三禁咒，解放！」
「嘎…………！」
貝修加姆體內的能量，為了尋找出口，而在他的體內四處亂竄。
這時候，我狼狽地倒在地上，翻滾著遠離他。
當我取得一定的距離之後，便轉向不斷搖晃的貝修加姆。
肆虐的光線忽然熄滅。
「咻——」的一聲，直到此刻依然沒有倒下的貝修加姆，口中冒出了像煙一樣的東西。他的眼睛流出血淚，鼻孔也滴著血。
即使如此，他還是沒有倒下。
盡管還沒倒下——但這次攻擊造成的傷害，顯然不同於以往。
我的雙腳無法施力，隻能跪在地麵。
剛才衝向他的時候，似乎已經把我僅存的力氣都用光了。
我雖然沒辦法站起來——但是卻可以吟誦禁咒。
我失去眼球的眼窩不斷流出鮮血。右眼也因為使用禁咒的關係而疼痛不已。
那又怎樣。
「我，施展禁咒……我乃魔眼之王」
貝修加姆此刻的判斷實在是既迅速又準確。
在他發現在自己吐出眼球之前，我就會再次施展禁咒的那一刻，他就立即打消了想要吐出來的念頭。
他帶著凶狠的神情朝我急速狂奔——他打算直接秒殺我。
他沒有發出一聲咆哮。
也沒有做出任何多餘的動作。
他把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殺掉禁咒使」這件事情上麵。
正因為貝修加姆有能力做出這種判斷，所以他才這麽強。
「——第、三、禁咒——解、放……！」
第三禁咒在貝修加姆的體內啟動。
貝修加姆的腹部劇烈膨脹，但他卻毫不畏懼。
在禁咒啟動的瞬間，他的動作雖然停頓了一下，但是隨即又繼續往前突進。
他那滿是鮮血的臉上，浮現的是濃濃的殺意。
隻是單純的殺意。
這是第一次有人對我抱著這麽明確的殺意。
此時，貝修加姆的腳下突然出現了術式陣。
「——！？」
貝修加姆的動作停了幾拍。
在夏娜特莉絲小姐的《林普艾爾格》之後，緊接著是《米斯特汀》。
貝修加姆透過手臂上的術式刻印施展特殊術式，擋下了《米斯特汀》。
然而，在第一波《米斯特汀》的後麵，藏著疑似緊接著施展的第二波《米斯特汀》攻擊。
貝修加姆帶著扭曲的表情，一臉嫌惡地將兩名少女所施展的特殊術式一一擊破。
「——來自地獄盡頭的殲滅之源呀！聽我之命，附於我眼——」
我大喊。
我隻是不斷地放聲吟誦禁咒。
「——第三禁咒，解放！」
快給我倒下。
「我，施展禁咒！我乃——」
快給我倒下……！
「——第三禁咒，解放！我，施展禁咒！我乃——」
四凶災掙脫了特殊術式的束縛，帶著超乎人類的壓迫感朝我逼近。
可能是因為第三禁咒在體內肆虐吧，貝修加姆的臉和身體都扭曲變形，已經看不出原本的身形。
「——第三、禁咒——解、放——————！」
一道暗紅色的光線直竄天際。
第三禁咒貫穿了貝修加姆的腦門。
貝修加姆發出凶猛的吼聲。
那就是臨死前的叫喚嗎？
帶有黑色電光的紅色光劍，將貝修加姆?安格連的臉劈成兩半。
原本是四凶災的那個物體，身體冒出血紅色的煙霧，呈大字型仰躺在地。
緊接著是一陣地鳴與晃動。
我感到大地似乎在震動。
我覺得時間在剎那間停止，一切都像空白。
一陣風吹來。
風吹過樹梢時，樹葉摩擦的聲音，彷佛是這個世界唯一的聲響。
這時我的耳朵好不容易能夠聽見的，是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呼……呼…………！」
我無力地垂下頭。
我……成功了嗎？
「……唔！」
眼睛的疼痛讓我皺起眉頭。
我想要站起來，但是卻無法施力。
「我已經、不行了嗎？」
我已經沒有力氣起身了。
於是我隻好抬起頭，望向貝修加姆。
他看起來似乎不會再動了。
以那種狀況看來……他應該已經死了吧。
不，要是他還活著，那可就傷腦筋了。
我仰望天空。
「我成功、了嗎？」
微風輕拂著我滿是鮮血的臉龐，感覺挺舒服的。
「我、做到了啊。」
我的心跳和呼吸總算穩定了下來。
我深呼吸一口，接著轉向聲音和腳步聲傳來的方向。
我僅剩的右眼看見的，是帶著不同的表情飛奔而來的瑪奇娜小姐她們。